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损失少的人拿到的补偿和自己的损失差不了多少，不需要上蹿下跳，而大部分，也就是损失很多的受害者不敢跳。

既然没意见了，我们谈一下取消遗产税的回报:雇佣人口进行非农业非教育等行业的职位，雇主需要额外一笔缴税做为挪用劳动力为已用对社会的补偿，比如佣仆，比如护院，比如护卫，这些都在缴税之列。

首先，设恢复匠籍与商籍,要从事工匠与商业必须将自己的户籍转成匠籍与商籍。同时取消手工艺人与商人的田地,和官员一个待遇,只有两亩保底土地,除了这两亩保底土地不能再拥有任何土地，转籍需谨慎。

没了土地便没了后路，足以让人头脑发热时三思，即便三思后还是要经商，转籍后土地都会被收回分给没地的人,不会抛荒。

算缗告缗随着工商业冗余的人口破产而取消，恢复原本的市税，为了防止下次还出现这种一大群人一窝蜂去经商引起混乱的情况,辛筝取消算缗与告缗的同时增加了别的政策。

毕竟你没犯法，单纯花钱买平安，酷吏们最多妨碍你做生意，没法将你抓起来。实在斗不过，不论是搬家还是改行都比任酷吏无止尽的勒索靠谱，你偏就不，为何呀？算一算，你被勒索的钱财占你家财的一半了，为什么你家产业完全没受到多少影响？你家的财产来源也不对劲呀。

遗产税取消的同时辛筝顺带为酷吏们提供了砍头抄家一条龙服务，抄家抄出的财宝，折合金铢约莫一万万金铢。

这才多久就发这么多财，都是人才。

青蘅忍不住在回去陪濁山姮时道：“....好没下限。”

一般来说，被酷吏和贪官污吏敲诈勒索，愿意花钱买平安的人都不会无底线的任人勒索，所有钱都被人抢走了，自己还赚个毛的钱，不如搬家或改行，更不会在酷吏被抄家后才被发现原来被勒索了那么多钱。

那么问题来了，你是被抓了什么把柄才能那么割肉放血喂贪官污吏？

濁山姮不以为然：“这叫成熟，一石多鸟。”

青蘅还能说什么，搞政治的都心脏。

濁山姮看了眼青蘅，叹道：“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

对于酷吏横行时的受害者，死了的就算了，人死不能复生，辛筝只能提笔写一封真诚的罪己诏。还活着的，辛筝则予以一定的补偿，补偿，不是全数归还财宝。若有人坚持全部返还，那好，先讨论一下你是怎么被人捞走那么多财宝的吧？

濁山姮是上卿，领的喜肉是一头豚，活的，让她带回家宰杀，想怎么烹饪就怎么烹饪，做成腊肉吃一年都成。

有爵者有专用通道，濁山姮都没怎么排队便领到了自己的豚，一只刚出栏的豚，目测超过两百斤。

青蘅将猪笼里的豚拎到带来的车上，回头看了一眼排成长龙的队伍。“半斤咸鱼，一头豚，对于国库而言都不多，但三万万人，这可不是小钱，她这回又是图什么？”

都这么年了，青蘅已经很难认为辛筝做一件事会没有目的，她更相信辛筝不止一个目的。

三万万人，每人半斤肉，其中有爵者会领更多的肉，青蘅心里粗略估算了下，至少两万万斤肉，一头用好饲料养到出栏的豚出肉撑死百斤左右，全部换算成豚肉，相当于两百万头豚。

青蘅相信帝国境内的野豚不止两百万头，但不相信每年出栏的家养豚能达到这个数量。

诚然，辛筝发的肉也不止豚肉，狗肉、羊肉、咸鱼、豚肉、豨肉、恐龙肉都有，其中咸鱼发得最多。而咸鱼肯定大部分从鲛人和疍人手里买，倒也不需要掏空人族境内的肉食储存，但怎么算都很惊人。

