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南捷没说话，默认了。

“也对，你都答应做我徒弟了，我还有啥不能对你说的！”

骷髅头住老楼最顶层，一下雨就漏水，特别是在南方那种多雨的小城里，从门外都能看到墙上渗出的道道痕迹。

郑南捷伸出手，在那扇不隔音的木门上敲了敲，里面马上传来踏踏的布鞋拖地声。

骷髅头住的那栋老房子年久失修，墙皮处处剥落，楼梯扶手满是斑驳锈迹。郑南捷爬上台阶，踩在厚厚一层灰尘上，心情有些沉重。

骷髅头穿着一件发黄背心和一件洗得退了色的大裤衩，嘴里叼着烟，吸了一口寻思一会儿说：“是问那颗珠子的事吧！”

“是我，段叔！”

听出是郑南捷的声音，老段马上开了门。

说着，骷髅头去床边穿裤子，然后从墙上拿过那件给他们挡过爆炸，看起来材质很独特的外套披上。

“不用麻烦，段叔，我来是想问你点事！”

郑南捷开门见山地说。

“走，跟我去一个地方！”

郑南捷没问去哪里，跟着骷髅头下楼，开车绕着小城转了半圈，之后，车停在了一个转弯旁，二人徒步走了半里路，兜兜转转，来到一个破败旧院。

走近院子可以看见一个四四方方的园子，里面杂草丛生，几朵小花被挤在其中艰难地向上伸展枝叶争取阳光。

“哟，徒弟今咋想起来上我这来串门了？来的挺仓促也不提前吱一声，我啥也没准备，你们年轻人爱喝的果汁咖啡都没买……”

郑南捷看到了靠墙立着的一个个排位，最上面是“问路堂先祖莫寒争之位”最下面是“先师邓丛之位”，中间还有几个，大概是问路堂历代主人的牌位。

“哎！问路堂到我这里衰落了！分崩离析，师门不幸啊！”

“不，这是时代的必然……”

骷髅头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再说，然后转身认真地看着他道：“以前入门的时候要找有资格的长辈做公证，还要准备拜师礼，敬茶等等，现在都免了吧！你给祖师爷磕几个头就行了！”

郑南捷照着骷髅头的指示磕了几个头，起身的时候骷髅头将一个沉甸甸的东西交给了他，郑南捷打开一看是个圆形匣子，一推开里面出现一卷钢丝和一个精巧铜勾来。

“这个东西，我师父给了我两个，那一个用来对付那条蛇丢在墓里了，就剩这一个了，你好好拿着吧！”

骷髅头握住他的手，小匣子紧紧攥在他手里，竟然无比沉重。

“段叔，不行！给我了你用什么？”

“当着祖师爷的面要叫师父！”

“师父！”

郑南捷大声喊道。

骷髅头那布满皱纹的老脸上绽开了一丝欣慰的笑容，高兴地应了声：“哎！”

之后他转过身面对祖师爷牌位，出神地看了许久，好想在对祖师爷诉说着收徒还不错这事。骷髅头那坑洼不平的后脑勺正对郑南捷，看着他满头所剩不多的稀疏毛发，已经发白变黄，郑南捷心里一阵欣慰加酸涩。

“徒弟，谢谢帮我找到了我这么多年要找的东西！我的目的达到了。”

很久，骷髅头才意味悠长地说。

“师父，那个蓝色珠子到底是什么？”

骷髅头慢慢转移目光，看向明亮的珠光，有些出神，似乎想起了一些往事。

“那是老邓找了十几年的东西。”

“这也是我要告诉你的事！咱们问路堂，问的就是这条路，一问就是几十代人，一找就是一千多年！咱们祖师爷就是为这个目的才建立问路堂的。”

“听老邓说，祖师爷以前是个摸金校尉，就是有身份的盗墓者。偶然一次遇到一个凶险万分，机关遍布还有怪物的古墓，带人一路斩杀，最后进入主墓，打开一个尘封百年的石棺时祖师爷发现了一个奇怪现象，躺在棺中的墓主人躯体完好无损，就如刚放进去一样。祖师爷十分好奇，在完成自己任务的时候，额外在墓里待了两天，研究这副躯体的秘密。后来，他看到了墓主人的魂魄离体而出，飘到一个方位，接着整个墓室开始剧烈摇晃，崩裂塌陷。走的时候，祖师爷特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口石棺中墓主人的躯体不知几时已成了一幅枯骨。”

“后来，他不甘再为朝廷卖命，辞官回家，自己暗中建立门派研究那中奇怪的现象。他认为墓主人之所以得以保存自己躯体不腐，是因为向神仙求得了灵丹妙药。那种丹药，活人服用说不定会青春永驻，由此获得永生！你要知道，在古代，求得永生意味着什么？秦始皇曾为求长生不老，派徐福帅千名童男童女东渡，不惜耗费重金人力，只为寻一个虚幻。可这到底是不是个虚幻，祖师爷在见到墓主人由盛到衰的短短几个瞬间就已经在心中有了答案。”

