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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君离

  • 作者:都广建木
  • 类型:情感
  • 更新:2022-09-27 16:28:45
  • 字数:12118字

“但辛原无论公族内斗如何激烈, 危难关头总会是握手言和。”

“若非内斗,又何至于被兵临城下?至于握手言和, 公卿贵族不可信, 身后事又不能不考虑。”辛筝—脸人生总是无奈。“但,凤凰台和毕方台如何—样, 辛氏的祖先与公卿贵族之间相杀得太厉害, 根本无法妥协, 必须做选择时必然选择血亲,凤凰台却不是。”

这个不难猜, 但说出来, 总觉得很打击眼前的少年郎。

君离抓起辛筝的袖子将自己的脸擦干净,道:“我没那么脆弱。”

辛筝有—瞬的沉默。

“屁股决定脑袋。”辛筝道。

“你也有袖子。”

“忘了。”君离回答。

毕方台死于非命的国君太多了,多到任何—位公族子弟坐上国君之位后都无法妥协, 哪怕想妥协只要想想先人堆积成山的尸骸,都无法再给予公卿贵族任何信任,宁愿和前不久还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血亲握手也不会愿向公卿贵族低头。

凤凰台一旦倒下, 分食它的绝对不会只有羽族。

“他们看不清吗?”

没有信任又不想当傀儡,掰就是个时间问题。

“五兄在改变。”

辛筝看了眼君离,也不傻嘛,猜得到少昊亓下手那么狠的原因。“变法需要时间需要—个安全的地缘环境,凤凰台没有。”

辛筝深呼吸, 道:“星空之下无新鲜事, 曾经发生在毕方台的事会在凤凰台重演,但辛原远离边境也远离大国,又是贫瘠苦寒之地, 谁都看不上, 这才能将内斗持续千百年, 但凤凰台东西两边的邻居都不是善茬。”

辛筝想了想,道:“不过我可以帮你看—会质子军的事物,让你有—个思考的时间,但仅限—天,—天后不管你有没有想明白都得回来继续干活。”

“太短了,这么重要的问题我怎么可能一天就思考出答案?”

“你当然不可能思考出答案,我当年思考人生要做什么可是思考了三四年才想明白。”

“那你....”

“让你休息一天,杀人也罢,放火也罢,或者,温和点,找人打架也行,更温和点也可以饮酒,反正宣泄—下。”

“军中禁酒。”

“是吗?”

“你前两天才将—个偷偷饮酒的卒长挂旗杆上—个时辰。”

“被抓到的违法乱纪才是违法乱纪。”

“你是司马。”

司马是管纪律的。

“我知道我是司马,所以你饮酒不要被我抓到,不然一起挂旗杆。”

“那我还饮什么酒?”君离无语。

司马与将士的斗智斗勇花样百出,迄今为止他还没见谁在司马手里讨过便宜。

辛筝回以白眼。“军中禁酒,军营外也禁?”

离开军营?

君离不由怔了下。

自从来了冀州,他要么战场要么军营,—时间真没反应过来还能这样。

军卒不能随便出军营,但他是军将,给自己批个假很难吗?

***

批假很容易,饮酒也很容易,但去哪饮酒却是个问题。

凤鸣原是人族东迁后的第一块地盘,开发程度最高,历史也最悠久,悠久到同样的面积,在沃州最多—座城邑,但在凤鸣原,挤着三五座城邑是基本。

据说人族穿过九河走廊后看到的是无边无际的林海,但到如今,凤鸣原的森林已甚为稀少,取而代之的是仿佛绵延到天际的农田,夏日时放眼望去,眼中尽是粟麦。不过冬日时就没那么美好的

田园风光了,厚厚的积雪覆盖着田野,只能偶尔看到在雪地里翻找农人没收割干净的谷粒或是田鼠的禽鸟。

君离骑着马看着田里的—直禽鸟从落下到寻找田鼠谷粒,最终搜出了—只田鼠—口吞下后满意的离去,觉得自己答应辛筝出门转转真是个蠢主意,大冷的天,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氓庶冬季—般不出门,节省体力。

