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现在连工作都没了。”

“没事的，工作的事情以后再说，哥哥你现在就是要先坚强起来。那个里尔克不是说过嘛：‘有何胜利可言，挺住便是一切！’哥哥，你还是要相信你自己，能够面对这一切的，说不定等过了短时间你自己也就忘掉了这些个事情了呢！”

——《沉思录》

经过几日的调查和谈话，今天结果终于出来了，没有任何意料之外的转机出现，林被要求以身体不适为由主动提交了辞职报告。

我们听到的一切都是一个观点，不是事实。我们看见的一切都是一个视角，不是真相。

“哥哥你千万不要这么说，在我的心里你一直都是很强大很厉害的，你一定不会被这个事情所击垮的。”我用小手握成拳头锤击着林的背部。

“我来摸摸看。”我把手放到林额头前，“没事，没有发烧，哥哥，我帮你揉揉啦。”说着我帮林做起了头部按摩，希望他能够舒服一点。

“何以至此啊，何以至此！”林悲叹道。

“不行不行，我身体会是不舒服。”

“我真的感觉我快不行了。”林将沉重的身体弯了下去。

也许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崩溃，丁丁走过去舔了舔林的脸庞，林却依然无动于衷。

“哪里不舒服呀，让欣欣来帮你揉揉吧。”

“我也不知道哪里不舒服，我反正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哥哥你别这样，振作一点呀，你这样下去不行的！”

“就当是人生的磨砺吧，也许度过这次哥哥你会变得更加强大的。”我帮他揉了头部又帮他捏了捏肩膀，只觉得他肩膀上的经络硬邦邦的捏也捏不动，可能是长期伏案工作所导致的。

“呜呜呜。”丁丁在一旁也发出了像是哭一样的声音。

“那怎么办呀，哥哥，你现在这样下去肯定不行啊！”我依旧壮着胆子继续劝说道。

“我说过了我没病！不要去医院！”林暴怒地喊道。

“不是，我不是说你有病，我意思是我们可以向医生问问建议，有没有什么方法能让你心情好转一点儿。”

“好转一点儿？老子现在心情好得很！去看什么医生？我难道以前不也是这个样子的吗！”

“可你从前不是这样子的呀，你看你现在……”有些话在嘴边我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出口。

“我现在？我现在怎么了？你是说我现在没有了工作了是吧！嗯？”林抻长了脖子说道。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哥哥，你听我说……”我被林的反应一时吓到了，都感觉到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你觉得这个世界上有公平吗？”林突然安静了下来，平静地向我问道，使我一下子都没适应过来。

“有啊，我想一定会是有的……”

“那为什么全世界的人都没有理解我的！”没等我把话说完，林又突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咬牙切齿地喊了出来。

此时的林就像是一个情绪极其不稳定的精神病人，一言一行都在刺激着我的心跳。

“至少还有我和丁丁呀！”我拉了拉他的衣摆轻声地说道。

丁丁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赶紧摇着尾巴跑了过来，他几次都想用后腿站起来抱住林，这也许是丁丁能为主人做的唯一的事情了。从他的眼中我也能感受到那种想帮忙却不知该如何去做的迷茫。

“哎，只有你们理解我有什么用？”林的态度似乎是稍微缓和了一点。

“至少你不是那么孤独了嘛。”我噘着嘴巴说道，这已经是我目前唯一能想到的方式了。

“我想一个人静静了。”林坐在位子上停顿了一会儿说道，说完便站起来向房间走去。

“要不要我陪你啊？”我在他的身后向他问道。

此时他伛偻着身躯在房间门口停了一下，却并没有回答什么，而是摇了摇头继续往里走去。丁丁见状也跟着走向了房间，进入房门的时候，他朝我看了眼，然后摇着尾巴走了进去。

“嗙”的一声，我听见林倒在床上的声音，仿佛是刚才的林在说话的时候已经用尽了全力，此刻的他早已力竭，这一声此刻听来多像是心底某样东西破碎的声音。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的大脑是在思考着什么还是在放空。也不知过了多久，我蹑手蹑脚地走入房间，却看到林双腿挂在床沿上，走近看发现他双眼瞪大了盯着天花板，眼神里什么也没有十分空洞，就像是睡着了一样。丁丁将身子躲在床下，只伸出了半只脑袋好奇地看着这一切，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哥哥，你在想什么呢？”我见状便也陪林一起仰面躺了下来。

