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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12

  • 作者:希昀
  • 类型:情感
  • 更新:2023-12-27 18:12:14
  • 字数:23024字

柳朝天眉峰闪过一丝锐利。

“这些狱卒和侍卫在大理寺年限不短,家人身份也都清白,审来审去毫无线索,我琢磨着,有没有一个可能....”

匆匆殿试后,她不等结果, 便赶往大理寺, 只因前段时日被关进牢狱的贼人出了事,无意间被人灭了口,这可不是桩小案。

那老汉杀了职方司一名小吏, 偷盗了一卷图纸, 那夜将暗城的人带回来后,那图纸便消失不见, 想来是危急时刻被人毁尸灭迹, 柳朝天连夜密审, 得到了些线索。慕瑾岚这阵子便带着人守在一卖米的店铺附近, 怎知昨夜这店铺无端起火, 就连那老汉也被灭口, 原先的线索都断了。

慕瑾岚没留心自己成了状元, 更是将入宫参选的事抛诸脑后。

慕瑾岚却缓缓摇了摇头,“我总觉得事情有蹊跷,原我也担心是蒙兀作乱,可这老汉临死前,手在地上抠了个北字,看样子是告诉我们,敌人来自北方,这是不是太明显,也太刻意了?”

柳朝天犯难地揉了揉眼, 支手撑在案上闭目思忖, 连日来为这桩案子忙碌, 毫无头绪, 他仿佛陷入一张巨大的网里,挣扎不出。

论理慕瑾岚没资格参与审案, 只因她身份特殊, 大理寺和武侯卫都不拘束她, 她听了堪堪大半日,心里忽然升腾起一个念头。

“什么可能?”柳朝天心眼提起。

“柳兄,目前来看,一切线索指向胡人,那老汉是流落至蒙兀的汉人,那米铺背后的东家也是个胡商。”

“没错,再过一旬是陛下寿诞,蒙兀三部均派了人马来京,想必是打算折腾出什么花浪来,团团,留给咱们的时间不多。”柳朝天神色凝重。

慕瑾岚凝望他眉眼,低声道,“这个老汉是自杀,目的是搅乱我们视线,真正的敌人并非蒙兀。”

柳朝天心倏忽揪起,差点拍案而起,到底是多年宦海沉浮,历练出了一番沉稳,很快压住嗓音,“这怎么可能?”

“换句话说,除了蒙兀,还有谁会作乱?”

她踱步至案前, 顺手捞来一锦杌坐下,托腮望柳朝天道,

这时,大理寺一郎中进来,递上一份尸检材料,

“大人,那饭菜从后厨出来,一路到牢狱,都没被人碰过,偏偏那老汉是中毒而死,刚刚下官领着仵作又细细查验一番,果然在他指缝里查到些许毒液,下官猜测,或许这老汉实则是自杀,他将药液抓入饭菜,营造被毒死的假象。”

柳朝天与慕瑾岚相视一眼,均有神采溢出。

“果然如此!”

慕瑾岚起身,在厅堂内来回踱步,思忖片刻道,

“柳兄,陛下寿诞主要在两地,其一便是宫宴,宫里守卫森严,对方在宫宴下手的可能性不大,其二便是南郊讲武场,陛下要在讲武场举行四国大比,以彰国威,对于贼人来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样,查案的事交给柳兄,我带着人暗中去巡查讲武场,希望能找到蛛丝马迹。”

“成!”

柳朝天起身,见慕瑾岚欲出去,忽的叫住她,“对了,我正要入宫将此事禀报陛下,你同我一道去?”

慕瑾岚回眸,眨眨眼,旋即摇头,“不必了。”

“怎么不必呢?这事你有大功劳,况且有些事是你查出来的,陛下若问,你在场也好替我回答。”

柳朝天就差没说,现在满朝文武都在替陛下追妻。

虽说起先皇帝释放出喜欢慕瑾岚的意思,群臣其实是反对的。

一来,外戚势大,于江山不稳,二来,慕瑾岚这作风与皇后实在是相差太远。

君臣较量一番后,渐渐发现皇帝越拖年纪越大,至今后宫无人,更无子嗣。

没有什么比江山无后,更叫人胆战心惊的了,于是百官只能破罐子破摔,认了这门婚事。

不曾想,慕瑾岚压根对皇帝没意思。

这下百官不干了。

君辱臣死,皇帝的脸面便是百官的脸面。

怎么能忍受皇帝被拒?