花这么多钱，没点企图都不合理。

濁山姮坐在车上任青蘅牵着车走。“说不定就是单纯的想让所有人庆贺一下，族群的数量越多，未来对风险的抵抗能力就越强，就像之前的乱世，人口从巅峰的四万万一度锐减到不足两万万，但因为人族的基数足够大，哪怕我们内斗得从豚脑子打出狗脑子，其它种族也无法撼动第四王朝的统治。她为王已有七十余载，人族的人口始终没超越曾经的巅峰，如今终于攀了一截，自然欢喜。”

青蘅道：“虽然大母你说得很有道理，但你说得这话自己信吗？”

“信啊，虽然她可能也有藉此加强各个地域的人族对族群的归属感，没有人生来就有自己是人族的归属感，这种归属感啊，是在生活中方方面面才能培养出来的。一个在你生活中没有任何存在感的东西，谁能理解那是什么？”濁山姮道。“但一件事达成多个目的本就是政治家的基本素养。”

青蘅想了想，觉得也是。“不过人族和平也有数十载，怎么这么久才恢复人口，我看以前的史书，那些方国大战后人口锐减，一般十来岁便能恢复。”

濁山姮道：“这个不一样，以前的人口恢复得快是因为人口凋敝之后君侯们都会颁布政策鼓励生育。”

“王也鼓励生育，单身税就没少征。”青蘅无语道，连她这个玉主都被征了单身税。“也会给孕妇奖励。”

“虽然都是算赋和奖励，但这两者只是形似。”濁山姮解释道：“辛筝鼓励生育，也征收单身税，但最低结婚年龄是十六岁，低于十六岁，不论是成婚还是野/合，都要将两个未成年人的父母抓起来罚徭役。单身税也是从二十岁，不对，前两岁改了，如今是二十一岁开始收。也给奖励，但奖励更多的是给孕妇，每个月送孕妇鸡子鸭卵鹅卵补身体，有时还会赠炖鸡，幼崽出生后还会让人送一段时间的羊乳。”

“以前不是吗？”

“为了增长人口，我颁布过超过十四岁不结婚就罚算赋的政令。”见孙女一脸诡异的看着自己，濁山姮为自己挽尊：“还有一些诸侯颁布过超过十二岁就罚算赋的政令。”她不是最烂的。

青蘅嘴角抽了抽。“我记得，岁数太小，身体尚未发育成熟，生育不仅会损害母体的健康，生下的幼崽也很难存活。”

濁山姮点头。

青蘅想了想，抱着希望问：“你们那个时候不知道吧？”

知识并非一开始就有的，而是慢慢摸索出来的，而诞生的知识也不是一开始就被所有人接受的。青帝废除血缘群婚，普及近亲通婚生残疾生畸形生神经病的知识，最终也是历经十数代人，千年岁月才达成。

濁山姮道：“贵族冠礼后才能成婚。”

“贵族几岁冠礼？”

“每地风俗皆有差异，但一般二十岁，最早的地方也是十八岁，最迟是二十四岁。”

“那岂非要缴很久的算赋？”

“贵族不缴税的，即便是法律要求贵族缴税的地方，也没多少税吏敢同贵族缴税，史书上就记载了不少税吏英勇的收税收到贵族头上然后被贵族告了的案例，大部分方国的贵族，它们的封地是贵族说了算，其它人哪怕是国君也不能做什么，不论是抓人还是收税。”

青蘅哦了声，问：“氓庶居然也听话？身体还未发育成熟便生育的后代，要么夭折，要么没有夭折却英年早逝。”

氓庶不论是聪慧还是愚昧都会很重视血脉传承，倒不一定是因为亲情。养崽也要花资源的，若是幼崽夭折就意味着之前几年的投入都打了水漂，若幼崽没夭折，却英年早逝，那就意味着第二代还没来得及将第三代养到成年就死了，没有了父母的养育，第三代活下去并留下的概率有多大？

为何近亲通婚最终变成五服之内不能通婚，违者是为□□，要遭万人唾弃？因为人的本能是趋利避害，健康的后代和畸形、神经病，正常人当然要前者，这种选择决定了人们的道德。

连传统都能败给健康的后代，何况上位者的政令。

濁山姮神情复杂道：“氓庶，能活到三十岁才亡，是为喜丧。”

