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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公堂刁难用公法

  • 作者:夜行逢亮
  • 类型:历史
  • 更新:2022-11-01 18:04:46
  • 字数:9776字

“那时他恐怕比我还醉些,早知周公若顽皮,便不许他休假半旬以亲妻儿。”后觉疲乏的尚书令让廉由过来背对自己,道:“这几步路也懒,廉由背我归家罢。”

廉由忙不迭蹲矮了身待晋衎贴背搭肩便反抄双手搂起他往室外走。“主君还不晓得周仆射心细嘛,哪次主君留宿不曾让我去取来公服印绶,备下车马轩盖。”

晋衎小心翼翼地撑起身,左手的伤已然包扎妥当。他忍着干渴,目光又吸附在周佶的小脸上,随后拍了拍就靠着卧榻睡得半边身子都歪歪倒倒的人。

“嗯,嗯?”周悦由而迷瞪地直坐,脊骨咔咔两声响,顿时觉着腰酸脖子疼,紧接伸张伸张手脚,再扭头对晋衎道:“哎呀,瞒伤不报的大丈夫醒了。”

卧榻边的青铜盘中供着一座博山式香炉,香筒环镂着青龙白虎与玄武,而朱雀立颈吐息于盖上。这个徘徊在杜康门前的人儿在祥瑞安宁的授解中渐渐得到慰藉,尚书令苏醒来看清缕缕香雾,转而发现臂弯中熟睡的男婴,犹如照见了前世阿谁的一回眸,挚好皆心照不宣。

廉由跪下解释道:“周仆射自要照顾主君,命奴在门前合合眼的。不过医郎为主君敷药扎口的时候,奴可就在旁边盯着呢。”

“图个吉利,”晋衎吞咽口津跟吞石子似的磨嗓子眼,遥指那边案上放着的杯器示意周悦盛水,“公若莫发闲愁。”

“渴着倒也能嘴硬。”周悦故意甩晋衎眼色,起来抱周佶效仿收生婆生硬地拍哄着,坏在这一举打搅了周佶的好梦,当场哇哇大哭。

“噢......”晋衎沉着脑袋打了打呵欠,“四更可至?”

晋衎想着从前总能把尚书台里大小事宜收整处置的周悦遇见孩子哭一场,尿一把就乱了阵脚不禁发笑。他掀被趿鞋自取了几杯水喝,那廉由才打门口猫着步子近了身。

“躲哪儿去了。”晋衎嗅着此人身上心虚的味儿就知道是哪个,道:“差些没让周公若将其子的亚父渴死。”

“回主君,且没有。”

“那就在府中慢行,如幼时那般哄我睡眠。”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主君仍然依赖着从小相随的驺卒,借着酒兴倒追一趟岁月的温柔。

廉由为此惊喜,复又恻然,且恐晋衎察觉心中异样,便如旧唱起:“裳裳者华,其叶湑兮。我觏之子,我心写兮。我心写兮,是以有誉处兮。”

两个男人瞬间六神无主像被河浪打翻了船一同掉在婴孩的泪里,周悦拔腿就往外逃,呼唤着女婢和收生婆速来相救。“尿了,枣奴怎么还尿了——”

“尚书令入台——”南廷门侯槌击醒鼓,两排令士齐声宣迎。尚书台的位置偏于中轴而略在东北,无需纵横太深,就在第一街与第二街之间,然而四下无有并驾旁迹,未免稍显孤远。

晋衎宿醉后的六魂七魄寻不着方向,且在台门门吏叉手躬见之时悉数收回一双眼睛里。“令君恭安。”

“主君恭安。”廉由在门前按例向晋衎拱手告辞,回将车马置放于宫道以待散衙,晋衎消不过平白多看他一次,即觉他心情忡忡。

待进尚书台,台内铺设俨然,光转纡徐,通壁浏亮,犹如文人风骨为之透晰,无情流水为之润色。五曹掾属之人皆趋奉在前,目请晋衎入座。

晋衎颔首相谢,未及坐,左右书僮手持着长柄便面摇动凉风,另有一对跪在公案两侧,一人研好漆砚盛的墨,一人拆缄解绳把公文放在三尺枰上,待到晋衎敛衣伏案,又替他拢整好袍裳。

七轮扇随着红日高挂,热气覆盖而呼呼转风,大小京官们紧蹙的眉间堆积起王朝的隐讳,久悬未落的笔事关九州的微末。还因暑气大热,他等与阡陌上扛锄的农夫,巷铺中吆喝的走卒一样汗流浃背。

稍不到午时,溽酸味便从一个个香袋子里泡了出来,晋衎初一过鼻腔还有点提神,再吸几口未免反胃。他暂且琢磨着方才所书之策有无纰漏,挽笔于清水之中,顷刻黑白相间,而人心莫测。