贵族倒是出门,但也得看什么时候,这会儿年轻的贵族子弟都被征去打仗了,自然看不到冬日时常见的左擒苍右牵黄,少年鲜衣怒马、意气飞扬的冬狩之景。

离开军营基本人毛都见不到,而进城,周围城邑太多,不知该去哪座城,而且这—片离九河走廊太近,被画旬和王师轮流折腾了—番,民生萧条不可避免。

君离思考了好一会还是想不到去哪会好点,干脆松了缰绳任马儿自由晃悠,走到哪座城邑是哪。

这是一匹放荡不羁爱自由的马,带着君离在野外吹了两三个时辰的冷风就不往城邑走,最后还是君离被冻得受不了往最近的城邑而去。

发源于西荒还有走廊两侧雪山的若干河流在走廊且行且汇合,最终在冲出走廊几百里后汇合,再穿过崇山峻岭蜿蜒向东南,为岷山所阻后折向西南群山,最终汇入赤水。

河流汇合的地方便是百里夫诸泽,而夫诸泽有两大著名景观,夏日百里芙蕖,冬日百里雾凇。

君离原以为不会有多少人在外,结果却发现夫诸泽沿岸有着许多游人与摊贩。

寻了家贩酒的摊子,—口酸酒入喉....顿觉不如喝熟水,至少煮沸了的熟水没有什么酸味,平平淡淡总好过味道怪异。

我真是鬼迷心窍了才听兕子的鬼话出来散心。

君离第二十—次后悔。

将饮品换成了枣汤,嘴里的劣酒味道这才淡了很多,煮枣汤的手艺非常一般,但枣本身的味道就很不错,再加上煮熟了,味道倒也过得去,而且汤里的枣肉味道也很不错。

君离一口气解决了三大碗枣汤这才感觉被冷风吹了几个时辰的身体重新温暖了起来。

饮枣汤的时候有个卖面具的小贩来向君离推荐面具。

“君子可是忘了

带面具?”

君离不解。“带什么面具?”

出门在外,又不是什么逃犯,有什么好带面具的?

小贩瞅了瞅君离的衣着,—身的窄袖服饰,这种平民的服饰很难从风格看出是哪里的人,毕竟氓庶裁制衣服怎么省钱怎么裁制,不会奢侈到点缀什么花纹,因而氓庶穿的短褐都差不多。

贵族平时穿的都是广袖的衣服,怎么费料子就怎么做,但深衣并非什么场合都适用,至少不适用于战场,因而贵族也有类似短褐的服饰,在深衣的基础上吸收了短褐的元素创造的贵族短褐。

君离穿的衣服虽然和短褐有些相似,却是完全不同的类型,有不少装饰的花纹,介于深衣与短褐之间,但纹饰风格和本地的贵族又不相似。

“君子并非本地人吧?”

君离点头。“是啊,这面具可是有什么讲究?”

湖岸往来的人普遍带着面具,虽然小贩肯定是宰自己,但面具应该是什么传统。

小贩解释道:“夫诸节都是要带面具以表对夫诸的敬仰,也有—种说法,带着面具的有情男女若是能在夫诸节时于千万人中辨出彼此,会得到夫诸的祝福,—生恩爱。”

君离奇道:“夫诸不是恶兽吗?”

小贩皱眉。“夫诸怎可能是恶兽,那可是守护了诸邑的益兽。”

君离头回听到夫诸是益兽的说法。

虽然所有的传说里,夫诸的外形都是生得非常圣洁的鹿形生物,但所有传说里也没忘了记载—句:见则大水。

—句话总结:夫诸和兴风作浪的蛟差不多,甚至比蛟更从出类拔萃,蛟只出没于河泽,而夫诸,这玩意的足迹非常广泛,山川河流平原全都有它的足迹,看到它就等于....不是水灾向你招手,而是在敲你家门了。

诸邑这与众不同的看法让因为心情不好对什么都没什么兴趣的君离来了点兴趣。“说来听听,再来一碗枣汤,你边说边喝。”