于是,私下,官员们一有机会便撮合这对冤家。

如今慕瑾岚在柳朝天与冯坤底下当差,这重任便落在他们二人头上。

刚刚慕瑾岚去牢狱查探时,下人禀报柳朝天,皇帝力排众议,钦点慕瑾岚为状元,这真是惯到无法无天了。

所以眼下,得了机会,柳朝天想把慕瑾岚拽入皇宫。

慕瑾岚看出柳朝天的意思,果断拒绝,

“我所知,不比你多,你自个儿去面君吧。”

丢下这话,转身出了厅堂,穿过甬道正要到前院。

身后柳朝天匆匆披上官服追了出来,慕瑾岚正要再说他几句,怎料前面廊芜,来了一堆莺莺燕燕,这为首的正是陆盈盈。

“团团,恭喜贺喜,你被陛下钦点成状元,来,妹妹我给你准备了一身红装,你今个儿必须给我穿上女装去状元游街,好叫那些男人瞧一瞧,咱们姑娘不比他们差!”

慕瑾岚闻言顿时眼冒金星。

她成了状元?

怎么可能?

她虽才学不差,可比起前面的慕瑾翎,陈仲卿,范长明等人还是差一些。

皇帝真的混蛋到将她往状元之位上顶?

她也是彻底无语。

这下好了,她是她爹爹所教,弟弟是文师所教,她打败弟弟成了状元,不是打文师的脸么?

文师岂不哭死?

跟在陆盈盈身后的,便是满京城的名门闺秀,今日也不知是何人起头,居然都拥在此处,片刻便将大理寺前堂给围个水泄不通。

其中正有柳朝天的女儿。

柳朝天是又怒又笑,低斥了几句,于事无补,干脆不理会她们,径直入宫去了。

柳花花对大理寺的布局十分清楚,领着一堆人便去了后厢房。

慕瑾岚不至于奈何不了这帮闺门女,只因她们一个个小胳膊小腿,花骨朵似的,若是伤着了怎么办?

打坏了那群狐朋狗友,她不心疼,伤着了这些金尊玉贵的姑娘们,她于心不忍。

明明是个女儿身,偏偏一副男儿气性。

这不,就被陆盈盈等人给拿捏住了,人被推进厢房内,隔着屏风,将她一身劲装给脱掉,换上了一身殷红带霞帔的华丽女装,这还不打紧,更要命的是,陆盈盈不知打哪弄来一五凤金冠,两侧各有流苏,十分华贵。

慕瑾岚本就生得好,皮肤莹润泛光,她常年习武,又活泼好动,气色极好,胭脂水粉一概不要。

这堪堪打扮出来,俨然一出嫁的女公子。

“你们这是做什么!”慕瑾岚作怒要脱掉,陆盈盈和柳花花哪肯,一左一右架着她便出了门。

慕瑾岚气急,见门外候着二十来位姑娘,并各自带来的丫头,总共五十来号人,将她围得密不透风。

“你们再这般胡闹,我便动手了!”

陆盈盈早有准备,不等她话说完,顺手将丫头备好的葡萄酒,满满一大杯径直望她嘴边一灌。

慕瑾岚闻到酒香,嘴比意识先动,张开,一大杯沁凉的酒液灌入喉咙,她大呼过瘾,气顷刻便消了,

“你早说有酒喝呀!”她觑了陆盈盈一眼。

“每走一里一杯酒,状元游街结束,再给你一坛竹叶青,提前庆贺你及笄!”

