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便急匆匆走了。

谢涔之匍匐在地上, 艰难地喘息着，胸腔如漏了风, 发出嘶哑颤鸣, 他微微蜷起手指, 被几个魔架起来拖了下去，一路被拖拽了很远，来到一处僻静地方，如丢垃圾一般往一处草丛里随便一扔。

他一定不会忍。

她故意误导鬼都王, 让他不至于彻底暴『露』，却在等着他因为自己那些骄傲而现身。

她故意暴『露』他, 怀着报复般的狠意，她知道谢涔之是怎样的人。他眼底从来『揉』不得一丝沙子，永远高高在上, 也决不会做出这种狼狈姿态，越是如此, 她越是想让他尝尝这种被当众惩罚滋味。

走之前, 她还是没忍住，对鬼都王道：“这只小魔, 再来一鞭便死了, 不过是踩了我裙摆一脚，罪不至此。”

他又为何要做出一副痛苦至极姿态？

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谢涔之滚落在地, 背脊滴滴答答流血，瞬间又染红了一方花草。

他总归不是为了她。

谢姮原本笃定至极, 如今他不按着她的想法来，她便跳『乱』了一拍，发狠般地说完那句话后，便起身要走。

拖拽他一只魔还又发狠般地踢了他一脚，骂骂咧咧道：“你小子也算好命，魔君绕了你一命——”

那只魔声音戛然而止。

话未说完，头便骨碌碌滚了下来。

卖惨么？还是有更大计策？

谢涔之左手持剑，静立原地，缓慢闭目，抿紧渗血薄唇。

后背锥心般的灼痛，提醒着他方才一切。

习惯了生杀予夺，阿姮便给了他这一记刻骨铭心痛。

他自己也从未想过，会甘愿在此匍匐，杀意三番四次地涌现，又被阿姮清冷的嗓音强行压了下去。

罢了。

只要她心里畅快，肯出这一口气。

至少到了第四鞭时，她终究还是心软，未曾让他彻底暴『露』。

于他便算足够。

谢涔之呼吸着冰凉空气，站在这一方黑雾中，眉眼逐渐萧瑟，突然抬手，手中佩剑在空中迅速划动，剑锋留下几道流光溢彩光。

银光结成一道金『色』符篆，冲天去！

符篆划破魔族大营的天空，突然砰地炸开，浑厚灵力向面八方震开，“轰”一声，惊天动地。

以此为信号。

周的灵气突然大盛，埋藏在各个山峰处杀阵以此山谷为中心，结成密密网，沉沉压了下来。

——这是他提前命人布好的天罗地网。

修仙界最强的铁仞军听命于他，若他此行能探得魔族在人间的老巢，必启动师祖布下最强杀阵，以此为契机，重创魔族。

鬼都王固然有计，但他也非毫无准备。

陵山君谢涔之，从来就不是什么好惹之辈。

与此同时，周地动山摇，碎石滚落，整个魔族大营被惊动，数魔飞向了天空，白光与魔气急遽交织，闪动人眼。

谢涔之拔剑掠起，站在空中，衣袍被风鼓动，冷眼注视着下方慌『乱』的魔。

“呵。”他微扯薄唇，眼底俱是冷漠。

他睥睨着这些低贱魔，猛地一挥手！

“唰！”

“唰唰唰！”

数灵力凝聚成剑，结成暴雨哗啦啦『射』下，像是天地之间圣光忽至，光耀人目，挤压着烈烈风，如鬼泣风啸。

“啊——”

那些飞起的魔族惨叫一声，纷纷被『射』落在地，齐齐化为原形。

左尊使宋西临镇守山门，太玄仙宗掌门凌云子，率领高阶弟子冲下山去。

“爹爹！”

舒瑶突然感觉到了天地震动，提着裙摆急急忙忙地冲了出来，焦急地拉着凌云子衣袖，坚定道：“爹爹，你带我一起！”

凌云子不料她突然出来，面『色』一变，“胡闹！”

“我不怕危险。”舒瑶目光坚定，又去拉凌云子身后的聂云袖，焦急道：“我、我可以聂姐姐一起，如果有弟子负伤，我们便负责救治……爹爹，我真也想出一份力。”

凌云子甩袖，怒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冲着谁去的。”

