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抿颔首：“各位大人费心。臣妾也觉得宫里下孩子太少，是该多添些人，皇家开枝散叶。”

顾鸾想着昨晚商量好的“戏”适时地开口：“是啊，宫里的皇子公主确是少些，永昕永昀也都想再添几个弟弟妹妹呢。”

谁知道, 大选竟然半截黄, 一个人都没留。

这样的情形下, 礼部上疏请皇帝召几个适龄的世家女入宫, 充后宫。消息一瞬传得后宫皆知, 连贤嫔在顾鸾殿里小坐时都提起：“听礼部的意思, 挑么三四个就行。这倒太多, 皇上会会准奏？”

她独宠多时，后宫众人就算没斗志, 想看她失宠的人也总是有的。大选必定被众人寄予厚望, 知有多少人盼着赶紧进来个有本事的新人把她挤下去。

楚稷淡声：“朕大选时没有留人，礼部便挑些适龄的世家女，想让朕纳入后宫。”

顾鸾认认地听, 越听越觉得他戏瘾挺大。但常言得好——夫唱『妇』随, 她是要配合他。

是翌日晨省时，张俊一声嘹亮的“皇上驾到”打破众人的闲谈。楚稷素日懒得见旁的嫔妃, 从在这个时候往栖凤宫来, 一时大家都觉得很新鲜，离席见礼时每个人的脸『色』都很精彩。

楚稷清清冷冷地瞟她一眼，目光又落回皇后面上：“朕倒觉得宫里平白添人也没什么意思。”继而又话锋一转，“礼部挑选的世家女们，倒也都是好姑娘。”

楚稷抿口茶：“近来事忙，礼部前些天上奏的一事，朕今日看见奏章才想起来。”

他这样，几乎每个人都当即意识到是什么事，皇后却还是温温和和地问他：“知是何事？”

“皇上……”皇后有些『摸』清他的心思，迟疑敢妄言。

楚稷一：“朕想劳烦皇后『操』心，朕的弟弟们挑一挑人，免得太妃们『操』劳。就拿良王来，他生□□玩，婚事是指上他己上心的，母后来总觉得头疼。皇后身他的嫂嫂，他选个合适的王妃吧。”

皇后听得一愣一愣的，险些反应过来——怎的就突然拐到良王的婚事上去？！

“免。”楚稷安然落座，免众人的礼。皇后坐到侧旁，容里也有几分意外, 好生怔怔，才想起让宫女上茶。

顾鸾噎噎，恭肃下拜：“臣妾知错。”

然后，一如在毓秀宫日一样，皇帝起身便走。

但这回顾鸾没再继续跪着，她知道楚稷一会儿横竖都要去纯熙宫，索『性』一拎裙子，满面安地追出去：“皇上……皇上息怒！”

圣怒来得太快，去得更快。众妃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贵妃就追出去，留下她们面面相觑。

待众人回过，有人怔怔呢喃：“这算怎么回事……”

吓人，吓人。宠冠六宫的贵妃，皇上骂就骂，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一点情面都顾，正所谓君心难测。

贵妃……贵妃又这么天怕地怕地追出去，这算怎么回事？

免有人小声抱怨：“到底还是有圣宠才有底气呢。”

宫道上，楚稷面『色』铁青，足下生风。沿途的宫人们见都敢抬头，一言地跪地施礼。

贵妃在后头气喘吁吁地追着：“皇上！”

就这样，一个走一个追，二人的快知多少宫人都看见。好在紫宸殿离栖凤宫也太远，皇帝很快进殿门，贵妃也跟进去。

殿门关阖，顾鸾一下松气，就地一坐。

楚稷赶忙回身扶她：“怎么？”

“……这鞋太舒服。”她皱着眉，“寻常走路觉得，一块起来磨得脚疼。”

楚稷闻言，信手将她脚上的绣鞋脱，丢在一旁，又把她打横一抱，就进寝殿。

“也至！”顾鸾挣扎着要下地，他低：“歇会儿吧。”

他边边将她放到床上，脱去袜子看看，拇指边磨红一块。

他见状就要上手帮她『揉』，手刚触到她的脚，她猛地一缩。

楚稷好地看她：“还好意思？”

“谁好意思？”她顾扯过被子盖住脚，“你手好凉。”

楚稷：“……”

沉着张脸瞪她一会儿，起身走，边走边在嘴里嘀咕些“识好人心”“得寸进尺”“老尊”之类的话。

如此这般的“矛盾”在之后的两个月里又生几次，顾鸾的盛宠没见少，宫里的风向却变。

渐渐有人开始贵妃也是贤惠的，并想独占圣恩，苦口婆心地帮皇后娘娘劝过皇上数次。奈何皇上油盐进，还斥责贵妃。

这种话，顾鸾听着觉得挺有趣，继而又觉宫中传言见是信的，只消有人存心扇风，便愿意往哪边扇，风就往哪边去。

连楚稷都：“早知这招这么有用，我便早点办，你换个好名声。”