“没想什么。”过了良久，林才说出了没有语调的四个字。

“要不，我们去找警察跟他们说一下？”

“警察？”

“是啊，之前你不也说就像找警察反映一下情况了嘛？”

“嗯好的。”林说完又不再言语。

“那我们现在过去？”我再次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可以。”林嘴上这么说着，但是身体依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神也依旧空洞地望向上空，仿佛是永远也不会闭合的一样。

“那我们起来换个衣服一起过去好不好？”我爬起身来搂主他的肩膀问道。

“嗯。”林依然躺在一旁没有动静。

“来，我们先起来吧。”我说着将他的上半身从床上抱起，可是我转身去拿衣服的时候他又会“噗通”一声倒了下去。

“哎呀，起来嘛。”林现在的样子像极了每天早上他拉我起床我却不想起来的样子。

我在想拉他的时候他却自己起来了，但是依然有气无力地向我说道：“帮我穿衣服吧。”

“哦哦好的。”我赶紧去衣架上拿了衣服给林穿好，然后搀扶着他走到了门口，我再扶他坐下，又帮他换好了鞋。林就像是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也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正在干什么事情。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当我带着林好不容易来到警察局里面，负责接待我们的警察却只是简单地让我们说明情况并通知我们回去以后等他们联系。

这样的态度令我十分无语，他们依旧认为林被网络暴力不过是一件微乎其微的小事，并不值得过多关注，即便看到林的脸上气色全无，也无法引起他们的足够重视。所谓的等他们联系云云，不过是逐客令之前的官方说辞。

愤慨之下，我带着林回到了家中。帮他换下鞋子脱去外套后又扶他回房间躺了下来。自此之后无论我再说什么，林都不再言语，宛如一个傻瓜或是哑巴，终日只是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出神，让他起来吃饭也没有任何反应。我无可奈何之下只好向殷子峰发去消息诉说此事。

当晚殷子峰便来到了我们家里，他来到房间后看见倒在床上的林一时也是不知所措。

“我从没见过林潇是现在这个样子。”殷子峰站在床边对我说道。

“那现在怎么办啊？我能说的都跟他说了，但他已经不听我说话了，叫他起来吃饭他也不吃，我又抱不动他，哎呀，这可怎么办呢！”我焦急地跺脚说道。

“我试试看吧。”殷子峰说罢走向了林。

“林，怎么样啊现在？”

“没什么。”虽然只说了三个字，但好歹林总算是开口了。

“饿不饿，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不饿，不想吃。”

“我给你带了你最喜欢吃的生鱼片，放久了可就不新鲜了。”

“不吃了。”

“林，你现在身体有不舒服么？”

林没有言语。

“我带你先去吃东西吧。”殷子峰说完就将林抱在怀中向客厅走去。

我跟着他们走出了房间，看见林躺在殷子峰的怀中纹丝不动，既不反抗也不抱紧，任凭颠落也不所谓。

就这样，殷子峰抱到了餐桌边上的椅子上，桌上放着三文鱼片，酱油和芥末殷子峰已经提前为林给准备好了。

“来吃点嘛。”殷子峰用筷子夹起了一片鱼，蘸了一下酱油送到了林的嘴里。林嘴巴一动不动任凭殷子峰将筷子伸进了嘴子。殷子峰抽出的时候松开了筷子终于让鱼片留在了林的嘴里。由于殷子峰将酱油和芥末调和地恰到好处，因此林吃的时候也能够泰然自若，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好吃吗？要不要再来一片？”殷子峰说着又夹起了一块鱼片朝林的嘴里送去，“这可是我今天下午特地去日货超市买来的最新鲜的三文鱼，你尝尝看，如果好吃的话我下次再多买点来给你吃。”

林默默地又被动地吃了一片，我都没见他嘴巴动过，似乎是直接吞咽下去似的。

“林，今晚先好好休息，明天我们一起去看一趟心理医生吧。”

“不去不去，我又没病，去干吗？”林再次开口说话道。

“我们也知道你没有病，所以去医生那里确认一下嘛，这样我们也好放心对不对。”

“不去不去，我不想出去。”

“不想出去也可以啊，我有个朋友就是心理医生，我让她来咱家里好了。”

