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筝对这个答案并不惊讶, 篡国在这年头不是稀罕事，但每一种篡国的路线都有利有弊，小宗武力干掉大宗上位会导致会公族的猜忌, 怕重蹈覆辙, 最终诞生了驱逐群公子的传统，也让公族被削弱，异姓臣子坐大，埋下异姓公卿来日瓜分国家的隐患。

异姓臣子干掉国君取而代之又会出于对异姓的不信任而重用公族，这样的公族倒是不返了，却会成为国最大的蛀虫，所有资源都被公族瓜分，国君集权难度比从异姓公卿贵族手里收回权力与资源更大。

巨木对环境整体的影响是巨大的, 原本因为战乱而退耕还林产生的小树苗在非常短的时间里长成了参天巨木, 地上的野草也长得一个比一个人高，更有甚者比人还高。

赫胥军也发现了淮阳的变化, 有派人来探索过, 但一旦深入森林, 进入到巨木控制范围就会受到攻击。

淮阳废墟属于最高等的，回到了几千年前人族在这里定居前的那种废墟, 严格意义上都不能算是废墟了, 应该称之为风景秀丽，纯天然那种，没有任何人工痕迹。

“下淮国？下淮国的新君已经降了。”

不出所料，在她靠近后藤蔓便让开了, 但也始终徘徊在周遭, 虎视眈眈的。

被抢救出来的军卒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求救命, 还试图抱辛筝的脚。“神人救命....”

不用努力，生来就拥有别人一生都求之不得的资源，锦衣玉食，很美好，至少对个人而言是如此，对国而言就很糟心了。

“神人尽管问, 小人一定答。”

“下淮国如今被打到哪了？”

既然不用努力就能拥有一切，为什么还要努力？这么多资源当然要好好享受，不然对不起自己这辈子投胎投得这么好。

对得起自己了却对不起国？

那就对不起呗，对得起自己就成。

辛筝嫌弃的后退一步躲开军卒的爪子, 问军卒:“回答我一些问题, 我便送你离开森林。”

不知道挑拨赫胥国与羽国的关系会不会有用，辛筝思忖着。

赫胥国是羽国用来让人族内耗的棋子，不管怎么打的损耗的都是人族，羽国不会心疼，但棋子若是势力太大也会反噬。

赫胥国急于求成，保留了太多被灭诸国的贵族，做出了太多的妥协与让步，这虽然让赫胥国短时间扩张剧烈，但内部根本没有完整整合。能够一路势如破竹一半靠的是军功爵，另一半靠的是羽国的支持。

打下的地盘根本没有完全消化。

人族的分封从青帝时代延续至今，太过深入人心，民根本没有大一统的概念，只认为自己是封君的民。

千年前还好，虽然也是如此，但所有人对王的存在是有概念的，而如今，托不想被王控制的诸侯们的一代又一代持之以恒的努力，地方的氓隶对王根本没概念。

亡国后氓隶们要么就是觉得国君说不定哪天就复国了，这种事也不少见；要么就是以为自己是城令、郡守、邑宰封地的民，将城令、郡守与邑宰当成了封君。

为了掰正这种认知，辛筝只能拼命往教育这个无底洞里砸钱；动不动就迁徙氓庶，通过拆解原本的人口结构，注入新鲜血液打乱地方上原本势力结构；有事没事就巡狩，通过巡狩增加自己的存在感；通过官序、养老、甘木医馆、徭役等社会福利与责任硬挤进氓庶生活的方方面面，就不信氓庶分不清谁是亲生父母。

饶是如此，辛筝连百八十年内看到收获都完全不抱希望。

自己尚且如此，辛筝有理由相信没干掉所有贵族的赫胥侯比自己更头疼。

赫胥侯心里显然也有数，生了八十几个儿女，每个都分封出去，便是为了稳固地方，虽然有隐患，但也是无奈之举。

旧贵族背叛旧主，来日自然也能背叛赫胥侯，背叛这种事有了一次就一定会有第二次，赫胥侯脑子被驴踢了都不会信任他们。

只是，如此一来赫胥侯活着时还好，他要是死了，儿女们多半打出狗脑子，那个时候正是羽国收割的好时机。

细细一算，挑拨羽国先撕破脸有点难度，但赫胥侯就不一定了。

做为对羽国支援的回报，赫胥侯打下的地盘全都分一块给羽国，自己打下的地盘却要分给别人一份，是个人都不会高兴，更别提这个人还盘算在自己死后收割自己的国。

若能让赫胥与羽国打起来，自己日后要收复的失地无疑会小很多，哪怕不能，能多争取一些时间也是好的。

心中有了计量，辛筝又问了军卒许多问题，很多问题在军卒看来完全莫名其妙，但辛筝却从答案中提炼出了有用的情报。

下淮国降了后赫胥侯族灭了所有不降者，善待降者，还让剩下的贵族与豪强们将继承人陪君伴驾，以及最重要的维持秩序，恢复生产。

尽管立场不同，辛筝也不得不说，这位赫胥侯是个人才。

“算一算，他也耳顺过半了，哪怕贵族与武者的寿命比较长，这个年岁也到为身后打算的时候了。”辛筝低语道。

挑拨若能成，回报丰厚，不能成也不会有什么损失，辛筝权衡了一番利弊，发现自己没有不尝试一把的理由。

军卒懵然的看着辛筝，听不懂辛筝在说什么。“神人？”