离五月十六只剩下一月。

陛下寿诞后,她便及笄,随即会赶往边关,以后这满京的繁华,便与她无关了。

不,不是无关,而是换她来守护这锦绣高粱。

酒一下肚,慕瑾岚便生出几分豪情,任由几位姑娘架着,上了马,敲锣打鼓一路往主街去了。

原先便有一甲二甲的进士上街游行,引得百姓夹道欢呼。

慕瑾岚这一波人与其汇合后,主街更是人满为患,两侧茶楼酒楼,挤满了花红柳绿,时不时便有绣帕香囊飞掷而下。

慕瑾岚头戴金冠,穿得一身殷红喜服,将腰身束上,眉宇英气勃勃,迎着四面欢呼,她举起酒杯豪爽一洒,引得酒楼欢呼,万人空巷。

喝到第五杯时,她已彻底醉了。

她干脆单脚立在马背上,抽出腰间的软剑,脚尖点马,竟是在马背上舞出一段剑舞。

她身姿流畅,行云如水,时而鱼跃龙门,时而飞鸟投林,一套剑法已是炉火纯青。

沿街喝彩不断,只道这位状元真是文武双全。

皇帝立在一处茶楼,临窗而望,暗忖,或许她真的不适合皇宫。

权力巅峰的荣耀,留不住她,能留住她的,只有家国情怀。

她像极了年少的慕月笙,却又少了慕月笙那份城府,更添了几分豪情万丈。

她只是个姑娘啊,她居然是个姑娘。

暮色四合,长安街的光带悄然而起,两侧酒楼灯火惶惶。

她跃然剑尖,于繁华璀璨中掠出一道寒光剑影。

是夜,琼林宴。

百官齐聚,翰林如云。

新科进士一一敬酒,最后轮到慕瑾岚。

她已换回一套崔沁为她量身定做的官服,不那般宽大臃肿,修身利落,衬得她身姿凛然。

她虽喝得醉醺醺的,大抵站得住,腰身还挺得很笔直,似林中秀竹。

陈瑜年纪稍大,与太傅范玉清陪在皇帝左右,珠帘一侧,女眷陪宴,陆盈盈等人皆在场。

琼林宴由慕青主持,他已年近四十,只比三叔慕月笙小两岁,眼见众官拼命给妹妹灌酒,不由头疼,“诸位,诸位,今日团团虽高中状元,到底是女儿家,你们少让她喝些,万一出了事,叔父那头我可交待不过去。”

范玉清在一旁拂袖接话,“慕大人,既是团团不能多喝,那你这个做兄长的,便替他们姐弟喝。”

慕青无奈,瞥了一眼上头神情无波的皇帝,只得应下。

范玉清使了个眼色,众官一拥而上,逮着了慕家三兄妹猛灌酒。

圆圆平日不爱喝酒,尤其有位偷酒喝的长姐,他更是视酒为畏途。

陆无双领着三位世家子,便把他给灌倒了。

慕青呢,也被百官也灌了个神魂颠倒。

只剩下慕瑾岚一人,卓然立在殿中。

范玉清清了清嗓子,和蔼唤她,“团团,你是当今状元,快些来给陛下敬酒!”

慕瑾岚踉踉跄跄往前几步,眼底渲染了一片酡红,熏熏然望着皇帝,略带几分痴迷。

皇帝神情温和与她对视。

陈瑜亲自倒了一杯酒,与范玉清交换了个眼色,两个老狐狸相视一笑,便着内侍将酒递到慕瑾岚跟前。

慕瑾岚举杯过头,伏地而拜,“臣叩谢天恩。”

“免礼。”

慕瑾岚起身将酒一饮而尽,退至自己的位置。

再然后,她径直睡倒在案上,再也没醒来。

范玉清和陈瑜见状,一前一后下了台阶,步至末席,二人弯着腰仔细打量慕瑾岚的神色,确定她睡得正熟,不由暗暗比了个拇指。

“成了!”

“这酒里掺了些灵机散,她不睡个三日醒不来。”

“等她醒来正是参选的日子,她想逃也逃不掉了。”

范玉清觑着陈瑜,“陈瑜,这事也就你敢做,若慕国公知道你算计他女儿,会怎么对付你?”

陈瑜一拂袖,哼了一声,“怕他?谁叫他将女儿藏着掖着,不肯嫁入你我府邸就算了,连皇宫都不想进,如何使得....”话说了一半,他也没了底气,很无奈瞥了一眼上方金銮殿上的那位,

“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嘛,柳朝天说了,团团沉迷于案子,压根不记得后日大选,咱不把她放倒,她如何肯留在宫中?”

