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与倪元璐对视一眼，刚刚在路上，他已经把事情的原委跟倪元璐说了一遍，后者也基本认同崇祯的判断。

就看刘青如何招供了。

阴湿的环境、腐臭的气味、昏暗的火光、冰冷的铁链……

刘青身穿一件脏兮兮的囚服，囚服破破烂烂，有着鞭打和烧焦的痕迹，上面甚至还沾着点点血渍，可以想象这件衣服的上一个主人有着何等的悲惨遭遇。

相比于凶名在外的锦衣卫诏狱，东厂监牢则更显神秘，但当以犯人的身份真正踏入此地，所有的神秘都将化为无穷的恐惧。

“陛、陛下，陛下臣有罪，臣有罪！臣愿将所犯一切都招供，陛下……”

也不知是囚服单薄，还是被耳边不断传来的惨叫吓的。

总之，方正化撸起袖子刚打算大审特审一番，这位刘大人直接选择了从心，表示愿意将一切都招供。

崇祯一拍惊堂木，打断了刘青的哀嚎，冷声道：“军器局副使刘青！朕问你，火药失窃案你可参与其中？！”

再之后，经历了越一个时辰的心理折磨，几个东厂番子押着他进了一间戒律房中。

一进门，看到房间正中，高窗投下的那缕光影下，正襟危坐的崇祯皇帝，他直接双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颤声道：

刘青颤颤巍巍地勉强跪好，吞了吞嗓子，“陛下，这件事……这件事确是罪臣所为。都是罪臣一时糊涂，财迷了心窍。”

“但此事是罪臣一人所为，与臣的家人无关！臣愿服法，只求陛下给臣一个痛快，不要牵连臣的家眷。”

刘青说完，便整个人跪伏于地。

也算是个爽快人。

“臣家中有成国公亲笔写的书信，还有这些年火药私贩的利润分配，等诸多物证！军器局正使朱宝钧其实是他四岁的小儿子，实际上掌管军器局实权的就是他成国公自己。”

刘青继续道：“成国公每四个月就会带着神机营进山拉练，趁机会带上大批军器局火药，到时便会有人接应，将火药运走。”

崇祯眉头一挑，问出他最想知道的问题：“谁在接应，火药卖给了谁？！”

刘青吞吞吐吐了一番，最后心一横，说道：“是山西的大商人，范永斗！至于范永斗又转卖给了谁，臣就不得而知了！”

即使刘青不知道，崇祯也瞬间猜了出来。

历史上，满清入关之前，一些北方的商人便往返于关内关外，暗中为满清输送物资。

等满清入主中原后，便封他们为‘皇商’，是为清朝八大皇商。

范永斗，便是这八大皇商之首！

妥妥的大发国难财的内奸。

很显然，这些火药从成国公出手，经范永斗转卖，全部进了满清的口袋。

崇祯看了王承恩一眼，后者几步上千将耳朵凑过去，就听崇祯小声嘀咕道：

“把厂卫中关于范永斗的情报都调出来，朕一会要看。”

王承恩点了点头，缓缓退了出去。

崇祯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又将目光落在刘青身上，问道：“除了你跟成国公，这件事还牵扯到谁？”

刘青声音有些有气无力，“没有了，这件事牵扯过大，知道的人越多越危险。而且……其中利润实在丰厚，成国公也不想与他人分这一杯羹。”

崇祯冷哼一声，“他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方正化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陛下，据东厂的密探，范永斗与陈演的关系非同一般。陈演曾利用手中职权为范永斗打败了浙商，此后晋商取代了浙商在运河上的地位，这其中的利益关系……”

那日陈演变相承认是他挤走了方正化后，他们两个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为此方正化在背地里狠查了陈演一番，所以对此很是熟悉。

崇祯眼睛一眯，自从那日的宫变后，陈演一直闭关在家，倒是有些日子不见他了，狐疑地问道：“陈演与此事有无关系？”

“回陛下，陈演与范永斗的关系罪臣不知，但私贩火药这件事应当与他无关。”

崇祯略一沉吟，又问道：“你们上一次交易是什么时候？”

“五天前刚运出去一批，想来现在应到了保定，若率军追赶还来得及。”

方正化一听在保定，他之前就在保定监军，对那里熟悉的很，自荐道：“万岁爷，让老奴去一趟保定吧，肯定帮您把火药追回来。”

崇祯思索了一番，摆摆手道：“先带着他去取成国公的罪证，后事等回来再说吧。”

方正化领命，带着两个东厂番子把刘青押了下去。

正此时，一个番子进了戒律房，通报成国公朱纯臣此刻正在文华殿内求见。

崇祯与倪元璐对视一眼，问道：“倪卿，你说此事该如何处理？”

倪元璐沉吟了一下，眼中精光一闪：“陛下，既然证据确凿，让厂卫直接抓了便是。”

崇祯迟疑了一下，随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刚刚重生的时候那般孤立无援了。

朝中有倪、王等等一干大臣，外面又有黄得功手握军队，谁要是再在他眼下犯事，那便只有杀头抄家一条路了。

果然还是枪杆子里出政权。

崇祯写了圣旨，东厂的人便拿着旨意前去文华殿抓人了。

“成国公的神机营要如何安排，陛下可有了主意？”

“嗯，”崇祯颔首道：“我们要守城，火器必不可少，朕打算将神机营划归新军营统领，让王家彦好好整顿一番。同时让宋应星主理火器生产的事宜。”

