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 游士们为了锻炼弟子会带后辈一块出门，但正常人都是带束发之龄的少年，最不济也是总角，绝不会带垂髫稚子，稚子的体质太脆弱了，带着出远门等于谋杀。

辛国虽对新征服的地盘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却并未对兖州自远古流传下来的主流共耕生产模式做什么，庶农原本集体耕作土地，如今还是集体耕作，一方面是贸然对一地的生产模式进行改变容易出问题，另一方面推广牛

但最令朔与启侧目的确不是这琳琅满目的餐食，而是同样路过的游士。

辛侯曾经昭告百家自己想编著一部关于百家的巨著, 当时没人理会这个偏远小国的国君。

晚餐甚为丰富, 炖鸡汤、咸鱼、风干咸鸭、腌鸭蛋腌鹅蛋、腌鹅、腌豚肉....一大堆的风干肉, 琳琅满目, 丰盛得让人乍看还以为是小贵族家过年呢，反正就不应该出现在氓庶的餐案上。

遇到游士很正常，但出门带着孩子的游士就真的很少。

是很赌命, 然头可断血可流, 命可丢，道统之争绝不能输。

百家学派每一个分支都派了弟子来参与明岁的著书, 以及向辛侯兜售自家的学说理念, 亦或是求官。

耕需要让牛下到乡野，但一家一户的氓庶买不起牛，反倒是以里聚为单位共同出钱买得起耕牛与不少新农具。

除了那些已经择国出仕，正在用自己的所学治理国家的纯实践派, 理论几乎全朝辛国涌来, 半理论半实践派也涌入许多。

这也使得穿过王畿, 沿澜水顺流而下至辛国境内后时不时可见外来的百家游士，靠为游士们提供食宿便令沿途的里聚赚得满嘴流油。

与之前不同的是，如今耕作的粮食缴税之后剩下的都是自己的，而这毫无疑问大大刺激了农人们的劳动积极性。

也因为是共耕，为了节省不必要的劳力浪费，农忙时里聚吃的是大锅饭，年纪太大身体太差年龄太小下地干不了什么活的人负责做饭，给所有人准备饭食。

烧饭是烧给所有人的，吃饭时自然也是所有人一块吃。

不想独霸天下成为人间正道的显学不是好学说。

“雪。”朔道。

启不解。“为何不是貊？听说辛国同貊国有商贸往来。”

“太近了。”朔解释道。“辛国不会看着貊国吃下沃西的，迟早打起来，龙伯不会放任自己的幼崽在辛国境内溜达。”

生一只幼崽，再将幼崽拉拔大并不容易。

当然，人族也不容易，但长生种更不容易，一代幼崽成年的年岁，人族都不知繁衍几代了。

启一想也是。“你说要不要接触一下？”

“你去吧。”朔道。

启闻言捧着饭碗拉着干了一天的农活不想动弹的朔就挪了过去。

虽然是一起吃，但不同的人吃的还是不一样的，那些肉食只有下地干活

的人才能吃，并且下地干活时的分工，分到的肉食分量也不同，白天干得越多，负责的工作越累，分到的肉就越多。

没下地的稚童们自然只能啃野菜，但父母若是格外心疼，也会一口肉给稚子。

肉是按劳动来分的，但分给了每个人后也不会有人管那人是自己吃还是分给稚子吃。

一般来说，父母是不会分给孩子吃肉的，不全是因为不够疼孩子，也因为下地干活太消耗体力，不多吃点就干不动活，干得活少了，分到的食物和收成也会少。

再疼孩子，也最多分一小块肉，安澜碗里的肉食却堆出了尖，惹得里聚里的稚童们艳羡得口水直流，而安澜也一边吃一边用这些肉食从稚童们的嘴里套话，少部分问里聚的事，大部分都是问官序如何。

跟着久了，安澜的警惕性与日俱增，没办法，希望辛筝去死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付之行动的同样多如过江之鲫。

典型例子便是云水以北百国被辛筝给砍了的九成贵族，贵族之间互相联姻，谁跟谁都是亲戚。

好比辛筝自己与穷桑国的党氏，虽然辛筝的姓氏和党氏不是同一个，但要是有人将党大夫母女俩给砍了，辛筝肯定想办法将每个参与者的全族都给砍了。

某种意义上现在整个兖州最安全的贵族反倒是党氏，哪怕日后两国翻脸，穷桑侯也不敢冲党氏比划刀子，那等于明晃晃的向辛筝宣战，还是不死不休那种。

至于辛筝，人再凶残也不可能闲的没事砍自己的近亲。党大夫母女俩可不是辛氏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私生子与远得没边的旁支，一个是生她的，另一个和她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

