“档案馆。福利院的资料里。”

这事儿得感谢我老妈，若不是有她的面子在，人家未必会开库房让我一页一页的翻找。

在追查拐卖案件“换魂案”的过程中，我认识了郗阳，海城公安局法医，龙城警大在读博士，白衣警花小百合。

郗阳作为这案子的第一个受害人，“换梦剂”的第一个实验对象，对于查清真相有着近乎偏执的追求，曾经的他也将抓住幕后的“鬼”作为自己活着的唯一目标。

最初接触它的时候，我对它的理解是麦角新碱类新式合成毒/品，主要功能是洗脑、控制，犯罪目标是14岁以下儿童。坊间将利用cis-t1016洗脑并拐卖儿童的案件称作“换魂案”。

声音也在抖。

在与他共同追踪嫌犯的过程中，我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母胎solo32年的我竟然喜欢男的！

等一下，这不是当前的重点。我的意思是，这是重点，但不是现在的，现在的重点是我刚刚发现我男朋友的舅舅，也就是我朋友的弟弟的男朋友，他其实是我男朋友的舅舅的弟弟。

照片上，两个小男孩儿穿着一样的衣服，衣料有些破旧，但洗得干干净净。他们有很多相似之处，都瘦瘦的，一个稍微高一些，或者，也可能另一个长得比同龄的孩子矮小些。两人的眉眼有些相似，又都是高鼻梁，因为常年在一起生活，两个孩子在神态上也有些趋同，如果仔细看，可以看出他们微笑时候嘴角上扬的弧度都很像，只是高个子的带着孩童特有的天真，而个子稍微矮一些的则多了几分灵气。

他接过照片的时候，手指明显在颤抖。

“你从哪里找到的？”

我小时候遇见的那个年轻人，虽然眉眼带着几分少年特有的桀骜，但这份天真与照片上的小男孩儿别无二致。

两个年龄相仿的小孩子里，心思活络的是小程，相对听话的是小旭，身世不明的是小程，父母双亡的是小旭，肖勇领养孩子的时候，犹豫了片刻，便做了决定。

“我知道你尽力了。”我说：“郗阳的事情，接下来就交给我了。我还是要说声谢谢你，滕旭。”

“长得确实有三分像。”照片已经泛黄，我递给肖映诚。

我想说他大概是太饿了，看上了你那半个饼于是眼睛就亮了，但我没敢吱声，因为嘴欠也得分个时候场合，张超可以不分是因为他能随时把话圆回来，但我做不到，还是老老实实眯着比较好。

“他的眼睛很好看。”他回忆着：“后来，我见过各种各样的珠宝，成色最好的猫眼石都不如他的眼睛好看。”

“恕我直言！”我打断他：“郗阳的眼睛更好看！”

吃了一记白眼儿，我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继续。

“后来爷爷找到了派出所，得知他叫滕绪，丝者绪。爷爷觉得这名字不好，千头万绪，理不清明，就改了旭日的旭。太阳总是给人希望不是吗？”

这件事我有所耳闻。其实也不是耳闻，我是在人口库的资料里看到了滕旭的曾用名，那个父母自杀的小孩儿。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郗阳的名字，是他取的？”

“不错。”

“他叫旭日，所以姐姐让他给孩子取名字，他就取了‘阳’字？”

“不错。”

“他就没想过，郗阳他爸姓郗，这是个落日？”

一个旭日，一个夕阳，难怪用过这名字的小程和张越都跟郗阳不对付。幸亏不对付！醋缸我如是想。

肖映诚对他姐夫似乎没什么好感：“管他姓什么干嘛？那郗阳要是随母姓呢？”

肖阳。

说到肖阳，我想起一件事。

我后来了解了一些，对于“换梦剂”引起的记忆空白，并不那么容易填补，最好有真实记忆为基础，因为单纯编故事容易出现逻辑问题，导致思维混乱。

我说：“你对郗阳小时候的事情很了解，可后来有一些就填补不上了，比如他在隋亮家发生的那些。”