舒瑶被说中事，微微咬唇。

聂云袖对舒瑶使了使眼『色』，抬手将舒瑶护在身后，温声对凌云子道：“掌门，瑶儿妹妹年纪轻，我去劝劝她，时间拖延不得，您先去吧。”

凌云子面『色』稍霁，奈地点点头，抬手与聂云袖互相一礼，便转身离去。

舒瑶“哎”了一声，还想再追，却被聂云袖眼疾手快地抓住衣袖。

聂云袖凑近她耳边，低声道：“你若真想去，便不要声张。”

“你乔装一番，我悄悄带你去。”聂云袖说着，又还是有些不放心地补充道：“但是，不可『乱』来，要记得保护自己……”

还未等她说完，舒瑶便眼睛一亮，急急忙忙答应：“好！”

鬼都王到头顶阵法时，脸『色』立即变得阴沉比，攥着扶手手一用力，竟将一只雕花蛇头齐齐掰断。

鬼都王眼底刹那间腾火。

他何其聪明，立刻就反应过来了什么。

方才那只小魔果然是谢涔之！

谢涔之果然来了。

谢姮也确是认出了谢涔之。

一个比想象中更能忍，一个比想象中更无情。

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来了这一出！

“好、好！可真是好样的！”鬼都王一脸说了几个“好”字，嗓音阴得要杀人，几欲发狂，“谢姮，你可真是好样的，这已经第二次了。”

第一次她捅他一刀。

第二次他费尽机笼络，她还是反过来给了他措手不及。

谢涔之也是好样的。

堂堂藏云宗宗主，居然这么能忍，硬生生捱了那四鞭，可真是令人出乎意料呢。

全都好样的！

鬼都王气极反笑，面上杀意滔天。

这一次他再不留情。

少年抬起睫『毛』，眼底突然弥漫出无边血『色』，整个瞳仁红得滴血，十指指甲往外伸长，犹如厉鬼，散落的黑发风自动，极其骇人。

“来……”

“我阴灵大军……给我屠了这天下有人……”

地面的泥土突然开始松动，空气温度突然凉了下来，数鬼魅从地底钻出，在空中飘浮晃动，发出凄厉哀嚎。

少年坐上轮椅，右手一抬，打了个响指，一只阴灵来到他身后，恭敬地推着轮椅。

“一个不留。”

谢姮一走出魔族大营，便察觉到了些许不对。

这周围的感觉不对。

好像有什么灵气在往这里涌来，可这里是魔族大营，应天然地排斥灵气才对。

谢姮脚步一滞，联想起方才谢涔之混进去的举动，越想越觉得不对。

鬼都王绝非善类，谢涔之又岂是有勇谋之人？

她跟在他身边那么久，深知他做事狠绝。

谢姮抱着怀中的白羲，蓦地闭目，识穿透每一座山脉，迅速捕捉风吹叶动，即使是每一粒扬起灰尘，都在她眼底如此清晰。

她看到了很多仙门修士。

是谢涔之麾下最强的铁仞军。

他们找到了魔族大营的位置，用隐身符迅速靠近这里，似乎……还是在启动什么厉害的法阵。

谢姮重新抬眼，眸底半是嘲弄。

果然，谢涔之是有备来，他隐忍不过是在争取时间，谁也法阻挡在他面前，她从前喜欢的就是这样强大的他，明明心知肚明他是怎样的人，方才怎么还会有一瞬间，误以为他是为了她？

怎么可能？

她方才居然还动摇了。

就算她暴『露』他身份，他也不会有事，她又何必这么多此一举？

谢姮死死抿着下唇，掠到最高山峰上，暗中观察着一切。

谢涔之准备果然很充分，那鬼都王也不是省油的灯。

原本维持表面平静，在此刻一触即发。

谢姮能看到那些受伤倒地的弟子，其中好几个她都认识，甚至是知根知底。

他们刚入山门时，是谢姮亲自带着他们熟悉整个藏云宗，亲眼看着他们一步步努力，从聚气都不会小弟子，逐步变得独当一面。

王乾教导外门弟子练剑，脾气不好，那些弟子怕他，还时常悄悄过来找她请教剑法，顺带倒倒苦水。

“这些话，可不要对旁人说，小心让王乾听到了。”谢姮听完一笑了之，最后还是会主动提醒他们。

那些弟子对视一眼，闻言都笑道：“谢姮长老您放心！这些秘密，我们只对长老您说！”