简言之，辛筝屠刀之下得罪的可不仅仅是还活着的那一成贵族，还包括无数其它国家的贵族，甚至王侯。

如此情况下每天与辛筝相处时间很多的安澜不免沦为池鱼，警惕性不高早八百年就被辛筝连累致死。

一有人靠近，安澜瞬间便察觉了，看向来人，微微蹙眉。

不知为何，这两个游士她瞧着有种莫名的违和感。

太健康了。

人族的庶人普遍营养不良，大部

分都是皮包骨头。

贵族们和游士们倒是好点，前者锦衣玉食，娇生惯养，后者满世界溜达，幸存者偏差之下，只要还活着的，身子骨都棒棒的。

朔与启居中间，发育得很好却又不似很多贵族一般脑满肠肥，脚步虚浮。

有锦衣玉食的条件，却又有惊人的自制力，出身不可能一般。

而且，这俩人生得真的有点高。

人族真的很少有生得如此高的，自幼习武锻炼，日日食肉，加起来才能生得如此高挑。

辛筝和君离在人族中属于高挑了，前者五尺九，后者六尺四，这两位随便哪个都超过了六尺，再加上那卓然的气质....安澜推测这两位大抵是哪个国家的跑来看辛侯怎么为百家著书的公子王孙。

“两位先生是从哪个国家来的？”安澜好奇的问。

“扶风国。”启顺口回答。

安澜诧异了下，不是说南方人比北方人普遍要矮一些吗？不过话说回来，人族的王侯贵族有几个是纯粹的原住民血统？辛筝的血缘就是一锅大杂烩，别的贵族也不遑多让，区别在于辛筝杂出境界了而已。

辛氏一族两千年来的联姻史不要太惊人，西至辋川海，东至东溟，南至南溟，人族帝国各个地域的血缘全都能在她族谱里找到。

不仅广泛联姻，还很会生。

别的国君要靠大生特生，通过增加基数来保证继承人的优秀。

辛氏却不用，一个国君生出一个优秀的孩子就值得载歌载舞了，辛氏生得孩子虽然少，却多成才者，鲜有白痴，大抵也是因此，内斗格外凶残，经常每代自相残杀到只剩下一个幸存者。

言归正传，辛筝是辛国人，但她的容貌与辛原原住民有很大的差异，安澜估摸这两位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安澜好奇王畿的情况，遂如启的愿聊了起来。

启很快发现安澜无意识的谈吐与见识有点不对，这不是简单的出身就能养出来的。曾经被风洲带在身边手把手教导，虽然最后将风洲给气得不轻，但那些年的教导效果很显著，哪怕不认同风洲的一些做法，他也有了非常广阔的眼界。

安澜给他的

感觉便有点年少时的自己与朔，他俩是唯二被风洲带在身边的人，不同的是风洲将他摁在书案前手把手教导，强迫他必须学，还要学会，却没主动手把手的教导朔怎么个治国。对朔是放任自流，朔想学他就教，不想学就算了。

若只是自己，启还不一定意识得到，但因为有朔年年岁岁的对照，如今看安澜，那种既视感便格外浓烈。

启将自己经过王畿时的见闻告诉了安澜，安澜也给面子的对启有问必答:符合一个出身很好的游士能知道范围的有问必答。

启便与安澜聊起了治安问题，老实说，在人族地盘里遇到盗贼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但进了辛国地盘后这种事就少了很多，辛国统治越久的地盘越安生。

启非常感慨。“辛侯着实奇人。”