倪元璐犹豫了一下，说道：“陛下圣明……只是让京营脱离五军都督府的节制，那些勋贵恐怕又要闹事了。东林党那边只怕也不会消停。”

崇祯现在自然不怕这些人，但见倪元璐吞吞吐吐的样子，似乎有话要说，却又不好说出口，便问道：

“倪卿有何意见？”

倪元璐忙道：“没有，臣只不过没想到陛下会将神机营交给王大人。本来要推荐一位忠正的勋贵代替成国公，如此看来，却是不用了。”

就在此时，王承恩从外面进来。

崇祯早就吩咐厂卫，对京中官员和权贵严加看管，刺探消息。再加上多年来的情报积累，王承恩很快找到了范永斗的情报资料，赶过来呈给崇祯。

崇祯看了一会，眉头微微皱起，忽而思索起来，缓缓计上心头。

两人见状，虽然心中疑惑，但都没有打扰。

“倪卿，你刚刚说的那个忠正的勋贵，是谁？”忽然，崇祯冷不防地问道。

倪元璐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说道：“此人是新城侯王国兴，堪担大任。”

崇祯合上卷宗，幽幽道：“通知他上任吧，朕回去就任命他总督神机营，倪卿的眼光朕还是相信的。”

倪元璐恍惚了一下，奇道：“为何……陛下不是打定主意要将神机营拿出勋贵的控制吗？这怎么……”

崇祯微笑道：“无所谓的，只要神机营总督是我们的人，神机营就算抓到了我们的手上。我这般做，是为了那个大晋商，范永斗！”

倪元璐愣了一下，怎么也没有想通范永斗与神机营总督的选任有什么关系。

崇祯点了点卷宗，说道：“范永斗多年来奔走于关内关外，还依靠陈演以前的权势垄断了运河水运，几十年下来，积累的财富难以计数！”

“可是他常年居于张家口，张家口是八大晋商汇聚之地，里面早已官商一家，形势复杂！他居于深宅大院之中，是当地的地头蛇，又不是什么善茬，若要去张家口拿他，恐怕不易。”

“所以，想要抓他，需要将他先引进京城来，咱们再瓮中捉鳖！”

倪元璐不解道：“用王国兴，引他进来？”

“不错！成国公今日倒台已是必然，但他倒台的理由，还有很大的操作空间。”

崇祯道：“我们可以以任人唯亲、滥用职权、贪污渎职的罪名拿下他，却不提火药失窃一案，让范永斗以为火药之事并未败露。”

“再把刘青放出来，让他戴罪立功，找范永斗联络，言说新任总督王国兴愿意接替成国公贩卖火药的生意，约他到京详谈。到时咱们再瓮中捉鳖！”

“倪卿觉得如何？”

倪元璐仔细思索了一番，点点头道：“计策倒也说的通，不过范永斗真的肯为了火药的生意进京涉险吗？”

“即使利润丰厚，恐怕他也不会亲自现身吧！”

崇祯勾唇一笑，说道：“成国公靠这个获取丰厚利润是不假，但范永斗，朕看他未必会在这上面获益，相反，这还是个赔本生意。”

倪元璐眉头一皱，显然没听明白崇祯话里的意思。

不赚钱，还赔钱？这事是一个趋利的商人干出来的？

而且冒着这么大的险私贩火药，他图什么？

崇祯似乎看清了倪元璐的心中所想，说道：“他图的，是在新朝的地位与资本。”

“你想，他私运的火药必然会卖给满清，可如今小冰河期，天地冰寒一片，辽东那边更加不好过吧，多尔衮恐怕拿不出这么多钱买火药。”

“而范永斗，则看到了满清入主中原的野心，和雄厚的军事实力，便想以火药交易攀上满清这个大腿。”

“表面上看范永斗在倒贴钱，但其实这是一种政治投资，一旦满清真的入关建国，那他范家便是一等的功臣。”

“所以，火药交易对他来说，恐怕不是利益纠葛这么简单，他要效仿奇货可居的吕不韦。”

倪元璐愣了半天的神，顿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这范永斗一个商人，心思竟如此之深，这可是通敌叛国的罪名！”

他又想了想崇祯的话，眼前一阵明亮：“而且，我们以此计引他进京，就算没有引他进来，但至少打断了他的这条心思，也不亏。”

崇祯轻笑了一声，心念已定，对王承恩吩咐道：“老王，你派人把军器局牢牢围住，再守好各处宫门，不许任何人进出！火药私贩一事，不能走漏任何的消息。”

“把成国公暂时留在宫中。”

“倪卿，你给王家彦去一封书信，让他军队疾行，今日便率军进京，接手北京的城防！”

“咱们的军队，也该露露头脚了。”

两人当即拱手称是。

刘青闭上眼，默默地点了点头。

“状告一等公爵，你可有证据？”

崇祯冷哼一声，说道：“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国法无情，你已是必死之身，倘若坦白交代，朕可以放过你的家人。”

刘青此刻已经不抱有任何希望了，只要不让他受东厂残酷的刑罚，不牵连他的家人，就足够了。

东厂监牢。

崇祯问道：“军器局隶属神机营，你是如何骗过神机营的人将大量火药运出京城的！”

刘青闻言苦笑了一下，说道：“陛下，我不过一个小小的副使，若没有上面神机营的指使，我怎敢做这些事。”

“谁？”崇祯追问：“成国公朱纯臣？”

刘青身体文弱，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再联想厂卫的那些阴暗传闻，刚刚在路上就已经被吓昏了过去，醒来就发现被绑到了柱子上。

身体不自觉的抖如筛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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