“不需要不需要，我没病我没病。”林依旧还在那里埋头嘀咕着。

殷子峰并没有理会林，而是拿出了手机打开微信，给某个人发去了一条消息。

“那就这么定了啊，我已经跟人家小美女联系好了，她也是个大忙人，在市区里开了一家自己的心里医疗诊所，每天的日程都排满的，也是看在我的面上愿意抽空提供上门服务，到时候你一定要好好配合人家啊，阿好啊？”

我意识到，殷子峰一定是琢磨透了林的心思才会这么说，因为林是很不愿意给别人造成不便的人，他会因此而产生愧疚，即便是现在自己也难受的时候。所以殷子峰只有这么说才能让林在心理上同意这件事情。

林坐在那里依旧没有反应不置一词。

“那我就当你默认了啊，到时候可要好好配合医生，把你心里想的都跟医生来说，说出来之后就会好很多啦，我们都没觉得你有病，只是希望能够找到一个转业点的人来倾听你的倾诉，这样也能够让你好受一点。”

林看了眼殷子峰，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嘴角轻微地触动了一下。

而殷子峰却立刻读懂了林所要表达的含义说道：“潇潇，你放心好了，我这个朋友已经从事多年心理医生这个职业了，非常敬业的，而且绝对能够做到对于客户所说的所有事情做到保密，绝对不会再有其它任何人知道的，这点你绝对放心就可以了。”我注意到殷子峰说话的时候特意没有使用“患者”这样的字眼而是说成了“客户”。

“哎，那就先这样吧。我太累了。”林叹了一口气说道。

“那三文鱼还吃吗？”

林没做回答。

丁丁趴在林的脚边摇晃着脑袋，吐着舌头望向主人，林依然没有反响。

“好，那我扶你回房间睡觉吧。但是你一定要答应我，今晚一定要好好休息，其他的事情就不要去想了，知道了吗？”

“嗯。”

得到了林一个字的回应，殷子峰也算是舒了一口气，于是扶着林回到了房间。

“看会儿电视吧，怎么样？”殷子峰说完打开了卧室墙上的电视机，熟练地调节起了各个频道内容，就像是曾经经常使用过一样。

“看个喜剧频道吧。”殷子峰将电视屏幕调节到一个喜剧综艺节目，然后爬到床上将林的上半身托起来靠在床头上，还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枕头垫在了林的后腰处。

“先看会儿电视吧啊。”殷子峰说着也脱了鞋子靠在了林的身边。

我见状便先出去收拾了一下客厅，然后回来也坐在林另一边的床沿上陪他一起看电视。

此时的电视里放着林平时最热衷的喜剧节目，那些个演员也是林最喜欢的，但是此时无论里面在轮番上演着什么样精彩绝伦的表演和节目，林都只是呆呆地看着，一脸茫然的表情，我甚至怀疑林是不是睁着眼睛睡着了。但是殷子峰却在一旁每当笑点的时候都在一旁哈哈大笑，一边笑还一边拍着林的肩膀和大腿，不断重复着刚才镜头里面那些搞笑的瞬间和演员们的台词。如此这般，才能偶尔使得林的嘴角露出一个勉强上扬的表情，不知道是真的觉得节目本身有意思还是为了配合殷子峰那卖力的样子。

过了很久，我看了下时间已经到了深夜十一点多，我转身对林问道：“哥哥，困不困，要不要睡觉啦？”

“唔。”林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声响。

“去上个厕所吧？”殷子峰在一旁说道，我这才意识到林已经小半天都没去过厕所了，就算没怎么吃喝但也该去一趟了吧，于是赶紧说道：“我带你去厕所吧。”

我和殷子峰一起将瘫坐在床上的林扶了起来，然后殷子峰将林的一只手臂勾在自己的肩膀之上，半扶半抱地将林带去了厕所。

“要不要顺便洗个澡吧？”林平时不管春夏秋冬每天都要洗一次澡，今天还没洗过，因此我走到厕所门口向里面问道。

“要洗澡吗？”我听到殷子峰在厕所里面对林轻声问道。

“好，那就直接睡觉吧。”过了一会儿又听殷子峰在里面说道。

等林上好厕所从里面出来以后，我们一起将他拖到了床上并给他换好了睡衣睡裤盖上了被子。

“今天真是麻烦你了。”伺候林睡下之后我们走出了房间，我向殷子峰抱歉地说道。

“没有的事情，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林遭受到了这样的事情是他的不幸，作为朋友这也是我目前唯一能够为他做的事情了。”