辛国境内别说杀人犯罪，便是偷窃抢劫都很难听到，放在这个时代简直不可思异。

别误会，不是辛人素质高，哪怕辛人素质高，云水以北的地盘是刚打下来的，要熏陶素质也不是这么短时间就能做到的。

无它，着实是犯罪成本太高。

偷窃？

刺字发配陵光半岛。

斗殴？

刺字发配陵光半岛。

家暴？

刺字发配陵光半岛。

你隔壁家暴你知情不报？

连坐，和邻居一并刺字发配陵光半岛。

你家失火了，邻居在家却不帮你救火？

去官署告他，送他去陵光半岛。

看得出来，辛侯对陵光半岛爱得深沉，凡流放发配基本都是往陵光半岛扔，顺便验证了一个道理:感化并非只有圣人之道。

当然，纯粹的暴/政肯定支撑不了多久，暴/政与仁政的区别只在于有没有配套的保障，有便是仁政，没有便是暴/政。

种地种得好，赐爵位。

从事教育事业，干得好，赐爵位。

文治干得好，赐爵位。

从事医疗事业，救得人多，赐爵位。

徭役时干活勤快，绩效突出，赐爵位。

不过这些赐爵都是有上限的，唯有参军得到的爵位是一路直到最高一级。

上战场打仗，只要你砍得人头足够多，爵位一路到上卿也没问题。

战死了也

不要担心，国家会为你的老父母养老，抚育你的孩子。

不论你是谁，来自哪里，奴隶也罢，平民也罢，贵族....这个就算了，辛国也没几个活着的贵族了。

反正只要立功，不论什么出身都能得到爵位，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爵位配套的待遇很好，林林总总的给了一大堆优待，唯独没有传统贵族的特权。

免税，梦里有；杀人不犯法，梦里有；免徭役，梦里有。

爵位只能保证你荣华富贵，不保证你理所当然的踩在别人头上。

羽族也有爵位，但羽族的寿命太长了，血统论不吃香。

没办法，若你跟着部族从原始氏族时代建立起国家，见证了贵族怎么出现都没法拿血统论当回事。而幼崽们听长辈们诉说年轻时的往事，也会无意识的产生同样的影响。

更无奈的是羽族还不是几代同堂，而是几十代同堂，这也意味着见证了国家诞生的那个人的影响会持续几十代人，直到他在世时诞生的最年轻的一代也离开人世。

给羽族足够的时间，或许羽族也会发展起人族的血统论，遗憾的是，羽族的血统论刚有了点苗头便被白帝按在地上暴揍，各种割地。再后来，出身平民的风洲干翻了那些古老门庭，将高贵者们或杀或打包送去生洲，建立了第二王朝，血统论被残酷的现实践踏成了渣渣，风洲一日不死，血统神圣就只能被践踏。

人族不一样，人族王朝的历史不超过一万年，却已更迭了数百代人，见证了国家怎么建立，贵族怎么出现的人早已化为尘埃，影响自然也消失了。

贵贱之别的血统论被人族诠释到了极致。

辛侯所谓的爵位与贵族完全是两种东西，但氓庶们不懂这个，他们只知道爵位是珍贵的，能带来很多好处，他们的见识太短浅了，无法想像真正的贵族是怎样的高贵。

不杀贱民，与贱民友善是仁德，若是杀，那也是应当的，那是人与生俱来的权力，贵族只是在行使自己的正当权力罢了，你怎能反抗呢？那可是大逆不道的，是违背天理的。

这已经不是浮于表面的癣疥之疾，而是

病入骨髓与血脉的不治之症。

也就这时候长生种难得能找到点优越感，不看人族是真不知道自己差点踩了怎样的惊天大坑。

人族数百代人都没爬出来，长生种若是掉进去....大概率爬出来前就先被后进者给灭了。

言归正传，哪怕有人对这水分极高的爵位没什么兴趣，辛侯大兴土木却不征随便征徭役，每个人一生只需要服三年徭役，之后再也不用服徭役，干活能拿到丰厚的工钱。而辛国到处修渠修路，有手有脚想养活自己，吃上一口肉都不难。

“大部分人杀人放火更多的还是为了生存，若是能够吃饱穿暖，正常人也不会愿意去做需要冒生命危险的事。”安澜道。

启闻言非常赞同的附议。“人活着便是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若能通过堂堂正正的方法过得更好，谁愿意越过公序良俗呢。”

安澜怔了下，很想说公序良俗也得看情况，辛筝如今的所作所为大部分都在践踏普世公序良俗，或者说，建立新的公序良俗。

安澜点头。“嗯嗯。”

“这肉挺好吃的。”叼着一块咸肉的朔忽道。“不过煮了这么多，会不会全年的收成加起来还不够这一顿饭的开销？”

虽然肉只给下地干活的人吃，但里聚里的成年人足有三百多号，一人一碗肉，分量着实不少，且听农人们的意思，这伙食标准不是今天一天，而是农民时都这样。

“怎么会。”安澜理所当然道。“肉很便宜的。”