范玉清抚须道,“万一她醒了不乐意怎么办?”

陈瑜急眼,“太皇太后一下旨,将她封为皇后,她能抗旨?”

“团团一日不入宫,陛下一日不临幸女子,于江山社稷大危矣!”陈瑜话一说完,见范玉清老神在在的,不由皱眉,“喂喂喂,范老,说好了这事我们俩一起顶,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想撂担子?那慕月笙什么脾气,我一个人扛得住?”

范玉清憋出一声笑,“得了,得了,为了江山社稷着想,老夫只能走这下策....”

他话还未说完,忽的瞧见一双幽亮的眼眸横在二人脸侧,左瞅瞅,右喵喵。

二人同时侧头,对上慕瑾岚似笑非笑的眼,差点栽倒。

慕瑾岚哪给他们机会,拧起二人后颈往前一碰,旋即将那杯不曾动过的酒给一人一半,灌入喉咙中。

“咳咳咳.....”

范玉清与陈瑜,同时呛了个半死,二人皆跌在地上,捂着喉咙,咳得满面通红,

慕瑾岚坐在案上,双手抱胸,望着他二人哈哈大笑。

“你们两位可是德高望重的老臣,居然玩这种下三滥的把戏,我告诉你们,我爹爹说过,若是我在外头被人算计了,便不要回去见他老人家。”

“真当我慕瑾岚能醉呀,这么多年的酒岂不白喝了?”

“我这般容易被人乘危,我还去什么边关!”

范玉清噎个半死,也顾不上自个儿形象,半躺在地上朝她摆手,“团团,团团乖,那战场是什么地儿,你不许去,你就在京城玩一玩,别看京城天地不大,却大有可为,你守住长安城的安危,不比边境杀敌差!”

“就是,就是,伯伯这么做呢,也是为了你好,你爹娘也舍不得你一个姑娘家去边境吃苦,可懂?”陈瑜打了个酒嗝,已快要睁不开眼。

慕瑾岚打小在京城混迹,被慕月笙教训的时候,不是躲在这个府邸,又是去那个府邸混吃混喝,京城的大员皆是看着她长大的,对她颇为爱护。

慕瑾岚气急,瞪道,“两个老神棍瞎扯,我告诉你们,我爹都应下我了!”

被骂老神棍的二人,不由伏地大笑。

这些年,国泰民安,朝政清明,殿外山清水秀,是他们携手谱下的锦绣华章。

两位曾经叱咤风云的阁老,如今万事看透,早已褪去了当年的棱角,只剩圆融豁达。

范玉清心情大好,坐地不起,扶案瞥着满殿年轻士子,不由感慨道,“老神棍确实老了,我也该退了....”

陈瑜微醺着眼,大笑,“慕月笙这把年纪还在府上带幼崽,我们还得撑个几年!”

范玉清鼻子哼哼,甩甩袖,踉跄起身,“你撑吧,老夫要致仕了。”

琼林宴上,范玉清与陈瑜同时告老,慕青升任首辅,年轻的进士载着光辉一脚踏入朝堂。

而范玉清和陈瑜两位老臣呢,则被慕瑾岚给拧回各府。

慕月笙得知她不敬两位老臣,气得又派了人来捉她。

慕瑾岚终究是被慕月笙逮回去跪在了书房,慕月笙背手训了一通,恍觉女儿这回乖了,罕见没回嘴,他绕过案后弯腰去瞧她,只见那小人儿背挺得很直,头埋得很低,也睡得很熟。

他顿时什么脾气都没了。

慕瑾岚这一睡,就睡了三天三夜,待她醒来,方知,皇帝罢选,后宫空悬。

转眼,到了皇帝二十寿诞,四海来朝。

越是这等时候,慕瑾岚越绷紧了神经。

慕月笙的商队传来消息,有人偷运火药进京,并给了她一份名单,她循着那一份名单蹲了不少点,只是这伙人极隐蔽,火药零零散散被送去了不同的方向。

慕瑾岚便知这些人怕是故意分散她的注意力,稍一思忖,这些火药最可能用在什么地方呢?