辛筝的目光回到军卒身上。“跟我来吧，我送你出去。”

藤蔓并未攻击与辛筝距离太近的军卒，一路离开森林最大的障碍反倒是路况，原本的道路都被拔地而起的草木给毁了，路况惨烈。

走到森林边缘时辛筝的呼吸只是稍稍急促了些许，但因为她的呼吸本就比寻常绵长三倍的缘故哪怕急促了些也还是比寻常人绵长，很难看出来，倒是军卒上气不接下气，俨然要累断气的模样。

“多谢神人....嗬....”军卒困惑的看着辛筝。

辛筝将刺入军卒心口的宝剑绞了绞，确保心脏破碎救不回来后才道:“这座森林里有什么不能被外面知道。”

人形姿态青婧且对羽国的术士军团无奈，如今是不能动的活靶子，若消息传出去，青婧也可以准备身后事了。

辛筝一点歉意都没有的为军卒解惑。“我是答应了你，但我答应的是送你出森林，没答应不杀你。”

辛筝说完拔出了剑，军卒不甘的倒下，辛筝将尸体拖回林子里，看着藤蔓将尸体处理掉才继续去捕猎。

藤蔓很危险，却仅限于人形生物，并不功绩动物，因而森林里有许多被丰富的食物吸引来的动物，辛筝很快务色到一头肥美的野羊，拖回巨木之下处理。

青婧走之前为她准备了食物，巨木的一根树枝上长满了黄色的果实，藤蔓也会按时长出有花蜜的花盏。

果子很甘甜，花蜜也很甘甜，奈何辛筝是杂食动物，可以吃素，不能只吃素。

巨木的体重惊人，地面都被压得凹了下去，地下水冒出形成了一方池塘，辛筝用水都是从池塘里取，放到土灶上烧开再用。

走的时候计算好了柴的量，拖着野羊回来时水已烧开。

辛筝将野羊剥皮，掏出内脏，皮收进芥子珠里，内脏不经过细致的处理就吃出问题，给青婧当肥料，羊肉切块用滚水焯洗，待洗得差不多了再捞出来放进另一只铁釜里配着葱蒜辣椒等调料炖煮。

之后便只需要等两个时辰就可以吃。

辛筝掏出纸笔继续书写了起来，写了两刻时辰，花盏开了，随手摘下饮花蜜。

花蜜的味道一如既往的甘甜，辛筝却莫名叹了口气。

“写不出来不必强迫自己以至于唉声叹气。”

坐在草席上的辛筝下意识仰头，什么都没看到，很快反应过来方才的声音更像来自低处，低头一瞧，地上有个尺高的藤蔓人，不仅矮，还粗糙，肢体与五官比之前那个七尺的要粗糙很多，只有个轮廓。

“你怎么搞的？”

“力量损耗得厉害，需要花不少时间恢复，但不是大问题。倒是你，编写法律遇到什么麻烦了？”

“不是法律，是我自己的问题。”辛筝道。“只是突然想起来，我已五十四，再过不久就要五十五。”

赫胥侯六十过半，比赫胥只小了十余岁的自己也不年轻了。

青婧道:“怕自己创业未半中道崩殂？”

辛筝点头。“虽然第四境寿两百载，但几个人能真正的活到两百载？更别提我体内的铅汞含量....”

“安心，只要你不想不开作践自己的身体，好生保养，坚持锻体操，至少也能再活一百载。”青婧道。“你体内的铅汞含量已经降得很低了，也就让你少活几十岁，不至于让你英年早逝。”

辛筝惊讶不已:“再活一百岁？”

“本来应该能活到两百岁的，不过你铅汞含量即便降下去了，造成的伤害也无法完全消除，多少影响寿命。”

“我只是惊讶于我真能活到两百岁。”

“那是自然，锻体操可是我与师妹共同的杰作。”

辛筝点头。“我明白了，回去以后我要将锻体操推行至全国，看能否让所有人都一起练。”

副作用虽然痛苦，却是真的能延年益寿，比吃什么丹药都管用。

“你的分享意识真好。”

“工具的寿命延长了可以使用更久，身体底子好，使用的时候也可以用得更放开一些，不用担心用得太过用坏了。”

青婧无言。“有的时候真的怀疑咱俩究竟谁更没人性。”

“自然是你。”辛筝一边将纸递给青婧一边问:“幽冥好不好玩？”

“一点都不好玩，一片荒凉，就是....”

