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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露兮露兮(三)

  • 作者:季野
  • 类型:修真
  • 更新:2022-10-07 05:43:21
  • 字数:15782字

栾安宁点点头,也不耽搁,他信南佑黎关键时刻不会掉链子的,眼下时间紧迫,若真将一切罪证付之一炬,那这个何相公恐怕真能金蝉脱壳了!他身形一动,直冲那燃着火光的山顶去了。

紧赶了百余步,过了石板路,再登山面前杂乱的几级石阶,那间燃着了的木棚屋子就盖在空地上,黑布烧去了大半,牵扯着剩在那草棚上盖着的残余布料,顺着黑烟招展,招魂幡似的令人心惊。

山路间的夜色被火焰驱了大半,那身侧方才列着的数百团荧荧鬼火也消失不见,四周又空荡下来。

栾安宁看着抬头看着那要燃尽一切的火焰,听着自己内心跳动的声音,他其实并不奇怪这场烧干净一切肮脏浑浊的大火,自己对何相公谎称的进京学子,还有一行人的装扮其实破绽颇多,若何相公这都看不出来,恐怕也难以在冀州这毗邻京城的天子脚下蛰伏下来,这庄子里隐藏十数年不曾露馅,还在庄中百姓心中树立了这有类“圣人”的善人形象。

看烟焰的样子,似刚燃起来不久,浓烟还只刚烧起来,但火势起得又急又猛,该是有火油干柴掠阵,更添了夜风助威,火光冲天,遮过了石板路两侧列着着惨淡萤火,明晃晃有如白昼。

“安宁,去吧!我也去,还能打,歇歇便好了。”

“少爷,这火烧得蹊跷,恐怕这何相公想提前消灭罪证了,你要想抓他的狐狸尾巴,捉贼要捉赃,恐怕咱们得快些了。”

栾安宁点了点头,小燕奴这话说得不无道理,看着南佑黎还是一副颤颤巍巍害怕的模样,实在是跟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游侠联系不上,苦笑着从石板路旁拔了根狗尾巴草,径直插到了南佑黎的嘴里,说道:

木棚盖在靠在背后山石后的空地上,盖得不小,石阶上看去足足有六七间进深,面前沙土明堂上杂种着野草,各式刀兵散落一地,这刀兵锋利不似凡品,远胜过陈山村那伙贼人的破旧朴刀。

栾安宁转头看了眼明深,明深也坚定地点了点头,道一声“阿弥陀佛”,栾安宁也明白了明深那佛号里“必竭尽全力”的意味,朝夕相处近一个月,虽说南佑黎和明深明英之间常斗嘴,可众人是个什么性子也能大致明白。

南佑黎怕得都有点脱了力,半晌回不过神来,嘴唇没了血色,方才那鬼火森森的石板路对他而言胜过酷刑。

烧焦的味道混着刺鼻而来的鲜血气味,令栾安宁闻了一口便觉得肺腑不畅,暗红色的血道子顺着门前的鹅卵路密密麻麻滴到那木屋子里,血液不少,干涸下来如同一条暗红粘稠的路。

小燕奴右臂挂着的白猫连冲着那黢黑的木屋里叫了几声,似乎对里面的东西极其害怕,竭力用爪子抓着小燕奴的肩口,似乎不想让她们进去。

“你说……捡来的,什么时候了……你还,还带一只猫!就想吓……吓我是吧?”

“佑黎,嘴里叼根草,你就是大侠了!从火油来看,这个何相公对这场大火应该是早有准备,绝不是匆忙行事,此刻这罪魁祸首怕也在山上,他既然准备了火油,保不齐还有什么后手,若小师父对付得了便罢,若是小师父对付不了……”

明深见了栾安宁脸上有些虚弱,也知道是这火烟气味让他不太好过,单手撑住栾安宁的半边身子,五人在缭绕烟雾里过了过道。

那白猫声音更加凄厉,火也烧得更紧。

明英打了打头发上方才沾着的火星子,只感觉自己盘起来的头发焦了不少,透着股呛人的味道。

只是还有一股味道远比这味道更重,一股凝实得令人作呕的臭味。

明英和南佑黎几乎同时指着那正前方那间仓廪似的木屋,那里是臭味的根源所在!