他点点头：“我想过引导，却越理越乱。记忆，真是麻烦。”

“所以，你干脆清理了郗阳在隋家的生活痕迹，试图抹去他这段记忆？”

“失去痛苦的回忆，是一件好事。”

“可就是酸甜苦辣在一起，才组合成了人生啊！”

“那孩子太苦，你不会懂，你在美满幸福的家庭长大，不会理解那几年给郗阳带来什么样的伤害。”

我低下头，默默地。

他继续说：“那女孩子，跟郗阳年纪相仿，她当时病得很厉害，我们花费了很大力气才把她救活，可是她状态很不稳定，怀疑周围的一切，甚至怀疑自身的存在。”

形状疯癫，郗阳如此形容情况严重的DMDS患者，还有那些“换魂案”的受害人。

我说：“所以你用郗阳的经历引导肖阳，后来换魂案的受害人，也都是有……怎么说呢？有‘记忆原型’的。”

“是的。”他说：“越是清晰连贯的记忆，越容易被‘换梦剂’的使用者接受。可我不得不承认，肖阳的案例并不成功。”

因为那些小插曲，王小山误以为肖映诚是想要个理想妻子，擅自更改了治疗方案，导致肖阳对所谓“舅舅”抱有一种无妄的爱。

“她的死与之无关。”我说：“抱歉，目前我有怀疑对象，但没能找到证据。”

他摆摆手。没说话。对于肖阳，想必他有很多遗憾吧？

了解到“换梦剂”这个特性之后，我开始研究这几个病例。让我好奇的是小滕旭张越。

张越的情况很稳定，甚至比郗阳要好，我猜，他一定拥有连贯的记忆，并且能够在产生疑惑的时候及时得到补充。这种补充是合乎逻辑的，最符合逻辑的，就是曾经真实发生的事情。

也就是说，要想保证张越的思维完全连贯，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了解一个人的完整过去，从行为到想法，帮助他塑造完整的人格。

“思维意识的延续才是真正伟大的，在医学发达的时代，肉体的部分可以无限制地替换，唯有精神是永存的！”

王小山在笔记里写下这些话的时候，是想借着这个得到所谓的永生吧？

可是，他不是滕旭吗？我明明在当年的出入境信息库里找到了滕旭的名字，没有肖映诚！当时带着药去德国的是滕旭，为了保护郗阳死去的人才是肖映诚！到底谁是谁？是哪里出了错？

或许看到我心急，他做了个安抚的手势。“金勇对外宣称，自己的私生子一直养在福利院，名为肖映诚，接儿子回家的时候，他带上了儿子的玩伴滕旭。”

这我知道，可我眼前的人是哪一个？

直到我听见他说：“从此，照片上的两个孩子调换了姓名。”

听话的孩子成了肖家的诚少爷，伶俐的那一个则成了小少爷的陪读，佣人们也称他一声旭少爷。这是被权势轻而易举调换的人生，从此以后，小程以滕旭的名字生活！

“我不爱上学，上学没意思，就你和大姐爱看书。”中学生滕旭把书包往地上一扔，跑去后院，他拜托了家里的保镖教他打架，第二天被同学打到鼻青脸肿的回来，被罚在院子里站着，连饭也不给吃。

“小程……”有人小声叫他。

“嘘！”他左右看看，没人。“过来点儿。跟你说过了，叫我小旭知道吗？先生听见了会不高兴。”

“知道了。”肖映诚叹了口气，递上面包：“吃吧，姐姐刚做好的，让我偷偷拿来给你。”

“哇！还是映月姐好！”滕旭咬了一口面包，嘻嘻地笑：“你什么时候也能变这么贤惠，给我做面包？”

没有回应。

算了，他习惯了。面包很好吃，只是稍微有点干。

“你又去跟那帮人打架？”

