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王杂碎终究是自私了些，这点他越长大越提现得明显。他虽然聪明，头脑机灵，会在关键时刻给出精明的建议，深得赵清喜欢。可他也会把好东西私藏起来，自己攒钱买想要的东西。

彼时，程山已经是个大人了，他心里发现了这些，却没办法当面说出来，因为他们是一家人，他以为一家人就要包容，生才会和谐。

而这次回来，爷爷竟然主动跟他说了他年轻时候的事。

程山十几岁就开始跟着师父赵清下墓，那时王杂碎刚被收留，还是个小屁孩，只会在院子外和别的小孩子玩泥巴。程山从一开始背包拿铲打下手，到后来越来越熟练，逐渐成了赵清最重要的徒弟和搭档。

记忆中爷爷从不跟他说有关他年轻时候的事。他从父亲那里听说过一些有关爷爷的传闻，听说他年轻的时候是个有名的土夫子，跟着师父下过大大小小无数个墓。也听说过他后来因为某些事离开师门，自立门户。

他虽然长大了，却养成了好吃懒做赖皮的性子。以前念在他小，家务都由程山来做，洗衣做饭，收拾院子，王杂碎就会捣乱，玩。那时候程山是真的把他们当成了家人，所以从不计较，因为他们本来都是孤苦无依的可怜人，好容易凑在一起有了个家，他很珍惜这份感情。

对于王杂碎，赵清觉得他小，对他很是容忍偏爱，相对于性格敏感的程山，王杂碎长大的环境要轻松快了得多。他经常从外面带回来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把院子弄脏弄乱，衣服也是，刚穿上一会儿就弄脏，之后就是程山给洗。他作为师兄又作为哥哥，可是没少操心。

程山却没有这样的待遇，赵清对他要求很严，他虽然挨打不多，却长记性，小时候一次兴起从别人废车上拆了一个车轮子结果回来挨了一顿揍。王杂碎那时把人家长得肥肥胖胖的大白鹅给捉了回来，赵清都没有打他，甚至连句训斥都没有。

他早就发现师父似乎有些偏爱王杂碎。

原以为程山会收货一顿毒打，或者去祖师爷牌位罚跪，再或者洗碗做饭之类，可是赵清却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后来王杂碎长大了，跟着下墓。

明明这一切看在眼里，却不闻不问，默许了这一切的发生一样。

也对，王杂碎会逗师父开心，会说好听的话，会给师父端茶倒水，会来事，师父喜欢他是应该的。

而他作为老大，多做些事本来就是应该的，也累不死。

不止这样，王杂碎还曾经放二踢脚炸人家屋顶，拿球咋人家院子里的菜，用木箭扎人家猪……

王杂碎一直喜欢和他开玩笑，从来没把二人之间的年龄差距当回事，一声一声老程，没大没小的叫，从他成年了就开始叫，一直叫到现在。同时，他也打心眼里没把程山当成过外人，有话就说，有东西就一起分享。

直到王杂碎单独领导问路堂的人下墓，这一切潜移默化中就发生了变化。

以前和师父一起下墓的时候，他敢当着师父的面，对程山呼来喝去，让他打下手，开些不羁的玩笑。如今赵清不在，王杂碎似乎忘了有这么一回事，还是当着几个问路堂师叔弟子的面对他呼来喝去，完全没有顾及别人的看法和老程的感受。老程当时没多想什么，很照顾他配合他。

但是，有过这么几次，赵清隐退师弟黄印，他的大徒弟魏建洋，还有另外一个师弟的徒弟秦二贵等提过一嘴，加上几个同门的扇风点火，说他老程跟了赵清这么多年，怎么能让一个毛孩子随意指使？

老程心里本来就是如此想的，同门一句话瞬间点醒了他，他心里也为自己感到恼火，之后的行动，他不在配合王杂碎，折自己的面子了。

久而久之，王杂碎发现老程越来越疏远自己，心里有些失落，找他喝过几次酒，问他是不是对自己有意见他也不说，喝到最后也不给出个原因，后来王杂碎终于对作为师兄的程山重新给与尊重和尊敬，二人的关系也开始变僵。