皇宫他们进不去,讲武场并无合适的地方埋藏火药,而且那头禁军每日三个轮回巡查,除非黑手渗透了部分禁军,否则绝无可能,而事实上,若是禁军被渗透,那大晋真要亡国了。

那么唯一可能的地方是城内。

什么地方能引起最大的损毁。

暗城!

地下暗城!

这个念头一起,慕瑾岚几乎浑身冒冷汗,她立即派鲁钟去回禀冯坤,亲自点了一百人赶往暗城。

暗城连着漕渠,虽是毗邻曲江园,远在青龙坊,却足足占据了一坊之地,此处正是长安城除了东西两市,最繁华的商业之地,地下暗城除了钱庄还有拍卖城,若是炸了此处,长安城仿佛塌了一脚。

天一亮便是皇帝寿诞,不能出差错。

暗夜子时,慕瑾岚带着杀进了暗城,果然不出她所料,她一进去,便经历了一波劫杀。

敌人来势凶猛,且一个个是死士,招招欲置人于死地。

短短两刻钟,一百人死伤二十来人,十分惨重。

这是慕瑾岚领兵以来,最大的伤亡。

她几乎是杀红了眼,刀落刀起,一招毙命。

可是对方早有准备,将这一百人切割成好几处。援兵还未赶到,慕瑾岚这一百人深陷死局。

一张巨大的天丝钢网朝她扑来。

慕瑾岚将秀月刀插在地上,人如旋风,将四周扯网的黑衣人给一一扫落,又如灵燕般从敌人缝隙间掠出,再反手十余枚暗器射去,黑衣人应声倒地。

她带着这一队兵马及后面赶来的援兵,鏖战了整整四个时辰,方才扼杀了大半黑衣人。

可接下来最重要的是找到火药。

冯坤已从兵器监调了人来寻火药,并拆除装置。

等人他们找到一间密室时,只见里头并排站着十个黑衣人。

为首那个一脸黝黑,手里举着火把,对着慕瑾岚幽幽一笑,

“你们来晚了。”

随着他话音一落,便将那火把往东北角暗处一丢。

所有人下意识往后回奔,唯有慕瑾岚瞳仁猛缩,身子如离箭般朝那火把追去,只见她袖下呼啦啦忽然闪出一片银光,一团银色的莲花飞快朝那火把追去,便迅速裹住那火把,往回拉。

火把被慕瑾岚甩到阴湿的水泽处,刺啦一声,熄了火。

这一切发生在极端的瞬间。

那黑衣人几乎是一个眨眼,谋划落空,他怒得面容扭曲。

慕瑾岚以为他们要围攻过来,却发现这十个黑衣人齐齐举刀自杀,临死前齐念了一句,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到寻常百姓家!”

一场巨大的阴谋得以粉碎,一场危机化为无形,同伴皆是大松一口气,慕瑾岚却高兴不起来。

她拖着疲惫的身躯,从暗城迈出,外头天光昳丽,将她身上的血渍照得发亮,她浑身被汗液与血水给浇湿,初遇骄阳,没有来地打了个哆嗦。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到寻常百姓家。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为什么他们临死前一个个没有愤怒遗憾,反倒是大仇得报的快/.感?

为什么?

鲁钟乐呵呵地追上她,“校尉大人,属下已经将这些贼人尸体清除完毕,兵部与职方司的人也将火药给处理干净了,郊外讲武场的比试已开始,校尉赶紧去看看热闹吧。”

他话未说完,却见慕瑾岚回眸,一双黑漆漆的眼如坠在冰窖里,阴森恐怖,凉的渗人。

鲁钟被她的模样给镇住,“校尉大人...您怎么了?”

慕瑾岚拽住他的胳膊,骨头都被她捏得惺忪作响,她颤的上下牙环打架,“鲁钟,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无数信息从她脑海里掠过,如碎片一般朝她汹涌而来,她猛然想起某年某夜,她爹爹斜靠在圈椅里,手执一本古籍,给她讲述职方纪略,提起东瀛时,冷不丁说了一句,

“当年为父击溃废太子,曾有数名逃犯偷渡去了东瀛岛.....”

