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婴儿在妈妈肚子里醒来”的故事。

“一天，有一个小婴儿在妈妈肚子里醒来了。”寻望若的声音非常平静，“但是没人发现这件事。”

“你爸爸对你真严格。”那天，于洇同情地望着寻望若，“这么充实的行程表……都没时间休息了。”

寻望若只回答了三个字：“我不累。”

这么问是因为，寻望若是他们那里家境最好的学生，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吃穿不愁，完全没有必要像其他人一样，为了向上爬而努力奋斗。可是寻望若偏偏比谁都努力，他一天的日程表将近16个小时，撇去吃饭洗澡的时间，恐怕只剩5、6个小时用来睡眠。

后来他忘了两人又接着聊了些什么，他只记得，寻望若在最后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寻望若却不在意：“爸爸说，我的体质和别人不一样。等到十八岁那年，身体才会开始发育，短短几周就能发育成熟。”

于洇这回是真的不理解了：“可是成年以后，身体不是就停止发育了吗？我看生物书上这么写的。”

于洇觉得，这第一句话充满了不符合客观事实的矛盾，比如在妈妈肚子里的孩子，不能被称作“婴儿”，应该叫“胎儿”；其次，没有胎儿能在妈妈肚子醒来。

那可比他还高了，于洇当然不信。他觉得寻望若可能是遇到了骗子专家。

但是于洇没有戳穿寻望若，给对方留了一个美好的念想。

可寻望若既然想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于洇没有打断。

寻望若：“婴儿蜷缩着身体，身体无法动弹，继续在妈妈肚子呆了半年时间。在此期间，他的五感觉醒，能感知到到周围发生的所有事情，并有了记忆。”

于洇终于忍不住问：“那他究竟感知了什么？”

“你看的生物书已经过时了。”寻望若坐在那面不改色，“根据专家计算，我在未来会变得非常强壮，身高将超过一米九一。”

因为这个在妈妈肚子里醒来的小婴儿，多半就是寻望若自己。

于洇抬眼，发现寻望若慢慢走到了他的对面。

寻望若已经察觉到，于洇看到了标签背面的字——于洇得知了他和这只子宫间的关系。

于洇消化着这个惊天动地的大秘密，强行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上面写，这只子宫孕育出的，是有史以来最强大的人类。”于洇问他，“有多强大？”

寻望若思考了片刻，说：“他是普通人，没有很强。这么说是为了科研宣传。”

由于有外人在场，他们心照不宣地，用第三人称来掩饰这名“强大人类”的真实身份。

“是普通人？”于洇重复了这个关键字眼。

两人隔着透明玻璃对视。

玻璃上晕着经年的灰尘和水渍，这让寻望若的脸在某些时刻变得模糊。

“嗯，和所有人一样普通。”寻望若点头，“只是稍微强壮一点。”

寻望若垂着眼睑，注视着孕育出自己的“妈妈”。

于洇发觉，尽管它已经成为了一团死肉，表面的肌理变得七皱八褶，寻望若看待它的眼神也格外柔和。

“哎，你们在干嘛。”兰铮跑了过来，好奇地在标本室里来回打转，“哇，这里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是什么科学怪人的实验室吗？”

最终他在于洇身边停下：“哦，这是……人造子宫。”

从于洇的角度只能看到介绍标签背面。

“给实验项目发钱的人竟然姓寻，这个姓不常见。”兰铮把下巴搁在了栏杆上，感慨道，“和寻大哥的寻是同一个字吗？”

寻望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说：“我们快走吧。”

佳奇拿着一本图册来到了他们面前：“你们看，这里有基地的简介。”

于洇接过图册，翻开，发现第二页印着一个男人的相片，旁边的注释写着，他是基地的创始人，名叫糜谷，开启了许多项人类发展史上的重大试验。

相片中的糜谷在阳光下开怀大笑，极度自信。

佳奇问寻望若：“你说你来过这个实验室，那你见过糜谷吗？”

寻望若回答：“没有。我只来过一次，那天我看见有几个科研人员在做实验。糜谷不在。”

“你呢？”寻望若反问。

佳奇摇了摇头：“我也没见过。据说把大家抓来取精留种，就是他的点子。糜谷是个高傲冷血的人，比机器还要机器，认为任何人和事都可以用数据来衡量。”

听到这里，寻望若挪开了目光。他的眼神里好像有一道幽深的沟壑，藏着许多神秘信息。

“砰砰砰……”

这时，标本室里发出了响声。

“什么声音？”于洇警觉起来。

兰铮指着某个标本箱叫：“有、有个怪物在撞玻璃！”

原来是那个装着独眼两头胎儿的玻璃箱在晃动。胎儿突然复活了，开始用一只脑袋撞击玻璃。

于洇上前观察它。

胎儿看到有人来了，便停下了动作，它用独眼打量了于洇一会儿，随后两颗头上的嘴巴都咧开了，对着于洇微笑。它的口中排列着锋利的牙齿。

胎儿的皮肤质地很像肉色的泡泡，接近透明，依稀可以看见胸腔里的心脏在扑通跳动。

紧接着，胎儿再次撞击起了玻璃。它虽纤瘦，却有着诡异的巨大力量，其中一颗大头硬如磐石，稍微撞了两下，玻璃就碎成了蛛网似的纹路。

于洇看着胎儿那一口锋利的牙齿，想起了上次那只杀人不眨眼的木头人，心中警铃大作。

“不好，它要出来了。”寻望若对众人说，“快跑。”

佳奇喊：“不要走门，门外有人。我们爬通风口。”