顾鸾想想：“还是算。咱们突然来这么一下简单，要年累月地装我装来。再，次数多戏就假，旁人也是傻子。”

“也是。”楚稷，心里盘算起下一步。

——顾鸾名声好，下一步就以安排起来。否则皇后退居行宫，朝中第一个要骂的就是顾鸾。

是以伴着阵阵初夏的清风，一些闲言碎语通过景云飘到皇后耳朵里，有些话连若云听着都意外。

譬如景云：“皇上贵妃到底是有些厌倦。虽是仍日日都往贵妃里去，奴婢瞧着却和从前大有同。若放在从前，皇上哪肯这样当中训斥呢？捧在手心里都怕她化。”

诸如这般的话几回，皇后倒没觉出，若云却觉得费解。景云便依皇帝吩咐摆出一副要与若云在栖凤宫一较高下的阵势，直让若云觉得景云只是怕被她抢地位，便也疑有它。

天气更热几分，圣驾离宫至行宫避暑。

楚稷向来待下和善，哪怕阖宫之中他只喜欢一个顾鸾，也从在吃穿用度上委屈旁的嫔妃。每每避暑，亦是后宫上下皆尽随行，会独留哪一个在宫里苦熬暑热。

到行宫的当晚，皇后就听景云：“皇上似是和贵妃娘娘又吵一架……奴婢听贵妃娘娘是哭着跑出的清凉殿。”

皇后点点头，曾多言，却终究有些人知的心思再一度活络。

多少日子，她一直期盼着皇帝能厌弃贵妃。她是容人，怪只怪贵妃太耀眼，两个儿子也是省油的灯。

目下，这苗头越来越清晰。

最初的时候她还心存忌惮，觉得皇上虽贵妃重话，却仍旧日日都往贵妃里去，她便动得贵妃。但听景云的话，她动摇。

或许，皇上当很厌倦呢？只是着从前的情分，又或着贵妃的两儿一女得粉饰太平。

否则就如景云所言——放在从前，他哪里舍得这样斥责贵妃？

这或许会是她扳倒贵妃的好时候，也是她彰显己“能体察圣意”的好时候。

她必须当个好皇后，就如她初进宫时所想的一样。时候她想法简单，只想要个贤名，如今，这贤名却更是立命之本。

她要够贤惠，让皇上在厌弃贵妃之余看到她的好。她要够贤惠，让皇上能在冷落贵妃后将贵妃的孩子交她。

没贵妃，她能舒坦地当个大度的元后、慈爱的嫡母。

这一回，楚稷没急着当晚就去找顾鸾，拖到翌日傍晚才去清心苑。

进清心苑，他就拖着顾鸾下棋。顾鸾很情愿，因这么多年，她下棋都没赢过他几回。

结他见她肯，就要去找霁颖玩。顾鸾能想到霁颖才刚睡着，赶忙把他拉回来：“她刚睡，你别烦她！我们下棋！”

楚稷得一脸满意，二人遂落座，摆开棋盘，黑白子一颗颗落下。

棋路由心而生，顾鸾很快就看出楚稷在棋局玩出一手“请君入瓮”，想想近来的事，禁酸溜溜道：“你坏得很。”

楚稷挑眉：“怎么？”

“你知道我在什么。”顾鸾轻喟，棋子又落下一枚，“你要想想如何开导永昌。这些到底都是他，适得其反就好。”

“我知道。”楚稷点头，“放心吧。这回永昌养在我身边，与皇后原也似前世亲近，到时我再多陪一陪他，会让他想开的。”

“就好。”顾鸾颔首，便再多言，安心与他继续下棋。

这盘棋，毫无悬念地又是她输。之后数日，宫中议论断，皇帝三天两头冲贵妃火的事让宫人们津津乐道，只是因她还得着宠，一时也没人敢她敬，但显然人人都在等，等把刀落下来，让事情有个定数。

觉入五月，天气更热些。顾鸾怕热，很爱出门，皇后却来兴致，下旨端午时要在竹园设宴，邀六宫同乐。

所幸这茶话会是在傍晚，暑热多少能消散一些。顾鸾便早早就想着让『乳』母们都跟着，好让永昕永昀好好玩一玩，料楚稷却跟她：“别带永昕永昀。”

她一愣：“何？”

他：“总让他们看见咱们吵架好。”