“什么？”

“发现未来有点黑暗。”青婧一边翻阅法律条文一边说起关于幽冥之地的诸多情报，听得辛筝目瞪口呆。

“也就是说神子的灵魂深处都有前世的意志，说不定哪天就复活了？”

“不是复活，是寄体转生，更直白点就是夺/舍。”青婧道。“就算那我的前世，可我是葛天婧，我的前世是葛天婧吗？更别提陵光说不定同样被其它的意志给寄体了，鬼知道蛰伏的意志究竟是前世还是寄生者。陵光的灵魂碎得那么厉害，这么多神子，说不定全都是复活的备选，看哪个合适就在哪个躯壳里复活。”

辛筝道:“也有可能是有什么麻烦，为了防止复活的后手被人给破坏了，所以多准备一些，只要复活的后手多，哪怕只剩一个也还能复活。”

青婧愣住。“不至于吧？”若是辛筝猜的这种，那神子们的麻烦无疑不止一个。

“这种事往最坏的方向考虑没毛病，只是，神话生物的世界未免太可怕了。人世间最大的恐怖莫过于死亡，结果你们却向我证明，比死亡更可怕的是还活着，人却不再是自己。”辛筝颇为无语。

“你的猜想让我无法想像自己的未来会有多糟心。”青婧叹道。

论最适合寄体转生，众多神子中无疑祂与望舒最合适，一个已经是神话生物，另一个是半神话生物，拥有漫长的寿命。将心比心，青婧觉得自己若是要寄体转生，一定不想复活没多久就因为躯壳的寿命到了头就再次死亡，换壳子当然要换最耐用的。

辛筝安抚的摸了摸藤蔓人的脑袋。“没事，你现在还是你自己，还可以努力搞清楚怎么回事，哪怕真是最坏的情况也还有翻盘的希望，没到绝境。”

“你对绝境的定义是？”

“等你什么时候不再是你自己就是绝境。”

“你这与人活着就还有希望有什么区别？”

“没区别，所以真理是一致的，只有活人才有希望，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青婧无言以对。

辛筝问:“对了，你没跳进忘川里看看是否连接其它星球？”她对其它星球上可能也有黄泉与三途，甚至智慧生物很感兴趣。

“荼跳过了，无法抵达另一条支流。”

辛筝道:“她是凡人，你是神话生物，极限说不定不一样呢。”

青婧狐疑的看着辛筝。“你在怂恿我？”

辛筝一脸无辜。“我只是好奇其它支流是否连接其它星球，其它星球是否也有智慧生物罢了。”

“要跳等你死了以后自己去跳。”青婧道。

辛筝拒绝:“不要，那个时候去跳就是投胎了，什么都不记得，跳下去还得能爬回来，带回情报，不然没意义。”

“以后吧，有机会我去试试。”青婧道。

“如果那会儿我还活着，记得告诉我答案。”

“你要是死了呢？”

“那就告诉我的亡魂答案，不是说死了以后可以选择不投胎吗？我不要来生，就在忘川河边安居。”辛筝道。

“那得先将花种出来。”说起花青婧下意识摸了摸身上，很快掏出了一枚花种。“居然带出来了。”

辛筝佩服不已。“你是灵魂去的吧，居然还能带东西出来？”

“我不知道。”青婧同样懵。

“你要将花种在哪里？”辛筝问。“加把劲在我死之前种出来。”

青婧想了想，就地挖了个坑埋了。

辛筝:“....这也太随便了吧?”

“植物都是从地里长出来的，反正不知道怎么种，试试呗。”

辛筝被说服了。

聊完了幽冥，埋好了花种，青婧也将新的法律看得差不多了，遂换了个话题。“我以为你会让他们与其它人族一样，没想到你居然认同了我大部分的想法。”

“除了死亡考试，你其它的想法都没什么大问题，只是不太实际，调整一下就可以了。”辛筝道。

“没有婚姻可不是我的想法。”

辛筝理所当然道:“婚姻的目的是为了阴阳结合以繁衍后代，男女无法一个人怀孕....”