后来，同是土夫子的老邓机缘巧合知道了问路堂的事，哭着来求赵清让他加入问路堂，因为问路堂可能会带他找到能救他妻子的东西。

得知生泉的事是王杂碎泄露给老邓的，赵清没有责备他。

程山怒了，跑到赵清面前问为什么不追究。

赵清给出的回答是，老邓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这些年名声不比赵清年轻的时候小。

老邓擅长钻地，不管多深多险的墓，他都能下去，并且能带出东西来，而且还能把损失降到最小。他要是能进问路堂，问路堂要找的东西就多了一分可能。

对这个答案，程山接受了。因为老邓确实有些名声，他自己不离身的三件“铲勾刀”都是自己特制的，此外还有好多自己专用的东西，使起来得心应手。他也确实聪明有天分，观察细致，总是能在混沌之中观察到事物细微的差别，因此找出突破口。同时，他还有自己的直觉，每次都很准，总能在危难之中助自己脱困。

这些，从他这么多年进进出出那么多险而深的大墓，现在还能毫发无损，生龙活虎地出现在众人视线中就足以看出了。不同于赵清，刚过五十，腰腿出了毛病，已经开始为隐退的事做准备。也不同于程山，腰伤时好时坏，无法彻底根治。甚至不同于王杂碎，今天刮蹭了胳膊，明天搞折了腿要在床上躺几个月。

真正让程山起了叛离之心的，是邓从之求赵清他要做宗师，并且赵清答应了这件事。

那夜，程山路过赵清房门，深夜里他的房间灯还亮着，他感到奇怪，就多听了一会儿。这一听，他直接心凉。

邓从之说自己妻子病入膏肓，剩下不到一年时间了。他再不加快脚步找到生泉，她可能就真的没救了。

在门外，程山听到了邓从之叙述他们认识的过程，说了他有多爱妻子，他们还年轻，还来得及要个孩子之类的。

最终赵清答应了他的请求。

多么荒唐？他要的是生泉，大家一起寻找，找到了之后给他让他去救妻子不就成了，至于要争宗师的位置？这不明显是以妻子的名义打地图的主意吗？

问路堂只有历任宗师才能有资格拿到地图。同时拿到地图也就意味着拿到生泉的所在。

他可真自私，我自幼就进了问路堂，跟随师父这么多年，从没主动开口问师父要什么，也没打过宗师位置的主意！这货一来就要这位置，还如此大言不惭，明目张胆。我们以前为问路堂做的付出，为对付守墓神积一次一次犯险，那命积累出的经验，结果却便宜的这个半路出家的人！

还有王杂碎！原来他就是一个心思狭窄吃里扒外的小人。

十几年的朝夕相处，教他做饭教他用铲，教他下墓教他逃跑，师父偏爱他，让他任意妄为，结果他根本不念旧情，跟自己人疏远，还轻易把问路堂的秘密告诉了一个外人！如今这个外人一跃成为堂主，即将踩在所有人的头上。

邓从之成了堂主第二天，程山就去了赵清那里请求退出问路堂。

赵清知道大弟子心里此刻必定有许多不平，让他尽数说出，他做师父的哪里做得不对他会自省。

程山那时已心如死灰，什么都没说。

赵清很生气，认为程山就是在闹孩子脾气，他的苦心，他认为自己于邓从之是互惠互利，他为了救妻子一定会努力找到生泉，从而找到地图上所有标有生泉的位置成功找到，这种一举两得的做法，一方面问路堂要找的东西找到了，更多的秘密解开，另一方面邓从之救了妻子心愿了却。