“这是一条有希望的路，所以他创建了问路堂。听老邓说，祖师爷后来写出的传记里记载，那墓主人魂魄离体时是淡蓝色的，像日月星辉一样，因此断定他生前一定是吃了那种蓝色的丹药。于是，整个问路堂开始了近前年寻找蓝色丹药的历程。”

“不知又到了哪一代，听前人讲，那不是蓝色丹药，是有一种叫做‘生泉’的东西。据说那种东西可以承载人的执念，保尸身不腐，等待有朝一日被神灵呼唤，获得再生。而且，有饮过生泉的墓主人，必然会有守墓神，那是神派来的神兽负责保护饮过生泉的人，不受外界干扰，等待被神唤醒。通常获得生泉的人都会带着生泉以及知道此事的所有人入藏，为了防止这秘密泄露，所以后世对此事鲜有人知，而同时，知道这些的少数人，像问路堂一样，从未断过查询此事的脚步。”

“我师父老邓，年轻时候是个有名的土夫子，如果不是因为救自己妻子，也不会加入问路堂。师娘在他三十岁的时候得了重病，他找了若干种办法想要留住她，其中就有一种叫‘种生泉’的办法，说是把远古时候流传下来的‘生泉’给死人种上，可以获得再生。这个消息来自问路堂，那个圣泉也是问路堂历代在找的东西。曾经为了找这种东西，老邓简直到了疯魔的地步，苦寻无果，终于在一个唐代的墓里发现了那东西，只可惜那马上到手的‘生泉’，被另一群人给夺了去，后来直到他生病去世也没能再找到！老邓为此可以说是抱憾终生啊！”

“那时我猜，二十多年前（80年代）带枪截胡老邓的，应该是问路内的奸细，不然他们怎么知道‘生泉’的事，还能知道老邓的一举一动！可惜自打老邓接管问路堂后，陆续有很多骨干离开问路堂，我这些年一直在追查那些人的下落，后来我把目标锁定在了一个人身上。”

“徒弟，既然已经说到了这里，我就和你说说这些往事吧！有些东西现在不知道，我迟早也是要说的。”

“问路堂传到老邓师父，也就是我的师公老赵那一代，其实还是有很多弟子的。那时，不止有老邓，程山，王杂碎，还有魏建洋，薛涛等人，另外还有半入门的秦二贵等人，算上我，老邓额外带进来的人，问路堂上下有二三十个人，是一个在当时比较有名气的盗墓门派。那时，老赵带队，核心成员是他三个最得力的弟子，老邓程山王杂碎，三人各有所长，有师父领导，配合默契，几乎每次下墓都是个完美的收官之作。随着老赵年事愈高，他渐渐有了退隐的心里，便开始着手准备把衣钵信物传给弟子，也就是自那开始，问路堂开始有了矛盾。”

“程山性子孤僻，不爱言语，与碎嘴的王杂碎，言行果断利落的老邓后来分成了两派，问路堂内弟子也跟着形成了两个派别，薛涛秦二贵站在了程山那边，魏建洋站在了老邓王杂碎那边。老赵对这些事心知肚明。虽然年事已高，后期逐渐地不在下墓，将重心交与三人，表面上两方对发生的一切分歧不说实话，试图掩饰过去，实际上老赵早通过个别弟子的嘴把所有事知道个清楚。他把那时的局面看得很清楚：老邓一心为了堂主位子，为了堂主信物地图，可谓是对程山多加防范，戒心倍增。而王杂碎和程山相处过很长一段时间，二人性格上的不和使他总是对程山产生偏见。程山，自己一个人闷着闷出了城府，因为不爱说话，被师弟们误解，久而久之自己也起了防备心。老赵想了很久，想着为了问路堂的团结，为了不让同为问路一员的程山感到孤独不平，于是默默地站到了他的一旁。按照传统，老赵本该把开路罗盘地图都给老邓的，只因为老邓别有私心，和王杂碎走得过近，既要为程山着想，又不能忽略老邓的能力和付出，所以最后决定把信物分别给了他们三个。老邓如愿拿到了地图，杂碎得了罗盘，至于程山，他始终不肯说他拿到的是什么，有老赵的掩护，老邓也没问出来。虽然他们口口声声说信物只有两个，都给了杂碎和老邓，可是我们还是觉得程山手里一定有什么，不然他不可能就这样善罢甘休。”

“老邓继位那天晚上，程山叛离了。出乎老赵的意料，老赵很生气，留下了他左手一截小指。之后，秦二贵薛涛也跟着走了，他们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角色，人脉不多没掌握问路堂重要东西，构不成多大威胁，于是对着祖师爷牌位发了誓不把问路堂的秘密说出去之后，就被放出去了。”