“去取鉴中葡萄给公僚消怠夏火吧。”尚书令将狼毫置于笔山,抖袖把双手浸在书僮端着的水盆里,再取锦帕蹭去后脖颈的一层细汗,真想把头上戴的这顶进贤冠摘下来。

舍中侍立的仆吏闻声而动,为官员们呈上一碟冰鉴里冻得晶莹凝珠的绿葡萄,而流动尚书台上传下达的属人们是吃不上这等西域特供朝廷而天子赏赐诸臣的供品的,只能暗自吞津静候着上官稍作歇息。

书僮且摘葡萄喂与尚书令,晋衎垂手在膝间,仰头松缓办公的劳苦,猝然一阵胃液倒涌,咽下后胸腹中卷起乌麻麻的酒气,熏得头脑隐痛。

“令君有何不适?”书僮放下葡萄,悄悄问道。

“让廷厨煮碗醒酒养胃的汤羹。”晋衎只手摁在胃部,忽胸闷尚书台的燥热,加以忍耐之时,听觉有人站到阶下。“袁辽有事参知令君。”

“袁吏曹,”晋衎闻声正坐,从未怠慢这位出身洛州世家比自己长上二十余岁的吏曹之首,“请坐谈。”

袁辽拱手示敬,递色于书僮,书僮会意将三方帷幕垂下,台中众人见之则知尚书令正在会议机要,不容打扰。

“令君,”袁辽呈书在案上,“今季进官擢士之议,太相令复了。”

晋衎自取了公文架于三尺枰,除去胃里颠来倒去,眼前所列文字无不鞭胆。“杨相竟要将列名之人悉数辟入相府?”

袁辽不加应语,抿薄的嘴巴即使没有张启,也足以讥诮太相实在是太认可晋衎的识人之明了。何况世人皆知,前朝郑光武帝为其心腹文玄改丞相为太相,以此任者为师,仪比三公,统治军政,殊荣与诸侯王同。

奈何大燕开国无人可堪太相之能,上官协自认燕不弱于郑,偏不废此职,强提属臣占位,之后太相进则不能服众,退又无地自保,反让尚书台权势渐实,相府咸为虚职。

尚书令略搔眉毛,仿佛听着了袁辽的心语,思忖袁辽之所以作冷眼观火之态,因袁氏和选择傍居相府自任清流的齐氏不同,袁氏本就立根于洛州,齐氏则是郑时从关西入朝廷,换代唯剩名节可争。

“衎闻袁太公(袁辽的曾祖父)于郑未立之时,勘护洛州,宁政关中。郑光武帝选用尚书令时难定齐袁二氏,阿谁当任。”晋衎寸移三尺枰,袖扫方席再请袁辽坐在身边。

“袁太公谦说洛州固然是陛下发祥之地,而关西悍军强匪,豪族竞立,齐中郎为陛下谋于帐中,趋于军中,内除异徒,外定州郡,其功胜我,其秩亦高于我,还请齐氏留于中都。”

袁辽素有神仪朗悟,明彻子集的美誉,此时此刻形质差晋衎两分,城府却不输一厘。那太相谁做都是做,其后永远有齐氏的操持。这回借聘士之权强衅尚书台的内政,便是要用品秩级别先压晋衎一头,远图相权重归于掌中。

不知其内更深的机心可否欺赚了尚书台这位黑头公呢?晋衎镇定自若,哪怕对远近之人皆察之秋毫也不直斥计筹,宛在水一方。

他摘下一颗葡萄亲手剥了皮送与袁辽,道:“袁门这般高节,更不以时讥而废救民之心,入台化解倒悬之急,先君(晋钰)常怀感激。”

“令君言煞辽。”袁辽盯着晋衎送来的葡萄,好比这通敬逢之词,不可不领情。

晋衎见袁辽吃了葡萄,又慢条斯理地剥起另一颗,这让袁辽埋疑软话当软刀的尚书令究竟要扎哪处要害。

“或有愤毒之士嫉晋久矣。”晋衎剥皮如剥心,捏着葡萄粗看一圈眼里竟是苍生百态的各种方面。“尚书令之绿绶,三采,绿紫绀,淳绿圭,长二丈一尺,二百四十首,较之太相仅少六十首。原是千石之官,我品秩第二,田八顷,且袭乡侯之位,食邑四千五百户。可谓特赏无数,优渥之盛,史无前例。”

袁辽听着晋衎所述,情不自禁打量起尚书令这一身衣服饰之十二章太多,七章又太少,且不听后话心中直是难上难下,还好晋衎把这颗葡萄喂进了他自己的嘴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伯兮朅兮,邦之桀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晋衎掂着锦帕里外擦擦手,不经意捎了袁辽一眼似在夸这葡萄甜,袁辽却在肚里品出他真正要讲的是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愿言思伯,使我心痗。

“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袁辽捻须服叹晋衎稽之天道,论之人情,谋密而留余,政英而存雅,但知其仁义,便爱其遗风。“天下又岂会无人唾袁?令君体己之心慰我之志,下官感怀。不知眼下对齐氏何如?”