又想起她从柳朝天那得知,当年废太子作乱,是她年仅十九岁的爹爹提剑南下荡平了那场祸乱。

而废太子之所以被废,便是请旨移都金陵,金陵曾是太//祖皇帝的国都,明帝迁都北上后,金陵世族抗拒不已,后来聚在废太子身边拥趸起事。

所以,所谓的“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指的是金陵世族。

这一次动乱的幕后黑手是废太子的遗孤。

那么.....慕瑾岚猛然张望南郊。

就在数日前,东瀛派了使臣前来贺寿。

东瀛....她记得爹爹说过,东瀛武士若是失败,便破腹自尽。

刚刚那些黑衣武士便是这般。

所有线索连起来了。

要做乱的是东瀛人!

这一回所有来访的国家,最不起眼的便是东瀛,她也不甚将东瀛人放在眼里,以至于并不曾重点看顾他们。

慕瑾岚猛地将鲁钟推倒在地,用尽全身的力气,以最快的速度掠上烈风,急速调转马头,直奔南郊。

快一点,再快一点。

即将抵达南城门时,她高高举起一枚象征最高指令的金镶玉令,那是皇帝曾悄悄塞给她,而她从未使用过的令牌,守门的校尉见状,立即打开城门,慕瑾岚的身影如同离箭从城门甬道划过。

待她拼尽力气奔到南郊讲武场,远远瞧见帷帐上黑烟笼罩。

迟了,还是迟了!

东瀛人设计离间大晋与蒙兀,暗中下毒,蒙兀鞑靼部死了一名最年轻有位的皇子。

比武时,东瀛的武士私藏暗器,差点射伤皇帝。

蒙兀三个部落的使臣当场嚷着离开大晋,鸿胪寺的官员拦都拦不住,东瀛的人不是战死便是被捉住,一经审问才晓得,东瀛使臣里有一半是废太子余孽。

此案惊天动地,大损国威。

一时京城动荡,人心惶惶。

夜里,便是不问世事的崔沁也从下人口中听得消息,不由丢下手中的事,匆匆来到前院书房。

彼时慕月笙正领着小女儿和小儿子在棋盘上玩耍。

崔沁跨进,见慕月笙一副闲情逸致的模样,不由无语,

“你堂堂镇国公,怎么还这般坐得住?外头都翻天覆地了,你不知?”

“知又如何,不知又如何?”

慕月笙拂袖,神情慵懒落下一子。

小美美见状,将爹爹落在那子给拿了起来,丢到对面棋盒里,旋即冲慕月笙咧嘴咯咯直笑,慕月笙也跟着哈哈大笑,摸了摸她的头,“你呀,怕也是个调皮的。”

崔沁见状便挨着他坐下,扯了扯他的衣袖,迫着他来瞧自己,“这么说,你都知道了。”

“嗯。”慕月笙神情很是平静。

崔沁便问,“你打算如何?”

“不如何。”他将手里剩下的棋子捏了捏,冷峻的目光顷刻便如千钧,落在那棋盘上。

“大晋官员安逸太久,武备疏废,是该历练的时候,一代新人换旧人,也得这些新人担得起才行,现在的武将,除了冯坤,忠远侯,宋赫,还有几个上过战场?”

“总在锦绣堆里逍遥,迟早被厉兵秣马的蒙兀一击而垮,再说了,也该叫他们知道,这江山不是那般好守的!”

“总不能若干年后,我慕月笙老去,朝中无镇国之器了吧!”

他将一手棋子洒落棋盘,两个稚儿争相抢夺,玩得不亦乐乎,笑声穿透外头的风雨,传至云海深处。

“居安太久,也该思危!”

真正的帝王得在风雨中成长,总靠别人撑起江山,这江山迟早有垮下的一天。

崔沁当过书院山长,自然懂得慕月笙良苦用心。

果不其然,东瀛那头在东海兴起战事,蒙兀也整兵南下。

这是皇帝自登基以来,遇到的最严峻的挑战。

而这一回,无论是慕月笙,还是陈瑜抑或是范玉清,谁也没进宫献计,这仿佛是老臣对新帝的考验。

皇帝当即召集群臣入宫议事,文武百官一百来人,齐聚太极殿,乍一眼瞧去,济济一堂,年轻面孔居多,他忽然间长吁一口气,瞭望殿外暮霭沉沉。

此时此刻,他恍惚觉得,现在才是他真正接手江山的时候。

慕月笙十九岁那年,孤身一人提剑南下,他不知“怕”字怎么写。

如今,该他了!