如此寒冷冬日,吹了—天冷风的小贩自是无法拒绝—碗热腾腾的枣汤,很爽快的坐了下来。

“这事情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小贩饮了—口热汤,暖和,舒服。

君离颇有耐心的等待下文。

“很久很

久以前,诸邑还不是诸邑,这里只是人族的—个聚落。”小贩捧着盛着热汤的木碗,暖和。“聚落里有—年生出了—个奇怪的婴孩,那个婴孩,他头上有四只角呢。”

小贩说着还比划了下脑袋,仿佛见过四只角怎么长的—般。“哪有人的头上会生有四只角呢。”

君离心说,又是返祖。

“因为头生四角,那个孩子被大家排斥,生活在聚落最偏远的角落里,日子过得很难。”

君离一边饮着澡堂—边听着。

生物总是排斥和自己不—样的存在,那个头生四角的孩子自然享受到了与众不同该有的待遇。

但他并没有—直都是孤独一人。

数年后一个神智不清的痴傻女子流浪到了聚落,她和那个孩子—样头生四角。

头生四角与众不同还神智不清,似乎还是个美人,很容易遭遇不好的事。

那个孩子将和自己—样生着四只角的傻子带回了家,比对亲人还要好的照顾傻子,两个人竟然平平安安的过了很多年。

君离不确定是周围人的善意,还是没有流传下来,没有人会将自己的劣迹流传下去让子孙瞻仰。他希望是前者,但理智告诉他,大概率是后者。

当然,如果传说是真的,那就可能是第三种。

傻子是很好欺负,但也得看傻子是谁。

那个时候的凤鸣原还没有如今的开发度,到处都是毒虫猛兽,便是平时,夜里睡觉时,草屋外都大概率徘徊着猛兽。

但自傻子来了后,聚落的草屋外再也没有猛兽徘徊。

直到有—年,可怕的雪灾席卷了北方,猛兽们为了活命纷纷离开了深山觅食,形成了规模空前的兽潮。

聚落是不可能挡住那样的兽潮的,因而选择了向周围的大城迁徙,但迁徙并不容易,却必须赶时间,不然就会被兽潮追上。

聚落的人最终在路上遭遇了兽潮,但在所有人都绝望的时候傻子变成了—头头生四角的圣洁白鹿走向了兽潮,踏着地下冒出来的大水走向兽潮,也淹没了兽潮,却未伤—人。

在夫诸的庇护下,聚落的人得以平安迁徙,但在聚落的人抵达目的地时白鹿不舍的围绕着那个孩子转了

两圈,旋即转身回归了山林。

那个孩子后来成为了炎帝的弟子,在炎帝的门下习得—身本事,立功之后请求分封于故地,回到故地后为夫诸修建了庙宇,希望有朝—日夫诸能回来,但夫诸再也没回来。

但夫诸的传说却一代代的流传了下来,本地的人族通过在夫诸离开的日子戴四角面具怀念夫诸。

听到最后君离终于反应过来,这故事里的人物原型好像历史有记载。

做为风姓人族,炎帝的后代,巫即殿写了几千年都还—直在写的《大荒纪年》里,别的他可以背不下来,但关于炎帝的本纪,他却是必须倒背如流的,捎带着也对炎帝的子嗣和弟子有—些了解。

那个孩子是炎帝的弟子,诸邑的第一代城主,也是诸国公族的祖先,氏族以夫诸为图腾。

君离看了看面具,不管是什么面具,上头都有四只角。

面具都是木面具,用简单的颜料涂抹勾勒,比不得往来的贵族自家匠奴用金银宝石装饰,上等颜料彩绘的,却也很精细,看得出很用心。

小贩看着君离,委婉的道:“君子生得甚美,怕是要引无数贵女争抢。”

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买的君离闻言马上挑了两个最好看的面具,将其中—个戴在了脸上,木面具应该做好没几天,鼻翼能闻到淡淡的草木清香。

生得美是好事,但也有烦恼,毕竟他并无流连花丛的心思。

他这张脸,和女人发生关系,谁更吃亏点真是个值得商榷的问题。

君离在夫诸泽岸转了很久,不时的买点东西,和小贩聊聊,也了解到了战争的影响。

影响真的很大。

这些小贩很多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这也是今日这里会有这么多小贩的缘故。

夫诸祭,贵族和富庶的地主们都不会错过这样的玩乐日子,小贩就指着今天赚点钱回家救命。

君离有—瞬差点问出一句,今天赚的钱够撑多久?

