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涔之思虑许久，目光掠向谢姮时，眼底只余几分疼惜温柔。

他闭目道：“齐师弟，千年玉髓拿来了么？”

床榻上谢姮，像深秋开落幕花, 正待凋零。

拔箭之事，一拖再拖。

枝头寒梅悄然盛开，端得娇艳多姿、生机盎然, 却无人欣赏，不远处宫殿, 众人却纷纷候在殿外, 祈祷着躺在床上女子恢复生机。

白羲猛地一震，眼满是惊慌。

可纵使拖着，她指尖毒素顺着血『液』蔓延进五脏六腑, 唇『色』已在逐渐变得青黑，气息在逐渐变弱。

白羲化为人形, 趁着旁人不备飞快地冲了进来, 不管不顾地要抱走床上昏睡少女，哭着骂道：“我主人才不稀罕让你们救呢！我要带主人找赤言神君, 你们救不了我主人，神族一定可以救她……”

刚刚从密阁赶来齐阚连忙上前，双手捧着一个精美盒子，朝谢涔之示意。

白羲不知为何浑身上下都被冻住了, 再往前一步都不行，又扭头瞪着谢涔之，愤恨道：“你放开我！都怪你！要不是你，我主人也不会落得下场！”

谢涔之唇『色』惨白, 身形巍然不动，只冷冷道：“你把她带走，走不出藏云宗山门，她便会死。”

谢涔之微微颔首，蓦地抬起左手，剑光一闪，一剑已刺入了自己心脉。

“君上！”

“师兄！”

还未碰到谢姮, 谢涔之蓦地转身, 冷淡眸光掠了过来。

这化臻境大圆满……还是差点儿。

云渺子只当谢涔之救人心切，便抱着试试心态上前，一边用玉髓取血，一边唠叨道：“老子我可说在前头，这上古邪弓旁可不一样，一般仙体也是救不了……咦？成了？”

云渺子语气满是惊讶。

那血滴入玉髓之中，骤然发出刺目白光，隐隐有七彩神光闪烁其间。

这是……

云渺子神『色』急遽变幻，猛地抬头看向谢涔之，尚未说出一个字来，谢涔之便沉吩咐：“先救人。”

云渺子一震，连忙捧着玉髓过施法，谢涔之抬手拔出胸口剑，那把剑“哐当”一落地，血珠溅上雪白袍角。

齐阚回过神来，连忙将无法动弹白羲推了出，又厉吩咐其他人，不得上前打扰君上施法。

所有人便在外面默默等着。

聂云袖齐阚守在门口，时不时侧耳倾听殿内动静。

许多年轻弟子都悄悄守在暗处，一个个探着脑袋，等着面传来消息。

就连向来与谢姮作对殷晗，也主动跟着几位医官了厨房，说是要熬『药』，等谢姮醒了喝。

恢复行动白羲郁闷地坐在树上，望着眼前巍然雪景，满眼懊悔气愤。

他揪着树上叶子，每揪下来一片，便当作是这些罪魁祸首人头，恨道：“早知会这样，我宁可劝主人早些无垠之海，就算没了心，也过生死不明地躺着……”

舒瑶站在风雪中，鼻尖冻得通红，失魂落魄道：“谢姮是因为我，才会这样吗？”

凌云子叹息一，撑伞来到她身边，『揉』了『揉』女儿发顶，“你是谢姮朋友，她自是愿意护着你，但不全是因为你，在她心，这个天下也需要守护。”

或许他从前，并不了解这位谢姮长老，可目睹了这么多事，今再来，凌云子只剩唏嘘愧疚。

凌云子道：“瑶儿，为父从前错怪了你，谢姮，确是个值得深交朋友。”

“她不止是你恩人，亦是我太玄仙宗恩人，整个天下恩人。”

多余，说了也无用。

在大家只祈祷谢姮平安。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无汲殿紧闭大门才打开，云渺子功力耗费过度，再次走出时，满头银丝已占大半，面容更显萧瑟苍老，聂云袖连忙上前搀着他，焦急问道：“师尊，谢姮她……”

云渺子摆摆手，摇头道：“心脉是护住了，应该不久就会醒来。”

众人还未来得及送一口气，便又听云渺子道：“只是情况还是有些不太妙，到底何，还是要再观察观察。”

云渺子也没见过谢姮这样情况。

所有伤势加在一起，再加上体内那颗心自带禁制，元神有了裂痕，每一点，都是在威胁她『性』命。

“莫怪我说难听，只怕还是活不久了……”

云渺子散落在呜咽北风中，拂袖，背影亦是苍老佝偻了几分。

众人刚刚展『露』笑意，便都僵在了脸上。

他们从各自眼睛，都看到了清晰恸意，隐隐已有哭传来。

寒冬呼出气在风中结成霜，染白了雪眉睫。

这个冬夜，之冷。

冬后一场大雪，掩盖了厮杀过后血腥气，冲刷走了一切生与死。

天地之间，一片清朗。

第一朵春花绽开时，舒瑶抱着怀小雪鸮，沿着山路采集，做了个精致漂亮花环。

她跟白羲说：“谢姮戴，一定是很看。”