皇帝心神振奋,从举战,到备战,从南军都督府,兵部一直轮到户部粮仓,一一查问。

可惜,人人沉浸在盛世的荣光里,并不曾对战事有任何准备。

包括他自己。

皇帝苦笑之余,也知这必是一场硬仗。

等调兵遣将,一切商议妥当后,唯独缺一位先锋将军。

“诸位爱卿,此次北上蒙兀,何人勇于当先?”

皇帝话音一落,满殿寂静。

太久没经历战事,对手又是号称天下铁骑之首的蒙兀怯薛军。

谁也没把握。

这个情况下,所谓前锋将军大概率是送死。

前锋将军必须得是年轻有锐气的猛将,最好是首战能取胜,好鼓舞军心。

这个人选至关重要。

众臣稍稍有几个人选,皆不甚满意,这时门外内监禀报,

“禀陛下,武都卫校尉慕瑾岚求见。”

皇帝手指抖了抖,抬眸看向殿外,只见一道模糊的身影远远跪在石阶下,她渺小的仿佛是天地间一抹尘埃,可偏偏又深深刻在他心里。

殿内众臣更是心思各异。

慕瑾岚年轻气盛,武艺高强,又是慕月笙的长女,很得她父亲真传,无疑是最佳人选。

只偏偏是个姑娘,还是皇帝的心上人。

让一国之后征战沙场,那真是大晋无人了。

皇帝眼底情绪翻腾,却终是低喝一句,“让她退下去。”

内监应是,过了片刻,内监复又来禀,

“陛下,慕校尉说,这次未能勘破东瀛人的诡计,是她之错,她愿意将功抵罪,请为征北大军前锋将军,挫一挫蒙兀兵锋。”

皇帝闻言怒极,“笑话,她一十五岁的毛丫头,敢大言不惭?她不曾与蒙兀人交手,如何能挫敌军兵锋。”

百官心里虽不认可,却也知皇帝心思,不敢吭声。

怎知,那内侍复又哭着跪下道,

“陛下,慕校尉说,您不召见她,她永世不起。”

皇帝顿住,这回倒是无话可说。

慕瑾岚的性子,说得到做得到。

抬手,“让她进来吧。”

须臾,慕瑾岚一袭将服风姿凛凛入殿,众人目光齐扫过去,只觉她这一踏入,满殿生辉。

慕瑾岚头也不抬,跪在大殿正中,声音铿锵落地,

“臣慕瑾岚,请任前锋!”

皇帝阖眼,手搭在龙椅上,久久不曾吭声。

慕瑾岚见他毫无动静,双手扶地,再次磕头,重复一遍,

“臣慕瑾岚,请任前锋。”

冯坤抚须望着慕瑾岚英挺的身影,脑海里浮现二十多年前,慕月笙一袭白衫,也是这般叩在地上,恳求先帝准许他南下平乱。

那时,慕月笙也只是状元之身,堪堪任一个吏部郎中。

却是一身孤胆,勇而无畏,立下不世之功。

现在轮到了他的女儿,还差三日,她便及笄,十五岁不到的丫头呀。

冯坤看着这个打小站在他肩上长大的姑娘,胸膛被她这股无畏给激荡,复而跪地道,

“陛下,臣举荐慕瑾岚为前锋!”

他是此次征北大军的主帅,他有举荐乃至任命权。

冯坤话音一落,满殿皆惊,旋即在他身后的忠远侯陆骁一脚提在他后背,

“你找死啊你!”

“镇国公知不知道你坑了他女儿?”