栾安宁点了点头,下意识扫了扫周边情况,面前这木屋不小,应该便是贼人杀人,毁尸灭迹的地方,左右两侧也修了破旧的厢房,想来是贼人平日里起居生活的地方。

用力推开面前沉重的木门,火光随着木门开合涌了进去,栾安宁抬脚踏进屋内,左脚却猛然往下一沉,自己的鞋子深深的埋了进去,踩进一摊暗红色的泥里,像陷进一摊大淖。

这是血!是凝固下来的大片血液,干涸血泥铺了厚厚一层,满布着整个房间。

那股血液锈蚀腐臭的味道如同长在肺里似的,灰白色落灰枯骨杂乱地堆在房间四角,一些没来得及处理的尸体躯干堆积成小山模样,十余俱新鲜的死人列在那宽阔房间的中央,俱正墙上挂着面“天地国亲师”的牌匾,却倒放过来供奉,天地倒转,乾坤颠倒,在漫天的血气里显得愈加诡异,红底的匾额上贴着一张长长的道家敕令,黄底红字,以鲜血写就那玄妙的道门文字,香案上燃着诡异的火烛,放着幽幽的白色烛焰。

一张太师椅列在那香案旁边,一个罩着红袍的人低垂着头,端坐那张椅子上,听着外面嘈杂的火声,捻动着手上那刻着密密麻麻经文的佛珠。

他见了门被推开,抬头瞥了眼微微光亮,兀自笑了两声,站起身来,轻声道:

“小兄弟们终于来了,让我好等啊!”

何辞衡捧着佛珠,对明深合十手掌行了佛礼,恭敬道:

“阿弥陀佛,小师父也来了!”

明深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还礼。

红袍遮身的何辞衡也没尴尬,兀自扬起头来,捻动手上佛珠,笑着看向进了房间内的栾安宁众人。

火还没烧到这边,借着身后焰火的微光,栾安宁见了何辞衡脸上那依旧淡然和煦的笑容,不过在那堆积白骨和厚重血泥里显得那么阴冷,那么令人不寒而栗。

栾安宁默默打了个寒战,紧盯着那寡淡得没有表情的双眼径直发问:

“为什么要这么做?”

何辞衡咧了咧嘴,似笑非笑,笑声却从他紧闭的嘴唇里渗出,连着手上那佛珠也颤动起来,伴着那阴冷骇人的笑声,何辞衡从那香案上拿起两张纸来,捏住上端空白处,让画纸垂落下来,对众人展示了那纸上的画像。

这是栾安宁和南佑黎的画像,两张纸上细描了两人的容貌长相,尤其是南佑黎那张画像上的泪痣尤为传神。

他往前迈了几步,鞋子也淌进那厚实粘稠的血泥里,脸上却没有丝毫不快,没答栾安宁方才之问,轻声道:

“今天下午京里那位送来的,看来是两位小兄弟离京的消息暴露了!”

何辞衡收了画纸,又干笑两声接着道:

“如今也不能叫小兄弟了,怪我怪我,怪我何辞衡失了礼数,我该叫殿下和小侯爷了。”

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似乎真有谄媚自责的意味,接着说道:

“不过也不打紧了,皇室贵胄也好,富贵子弟也好,进了这里,终究也只能和前人一样,化作这里的枯骨血泥!”

栾安宁有些感慨,这何辞衡已经不再遮掩,没想到庄里人人尊敬的“何相公”,还真有这副心狠毒辣的面容,令人唏嘘,沉寂了片刻,栾安宁只盯着他的眼睛说道:

“为什么要这样?何氏先祖秉性忠烈,不惧权贵仗义执言,只因为心底有君子的那杆秤,何老太公也秉持祖先遗志向,行善一生,如今被你赶出去的那十三户还供奉着老太公的牌位,你如今这副模样,九泉之下如何见何老太公?”