青蘅懂了，就这寿命，很难说早婚早育带来的幼崽夭折占比多少，总觉得导致幼崽夭折的各类因素中早婚早育的占比很低，因为太低了，所以被更重的占比掩盖了。

青蘅叹息的问：“那奖励又是如何奖励？”总觉得不会和辛筝给的生育奖励是一个画风。

“幼崽生下来后奖励一头豚或一条狗，一壶酒或几尺布。”

“豚犬是出栏的？挺大方呀。”

“不是，是豚犬幼崽，养大后也能出许多肉的。”

“那能养大吗？”

“一半能养大。”

“还有一半呢？”

“养殖家畜难免有风险。”

“但病死的家畜会被吃掉，很容易引发疫病。”青蘅道，帝国最近几十年的疫病大多与食用病死的禽畜有关，怎么宣传与告诫都没用。

那是肉，怎么能浪费？

青蘅很难说那些氓庶愚昧，她担任过里正，和那些氓庶一起生活了三年，她很难认为是因为愚昧。

担任里正时便有一名农人食用病死的家禽，然后吃坏肚子上吐下泻好几日，若非笙医术高深，人就没了。

那人为何食用病死的家禽，明明青蘅都说了要埋了，不能吃。

道理懂，但肚子里长期没有油水，看到肉类，不拘活的还是死的，身体都会产生一些下意识的反应，如眼冒绿光，嘴角流口水。

智慧生物是杂食生物，吃菜也能活，这没错，但真的长期不摄入油脂，智慧生物的肉食本能会将理智压过。

在青蘅疑惑的求教自己的太父母时，笙足足三个月没让她沾一点荤腥，只吃菜，最后找了一只病死的鸭到她面前，她瞬间就悟了。

病死的禽畜不能吃，吃了很容易生病，然后把命给吃没了。道理都明白，但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本能和不肯放弃侥幸心理的脑子。

之后她对于病死的禽畜都是一发现就烧掉，不拖延一点时间，连自己在三个月没沾一点荤腥后都觉得病死的禽畜吃了也没什么，说不定就不会生病呢，毕竟自己体质异于人，得病的概率很低，吃一口也没什么。

里聚的乡人前期都很排斥，但后来里聚的处境好了，每隔七八日就能吃一次肉，乡人们再看到病死的禽畜都会为了安全处理掉，没人想起那是浪费。

结合这些经验细思一下，青蘅很难不担心那些生了幼崽后得到豚犬赏赐的氓庶的后续发展。

濁山姮叹道：“当时没想到他们豚犬饲养时病死的可能那么大，并且氓庶会食用病死的禽畜，后来从鯈那里听说了这些，我便改成了赏赐咸肉。”

显然王比你想得更细致，青蘅腹诽。

辛筝给的赏赐都是给孕妇本人，因此赏赐的都是鸡鸭鹅卵与炖鸡，在所有补品中这几种是最廉价的，乱世结束后家家户户都会养几只鸡，养得人多了，鸡和鸡卵的价格自然一路暴跌。

赏赐都是确认怀孕后就给，为了保证补品能进孕妇的嘴，而不是被人抢走，这些东西都是胥吏弄熟了，孕妇们一起去食用，不让孕妇带回家，尽量保证孕妇能获取足够的营养。

人族的体质虽不如长生种那么彪悍，但只要孕期摄入的营养，母子平安并不难，幼崽也一样，摄入营养充足，生下来肯定健健康康的。

除此之外辛筝还有限制生育频率，鼓励避孕等政策。

“有的时候越了解旧贵族就越佩服。”青蘅忍不住道。“聪明是真的聪明，就是没用对方向。”

濁山姮也叹息。“在辛筝这个奇葩出现之前，天下人都不觉得方向不对。”

青蘅表示理解。“比烂的泥潭里长出了一株芙蕖，必定衬得其它人黯淡无光。”

濁山姮问：“所以我输了呀，全都是烂人时，氓庶只能选择不那么烂的，我与防风阳生都那么出众，巅峰时那般辉煌，但好的选择出现时，氓庶都毫不留情的抛弃了我们。爱民如子，但民终究不是子，君侯不会如爱子一般爱民，民亦不会如孝顺父母一般孝顺君侯。”

青蘅道：“那不是很正常吗？”