“那明天那个心理医生什么时候过来？”

“我约的是下午一点，反正那个时候你们都在家对吧？”

“是的，我已经向学校里请假了，这几天都在家里照顾他了。”

“嗯，到时候如果有什么需要就联系我，我随时有空。而且我不忙的话也会过来多看看他。林现在这个样子正是最需要亲人陪伴的时候如果我们能够及时在他身边跟他多讲讲话多散散心，也许就会过去了。当然这只是我一个外行人的看法，具体的还得等到明天那个心理医生过来看她怎么说。”

“那你觉得林现在这个状态正常吗？”

“这还需要问我嘛，正常人都能看得出来林现在这个样子肯定是不太对劲，我跟他认识了那么多年，他以前也从来没有过这个样子。我估计可能是得了抑郁症了。”

“那要是真得了抑郁症那该怎么办啊？”我焦急万分地问道。

“先别多想吧，也有可能只是林一时情绪低落，希望他这次也能够挺过来吧。”

“能够这样那是最好的了。”

“哎，看他这个样子我还是不太放心，特别是今天晚上，我要不还是现住在这里吧，万一晚上有些什么事情你也好叫我来照应照应。”

“啊，这样你会不会太辛苦了啊？”我对于殷子峰提出的想法有些许意外。

“不会啊，以前你不在的时候可都是我一个人照顾林的，放心吧，不用考虑我辛不辛苦，林不要因此出什么事情才是最为重要的。而且我想，林知道晚上我也在这里的话，他的心里也能够放心一点。”

“你说得对，那你晚上睡在哪里？”

“这样吧，你还是和他睡，我就睡在另一个房间里吧。”

“好的，那我这就去给你准备一下。”由于那个房间长期没人居住，我们就经常将杂物对方在了那里，而且那间卧室的床上也没有摆放床上用品，一切我得去准备起来。

“那今天就委屈你先睡在这里了。对了，那个明天你上班不影响吧？”我帮殷子峰铺好了床被问道。

“没事，那边我就算不去也没事。你放心地去睡觉吧，晚上林有什么事情记得喊我就好。对了，今晚丁丁就放我这边吧，我担心他早晨醒过来会打扰到林。”殷子峰说着双手从地上抄起了丁丁抱在怀中。

“嗯好的，那要去洗个澡吗？我看衣柜里有没有林的衣服可以给你换一下的。”

“不用不用了，我今天来之前在家里洗过澡了，就这样睡吧，你今天照顾林一天非常辛苦了，也早点去休息吧。”

“嗯好。”说完我便蹑手蹑脚地回到了林潇的房间，当我上床的时候借着窗外月亮的光瞥见身旁的林双眼依然睁开着，几滴晶莹的液体正从他的脸上悄然划过。

“哥哥，要不我们去医院看趟医生吧。”

“滚！我不去！”林突然瞪大了眼睛冲着我吼道，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愤怒到目眦尽裂到样子，这也是他第一次对我发这么大的火。

“欣欣你说，死后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呸呸呸，哥哥你别说了，那些人巴不得你这么去想，你这么想了反而中了他们的圈套了，你只有好好地活下去，才是对于她们最好的反抗！”

2019年12月18日周三天气暴雨

“反抗？呵呵，笑话，她们此时恐怕已经忘记了自己所做下的事情了吧，我还反抗，反抗给谁看呢！”

“哥哥，你真的别这样……”

“我还是死了算了，学校里肯定都在传关于我的这件事情，还不知道会被说成什么样子，他们还把我发到了网上，现在全社会应该都知道了了吧，都知道我林潇是个坏人。哈哈哈哈，坏人，做坏人是什么感觉啊？欣欣，你能不能告诉我呀？”林神经错乱般地癫狂了起来，说话的时候时而带着狞笑。

“哥哥，你想开点啊！这件事情发生了就让它过去吧，哥哥你这么有才华，我们从头再来，一定会要比以前好很多的。”我在林的身边安慰着说道。

“我不想去想这些了，我头好痛，好难受。”林捂着头痛苦地坐在座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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