“嘿嘿！他们先动的手，我总得正当防卫不是？”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因为他们传的那些话。”

“小诚……”

“他们说得是事实，来肖家的时候，我就做了那个手术，对我而言那没什么，我不觉得自己能胜任父亲的角色，就像我爸妈，被人骗光了钱财就自杀，扔下我一个人，还不如不生我的好！”

“肖映诚！”滕旭火了，一把揪住肖映诚的衣领。

因为身高处于劣势，他只能抬着头跟对方说话，但他的气势不输：“你给我记住，你爸是肖勇，是海城肖家的二当家，你是海城首富的重孙，你叫肖映诚，这是你的身份，任何议论你中伤你的言论和行为我都不能容忍！你是我拿半个饼哄来的小孩儿！除了我，没人能欺负你，肖勇也不行！除了我！”

滕旭哭了，他不是有意的，只是压低声音吼出这些话太难受了。

吼过了，声音也就渐渐弱了下来。“那时候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会提这种要求，否则我宁愿你留在爷爷身边，我——”

“别说了。”肖映诚打断他：“我觉得现在挺好的，我……很喜欢姐姐，很喜欢，能这样陪在她身边就很好了。”

“下车！”

“我不！”大学生滕旭坐在婚车里，说什么都不肯下去。“姐，你别嫁给他！你嫁给别人也会幸福的！”

“怎么了？”金勇问。

“少爷不肯下车。”佣人立即回答。

“胡闹！给我拽下来！”

抢在众人之前，一个年轻人打开车门。是肖映诚。

“嘿嘿！”滕旭笑起来：“要不你也上来得了，咱们带着姐姐开车跑吧！”

肖映诚低头看着他，不说话，在场的人都被逗乐了，连一对新人也是一样，这话太孩子气，恐怕只有说话人知道自己是认真的。

“小程，下车！”肖映诚声音很低，说话时周围的气压更低。

“听说昨天肖家嫁女儿，弟弟舍不得姐姐嫁人，不肯下车呢！”

“是啊，听说姐姐一句话，他就乖乖下来了！”

“听说这对姐弟关系不一般呢！”

“是啊，听说弟弟是私生子，还听说是领养的，没有血缘关系呢！”

听说，再听说，一个听另一个说，另一个再到处说。流言扩散的时候，没人注意这两个被父母抛弃的孩子，把自己当成了对方的家人，把对方当成了自己的全部。

“最先被爷爷收养的人，是我。”他说：“爷爷捡到我的时候，我还是个婴儿，身上除了几块破布，就只有一张字条，说我姓程，扔掉我的人可能是怕被找到，连我的生日都没写，所以我不知道自己的年纪。”

他扬了扬嘴角，继续说：“我是在跟爷爷赶集的时候，遇到他的。他当时站得远远地，盯着我手里的半个饼流口水。他很瘦，瘦得好像竹条，可是眼睛亮亮的。”

“你叫错名字了。”对面的男人说。

得。“滕旭——舅舅！”我把两个字咬得很重，以示自己诚意很足。“谢谢滕旭舅舅您这么多年为肖家做的一切，为郗阳做的一切！”

“换梦剂”，也叫“幻梦剂”代号cis-t1016，cis-trans顺反式异构体的简称。

他颓然笑了，像是完全没了脾气。“我再说一次，你叫错名字了。”

“什么？”我懵了。

“我不叫滕旭，当然我从前也不叫肖映诚。我没有名字，只知道自己可能姓程。我这样说你是不是有点儿混乱？算了，这样吧，我不说名字，只说我，和他。”

他带着罕见绝症来到世上，一场惨案让他失去了全部血亲，唯一没有血缘的舅舅还总是想“害”他，山林里的白骨死因不明他是最大的嫌疑人，原本以为即将水落石出关键证人突然挂了，出个现场尸体碳化死者是他一起长大的朋友，去个游乐场有人自杀染了他一身血线索还断了。

这就是郗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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