“是啊，天经地义。”濁山姮道。“所以人族如今的人口增长速度不如乱世时，品质却更好，平均寿命与身体素质都比乱世的氓庶要好。且，增长速度虽不如乱世时，但胜在有持续性，这种人口增长会一直持续下去，不会如乱世时一般，每隔十五岁左右便会死掉半数人口，之后再次休养生息，人口飞速增长。增长的速度快是快，但整体的数量不仅没增长，还一直在减少。”

人族的人口峰值是四万万，但峰值之后就一直在跌，不论经过几轮休养生息都没能恢复到曾经的峰值。

一路闲扯一路走，聊完了人口问题又开始聊别的问题，有的话题与国家有关，也有的话题非常没营养，最终不知不觉聊到了车上的肥豚。

这么大一头豚无疑能吃很久，因为没法一顿吃完，为了保存，宰杀后割一刀肉烹饪吃鲜肉烹饪的硬菜，剩下都要用盐腌起来。但这对青蘅而言不是难事，灵力强大是可以为所欲为的，宰杀后可以用术法制作寒冰将豚肉冰封起来，只要不解开冰封，便是过去一年都不会坏。

有保存鲜肉的法子，这豚自然就不能吃一顿鲜肉，之后就一直啃咸肉。

咸肉咸鱼都是盐的替代品，不是正经食物。

肉，就要吃最新鲜的。

车马回到家门口时祖孙俩已将豚身上的骨、肉、皮、内脏、血统统安排明白。

回到家里，青蘅将豚从笼子里拖出来，一巴掌拍晕，找出一把曾在里聚时用过的杀猪刀利落的了解肥豚，濁山姮麻利的拿了个陶瓮接血，猪血烹饪得好也会是一道佳肴。

血放干净后是烫毛，青蘅将用灵力将水瞬间烧沸，在液态与气态之间徘徊的滚水烫皮，效果一流。

祖孙俩合力不到两个时辰便将一头豚处理得妥当，一头整豚被拆得整整齐齐的摆在席子上，青蘅将要做菜的部分挑了出来放进一只小盆里，剩下的统统用寒冰冰封，回头放地窖里，每天取一些放水里化开冰后再烹饪，预计能吃一岁。

“今天吃豚骨豚杂面饼。”青蘅看着盆里的豚骨与内脏道。

内脏虽然细菌多，却是豚身上最有营养的部分，只要完全煮熟，吃了就没事。

豚骨可以补充一些人体所需的元素，幼崽与老人最需要，前者骨骼发育需要营养，后者则是年纪大了，骨质不如年轻时，同样需要补充。

濁山姮皱眉。“你好歹煮点肉，内脏总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不同于喜欢吃糖，吃出了点问题的辛筝，最近几年被君离逼着调整饮食，禽畜的内脏这类过于营养的东西都被踢出了食谱。濁山姮的饮食一直都是荤素搭配，不好甜食，吃糖有度，食谱上没什么忌讳，但不忌讳与喜欢吃是两回事。

“但内脏是营养最多的部分，同样的分量，吃它比得上十倍的肉，味道的话，我会多放点香料。”话是如此说，但青蘅还是捡了一小块濁山姮喜欢吃的五花肉放进盆里。

将要用的食材用盐腌了，骨头熬汤，剩下的食材都放进地窖，回来时正好继续处理食材。

同样是百岁老人，辛筝的牙口仍旧能嚼碎骨头，濁山姮却不行，最近几年她的饮食都得煮烂了才能吃。濁山姮不需要啃骨头，青蘅用骨头熬汤时便非常干脆的将骨头折断掰开方便里头的骨髓流出。

骨头汤熬好时配料也处理的差不多，青蘅开始切面。

濁山姮沐浴完，再看了一会书，终于等来豚杂面，先喝了一口面汤暖胃，不由一怔。

青蘅问：“味道如何？”

“很好吃。”濁山姮回答，有那么一瞬她以为是彭祖做的，味道太像了。

“好吃就行，我以后每五日回来为你做一次饭。”青蘅道。

“你不忙了吗？”濁山姮问。

“五日一休沐。”青蘅道。“我也有的，正好回来看。”