栾安宁有些愤怒,杀人如麻,草菅人命,这满屋的白骨血泥做不得假,何家先祖是太祖皇帝御旨亲笔褒奖过的“君子典范”,可如今代代清名却毁在如此凶恶之人的手上,令人唏嘘。

何辞衡听他提起了老太公,脸色微变,沉吟了片刻说道:

“那又怎样?行善?行善有用吗?父亲……父亲他散尽家财,将祖宗基业都分文不剩的给了庄中饥肠辘辘的百姓,结果呢?不是让那一十三户人家逼得吊死在钟楼上?最后连尸首都找不到了?有钱有什么用?行善又有什么用?有钱你就该吃喝嫖赌,就该鱼肉乡里,可千万莫做善事,没有米吃的百姓不会记着你的好,你的善,他们只会记着,你家还有粮食,还有东西能卖钱!死了你狗大户,能活下来我一家老小!这就是百姓,就是世道,良善不得善终,强梁夜夜笙歌,我父亲柔弱一生,也善良一生,他可怜庄里百姓,可真要杀了他有米吃的时候,谁来可怜他呢?”

栾安宁叹息一声,想起那陈年和周弘毅伸冤之事,摇了摇头道:

“何老太公不是被逼死的……”

何辞衡有些恼怒,嗤笑道:

“呵,那你告诉我,我父亲是怎么死的?为什么那十三户要明火执仗夜进我何府,又为什么第二天一早我父亲母亲便吊死在钟楼上?甚至连个消息,连个……连个遗书也不给我?不是他们逼死的,是谁?是我吗?他们害得我家破人亡,害得我流落他乡,像狗一样路边乞讨才苟活下去,我没杀他们,只是把他们赶走,只因我父亲曾经善待过他们,因我念旧,念没发那荒灾时他们仍然是我的叔叔哥哥,我不要他们替我父亲偿命,只因旧时情意,仁至义尽,我做的还算错了吗?”

栾安宁无话可说,着眼落在何老太公身上,他并不知道事实真相到底是什么,周弘毅和陈年也对当年的真相讳莫如深,不肯对自己说明,自己相信其中必然会有冤情,只是一切都是自己的想法,没有实证便摆不到台面上来。

何辞衡说得气血上涌,胸口起伏着,又在那血泥里捣了两步,猛地踢了踢一旁半沉在那泥淖里的尸体,他没修过玄,猛踢了几脚也没踢动那沉在血泥里的尸身,那贼人都是尸首被整齐的割断喉咙,应该是先用迷药麻翻了之后再一刀封喉,大片血液从喉咙流出,四面八方,蓄在暗红色血泥的低洼处,何辞衡发泄完毕,才又换上他那虚伪淡然的面容,轻笑道:

“可惜啊,这些脏贼也死得冤,若不是你们来得太急,我也就不必这么急着斩草除根!”

“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栾安宁心里奇怪,按理说斩草除根得在事了之后,可何辞衡这么急着下手,要么便是自恃有法子不依仗这些贼人也能把自己这些人留在这里,要么就是另有图谋。

何辞衡眯着眼睛笑笑,冲着那尸身发泄了一通,方才被栾安宁扰乱的心绪又安定下来,又没答栾安宁的问题,又捻起佛珠说道:

“这些恶人,杀人如草芥,罪恶多端,也算是该死了。”

南佑黎持着微雨燕上前,他脸色微红,没见邪祟,本就好转了许多,他可只是怕鬼!其实自打进了木屋前堂,不见了方才漫山遍野的鬼火,他腿脚便不再无力,只是小燕奴用肩担着自己,身上那股淡淡的栀子花味道扑鼻,颇是好闻,心里寻思着这捡来的在猪胰皂里添了什么配料,体香清雅,令人神怡,一直嗅就一直寻思,寻思不明白就一直嗅。

嗅了半路,打进了这屋里,见了尸山血海,南佑黎也怒气横生,此刻见首恶贼人还在那里说善恶有报的道理,厚颜无耻的模样着实令人作呕,骂道:

“安宁,哪里让这贼人来这么多废话,杀了便是!这么多无辜冤魂枉死,还在那里大言炎炎,你不害臊吗?”