这明明就是对大家都好的结局。因为单靠保守的程山和过于浮躁气盛的王杂碎，问路堂要找的东西根本无法找到，谜底根本无法解开。

赵清的苦心，程山为什么就体会不到呢！他可一直都是沉稳懂事的啊！

见程山什么都不说，赵清怒了，以断一指为要挟，想让程山留在问路堂，为了有足够的人手协助邓从之找到生泉，毕竟程山也是他一手带大的，他的实力赵清是知道的。

可惜，听到赵清如此说，所有他说出的都是为了问路堂，为了生泉的秘密，程山更加绝望了。

他求的不过是将自己一手带大的师父，能稍微重视他一些，多看他几眼，不要因为他懂事就让他隐忍，忽视他，他也是人，有心，知道有种叫感情的东西。

人不是工具，用完了就可以晾在一边！

可惜，结果好像证明，他在师父眼里就是一个工具！

程山在赵清诧异的注视中断下一指，发誓不将问路堂的秘密生泉的事透露给任何人，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可能他现在都不知道赵清真正的用意。

赵清，作为师父，只是希望他保持他的本性，沉默，沉稳，不闻不问，安心做事。他心里何尝不重视自己亲手教出来的徒弟！他希望有一天，程山回忆起自己的时候，能想起自己曾经跟他说过的话：程山，你性格好，踏实，安分，师父很喜欢你的性格。以后堂主就要你来做，大局才稳！就算不是你来做，他也必须要听你的才行。

堂主不过是个虚名，邓从之要看的是那张图，赵清那晚就直接说明了邓从之当了堂主也要听程山的话，不止要帮他当成师兄，更要把他当成长辈一样尊敬对待。

只可惜，程山那晚伤心失意离去，并未听到赵清后面的话。

程文继听到的爷爷的叙述，也不过是他带着偏见，不完全的版本。

他听到自己爷爷默默为问路堂奉献那么多年，甘愿献出自己的青春，甘愿被王杂碎踩着脚下，被他呼来喝去，就为着问路堂一直找始终没找到的东西。最后，师父偏心，言而无信，堂主的位子没有给他不说，临别的时候居然还让这个功臣断下一指！

这口气，就算爷爷能忍，他也绝对不能忍！

郑南捷，你跟的都是些什么人啊！你自己不清楚吗？

既然你自己选错了阵营，将来有一天我们正式对立，也就别怪我手下留情！

什么大学同床，四年友谊，算得了什么？

程文继怨恨地想。

他开始不光让他做主力，还试图让他带领程山和其它问路堂弟子单独行动。

王杂碎那时年轻气盛，程山已是三十多岁的人，变得更加沉闷。

但是，他端的茶还不是程山拿的，倒的水还不是程山烧的！他自己连饭都不会做，打下手还总是给弄出差错，打烂碗弄坏茶几还不都是程山给圆的谎？还有，教他认识各种各样的工具，教他用铜爪，教他关键时刻怎样自保，还有遇到危险活物要如何逃跑……

他做的这些，师父不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吧！他作为大弟子该有的包容都有，该拿出来的耐心一点不少，作为师父，应该体会得到他的付出与不易吧？

程文继回去的一路上都在想爷爷的事。

到后来，王杂碎已经长成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身手也越发快捷，人也越来越伶俐。赵清下墓最佳援手也渐渐从程山转移到了王杂碎身上。

那时，程山都没有多说什么！他虽然还是沉默寡言，大多时候不发表自己的意见，心里想的却是大家都是自己人，为的都是问路堂。

而他眼里，赵清似乎对王杂碎附加了过多的期望。

那时，他才二十四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他太过于专注下墓的事，同时因为问路堂传承下来的规矩要对外保守秘密，加之赵清对他从小就比较严厉，导致他后来长大后性格十分沉闷，总是一副藏着心事的样子。

那时生活比较苦，加上赵清干的是不固定的营生，有没有收获全靠运气，就导致三人经常是有上顿没下顿。但是越苦的日子里他们感情倒是最深的，相处也融洽，有好东西一起分，好吃的一起吃。程山虽然不爱说话，也从不私藏什么，对师弟很好，赵清很喜欢程山，觉得他懂事又有责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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