其实以前也有，但一直都太忙了，每次刚忙完辛筝就扔过来一块地盘，这回因为有豫州、澜州、陵光州打底，接手宁州非常迅速，这才能真正享受到休沐的待遇。

濁山姮道：“能休沐是好事，但两地奔波会不会很累？”

青蘅揉了一把正在用餐的鹏鸟，惹来鹏鸟嫌弃的眼神。“不会，有鲲鹏，往来很容易的，一点都不累....豚肝别藏，我看到了。”

濁山姮无奈的将豚肝送入嘴里，青蘅将内脏煮得软烂，即便是她如今的牙口吃起来很容易，但味道真的很奇怪。

***

青蘅预计豚肉要吃一年，但实际上只三个月便吃完了，大部分都进了她自己的肚子。濁山姮年轻时一顿能食斗米寸肉，但随着年纪增长，胃口便越来越小，百岁之后更是急剧减少，最近几年更是只比狸奴好点。

豚肉吃完时青蘅收到了辛筝的惊喜：扬州在迁都之前，余粮与税赋等收益利润都给她修鸿沟。

尽管很忙，但青蘅还是坚持五日一休沐，回来探望濁山姮，如是三载，濁山姮突然将澜州的幕僚职位给辞了。

“我想回宁州。”濁山姮如此对青蘅道。“我生在那里，长在那里，我爱的人，我的孩子都沉睡在那里，如今我老了，也该回去看看他们了。”

青蘅：“....好。”

回到宁州后濁山姮的精神愈发不济，不到一岁青蘅便感觉濁山姮的生命气息如风中残烛。

“我去之后，不要管濁山氏，濁山氏是生是死，皆与你无关。”难得清醒的时候濁山姮突然抓着青蘅的手道。“虽然他们与我有血缘，但你是我的后代，是，你比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要重要。我当初扶持他们是想着让你成为辛筝的继承人，成为新的人王，那时你会需要帮手，而他们与你有血缘，是天然的帮手。但如今你是玉主，你不需要他们，他们于我便什么都不是。日后他们对你谈感情谈我，不要理他们。”

青蘅笑道：“我明白的，我会好好的，不会卷入不该卷入的事情，我会健健康康的活很久，很久很久。”

濁山姮忍不住揉了揉青蘅的脑袋。“可你不开心。”

她从未想过子孙拥有无上的权力会不会不开心这种问题，觉得拥有权力却不开心的人是矫情，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男人，父亲、丈夫、儿子全都在向她证明，开心并非只有拥有权力。

青蘅如她所愿拥有了帝国最高的权柄，尽管不是王权，但也不差多少，她却从青蘅身上看不到开心。

“我很开心。”青蘅说。“我过得很充实，很开心。”

“你骗不了自己。”濁山姮沉静道。

青蘅脸上的笑容终于笑不下去。

“若有自由之日，便遂了自己的心吧。”濁山姮叹息道。“我曾经希望自己的子孙拥有至高的权柄，但我错了，我还是更希望子孙开心。”

青蘅道：“我会的，我会自由，我会做我喜欢做的事，若你很在意血脉传承，我也不是不可以考虑给你生个重孙，你也要好好的，看着我....”

濁山姮无意识的嘀咕了声，沉沉睡去，青蘅的话语亦戛然而止，见证烛火的熄灭，星辰的陨落。

苍老的手掌松开，露出一直握在手里的种子。青蘅正要伸手去接滑落的种子却不见种子落下，掌心的种子生根发芽，根系扎在濁山姮手掌上，绽出一株没有叶子的红花，花的形状很奇怪，仿佛龙爪。

最初只是一株，却迅速蔓延，青蘅抬手就要阻止，却听元道：“不要管，不一定是坏事。”

“那是什么？”