何辞衡只是笑笑,没有理会,接着同栾安宁说道:

“小殿下既然曾冒用进京赶考学子的身份,理不辨不明,圣人之言若只是落在书本上的墨字便是屁话,既然小兄弟有缘提起春闱致义所考的‘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这句,刚好二十年前我父亲被逼死之前,也总念叨着圣人这两句话,那请殿下教诲,这两句圣人之语何解呢?”

何辞衡俯身,半点没有穷凶极恶的戾气,依旧不紧不慢地说着。

栾安宁冲南佑黎摇了摇头,这何辞衡不紧不慢的样子,半分没有慌张,若不是已经准备束手就擒了,便是还有其他后手,恐怕和他身后那道贴在倒放的“天地国亲师”牌匾上突兀的道家符箓有关系,还有何老相公当年之事也是谜团,周弘毅那十三户所蒙受的冤屈,他知晓了一切,或许还能帮忙。

他冲南佑黎使了个眼色,转过头来,目光盯着何辞衡身后的敕令符箓,南佑黎顺着他目光望去,心领神会。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语出《胠箧》,意为圣人所谓‘忠孝仁义礼智信’皆为世人标榜,成为自得之人比较倾轧,占据道德高点的利器,若落在实处,便成为窃国大盗窃去,用以规范世人,维护统治的思想禁锢,因此才有圣人已死,则大盗不起如此惊世骇俗之语。”

何辞衡淡笑着鼓起掌来,他脸上那股书卷儒雅气没因为杀人戾气而暗淡,他轻声恭维道:

“按京城里那位给的消息,我听说殿下只曾在太学蒙学三年,之后便在家中自己潜修典籍,三年,三年应该太学的先生还教不到《胠箧篇》这样较为偏僻冷门的圣人经典吧,或者说,就因为‘圣人不死’这句,太学索性连教都不教了呢?自己立了忠孝仁义的标杆,又自己去打破,不是打自己的脸吗?倒也不会,今年这致义倒是有意思,往些年都只出四书五经上没多少争论的圣人话,今年这题目恐怕也有‘穷则思变’的意味了,如今北荒战事吃紧,西边也栾秦两军对阵,朝中再是一摊死水,恐怕到殿下这一代就要改朝换代了。”

栾安宁见到了这时候了,这何辞衡还在侃侃而谈,抬眉问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

“陛下只需在《编敕》上盖个印章,便能加一成捐,州官只要在公告上写个名字,又能加一成捐!问加捐做什么?因为北方战事吃紧!你们这些自诩的‘圣人’门徒不总好给自己找一个‘听着还算合理’的名头,做苟且之事吗?五成捐能让多少佃户家饿死?然后呢?这白花花的银子,这救命钱多少流进了州官府吏的腰包,充实了你大栾朝廷贵胄的私库?窃了‘仁义忠孝’用来杀人,我倒觉得这‘伪君子’比我这‘真小人’还要不堪!”

何辞衡笑了笑,坐回他的太师椅上,捻动佛珠,轻声开口道:

“这只是我的见解,我父亲不喜欢读书,爷爷去得又早,因此总得来说,相比于‘你我’是个粗人,他说的‘圣人不死,大道不止’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也没有什么‘无为无不为’,‘顺应天道’的道家思想,他说的圣人,是心中圣人!这世道就是大盗!心中圣人不死,软弱,良善,以忠孝仁义为束缚自己的标榜,那么这世道会把你碾的粉碎!会夺走你的钱,你的名,你的家人,你的性命!你的一切一切!好人,在这个世道就是该死!”

