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经历你听到的内卫，大半依然是朝臣们对武宗朝内卫残余的记忆，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人们总是会对那些残忍暴戾之事津津乐道或记忆尤深，而当事情往平淡的方面慢慢转变的时候，往往无人知晓，无人在意。”

卫明月听他一言，犹如醍醐灌顶，其实早在跟温律长谈的时候，她就意识到自己也是被“内卫是构陷百官的爪牙”这个观念先入为主，才会在内卫查究温律时起那么大的反应，此时听沈璃道出原委，自然更加愧疚。垂眸看着手上的包袱：“大人，我那日顶撞督公了……”

可江忱和沈璃一直待在镇抚司书房里，小两个时辰都没出来，卫明月忙着的时候还没什么，闲下来心里就长了草一样，不时看看桌上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细布包袱——里面是她仔细擦拭干净的江忱那件绛色斗篷。

又过了会儿，卫明月实在坐不住了，直接提着包袱到了正堂，却见只有沈璃一人在，左顾右盼一番，就愣住了。

经历司虽然是玄衣内卫下单独的一个机构，但为了方便来往文书，就设在北镇抚司院内西边三间，开着门就能看到院子里的情形，卫明月忙完手头的各色文书之事，方才想起自己本来是打算跟沈璃套套话，该怎么去跟自家督公道个歉——毕竟人家还刚刚救了自己的性命。

沈璃本就是心思细腻之人，跟了江忱那么久，体察人心的本事自然远超过卫明月，当下便笑道：“督公总说内卫是陛下的眼睛，那么内卫是清明，是污浊，是残忍还是秉公执法，当然取决于陛下，武宗皇帝英明神武威名远播，却惜之疑心过重，武宗皇帝龙驭宾天前曾下罪己诏，其中一宗便是自责枉信其朝内卫指挥使庄晏，致使他欺下瞒上，罗织构陷，朝廷上下、京师乃至地方上人人自危，诏狱内人满为患，有进无出……”沈璃说到这里，转头看看卫明月：

沈璃抬起头看着她：“督公出门要是能让你听见，你最起码是个武探花的水准。”

卫明月这才知道，自己刚刚忙忙碌碌的时候，江忱已经离开了，沈璃看出她当下踌躇，一指旁边的凳子：“坐吧，找我有什么事。”

“我听见了。”沈璃笑着摇摇头：“你问督公对他来说，是否有比皇命更重要的东西。”

“哦？怎个相差太多？”沈璃挑了挑唇角：“不够血腥残忍？”

卫明月干笑了一声：“咳，话不能这么说……”

卫明月一听更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是，标下错了……”

沈璃点了点头：“你是说错了，不过错也不都在你，你之所以会问出那句话，是因为你不知道当今圣上与督公乃是生死过命的交情，说句僭越的话。”他将声音压低了一些：“说他们互为最信任的朋友，也不为过。”

卫明月听这话一扬眉，好奇之心顿起：“大人，标下听说……督公救过陛下的命。”

卫明月讪笑着坐下，尚未切入正题，反而说了句闲话：“大人，标下在咱们北镇抚司待了这段日子，总觉得这里跟坊间传闻相差太多……”

卫明月点了点头，起身对着他深施一礼：“多谢大人点拨，标下这就去道歉。”

沈璃点了点头，将心思放在了面前的公务上。 m..coma

卫明月提着包裹一路来到指挥使司，这一次正在各衙属最忙碌的时候来到这里，才明白江忱为何喜欢蹲在北镇抚司，可能是这个衙门口儿太高了，进去竟一片静谧，完全没有开门办公的氛围。

她虽穿着内卫的官服，但面孔还生了些，一路出示腰牌方到了江忱的书房外，卫明月沉了沉心思，抬手叩门：“督公，标下卫明月求见。”

“进来。”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不知为何，再听到江忱的声音，卫明月觉得与刚到玄衣内卫时的那种疏远又敬畏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心中的忐忑也慢慢放下。

她推开门进入房内，只见江忱正伏案忙着什么，卫明月上前行了个礼，江忱抬起头，却还未等卫明月开口道歉，先笑了：

“看你这么精神，我就放心了。”

一句话，说得卫明月眼圈发红：“标下多谢督公救命之恩，还有，之前顶撞督公的事情……”

“什么事情？我都忘了。”江忱笑着一指旁边的椅子：“坐吧。”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卫明月撂下了江忱的披风走出指挥使司。

“结果也没容我正经道歉啊……”她看着天上漂浮的白云这么想着，眯起了眼睛，唇边拼命绷着的笑意终于在转过拐角无人时绷不住了。

“督公说我是刑名侦缉的奇才~”卫明月小声嘀咕着，轻轻蹦了三蹦，又摸出腰带里塞着的自己那个佩囊，刚刚在屋里，江忱将这个交给她的时候，她都不敢相信，这么个小物件，督公还替自己保管的好好的，她的银子已经都被那些兵痞抢走了，这佩囊里却摸着像是有俩小银锞子，刚刚江忱说是给她“压惊”用的，卫明月虽然觉得自己好像被当成三岁小孩儿了，心中还是美滋滋的。

此时无人，打开一看却是惊了——里面不是银锞子，是俩二两一个的小金锭，差不多够她一年的俸禄了。

“这也……太大方了。”