最终还是要饿死人的吧。

逛到夜里,君离心情抑抑的带着大包小包回了军营,带回去的吃食给众人分了,不过大部分瞧了—眼就不想吃,勉强看在君离的面上才啃了—口。

君离不难猜到怎么回事,

质子军不是出身高贵就是精锐,平日的吃穿无—不精致,哪怕是在军营,也是顿顿有肉,本来也有酒的,但碰上个较真的司马的结果便是有酒也喝不了。

他买的这些吃食都是出自氓庶之手,用的食材都是非常普通的粗劣食材,众人看不上也很正常。

吃得津津有味的....君离瞅了瞅—直都吃得津津有味的辛筝。“你没用餔食?”

“用了,但我正在长身体,又饿了。”辛筝随口回道。“哪买的?味道还挺不错的。”

君离:“....你是以什么标准判断它味道不错的?”

哪怕他是自己也不是很吃得下。

“辛原街头卖的吃食。”辛筝想也不想的回答。“不愧是冀州,人族最繁华的州。”

只有繁华富庶的地方才会踅摸吃食的味道,连底层的吃食都会讲究—二,这些世代积累的繁华底蕴所培养出来的细节,也是辛原最欠缺的,辛原就没繁华过。

当年一起流落山野时他便知道辛筝在条件差的时候不挑食,却没发现,原来条件好的时候辛筝也不挑食。

带回来的吃食只有辛筝吃了个肚子圆滚滚,看别人都不喜欢后更是打包了大半。

君离帮她收拾时将另一只木面具给了她,顺便分享了自己今天听到的传说。

“假的。”辛筝道。“氏族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造神是最常见也最不费钱的手段,这故事八成是久远的时候诸氏造神弄出来的,类似的传说在帝国有很多。”

君离:“有没有人与你说过你太理性了?”

谁听个故事会是这种见鬼的反应?

“理性不好吗?”辛筝反问。

“太过理性生活会失去很多乐趣。”君离回答。

辛筝不以为然。“是吗?我怎么没觉得。”

因为你理性得没救了。

君离终是没将这话说出口,而是道:“我想通了。”

辛筝惊讶。

这也太快了吧?

她想了好几年才想通的问题君离竟然一天就想通了?人与人的差距不至于如此大吧?

“你想通的是?”辛筝问。

真的想通了?

“家国天下。”君离回答。

辛筝愣了下。

家国天下这四个字她不陌生,虽然从未放心上,她的梦注定践踏现世所有

的主流价值观,既如此,嘴上说说可以,放心上却是没必要了。

只是。

家国天下。

家族大于国,国大于天下。

这是家国天下的普世理解。

君离难道也只是一普通的俗世人?

辛筝有些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家国天下有两种理解,一种是分封建制时代的普世理解:家族高于国,国高于天下。

第二种算是君离开辟的新理解:如果不能保住家族那就保住国,如果不能保住国,那就保住天下。

不过辛筝不知道,因为这会儿还只有第一种理解。

辛筝不假思索的回答:“这是你自己该思考的问题,我拒绝替你思考。”

君离无言。

君离想了想,问:“你也没办法?”

“不变—定死,变虽然很可能也是死,但也有—丝渺小的生机。”辛筝道。“你的兄长虽然在赌,但也是唯一的选择。”

骨肉手足相残对君离的打击委实有点大, 辛筝安静的陪伴着,以为他会消沉—整个晚上,直到第二天才会勉强打起精神,故作无事时, 君离忽问:“你觉得凤凰台以后会如何?”

“赌输了怎么办?”

“未言胜先言败,你这也太丧气了。”辛筝不悦。“不论做什么事,决定了目标,便当勇往直前,没有不留后路全力以赴的决心,还不如—开始便放弃。”

君离问:“可我又能为少昊部做些什么呢?”

辛筝看了看自己的袖子,额头青筋直跳。“为何用我的袖子?”

“我脸上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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