“老邓拿到的那张地图，是问路堂历代传承下来的，只有宗师才可以拿到的门派之宝，是问路之眼！那上面有生泉墓可能存在的所有古墓位置。问路堂一直寻找的秘密，那什么可以起死回生的生泉，就是为这个老邓才想尽办法进来的。他自然珍惜那张地图，并把它当做珍宝藏在了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地方，怕被人盗取。殊不知，程山在离开前一晚早把地图描绘了一份带走了。”

“地图上有大大小小三十多个位置，前人下过的地方，以及老邓带队我们下过的墓，都有用笔做下了标记。我们认为前人下过的墓，做了标记的，都是一无所获的假生泉墓，所以就绕过去，去那些没有做过标记的墓里探寻。”

“程山，他的叛离，对我们可是打击不小，我们少了一个主要成员，多了一个竞争对手。问路堂历代堂主信物，除了罗盘地图，我们猜测程山手里的应该是一本手记！因为我找人监督过他，他不光带人下墓，还会找人做一些鉴定，询问一些别的线索，那些线索貌似和某个人有关，而不是和生泉有关！所以我们猜测他手里有信物，应该就是传记手记一类的东西。”

“程山得了传记又得了地图，只差一个罗盘，他就可以独掌问路堂千年来的基业了！说是基业，其实也没什么，毕竟一千多年他们也没寻出来个什么，也就是个秘密罢了。他曾经也是问路堂一员，让他得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只是地图可以复制，传记可以复制，开路罗盘就只有一个，失去了罗盘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问路堂一千多年的历程，我是真的不想它折在我手里，下去没法跟老邓交代啊……”

顿了很久，骷髅头转过身来，看着郑南捷双眼里充满了期盼与不舍，郑南捷似乎能理解他的心情。

“哎！说得有点远了，不过这写本就是你该知道的，我说出来是对的，你只要知道就好。”

“我们这一代，下过的墓不少，其实大多都是为了生计，下的普通打食墓，真正生泉墓太过凶险，我们也要注备很久，掂量过后才敢行动。按照地图上的标记我们下过几个墓，大多都是吃了苦头碰了钉子，找到些宝贝倒手卖掉赚生活费，真正跟守墓神碰上次数不多，就跟发现生泉一样，也就一两次。下面我给你说说有关守墓神的事，让你有个大致的印象。”

“老邓接手问路堂时是有自己私心的，他为了救自己妻子所以发誓要找到生泉，所以他可以说是为了问路堂也为了自己付出最多的一代堂主，跟着他我也学到了很多东西。老赵当堂主时，他的本事其实并没有老邓的硬，这也是后来王杂碎选了老邓一方的原因。

“老赵身体透支，濒临退位之前下的最后一个墓，就是山东那个近海墓，在那才终于有了点生泉的线索，也就是那次之行，确定了守墓神的存在。此前，因为技术问题加上生泉墓大都凶险异常，停留在了表层，下过的生泉墓基本上都是无功而返的。也从没有遇到真正意义上的守墓神，更别说生泉是什么概念了！”

“根据地图上的标记，那个墓，老赵带人进去时，里面布置了很多机关陷阱，他们伤亡惨重。带去了二十多个问路堂的精英，结果抵达主墓的时候只剩下五个人！老邓，师公，老邓的师兄也就是我的师叔程山，老邓师弟魏建洋，还有王杂碎，他和魏建洋原本都是老邓的师弟，算起来大我一辈，我得叫他们师叔呢！那次，很多师弟和认识的合伙人死在了里面，我们为此懊悔了好久。”

说完，骷髅头带着他穿过客厅，绕过几扇屏风，穿过一个圆门，进入到一间祠堂。

祠堂内光线昏暗，周围充满了一种潮湿的灰尘味，骷髅头点燃了周围几盏蜡烛，顿时光亮一片。

几间屋子的玻璃上满是雨痕泥渍，水泥地上几条裂痕蔓延至墙角屋前，可以看出来是个有些年不住人的老院子了。

骷髅头站在一间上锁的掉漆木门前，神情凝重，眼神里满是感怀。看了一会儿，他掏出一把铜钥匙，打开锁，把门推开。

回到自己出租屋，郑南捷在沙发上坐了一晚，思考那些费解的事。忽然他想到了骷髅头让他拿的那个蓝色的东西，他总觉得老段瞒了他什么，于是开车去了骷髅头住的老房子。

吱呀一声，木门开了，入眼是几张红木桌椅，壁橱帘帐和妆奁抽屉等，上面铺着厚厚一层灰尘，看起来有些日子没有打扫过了。

一转头，透过一扇门，可以看见另一个房间的木板床和整洁的床单。

“这是我师父生前住过的地方！也是我正式入门的地方。”

“谁呀？”

骷髅头沙哑的嗓音隔着木门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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