他蓦然抬起眼皮,死咬住后槽牙,显得面容狰狞而恐怖,手中佛珠越捻越快,带着丛生的怒气喝到:

“你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好啊,我告诉你为什么!”

“因为这个世道,你要想不被别人欺负,你要想不被别人欺辱,做人上人,想要不被人碾过去,成为一只人皆可欺的可怜鬼!不做一条摇尾乞怜的野狗,那只有一条路,就是不把别人当人!不把人命当命,把他们当做猪狗,当做牛羊!你要踏着尸山,踏着血海,踏着无数你碾下去的人,拿他们铺就的通路,拿到钱!拿到权,拿到你想要的一切!”

他阴笑了两声,盯着面前斜睥的栾安宁,笑道:

“你是谁啊?你是太祖皇帝嫡亲血脉,你是皇室贵胄,是燕王捧在手里的宝贝,你才出京多久?你清楚这个世道?你以为你做做好事,发发善心便能海清河晏,玉宇澄清?我告诉你,绝无可能!你不用为生计发愁,也无需为尊严担心,不用担心世道让你家族败亡,妻离子散!你有拿着你那所谓‘圣人’的标杆去衡量别人的资格,而我呢?我只想活下去,活得像人!活得更好!为什么这么做,很简单!他们不做那堆在墙角的枯骨,我便要做!”

“啪嗒”一声,那满刻着“大悲咒”的玛瑙佛珠应声而断,青绳崩了,佛珠洒了一地,落在粘稠的血泥上,每一粒都砸出一个微微的坑。

“你他娘的放什么狗屁?臭不可闻!”

南佑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就觉得耳边聒噪,“噌”一声亮出微雨燕,遥遥指着那端坐在太师椅上的何辞衡。

“怎么天下烦恼都归你一人了?说些大话给自己作恶找借口,你不是自相矛盾?遇上什么就这世道差,那世道浑!就是世道把你变成这不人不鬼的模样?老子不懂你什么之乎者也的,老子也不读书,老子就知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这些地上冤死的孤魂就活该死?活该为了你这么个自私自利的小人丢掉性命?我可去你奶奶的吧!”

说话间,何辞衡猛然起身,栾安宁见他要去揭去牌匾上的符箓,忙高喝一声“佑黎,快些动手!”

只见剑光闪过,何辞衡那捏住敕令符箓的左手被整齐的斩断,左手重重的砸在血泥里,却刚好带下了那道亮黄色鲜血写就的黄纸!

黄纸揭开的一瞬,小燕奴怀里的猫像不受控制似地发着凄厉地叫声,竖瞳紧盯着那扇土墙,爪子不断在扒拉着,挣扎着,似乎极为害怕!

“坏了!慢了。”

南佑黎暗啐了一句,身形直冲何辞衡而去,虽不知道这符箓到底有什么作用,夜长梦多,先杀了何辞衡再说!

那剑尖速度极快,瞬息之间便杀到何辞衡面前,何辞衡盯着那愈近的寒芒面露惊惧,双手紧紧扶着身后那坑洼不平的土墙。

微雨燕离着何辞衡脖颈只差毫分之时,只听轰隆一声,那土墙右上碎裂一块,一只赤红色的手臂从墙壁中穿出!猛然擒住南佑黎的肩。

烟尘里,南佑黎紧紧盯着那赤红色树干粗细的手臂!这是无数双沾满鲜血的细嫩手臂粘合而成的粗壮臂膀!无数的白色蛆虫在手臂连接处扭动,血水不断从那粗糙的指尖滴落下来!