胎儿的大头仍在不知疲倦地撞击，玻璃上的蛛网蔓延开来，面积已经大到足够能让胎儿的身体通过。

它的另一颗头小小的，长着更加畸形的五官，嘴巴鼻梁搅合在一起，没有眼睛。这颗小头挂在它的脖子上，随着动作左右摆动，如同一颗普通的肉球。

于洇先后举起佳奇和兰铮，把他们放进了通风口，接着回头望了寻望若一眼。

寻望若说：“你先上去，我来断后。”

于洇手臂一撑，跳起来攀进了管道，同时，他听到了身后玻璃倒地碎裂的声音。

“它出来了。”兰铮加快了匍匐前进的动作，催促佳奇，“你爬快一点！”

“已经很快了。”佳奇在甬道里拱。

落在最后的寻望若爬进了管道，他手上还拎着一只铁网盖，上来以后就用铁网把通风口封起来了。

于洇舒了口气，继续爬了一会儿。在他以为已经安全的时候，铁网盖被猛地掀开了。

那只两头胎儿竟腾空撞了上来，落在管道里。

它转动着脖子，伸缩了一下双臂。它的四肢和脖子十分有劲，在狭小的空间中竟能爬行自如。

他的手够到了寻望若的的脚踝。寻望若抬腿往后踢，它被蹬远了，很快又转了回来。

寻望若再度将它踢飞，它再度爬回，如此反复。来回几次纠缠后，胎儿停下动作，不动弹了。

于洇没有听到它攀爬时发出的响动，便问：“它怎么了？”

寻望若：“不知道。”

刹那间，那胎儿竟像弹簧弹跳似地一跃而起，想要越过寻望若，朝于洇飞来。

寻望若抬起手臂，拦住了它的去路，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它的身体。

那胎儿张开嘴露出獠牙，张嘴要咬寻望若的虎口，就在这时，它那只独眼瞟到了寻望若的脸。

胎儿倏地合起了嘴。

于洇在前方看不见后面的情景，急得不行，听到身后的寻望若忽然不出声了，就问：“怎么样了，它还在吗？”

寻望若答：“还在。”

寻望若使劲握着胎儿的躯体，不让它爬走，谁知它的身体上面分泌出了一种粘液，一时滑得溜手。

胎儿呲溜一下，逃脱了。

“小心！”寻望若喊。

几乎是在瞬间，于洇就感觉到背后落下了一只重物。他回头，胎儿那只软趴趴的小头正好甩在了他的眼前。他心里一急，下意识拔出腰间的匕首，刺了上去。

一时鲜血迸射，于洇闭起了眼睛。

胎儿疼得大叫起来，音调高得出奇，这声音在狭窄的管道中，如同无形的□□炸在了耳边。

原来那只小头被于洇割了下来。

胎儿脖子里喷出的血溅在了于洇脸上。

它胸腔里的心脏跳动得剧烈，血涌出得越来越多。

但是它没有死。

它还剩下一颗发育更加完整的头。

兰铮虽然看不见后方，但明显感知到了胎儿的靠近，吓得用脑袋顶佳奇的腿：“它来了！快、快爬。”

此时的胎儿进入了癫狂状态，它张开了嘴——以牙还牙，想用獠牙戳破于洇的喉咙，为它失去的那颗头报仇雪恨。

于洇挺起刀尖，对着它仅剩的一颗头戳了下去。

然而无济于事。

锐利的刀尖竟对这颗头造成不了丝毫伤害，它完好无损。于洇调整了战略，重新朝它的独眼捅去。

但它动作灵敏，头稍稍一侧便躲开了。

胎儿的嘴巴张得更大了，哈喇子顺着嘴角流了下来，好像想把于洇整个人吞吃入腹。

于洇用手臂阻挡，那胎儿便跳了上来，咬住了他的胳膊。于洇吃痛，伤口的血迹登时从袖管渗了出来。

于洇忍住了没有叫出声，他豁出去了，那一处皮肉也不要了，立刻把胳膊往后挥，想把它甩得远一点。

只不过往后挥了一下，胎儿便被寻望若伸手抓住。

在看到寻望若后，胎儿松开了嘴，收起了尖牙。

它疯狂的状态似乎有所减轻，冷静了下来。

这只怪胎对寻望若怀着莫名的友善。

可惜寻望若对它并不友善。

这次寻望若发了狠，眼白处泛起了红色的血丝。他一手握住胎儿的头，一手扯住了它的身体，接着用力一撕——

于洇看不到后面发生了什么。他好一会儿没听到动静，问：“望若，它还在吗？”

“已经死了。”话是这么说，但寻望若的声音听起来不开心。

“死了？死了就好。”兰铮喘着气。

“你们把它杀了吗？太好了。”队伍最前方的佳奇说，“对了，我刚刚在标本室里看到了这只怪胎的介绍。”

于洇问：“是什么介绍？”

佳奇：“上面说，它是第一批人造子宫孕育出的畸形产物。”

于洇用手指捻着嘴唇：“可是，如果是我的话，我会觉得生不如死。”

当于洇站在玻璃箱外，看完了“世上第一只人造子宫”的所有介绍时，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当初寻望若要给他讲这个故事。

寻望若答：“感知到身边每天都是死一样的寂静，没有任何变化。”

于洇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和这个虚假的故事共情了，心里突然涌出一种无助感：“那他一定很难受吧，不但动不了，还没人跟他交流，相当于身体和精神受到了双重禁锢。”

于洇记得，在许多许多年前，他对寻望若还不熟悉的时候，曾问过寻望若，为什么他的日程表总是被父亲排得满满的。

寻望若：“他一开始很难受，后来习惯了。”

“真的能习惯吗？”

寻望若郑重地答：“能。”

于洇问他：“怎么可能不累呢。你看你，忙得没时间睡觉，个子都长不高，比别人矮一大截。”

那时的寻望若身板瘦小，明明已经十六岁了，但个别发育猛劲的初中男生都能比他强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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