打从他开始皇后“下套”，屡次冲她火都是避着两个孩子的。是以孩子们纵使也听到过一些宫里的风言风语，眼前却仍只有如胶似漆的样子，便也曾怕过什么。

顾鸾想想：“好吧，端午宫宴如何能去？又正值佳节，我看必赶在这时候做戏。”

楚稷却：“我觉得皇后边的火候差多。”

顾鸾眼底一颤。

火候够，个引子便能炸，确是宜拖延，看来端午免要有一场大戏。

只过……

她凝细想：“我让母亲过来吧，你在行宫附近挑一处宅院她，端午时就让孩子们跟外祖母过节去，谁瞧着也会。”

楚稷点头：“这主意好。”

罢就着人下旨，将顾夫人从京中召到行宫来。又命张俊亲去选一处风水俱佳的好宅子供顾夫人居住，日后便算作顾家的避暑宅院。

万事俱备，永昕永昀两个就在端午的清晨欢天喜地地找外祖母去。霁颖还处在什么都懂的年纪，倒必担忧。

这日顾鸾立在房门口目送两个孩子和宫人们一道离开，又折回房中帮楚稷更衣。早朝时的冕服虽及祭祀所用的隆重，却也足够繁复，顾鸾绕前绕后地帮他系衣带，待得收拾得差多，便屏退宫人。

她绕回他面前，一边帮他整理衣襟一边道：“你又要凶我。若今晚事能成，你要好好哄我！”

楚稷一哂，颔首在她额上一啜：“我哪次没哄你啊？”

她抬抬眼皮：“做包子我吃。”

“好。”他满口答应，“你连做一个月。”

“就吃腻。”她小声抱怨，脸上却，衣襟理好又帮他顺顺玉佩的流苏，而后踮起脚尖，在他侧颊上一吻，“快去上朝吧，晚上见。”

“嗯。”楚稷搂一搂她，就离清心苑。顾鸾深呼吸，静等着皇后的动静。

按他的打算，这些日子所谓的“下套”，其过是勾起皇后心底魔，最终的一步还是要皇后己来走。

他要皇后觉得他厌弃她，便抓住这个机会“投其所好”地他递个由头，让他废她这贵妃。

心底深埋的悦与近日渐生的希望，理当能促成皇后走这一步。

端午宫宴的事也定下这些时日，皇后竟没什么反应。

顾鸾觉得这劲，却又好当面去问皇后，只得等着。

临近晌午的时候，皇后终差人来请她去。

顾鸾乘着步辇行至皇后所住的椒房殿，步入殿中，皇后正由几名宫女服侍着挑选晚上所用的宫装。见顾鸾到，她意盈盈地招手：“贵妃来，快坐。”

这些日子因顾鸾常被斥责，皇后时时宽慰她，关系好似亲近少。

顾鸾就抿福福身，依言落座，皇后道：“今儿是端午，大好的日子，本宫却忙得晕头转向，有些紧要事没顾上，只得劳烦贵妃。”

顾鸾抿：“知何事？娘娘看，臣妾看看能能帮得上忙。”

皇后便道：“端午节，按道理要编些五彩绳来戴着，以求祛病消灾。本宫往年是会皇上与永昌都备上的，今年竟浑忘。贵妃你瞧……这是正日子，本宫还得盯着宫宴上的事情，忙过来，你就帮本宫编上两条，东西本宫都备好。”

“诺。”顾鸾点点头，满口答应，“臣妾编好，便娘娘送来。”

“多谢贵妃。”皇后和颜悦『色』，“若云，带贵妃去侧殿吧。”

若云依言上前，顾鸾离席又朝皇后福福，就跟着若云去。

侧殿之中，一应所需然皆放好。皇后虽只需编两根，五『色』线绳却备一筐，另还备下几枚小小的平安扣、玉珠，穿在五彩绳上。

顾鸾落座，就朝若云道：“这活难，本宫己做就是，姑娘先去忙吧。”

“诺。”若云利索地告退。

燕歌静等她离开，见殿门关阖，立刻上前：“这些东西……”

“没事的。”顾鸾气定闲地拿起一捆红绳细细端详，“便是皇后要做什么，这些东西下也必是好好的。然若我编到一半有所觉察，她就清楚。”

燕歌黛眉轻蹙：“奴婢知道娘娘和皇上在用计，却看明白在用什么计……怎么瞧都觉得是要将己算计进去。”

顾鸾凝：“等你资历再些深些就看懂。”