“根据我的研究，孤雌是能怀孕的。”

辛筝让噎了下。“那是稀有案例，大部分还是正常的阴阳结合以孕育后代，十月怀胎期间女人会很脆弱，一个人很难安全的将幼崽生下来，需要人照顾，男人则是想要自己的后代，正好各取所需。而将幼崽抚养长大成本又很惊人，若是养到一半夭折了等于所有投资都打了水漂，两个人一起养可以均摊风险，哪怕幼崽夭折了，损失也只有之前的一半。种种利益考量下，于是婚姻诞生了。”

“这是我听过的对婚姻最没人性的解读。”青婧道。

“婚姻的本质本就是基于繁衍目的的利益权衡，繁衍以延续族群是非常神圣的事，谈感情是对婚姻神圣初衷的玷污。”辛筝道。

“那你还与少昊君离成婚？对了，你还不育，繁衍多神圣啊？”

辛筝理所当然道:“爱情与婚姻是两件事，但我活在这世上要吃五谷杂粮，终究是个俗人，自然会干俗事。至于不育，繁衍是神圣的，但只有责任没有好处的责任傻子才有兴趣。神圣注定败给人性的自私，我不想生，就不生。”

青婧笑。“你永远都能双标得理直气壮。”

“我有权力双标。”辛筝继续道:“言归正传，你的子嗣根本不需要阴阳结合以繁衍子嗣，都不需要阴阳结合了，婚姻自然失去了存在意义。”

“可以均摊风险。”

“请问你的后代繁衍后代，交生命信息给你创造后代时，必须两个人的生命信息吗？可以三个四个吗？”辛筝问。

青婧想了想。“我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理论上是可行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婚姻确实不合适。但你完善了父母资格考试，还增加了一大堆东西？知道的是你在培养父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搞宗教仪式。”

辛筝理所当然道:“人性本贱，不需要付出就能得到的东西不值得珍惜。你自己想想你自己怎么对待宜臼他们的，不是你生的，你根本没有做了母亲的自我认知。树生解解决了女性十月怀胎的痛苦，以及为了生育后代而牺牲的身体素质，但它也会让父母对于自己身份的自我认知变淡。

“虽然不是每个人都会跟你一样没人性，但付出的少了，上心得也就少了，幼崽夭折的风险便会增加。我记得你说过，宗教仪式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人通过集中注意力的方式抛却杂念，杂念没了，自然就宁静了，而人会以为这是宗教给予自己的，再加上长久的付出精力，因为无法止损而自欺欺人等缘故，这种认知无疑会愈发牢固，从而更加相信宗教。”

辛筝顿了顿。“但最重要的还是摒弃杂念后人的脑子会如一张白纸，吸收知识会很快，涂抹起来也会很方便，每做一遍仪式，脑子里被宗教灌输的认知就会得到一边加固，天长地久，一头完美的肥羊...口误，是一个虔诚的信徒诞生了。”

“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呀。”

“你粉碎了我对宗教对鬼神的所有认知，记忆很难不深刻。”辛筝一脸的微妙。“不过神权发展到今日虽然成了毒瘤，但你们这些神棍摸索出来的东西倒是挺不错的，用的合适的地方可以起到很不错的效果。宗教需要仪式感，生活也需要。”

“你说得很有道理，但同样的东西，别人用来发展宗教与神权，你却能想到这般骨骼清奇的用法，兕子的想象力着实一绝。”

辛筝回以一言难尽的眼神。“是你从未想过干点人/事。”算起来自己大部分的知识都是青婧教的。

青婧笑。“以前没有需求，以后尽量。”

只要赫胥侯许诺保留这些贵族的权力与地位（以后削弱是另一回事），哪怕没有被兵临城下都会有无数人想要降，何况被兵临城下，无疑给了豚们投降的借口:我也不想降，但都兵临城下了，我没办法啊。

然而明白归明白，辛筝仍旧感到气闷，下淮国降，淮水防线算是完了，而从下淮国到高辛国之间的诸国根本挡不住。

国怎么办？

让它去死呗。

尽管巨木拔地而起将整个淮阳给变成了废墟, 但废墟与废墟无疑也有高下之别。

这些不用努力的公族是舍不得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的，第一代人可能会有些血气，但之后的嘛，那就是只配宰了吃肉的豚。

指望一群豚悍不畏死保家卫国，做白日梦都比这靠谱。

下淮国建国也没太久，理论上不应该烂得这么快，这么点不够让第一代人老死干净，问题是这些年的边境战争，下淮国还有血气的基本都死在前线了，还活着的都是豚。

辛筝在捕猎时就亲眼看到一队军卒被藤蔓撕碎了埋地里当肥料。

所幸这些藤蔓似乎具备辨识能力, 别人经过会被撕碎, 辛筝经过, 仍旧是寻常藤，在发现这点辛筝果断从藤蔓下抢救出了一名被藤蔓撕了一条胳膊的倒霉军卒。

阅读孰能不朽最新章节 关注https://www.smrhm.com/article/1993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