朔诧异挑眉。“此地是农耕区吧？”

肉比粮食便宜一般只出现在牧区，只能种草不能种粮食，物以稀为贵。

“是啊，但更北边是辛原啊，辛原畜牧业很发达的。”安澜道。

朔道:“辛原畜牧业再发达，肉畜也过不了燕环山。”

绵延数千里的燕环山脉隔开了辛原与南方的平原，若非如此，洛水平原与白松双水平原也过不了安生日子。

“现在能过了。”安澜解释道。“辛侯前后动用近百万人于燕环山中开凿出了一条连接辛原与洛水中下游的坦途，现在辛原卖不出去的肉正疯狂往南方运呢。”

好魄力。

朔有点理解为何辛侯要干掉那么多贵族了，不把人给杀了怎么合法的将他们的家产充公填补国库？

元洲第三王朝是羽族的王朝，羽族自然有元洲各地的舆图，若她没记错的话燕环山那可不是小山包，是巍峨大山，还是山脉。

“肉食怎会卖不出去？”

“燕环山的直道竣工了，以前修路时，会为每个劳力每天提供一碗肉，那些肉都是从氓庶和商户哪里购买的。现在路修完了，人也都回家了，供给十五万人的肉食，除了官府谁吃得下。”安澜道。

“那岂非要亏大了？”启道。“会有很多人因此破产的吧？”

“没有。”安澜道。“辛侯免了南方的税赋，拆了所有关卡，一年内不收关税，他们将肉卖到南方来，多少能回一些本。”

朔很怀疑辛侯哪怕收关税也收不到几个钱，氓隶根本没有钱买东西，而有钱买东西的贵族都被收拾了。

“人族或许又要添一位帝君了。”朔神情莫名的看着一边吃着饭一边讨论着未来的农人们。

成年的准备过段时间去服役，期盼着能选进军队里。

辛侯将军队分成了三类，第一类是地方军，维持地方稳定，来源为第二类的精锐与第三类中退出来的。

第二类是数量最多的，也是流动的，负责修路、军械、筑城、修渠、后勤、垦荒耕作....各种技术的军队，哪里有需要就往哪里调。当然，哪怕不是战兵，辛侯也要求每天训练，其中精锐在退伍后可以进入地方军养老。

第三类是纯战兵，全年无休的训练，也是战争中的主力。

不论是哪一种待遇都很好，但除了第二类，想进去得先服役，哪怕是进了第二类，头三年也是算服役的。

这一路走来就没别的地方见过氓隶对服役如此积极主动，更没见过氓隶如此充满期待的讨论着未来。

人族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风格的王了。

虽然辛侯还不是王。

安澜闻言神情也复杂了起来。

人族出一位帝君对人族好事，对别的种族却从来都不是好事。

成年的龙伯与人族的外形区别很大，后者就不可能长前者那么高，但幼崽期的龙伯崽崽却很容易与人族崽崽搞混，除了力气大了些，龙伯幼崽与人族的幼崽看上去差别并不大，年纪越小，这种外形差异就越小。

羽族与龙伯爱恨纠葛超过一万载，做邻居也有几千载，过于熟悉，很容易判断出幼崽的细微差异。

一个里聚至少也有三四百口人，故而吃饭的地方放在了晒谷场。

吃饭的时候感情好的人往往会坐一块，边吃边聊。外来的游士们虽然不熟，但为了交流信息，多是坐在一块，胖乎乎的安澜在一众外来者中简直豚立鹤群。

朔与启在月上柳梢头的时候终于吃上了名为夕食实为宵食的晚餐, 因为是农忙时分，从天不亮就在地里干活，一直干到天黑透，因而农忙时是农人一年中除了年节冬至时吃得最好的时候。

旁人惊讶于长辈心大如斗，这么小的孩子居然也带出门，生怕不夭折吗？

启用手肘碰了碰朔，示意了下正捧着一只陶碗在扒饭的安澜。

朔点头表示你没看错，那就是一只龙伯崽崽。

如今嘛, 兖州仍旧偏远，但一个统一了兖州近半土地，人口超过七百万的大国国君表示了著书的意思, 百家学派哪怕是死了都得从坟冢里爬起来。

沿途兵燹瘟疫肆虐, 盗贼遍地, 毒虫猛兽、水土不服....出远门等于赌命？

阅读孰能不朽最新章节 关注https://www.smrhm.com/article/1993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