这是一个怪物,又是一声轰响,飞溅的碎石里,又一只极其诡异的粗壮手臂穿透墙壁攻来。

南佑黎剑锋被那巨手擒住,一时间脱不开身!只得玄力迸发,用手与那结实恶心的巨臂对了一拳。

破旧不堪的土墙轰然倒塌,露出墙后面一个宽敞幽闭的洞穴出来,南佑黎只瞧了那迷蒙飞尘里的怪物一眼,便觉得心底又战栗起来。

这是个实打实的怪物!似乎是由无数的尸体黏连而成,脖颈大腿上都有扭曲面目的人脸在嚎叫,显得阴森恐怖,诡异至极!

那怪物胸口由尸体组成的血肉陡然又扭曲出一只手臂,速度极快的冲南佑黎挥出臂膀,南佑黎正惊恐这邪祟妖鬼模样的怪物,躲闪不急,被结结实实击中胸膛,倒飞出去,直落在栾安宁面前的血泥里,微雨燕也连带着斜插到地面。

“安宁!”

“幼稚鬼!”

栾安宁见南佑黎倒飞过来,嘴角渗出鲜血,心头一惊,就着蔓延过来的火光也看清了这由无数尸体组成的怪物!

血尸妖!一种诞生于血气沉重,尸骨累累之地常见的妖邪!多倚靠血肉而生,吸食血气死气,根据吞食的尸体多寡可以提升力量,吸食仙人尸身之后甚至可以匹敌仙人实力!可惜书上对邪祟之物常常闭口不谈,饶是栾安宁博闻强识,他也仅仅只知道这妖邪的名字!

草棚不断落下燃着的灰烬,屋里下着纷纷扬扬亮红色的雪,明深小心的凝聚玄力,那草棚和木椽吱吱呀呀不甘地叫嚷着,可能眨眼之间这摇摇欲坠的屋顶便要倾塌下来。

火光下,那暗红色的血迹沿着右侧的木墙,一直蔓延到堂屋右边悠长的过道中去,幽深的过道足有三四十步长,过道左边是长着斑驳青苔的山体,右侧用木板封好,顶上火烧得正旺,木板碎屑不时的抖落下来,遮着过道尽头隐隐透着的光亮,这门前的木屋只像是个前堂,那过道后面应该才是这间木屋的玄机所在。

南佑黎饶是腿脚软了,半叼着狗尾草的一张寡嘴还是该说便说,看那猫的不安模样,心里愈加惊惧几分。

小燕奴也有些后悔带上这猫,早知道便留在那兽衣少年家里,等事情了结再去取了,只是当时栾安宁催得急,许多事情都没来得及想的周全,听了南佑黎的嘲讽,也不吭声,只轻轻逗着那白猫,让它不再那么躁动。

萤火渺茫处,石板路尽头,山顶正燃着一场大火,远处飞鸟惊叫着在浓烟里窜逃,那用黑布罩着不大的草木棚子爆响起来,密密麻麻结着各式狰狞火兽,冲天的火光高涨起来,足有几丈高,必必剥剥木柴炸响,刮刮杂杂燎着木屋旁的山木丛草。

“吱哑”一声,栾安宁用力推开面前已经有些变形了的结实木门,灰尘涌起,木门被推开一角便被死死的堵住了,似是门后有东西挡着。

栾安宁回首,同明深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明深饶到栾安宁身前,从那仅容得下一人通过的门缝里钻了进去,栾安宁紧随其后入了木屋,回首见门口的屋棚塌了下来,那用作草棚框架的细木椽落了下来刚好抵住了门框,木椽另一头已经烧成了焦黑的木炭,升腾着烟雾。

栾安宁把明英也搀了进来,仔细打量起火光映照下明亮的屋内,这屋子很是“干净”,倒不是一尘不染的干净,而是干净得只有蛛网灰尘,没有桌案也没有椅子,像是最近许久都没人清理过了。

这个何相公绝对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小燕奴抬头见了那冲天的火焰,四下里亮亮堂堂的,鬼火也都散去了,那股心中战栗的弦也松缓了下来,嗅了嗅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猛火油气味,她拽着南佑黎走到栾安宁身旁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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