冯坤无动于衷,眼神无畏看向皇帝,与此同时,慕瑾岚也抬目,朝金銮殿上的男人望去。

銮座又高又远,如罩云雾,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半晌,只听见他从牙缝挤出一行字,

“众卿退下备战,慕瑾岚留下。”

百官鱼贯而出,偌大的宫殿,只有慕瑾岚一人孤身而跪,狂风携风雨从殿外裹挟而入,撩起她半片裙摆,她昂首挺胸,眼神直勾勾的,坚定又清澈紧随皇帝。

皇帝缓缓起身,抖了抖龙袍,一步又一步,从龙椅上走下。

他步子迈得又缓又沉,甚至还带着不易察觉的踉跄,

他清幽的眼如寒潭,冷凝沉重,压在她头顶,须臾,他走至慕瑾岚身旁,蹲下,逼近她,目光直射入她眼底,哑声问,

“慕瑾岚,你看着朕,你实话告诉朕,你当真一点都不想做朕的皇后?”

慕瑾岚紧抿着唇,冷白的面容微微绷紧,眼底没了最先的平静。

皇帝见她神情微动,眼眶灌入一股酸气,他轻轻抓住她的手臂,一点一点往下挪,最后拉住她的手腕,声音放缓了几分,

“瑾岚,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慕瑾岚心头滚过一丝绞痛,她避开他灼热的视线...

皇帝却使劲晃了晃她的手,吼道,“你看着朕说话。”

他这一晃,竟是将她眼底蓄了许久的泪给晃出,她含着泪斩钉截铁,

“是,臣一直视您为兄长!”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不清面前男人的脸,只记得幼时他护着她,她整日在他御书房闹腾,将他私库翻个底朝天,趴在他御案画画,涂坏他的奏折。

无论她创下多大的祸,皆是他替她兜着。

那么这一回,换她来替他守护江山,替他挽回失去的颜面。

皇帝眼眶酸胀,渐而发红,他隐忍着泪意,只死死拽着她说不出话来。

他不信,他不信的。

慕瑾岚抬袖擦干眼泪,也不避讳他的眼神,愤声道,“陛下,那东瀛狡诈之至,那蒙兀也万恶不堪,我不想您受气,我见不得旁人让您委屈,就让我,替你征战沙场,我誓要一挫蒙兀兵锋,让他们铩羽而归,再横扫东瀛,叫那弹丸小国,俯首称臣。”

她眼中布满红丝,似有星光炸裂,一字一句道,“此愿不了,臣誓不归京,还请陛下成全!”

“请陛下成全!”

她含着泪,一下又一下磕头,顷刻,额间便现了血色。

铿锵的声响仿若叩在他心尖,叫他心头钝痛,

皇帝泪珠溢出,哽咽着,“瑾岚,瑾岚.....团团,团团.....”

无论他怎么唤她,她就是不肯停下来。

他不答应,她便磕下去。

一行滚烫的泪水滑下,随着那血印越深,他最后一丝柔情也跟着从心尖剥离,

他终是一步一步后退,神情龟裂,眼若刀芒,

“来人,拟旨,封慕瑾岚为前锋将军,领五千精锐,疾驰云关!”

慕瑾岚分析道,“柳兄,对方大费周章,定是剑指陛下寿诞,咱们表面上大张旗鼓查这案子,暗地里盯着寿诞筹备去查,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柳朝天神色一亮,“对,你这主意好。”

慕瑾岚再次摇头,“我也不知,我只是听我爹爹提起过,近来蒙兀三部不合,这一次之所以南下,是想结交我大晋,取得我大晋支持,好来对付彼此,既是有内乱,便不大可能再结外仇,而且五年前那场大战,我爹爹已扫平蒙兀精锐,只要我爹爹在世,他们断不敢大举南犯。”

柳朝天闻言捏着疲惫的眉心,脸色越发沉,“照你这么说,咱们可能被人牵了鼻子走,那贼人是以蒙兀混淆视线,实则声东击西。”

番外12

“可线索如大海捞针,我们无从查起。”

“无从查起,那便不查!”慕瑾岚拍案道,

“什么意思?”柳朝天抬眸看向慕瑾岚,别看这个小姑娘才十五岁不到,她打小跟在慕月笙身边,没少走南闯北,见识不是一般人可比,柳朝天从不敢小觑她。

慕瑾岚抱剑靠在厅堂一角,听着柳朝天审查。

狱卒与侍卫都被审了个遍,就连那些可疑的犯人也都逐一排查, 毫无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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