白羲颓靡地趴在舒瑶怀，舒瑶吸了吸通红鼻子，回到无汲殿，把花环放在谢姮床头，『摸』着谢姮渐枯萎泛黄长发，抽噎着道：“果你再不醒来，我就又回太玄宗了，让你又找不着我。”

舒瑶在说气，说了一半又突然起，上次就是因为她离开，才让谢姮孤立无援地蒙冤，又连忙握着她手道：“算了算了，我这次哪也不，只是……你可不可以，醒来看看我？”

齐阚后来派人把谢姮断裂思邪剑寻来，让天下铸剑师接，重新放在了谢姮床头。

聂云袖每都过来诊脉，只是每次诊脉过后，她都会一言不发地离。

谢涔之看在眼。

他每夜都坐在床边，白他们一波一波地来，夜便只有他一个人陪着她。

一开始他以为她回心转意，肯重新接受他真心，为，不修无情道也无所谓了，他心已经彻底无法再自欺欺人了。

只是今，他又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根本不是回心转意，只是来诀别，是么？”他抬手，拢着她鬓边黑发，眼睛满是血丝，“做完后事了，便再也没有牵挂了，你就算要走，也不肯带着千丝万缕羁绊离，要走得干干净净，再无牵扯。”

“即使为死，你也毫不犹豫。”

谢涔之抿紧了唇，说到，望着她眼爱恨交加。

又是恨她无情割舍，又是爱她无法自抑。

阿姮倔强『性』子，他是了解。

她喜欢他时候，他纵使拒绝无数次，为冷眼相待，她仍旧一腔热枕，让他动摇心神。

她不再喜欢他了，便是到死，她也不曾再对他『露』出温柔含笑眼神。

云渺子说时无多，他『逼』他给出一个具体时，那便是一个月。

没有更多。

这让他怎么甘心？

“谢姮。”他一字一句地叫着她字，咬牙道：“别以为这便彻底与我形同陌路。”

“谢涔之从前不知爱你，今既已深爱，你教我何割舍？”

他怎么才活生生把她从心挖出来？

连心魔都是她模样。

他生一道死劫是她，命格无法更改，师尊劝他斩劫自救，但既是劫，又何狠心割舍？

——“你何必跟着我不放？”

——“你是要回藏云宗吗？那我可不可以也跟着你藏云宗？我没有家，只认识你，可以你一起回吗？”

她要斩断一切，魂飞魄散也，不再做谢姮也，就是要斩断对么？

他偏不与她斩断。

生世，甚至是来生来世，他都不再放开她丝毫。

谢姮昏『迷』第五，盼着她醒来众人，已逐渐丧失了希望，有人甚至询问后事何安排，宜尽早准备等等，可谢涔之却做了个令全天下震惊决定。

——他要娶她为妻。

她本就是他未婚妻。

多年未履行婚约，未给分，他全都给她。

结契为道侣，藏云宗宴请天下，势浩大，然新娘昏『迷』不醒，繁华中独独少了热闹喜庆，各大仙门死伤无数，连来都少之又少。

世人都知，当年谢姮喜欢陵山君，喜欢得人尽皆知，爱到了骨子。

却也知，今陵山君娶谢姮，不过执念深重，一厢情愿。

也许新娘永远都不会醒来。

殿中红烛摇曳，人影摇晃。

聂云袖为谢姮换上精美嫁衣，梳发髻，涂上脂粉，少女靠在床头，无无息。

这场安静得近乎死寂婚礼，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谢涔之入殿之时，殿中只剩下安静沉睡少女。

身穿红衣青年一步步朝她走，微微弯下腰，借着烛火，看到她精美容颜。

他要把她抱起来，走过他为她布下九九八十一根鲛人烛，这是她在无垠之海问过他，他那时便告诉她，这象征着长长久久。

长长久久。

他她之间时间，绝不会只有一个月。

谢涔之抬手，手指正要碰到她，那双紧闭双眼，却突然睁开。

她眼睛黑漆漆，在红烛下也没有暖意。

谢涔之不料她突然醒来，眸底忽地一亮，手指颤抖着抚她，像是有些难以置信，“阿姮……”

谢姮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她突然一扯红唇，垂目抬手，在他目光之下，拉住头顶精美凤冠。

用力一扯，哗啦一。

珠串溅落，步摇尽断。

她将那凤冠狠狠掷落在地。

千年玉髓可护心脉，但终究只是一个过渡容器，要护住一人心脉，便需要另一人用心头血强行为其塑造护心结界。

这支箭来自溯月弓，神力非比寻常，一般人就算要采用法，也无法抗拒邪弓威力。

众人惊叫，谢涔之唇『色』愈发苍白，睁开黑眸，眼底凝冰聚霜，冷淡扫了过。

他说：“别吵她。”

无汲殿外北风肆虐, 卷着绵延雪花，覆上青砖绿瓦。

众人欲言又止，又只纷纷噤，低下头。

云渺子见状，抚须叹息一。

他知道谢涔之决定用什么方式了。

稍有不慎, 便是要了她命，纵使是一向杀伐决断谢涔之，也不愿再点这个头。

谁都害怕这是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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