得知江忱并不怪罪自己的卫明月回到经历司自是干劲十足，早早就将手头案卷全部处理归拢完毕，到正堂与沈璃打招呼打算回家时，却被他叫住：

“对了，近日梅郡主她们大概就要出发往白石城了，你若要给温大人践行，可以安排起来。”

卫明月谢过自家上官，马上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换了便装，还拿了些碎银子，往侯府去找温律。

她所不知道的是，走出延政门时，自己身后还缀了一个人……

温律自然也舍不得卫明月，何况她还刚刚受了那等搓磨，二人到了东市常去的那个酒楼，温律听她说了日间的事，还显摆了江忱给的两个小金锭，明白江忱是真的很看重她，心中为她高兴，也终于放下一桩心事，想想自己马上就要离开了，又端起酒杯与她一碰：“素影，你如今在玄衣卫中可大展身手，我真心为你高兴了，可毕竟你刚刚触怒的‘那一位’，据说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如今有督公和沈大人护着你，我自然放心，然而你外出办事回家也少不了落单之时，一定要多加防备，遇事多与沈大人商量……”

其实卫明月心里一直压着温律即将去白石城这件事——任谁都知道这不但是个重任，还是个有几分危险的差事，虽然她是跟着安国郡主的宣同铁骑过去，但作为好朋友，卫明月还是难免揪扯着心思，此时直接绕过桌子坐到温律身边，揽着她的腰，将头靠在她肩膀上：“令宥果然最疼我了，你放心，我素日不出东内苑，隔一条街就是指挥使司，谁敢动我！倒是你，不但一头扎到边关去，还要出使塔靼牙帐……”她又倒了一杯酒，抿了一点：“可我也真的替你高兴，你还记得吗，咱俩一起题名绯榜那日，你曾说你要做一代名臣，我说我要做卫青天。”卫明月笑嘻嘻地将酒一饮而尽：“可入官场几年，方才知道女子为官有多不容易，还好啊……还好，你遇到了梅郡主，我遇到了督公。”听她说话含混不清的，温律就知道自家这个好友是又喝多了，赶快夺了她的酒杯，捡了些素日她爱吃的菜喂到她嘴边，卫明月傻笑着来者不拒吃了个半饱，又要酒喝，温律唯恐她再喝自己要扛她回去，早把酒壶拿得远远的，卫明月跟她笑闹着，温律也被逗笑了，刚要劝她两句，却见卫明月目光突然变得澄澈，脸上笑意也敛了些，坐正身子凝眸似乎是在听什么动静。

“怎么了？”温律小声问了句，被她突然的变化搞的有些紧张，卫明月却没有多久就放松下来，摇了摇头：

“没事，是我瞎紧张了，前几天吓怕了。”

温律顿时有些心疼，不过被卫明月三两句便混了过去，二人用过饭出了西市拱手道别，卫明月便乐呵呵地往东内苑那边走，可没多久，刚刚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又回来了，她一时头发根儿都乍了起来！

虽然是在皇城根儿底下，可到底已经是酉时末了，乌漆嘛黑的挺吓人……

卫明月摸了摸靴子口，还好防身的短剑倒是带了，便硬着头皮转过了身，却见一个黑影迅速闪过，隐没在黑暗里……

“谁！”卫明月断喝之声带着三分心虚。

“督公对咱们这些忠心奉公的人，一向是没脾气的，不用怕，去认个错儿就过去了。”沈璃在面前的文书上点了几笔，又开口：

“但是奸佞宵小，包藏祸心之辈，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沈璃倒是也没有藏着掖着，点点头低声道：“当初麟台之变，陛下被逆党围困，危在旦夕，咱们督公当时就在陛下身边，是他提出自己换上陛下的衣服假装逃走，引开围攻寝殿之人的注意，后来护着咱们督公逃走的人在御花园被叛军殺伤殆尽，督公机灵，跳到一口枯井里才保住性命，不过双腿都跌断了，也爬不上来，全靠吃井下的野草活着，过了七八日事情平息了才被找到，一个小孩饿了七八天，差不多就剩一口气儿了。”

“怪不得陛下那么信任督公……”卫明月突然有点心疼，一时无法将沈璃故事里那两个被逼到绝境的小孩与当今圣上和内卫指挥使联系起来，但沈璃说的道理她懂了：

翌日清晨，江忱在北镇抚司与沈璃议事时，卫明月一身官服整整齐齐地进来点卯，江忱抬头看是她，心中难免有些意外，不过也没多说，只是问候勉励了几句，便让她往经历司公干去。

“我明白了，就好比有人跟我说，令宥所做的事情不对，会危害社稷一样，我也接受不了……”

“聪明。”沈璃知道无须再多点拨，提笔笑道：

“督公回指挥使司了，你忙完了可以去找他。”落笔于公文，他垂眸没有再看卫明月：

沈璃没有从公文上抬起头，余光却看到了她这番好笑动作：“找谁呐？”

卫明月这才意识到自己失礼了，赶快抬手行礼：“沈大人，那个……督公呢，刚刚不是还在吗？”

阅读三关主帅武功尽失后（双强）最新章节 关注https://www.smrhm.com/article/11098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