偶尔有几个小弟子还好奇地问过她：“如果我们努力，也可以谢姮长老一样，在试剑大会上夺得名次吗？”

“我也想像长老一样，变得如此强大。”

每隔几年的探亲之日，她独自留守山门，也会有家可归小弟子，主动送糕点过来。

她素来孤独，没什么朋友，总是不拒绝每一个主动靠近她的人。

每一个弟子名字，她至今都记得。

谢姮着这些血腥的画面。

得久了，便猛地闭上眼，转过头去。

她攥着剑柄手紧了又紧，抱着白羲那只手不自觉地用力，原本昏睡过去的白羲被她掐醒，发出痛呼。

谢姮又赶紧松手，白羲清了外面的『乱』象，飞快地钻进她颈间，搂着她的脖子，战战兢兢道：“主、主人，现在是什么情况啊，为什么好像打起来了，好像死了好多人啊……”

谢姮捂着白羲眼睛，柔声安慰：“别怕，我在呢。”

白羲点了点头，又小心翼翼地问道：“主人，你真……不救他们吗？我刚刚，好像看到几个眼熟人了……有几个还给我送过好吃，说要面给主人道歉……”

谢姮落下长睫，缄默不语。

她已经仁至义尽了。

她没有责任再救他们了。

那些恩恩怨怨，她牵绊了太久，至今难以往前前行一步，她是个软的人，可她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谢姮不说话，白羲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情绪，也乖乖缩着脑袋，一句话也不说。

他只想抱紧主人，主人其他决定，他都无条件支持。

就算是没了主人，那也是他白羲唯一认定主人。

他要跟着她一辈子。

谢姮不知站在此地等了多久，将胆敢靠近她的魔族都杀了个干净，便再不出手，人族与魔族已两败俱伤，只是仙门仍旧处于上风，谢姮知道，谢涔之又赢了。

这就是谢涔之，几乎从败绩。

头顶火光大盛，火凤凰掠过天空，在谢姮跟前停下，发出一声嘹亮清鸣，催促谢姮离去。

去无垠之海。

谢姮转身，正要踩上凤凰的背，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阿姮。”

谢姮驻足，转身。

周围已来了很多修士，将这座山峰围得水泄不通，谢姮身后便是凤凰和悬崖，面前人如『潮』水般退散，『露』出谢涔之身形。

她看见一身是血谢涔之，尤其是右边袖子，似乎已被血浸透，但即使衣袂不再洁净如初，他那俊雅疏离的风姿，仍旧是那般冷漠得不可亵渎。

谢姮冷淡地看着他。

这是隔了这么多日，她第一次和他这么对峙。

谢涔之往前走了几步，还没靠近她，谢姮便往后退了一步。

她一退，他便止步，凝视着她，低声道：“阿姮，我可以……靠近你么？”

他第一次如此小翼翼。

谢姮转过头，“不必了。”

他朝她伸出手，低低道：“随我回去，这一次，谢涔之一定好好待阿姮。”

谢姮说：“事已发生，可挽回。”

“方才你让那些魔打我鞭。”他朝她一笑，笑意却泛着苦涩，“你若还不解气，可以打到解气为止。”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都有些震惊哗然。

谢姮扯了扯唇角，却没什么笑意，转过身去，“不必了。”

“我说了，你与我再也关了。”

“阿姮。”他着她的背影，再次不厌其烦道：“谢涔之从前不明白，觉得阿姮永远都在，不会离我去，很多事情上，待她都不够好，是谢涔之伤了她的。”

“我谢涔之许诺，便一定做到，一定用尽全力，待你好。”

谢姮抿唇背对着他，怀中白羲缩着脖子，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谢姮垂着双睫的眼睛。

就算她看不见，他还是对她伸着手，希望能再次抓住她。

分明如此之近，却又好像隔得这么遥远。

那火凤拍着翅膀，像是也有些不耐烦了，突然化为人形，走到谢姮身边，抱臂冷笑着着谢涔之。

“你这凡人，着实不知好歹。”赤言冷笑道：“小殿下身为族公主，回到神族受万人膜拜，实为天地主宰，还会将你忘得干干净净，你又何必不自量力？”