“黄泉之花，从黄泉带回来的，居然要在死人身上才能开花吗？难怪之前怎么折腾都没用。”元道。

尸体最终被繁花覆盖。

***

濁山姮的一生是一个传奇，为君即便最终败给了辛筝，也是在那个乱世里能排进前三的明君，更别说亡国后还能位居高位。

濁山姮的葬礼注定宏大，连巡狩的辛筝都快马加鞭赶来主持葬礼。

濁山姮中年丧夫，老年丧子丧孙（户籍档案里濁山无病夭折了），要说孤家寡人也不至于，濁山氏族还在，同族还是有的，但也因为同族还在，濁山姮的身后事更需要辛筝出面。

有一种传统名曰过继。

这种传统是随着宗族、私有制、香火祭祀等观念的发展成熟而孕育的东西，人们希望将财产传给自己的子孙，死后有子孙祭祀，但自己又没有亲生的后代，便从兄弟姐妹的后代中挑一个过继给自己，从今以后这个幼崽就是自己的后代，宗族与世俗法律也有相关的条款保证这种关系。

家的里有时会写一些人物被过继多年后思念生父生母，将后者接来孝顺，放在现实中，这种人会很惨，殃及子孙的那种。

首先，你能继承别人的财产是因为你是别人的后代，要是认了亲生父母，那你凭什么继承这份财产？当宗族和法律是死人吗？绝户者的财产大部分归入宗族，一部分充入官府公库。

其次，被过继的子嗣跑回去认生父生母这种事，有违人族的传统道德，是会被社会谴责的，也就是声名败坏，不仅自己的前途要毁于一旦，子孙也要受到影响。

因而现实里除非生父生母过得特别惨，且过继出去的子嗣同情心不够强是不会管的，只当一门远房亲戚处着。若生父母过得比较惨，为了避免后者流落街头而接回自己家，若养父母还在，必须征求养父母的同意，若养父母不在，那就算了。但不论养父母在不在，过继的子嗣都不能喊生父母阿父阿母，只能喊叔伯姑母。

毫无疑问，过继制度一开始是一件好事，让没有子嗣的人能够老有所养，并且死后有人祭祀（精神慰藉），同时也会减轻同族的负担，过继的嗣子除非是孤儿，不然过继需要生父母的同意。过继孤儿，可以让孤儿得到成长的环境，过继非孤儿的子嗣，会将亲生骨肉过继出去要么是手足间感情特别好，要么就是自己养不起了。

奈何时间是一把杀猪刀，不论是什么东西，不论诞生时多美好，只要给它足够的时间，一定会变质。

过继也不例外，吃绝户便是随着过继的诞生而诞生的产物。

吃绝户，最开始吃的是财产，后来又开始吃别的，爵位，乃至名声。

贵族血统论非常认可虎父无犬子，一个人高贵伟大，他的子孙必定高贵伟大。当然，现实证明这是胡扯，炎帝数十个子嗣中成材率倒是挺高，但考虑一下那个时代的局势，让人很怀疑所谓成材率高是不是没成材的都死了，活着的可不都是成材的吗？青帝唯一的子嗣资质平庸，要不是生父帮忙，连封地都打理不好；黄帝，这位的子嗣倒是有一个惊才绝艳的，问题是黄帝有一百多名子嗣，一百多个拥有足够的教育资源的人中角逐出来的赢家，他要不天才都没天理；白帝也只一个子嗣，这个倒是不废物，有能耐，但也只是中上水平，与白帝差了十万八千里。

即便不谈四帝，若血统可以决定是否高贵伟大，理论上为了后代的高贵伟大，人们就应该近亲通婚，但巫女婼与幽缪王这俩无疑是近亲通婚的最佳教材，反面的那种。

尽管史书都记载了经典案例，变相的否了血统论，但人们就是相信这套，于是有了通过过继获取名的现象。

将自己的子嗣过继给同族中有名望的人，让自己的子嗣继承有名望者的名气乃至政治遗产，从而获得更好的前途。

啥？

别人没有亲生子吗？

这个问题，有的没有，有的曾经有。

濁山姮无疑是一个吃绝户的好目标，虽然有子孙，但都没了，可以省掉一些环节，干干净净的走过继流程。

辛筝都做好了收拾烂摊子的准备，赶到蚕邑时却发现灵堂很消停，青蘅一身孝服在灵堂前燃烧切断的禾杆，空气中却没有禾杆烧焦的味道，倒是弥漫着幽幽的清香，但现在是冬季。

辛筝将气喘匀后问：“濁山氏的人没闹？”过继给濁山姮的利益那么大，理论上应该会打出狗脑子，怎会如此安静？

“闹了，都被我下狱了。”青蘅答。

“你处理了也好。”辛筝走到青蘅身边伸手抓住青蘅身上的孝服开脱。

青蘅皱眉推开辛筝。“你做什么？”