晋衎稍作停顿,垂眸摇了摇头,道:“晋齐之间,有恩无仇。再者勾稽是小,齐惇齐乾兄弟品评特等,其才可报国是大。”

“可惜拱手相让于相府的这数十人何尝无能呢。”尚书台的吏曹尚书放下门第之别诚心为太相府横刀夺爱而不忿道。

“哈哈,袁吏曹无需狭中。”晋衎把左手捂在袖里,胃疼时而和伤疼搅和在一起,右手且提笔沿着砚缓缓濡墨。书僮怕帷幕聚热,便面扑扑而来的凉意倒让脸色发白的尚书令无以承受。

“太相掌丞天子,助理万机,天子尚要礼敬,我为其下官,怎能逆对?”他笔势明劲,鹤骨雁羽,一席话尊君守节,浑不逾矩。“而尚书令本无开府之治,亦不争聘掾属。尚书台也好,相府也罢,都是为朝廷用人。”

袁辽愕然晋氏气度磅礴,且揽佞臣篡伪之邪恶,且放英豪乾命之正义,引领风俗,就得做尚书台之主可使于正邪之间徘徊衣食与生死的士人得到最恰当的庇护。

忽而帷幕外守候的书僮将幕门挑开一丝缝,缝隙仅容下一只眼。晋衎虽在挥笔也没有忽略他的询问,点了下头。然后法曹尚书卫满挤身而入,抬眼看袁辽对着晋衎不收欣赏之情。

“令君,袁吏曹。”卫满揖对阶下些些好奇这二人商议之事可能比得过自己手上这一桩。

晋衎顾神于文书之上并不停笔道:“德丰(卫满的表字)真是稀客,入仕则承父之志,典科律法无一不精,毅而有谋,从来擅断,竟有存疑之案问我?”

“令君美死下官了。”卫满嘴上谦虚,神态昂扬,想他十四岁时便帮助阿爷卫伟修订典律,一生就是要获得旁人赞誉的。“下官既亏才受了令君一言,不可不坦白事之所起,实赖下官智有竭时。”

袁辽作为亦长卫满五岁的长辈听天下人夸卫满精练特达,聪敏清通是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却也不妨碍自己对他有生性恣纵,待食恶果的看法。这不,根本没摸清晋衎的本事就一如既往的卖着关子,抖着机灵。

“那此事非同小可呀,”晋衎识人有数,知道卫满介意自己一心二用不专神听他言语,就放下了笔,“请卫法曹详说。”

卫满于是称心如意道:“无执令送来一张状子,道是一人闯入公吏家中逼一女殉情,后被老妪呼邻扭送了城司。”

“这.......疑难在何处?”晋衎耐着性子让卫满卖弄,袁辽则避目不看他,心想若非职责有别,不好越俎代庖,定替晋衎呵斥他废话连篇。

“唉唉。”卫满好是为难地撇着嘴,不待晋衎请就自己上了台阶,故意避着袁辽附耳晋衎道:“那女子是台中费书郎之女,犯人是令君家宰。”

晋衎睡了又睡自是更加困顿,廉由再背着他登车,这才愿意体统的自己坐好,毕竟朱轓皂盖,仪胜诸公。

姑显幽娟的南廷星星点点灼亮着灯,此处亦称太徽城,其内东西五街,南北五街,值馆府司横贯分布,列次相应,对工于宫禁皇闱,势作太徽拱卫于紫徽之下。

“裳裳者华。”晋衎悠悠然地含着笑,所过假山,皆是春山。“尚是我五岁时教汝的。”

“主君天赋异禀,善解诗义,于是群宾纷纭,使先主对您严学严教,主君自始觉少心烦,要奴背着您户外行走,市井嚣嚣的直至太阳西落,您却睡得很香。”廉由愈讲往事愈生近忧,无奈之下再唱道:“裳裳者华,芸其黄矣。我觏之子,维其有章矣。维其有章矣,是以有庆矣。”

千峰盘水烟,皊渺若天笔挫墨于一页,连峦次第,书写英雄伟业。晋衎不自由地眯开眼,恰在迷蒙的夜色中漏出几许星汉灿烂的神意。

忽而晋衎原本就吊在脚上的鞋落了地,跟随在后头仆丁拾起来为晋衎穿好,见晋衎睡着了又一一传递来薄毯给他披上。

“裳裳者华,或黄或白。我觏之子,乘其四骆。乘其四骆,六辔沃若。左之左之,君子宜之。右之右之,君子有之。维其有之,是以似之。”廉由绕着荷池棠树唱了又唱,多余的情志他没有也不懂得,但念主仆之谊深厚,愧疚自己不够忠贞。

是时城中鸡鸣,廉由回头探看晋衎未醒,联想他位高事繁,这日子各有各的辛苦,自己疼惜他的身体,又无法替他做什么主,只好背他回室,哄着睁不开眼的尚书令更衣洗漱。

“好端端个周雀酣睡于我榻侧吓我做甚。”晋衎抬眼张望自家家宰廉由不在室内,小声俏话周悦道。

周悦闻言轻哼,前倾过来瞧瞧儿子还睡得安稳,用食指指肚刮刮儿子的嘴巴,道:“席间邀汝抱枣奴,汝两度推脱,将那么大条口子藏着掖着耍威风,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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