谢涔之一僵。

他瞳孔一缩，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赤言觉得这人老是纠缠不休，都废了他一只手，居然还这么不知死活，实在烦人，还是轻蔑地重复道：“小殿下本无，待她回了族，便不会再有凡人七情六欲，你再如此苦苦哀求又有何用？明日这个时候，我们公主便再也不会为你们这群凡人难过分毫了。”

断绝七情六欲？

谢涔之脸『色』有些苍白，身形微晃，全身如坠冰窟。

赤言再也不想多他一眼，直接伸手去拉谢姮，“我们走吧。”

谢姮也不想再犹豫，往前走了几步，谢涔之手攥紧成拳，一字一句道：“阿姮，断情绝爱，至此做之人，是你自愿么？”

她曾亲口对他说过，喜欢这天下每一个事物。

喜欢藏云宗天空，她初来这里时，还爱飞到天上，去捞藏云宗云。

那时的小姑娘跟在他身后，举止拘谨，努力让举止显得有仪态，实则还是爱漫山遍野地去抓野兔、喂仙鹤，就连初收白羲为灵兽，也是夜里抱着这只小鸟过来找他，说很喜欢这可爱的小雪鸮。

阿姮着淡漠，对着熟悉人，却总是怀着一腔炽热的欢喜。

她喜欢的如此之多，甘愿如此抛弃么？

天地之间，他眼中只有女子瘦削背影，从前只有她跟在他身后，他随时回头，便能看见阿姮，从未站在她身后，着她逐渐离他去。

谢姮脚步不停，一步步走到崖边。

谢涔之突然快步上前，拉住谢姮手，她被他拉得往后一踉跄，惊怒不定地看着他，谢涔之却紧紧盯着她的脸庞，恨不得将她的眉眼刻入心底。

思邪剑出鞘，刺入他肩中，身后人齐齐惊呼，他也仍旧不避不让。

他用力握着她的双肩，忍着疼痛，低头凝视着她的眼睛，“阿姮，我在乎你。”

“舒瑶不肯离开藏云宗，她还在等你回去。”

“是华芸换了密阁古籍，才让聂云袖误以为你是妖，华芸已被诛杀。”

“江音宁被关在地牢，她害了你，等你回去处置。”

“你委屈与清白，我已为你昭告天下。”

“还有我。”他哑声道：“你要我如何，才肯随我回去？”

谢姮眼底终于无法保持平静，恨声道：“你这又算什么？”

她发狠般地用力，甩开谢涔之，赤言迅速变成火凤凰，载着她离去，丝毫不做停留。

谢涔之站在山巅，抿唇望着那越飞越远影子。

火凤所飞之处，万物齐齐俯首，压令人法忽视。

舒瑶因为杀魔，裙摆上都是血迹，正焦急地在山上处穿行，突然又看到头顶那遽然掠过巨大火凤。

是火凤凰！

他们曾说过，谢姮白羲，是被火凤凰带走了！

舒瑶眼睛一亮，突然跌跌撞撞地往前奔跑，聂云袖不料她突然离开，焦急地后面喊：“舒瑶！你快停下！万一前面有魔怎么办！”

聂云袖说什么，舒瑶都听不见了。

她只知道，落炎谷一面后，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谢姮了。

她只想再见见谢姮。

也许错过这一次，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舒瑶提着裙摆往前追，甚至御剑起，拼尽全身灵力，往前追赶。

“谢姮！！！”

“谢姮你等等我！”

谢姮坐在火凤背上，突然听到了一声熟悉呼唤。

是舒瑶。

冰冷的剑光犹如寒霜，映着万年冷漠黑眸，高贵疏离，不可触碰。

那只魔只看到一束刺目的银光，还保持着那个震惊情，便轰然倒地。

身躯轰然倒地，连一声惨叫都未发出。

另一只魔惊惧交加地望着这一幕，身子抖了抖，甚至连同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像是猜到了什么，身子僵硬起来，目光缓慢地挪动，余光瞥见有什么站了起来。

谢姮一开始是想激谢涔之。

原本奄奄一息趴在地上那只小魔，缓慢地站了起来。

缭绕魔气如『潮』水褪去。

白衣，黑发，如雪容颜。

可他却没有。

五记抽魂鞭, 能让魔魂飞魄散，对谢涔之来说却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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