“只有血亲才能服丧，这一身重孝是直系后代才能穿的。”

“我就是她的后代。”

“濁山无病七岁便夭折了，你是玉主，是神灵的化身，她只是一个凡人，神灵给一个凡人服丧？你让天下人怎么想？是想让她死得都不能安宁吗？”辛筝斥道：“把这身孝服脱了。”

青蘅的眼眸忍不住泛红。

辛筝道：“不要去赌信神信得脑子坏了的人为了捍卫神的尊严会做什么。”

青蘅不舍的将身上的孝服脱了下来，两滴液体落在孝服上。

“去换回玉主的礼服。”辛筝道。“以她的功绩，有资格受到玉主的吊唁。”

青蘅哦了声，一步三回头的往后院走。

辛筝忽的想起一事。“等一下，她的花种有没有给她陪葬?”

青蘅茫然：“什么花种？哦，你是说那枚种不出来的花种？”

“对。”

“它开花了。”青蘅神情古怪道。“在大母的尸体上生根，开了一片繁花。”

辛筝看向棺椁，一般来说棺椁里会放东西保存尸体，用得最普通的是玄冰，好一点是冰晶，最好的则是冰蚕，不论是哪一种，棺椁中都会透着寒气，但这具棺椁中透着的是幽幽清香。

“也不算坏事。”辛筝道，虽不知能不能成，但总归是重新见到鯈的希望，就是真实了点，真死了才能见到。

将可能失控的青蘅塞回后院，辛筝在棺椁前静立了须臾，开口叙旧：“以你的功绩，百岁之后当可入祖庙。玉主死后亦会入祖庙，虽然我多半活不到那时候，但我会交代我的继任者，让你们的庙挨着，不让你一个人。你所担心的，我也会为你解决。”

叙了旧，辛筝开始收拾濁山姮的身后事，濁山姮给她写了书信，宁可死后没有祭祀也不要过继嗣子，史册之上，她的子孙只有濁山彭祖与濁山无病，不能有第三个不知道是什么鬼的东西。

好歹也是用了那么多年的工具人，用得还格外顺手，辛筝愿意帮这个小忙，摁死濁山族人的过继之心。

解决了不必要的旁枝末节，葬礼也终于可以开始。

王与玉主亲自到场的葬礼，必须宏大隆重，连史书都要提一笔，就是玉主有点奇怪，伤心难过得将所有人的伤心衬得那么不真实。

对此一部分宾客为玉主的真情流露感动不已，一部分则无言，玉主着实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王都让你比下去了，虽然演技是真的好，但也需悠着点，用力过头了。

辛筝与青蘅都没理会宾客们的反应，一伤感一悲痛的将濁山姮送入她为君时修建的陵墓中，她的丈夫早已长眠其中，等她许久。

发了一笔超级横财，辛筝心情好，正好赶上帝国的人口突破三万万大关，遂全国每一个人发肉。

无爵的氓庶发半斤咸鱼，有爵者根据爵位的高低发不同数量的咸鱼或肉。

青蘅笑道：“那你就多提醒我呗。”

濁山姮道：“可我总要离开的。”

辛筝说快了是真的快,只一岁便将问题给解决了。

青蘅不想聊这个话题。“王不是要给所有人发喜肉吗？你的领了吗？”

濁山姮配合道：“正准备去领呢，要求本人拿着户籍亲自去才能领。”

“我陪你去。”青蘅道。

其次,设农籍，只有拥有农籍的人才能分到八十亩地，其余人只能分两亩保底土地。但经商失败破产,或是辞官后想要重新种地,可以转回农籍,转籍手续费一个铜锱。

遗产税也取消,酷吏们折腾的动静太大了，若是控制得住发现财富密码的酷吏们也就罢了，但明显做不到,酷吏们同大户们勾结起来,让大户们更好的逃税明显更有可能,趁着现在只是苗头,还没发展出利益体系还来得及取消,一旦发展出了利益体系就没那么好取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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