楚稷玩得这一手，是雕虫小技。只是皇后下也年轻，又有一勾就出的心魔，雕虫小技便也够用。

心魔就是这样的怕。他们两个终其一世，见过知多少聪明人毁在心魔上。

譬如仪贵妃，再譬如上一世的皇次子。

顾鸾一壁想着，一壁安然编起五彩绳。

之后足足一个时辰，她置身侧殿之中，只燕歌陪伴在侧，无半个宫人进来“搅扰”。

——然会有人进来扰她。皇后若想她安个罪名，就必定要将己身边的宫人尽能地摘出去。

一个时辰后，两条五彩绳编好。

顾鸾这方面的手艺是上辈子练出来的，东西编得十分精美。筐子里成的线绳她没有用，只用更细软的五『色』细线，其中掺以金丝，正当中编入一枚平安扣，样式好看俗。

只过，她总共编四条。

将四条五彩绳依次在案头放好，顾鸾让燕歌去喊人来。进来的仍是若云，看见桌上的五彩绳，她满面惊喜地赞道：“娘娘手巧……怨得皇后娘娘愿让奴婢们编，奴婢们在是比过贵妃娘娘的。”

顾鸾抿唇：“你若喜欢，改日我以教你。”

接着又道：“本宫看丝线够用，就多编两条，一条献与皇后娘娘，一条本宫己带走，以么？”

“然以。”若云噙，“只是些丝线罢，贵妃娘娘必这样客气。”

着她招下手，就从外头又进来一位宫女。宫女手里捧着一只托盘，盘中盛有两只锦盒。

顾鸾见状会意，拿起楚稷与永昌的两条交她。若云分别装入盒中，却道：“皇后娘娘还有一事想托您办。”

顾鸾：“你。”

若云垂眸：“我们娘娘虽与皇上是夫妻，阖宫都知道，皇上还是待您情分更深，这也没什么隐瞒的。是以这五彩绳……往年娘娘编送过去，也没见皇上戴过，今年娘娘便想如请您送过去，您大必提她，只消皇上愿意戴上两天，她就算心意尽到。”

这话得颇有几分凄楚，足以令闻者伤心。

顾鸾垂眸：“本宫近来过得顺，多劳娘娘宽慰，这点小事本宫必定娘娘办妥。但皇长子的这条……”

若云当即：“殿下养在皇上身边，如也就由娘娘一道捎过去吧。也免得两条五彩绳一瞧就手艺一样，却一条出皇后娘娘、一条出您之手，皇上问起来反倒清楚。”

“也好。”顾鸾点点头，就让燕歌将两枚锦盒都收。

若云代皇后郑重地道谢，亲将她送到院门口。

顾鸾迈出院门，走出远，途一处花园。遥遥看见树后人影一晃，她便会意，让燕歌寻过去。

燕歌去多时就折回来，小声告诉她：“景云姐姐，玄机在盒子里。让娘娘别碰。”

顾鸾淡淡地嗯声：“我猜到。”

燕歌『色』安：“也知放什么……”

“她只是想皇上递把刀，让皇上好顺理成章地废我或者冷落我，想来会用什么要命的东西的。”她道。

只过，要命却让人难受的东西多得很。她猜皇后会下手下到永昌这个亲儿子身上，就只能委屈楚稷。

好怜喔。

她顾想着，屏住。

看来这回该她哄他才是。

皇帝打断她的话：“朕许你随时出入紫宸殿，并等同朕许你在这样的大事上置喙。什么该什么该，你想明白。”

好吓人啊。

还是贵妃反应快些：“怕是合适吧。”顾鸾低着眼帘，眉头浅浅蹙着，似有愁绪，“礼部的诸位大人皇上『操』心，皇上怎么好将人打诸位亲王？依臣妾看，亲王们的婚事固然重要，哪怕是顾及礼部的好意，宫里也该添个一两位才是。”

皇后颔首，却及一句“贵妃所言有理”，就见皇帝脸『色』一沉：“贵妃，你是第一次顶撞朕。”

之后几日, 后宫的气氛多有些沉。顾鸾初时知是什么缘故，后来忽而明白：大抵是因大选“夭折”。

一众嫔妃面『色』一僵，转而又都是看好戏的情。

毓秀宫里的一幕她们都没能瞧见，免有人觉着惜，看来今日在栖凤宫要再来一回？

贵妃亦『色』僵硬，在众人的注目下，敛裙下拜：“皇上恕罪，臣妾只是……”

顾鸾好跟她明什么, 心里却知本奏章被楚稷放在案头压三四天。他记着上辈子的许多事, 奏章总批得很快，始终动一本，明摆着是想搭理礼部。

又过几日, 楚稷挑个晚上, 又跟她聊一场“戏”：“明天早上你们晨省的时候, 朕会去栖凤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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