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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连生波澜

  • 作者:叶飞白
  • 类型:其他
  • 更新:2021-07-01 07:54:57
  • 字数:21756字

洛自醉叹息道:“这怕是终生难忘的胜景了。”

黎唯点头道:“平素只道花似水,不知花也能是剑。”

后亟琰才领着洛自醉、黎唯入凤仪宫,便吩咐底下侍从们准备午膳。遣退所有下人后,他便领着两人绕来绕去。

不多时,黎唯和洛自醉便被眼前这片难以置信的美景给震住了。

说是要准备洗尘宴,但这等小事,怎会让皇后陛下操心?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怎样?”后亟琰轻笑问。

无边无际的花。

无边无际的张狂的力量。

后亟琰呵呵笑了:“不错不错。来,用膳罢。”

后亟琰一手拉一人,飞起来,落在花园中央的亭子中。亭中的白玉桌上已摆好了美食。

三人坐下。

不做声地吃了一阵,洛自醉忽然道:“陛下,方才为何刻意激怒封念逸?”

后亟琰笑笑道:“我不过说事实而已。”

“陛下,有何用意?”

这是洛自醉首次将花和力量联想在一起。这些花,当之无愧。

“噢?拾月君如此信任封家么?栖风君也说他信封家——比起宁家。”

黎唯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宁姜并未骗我们。”

“宁姜不骗,并不是宁家不骗。”后亟琰摇首道。

洛自醉想想,道:“拾月大哥,可知道七年前洛自醉和封念逸起了什么间隙?封念逸为何自请出京?”

黎唯淡然道:“不知。那些时候我正在圣宫修行,回来他早便出发了。我去圣宫时,还是好好的。”

看来这些过往旧事,还得去问问二哥和三哥。就借今晚的洗尘宴罢。洛自醉喝口茶,视线一转,便见后亟琰露出兴味的笑容来。

难道今晚还有什么事发生?不知为何,一看后亟琰这样有些意义不明的笑脸,洛自醉心里就有些忐忑起来。

洛自醉和黎唯在凤仪宫用了午膳,又坐了一会,这才回风鸣宫。

两人在离紫阳殿不远的树丛前告别。看黎唯慢慢走向南面,洛自醉忽然道:“留步。”

黎唯回过头。

洛自醉沉吟一会,才上前几步,低声问:“拾月大哥,对封念逸……”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他无法理解的情愫,可是因此?

黎唯有些惊讶,不过立刻恢复往常。

两人静默了一会,他才点头道:“我对他,可能已超出朋友之情。不过,这样便好,我不想让他为难。”

洛自醉望着他,有些不明白,似乎又有些明白。

黎唯浅浅一笑后,转身走了。

为何“情”字如此让人费解?原本亲情、友情都和他无关。然而,他却都拥有了。而男子和男子之间的爱恨,似乎也已迫近了。他无法理解,这种据说是“生死相许”的情感和生死之交有何不同;他无法预想,历经这种情感的人,和旁人的行为有何不同。

后亟琰爱皇颢,嫁来池阳为后。处理政事,约束后宫,却遭人记恨,被人刺杀。

皇颢爱后亟琰,娶他为后,独宠他一人。信他,保护他,费尽心思。

黎唯爱封念逸,不愿同他说明。不娶妻,甘愿入宫,埋藏心事,宽容待人。

封念逸爱洛自醉,又是如何爱的?会为洛自醉做出什么事来?

洛自醉思考着这些对他而言十分复杂的纠葛,回到紫阳殿。皇戬和洛无极早便回来了,正在湖边一座平台上打斗。他看了几眼,便回正殿卧房小憩了。

傍晚酉时,洗尘宴便已开席了。

御花园的亭台楼阁都挂上了明亮的宫灯,树梢上,假山上,也都摆着造型别致的灯笼。天还未黑,灯没点上,不过,仍可令人想到,一旦夜幕降临,这里会是片怎生朦胧迷离的美景。

酒宴场月风亭里,已摆了数百张案几。月风亭边,数位名门淑媛款款而立,举袖羞涩微笑;绕在她们身边的大家世子玉树临风,或与她们谈笑,或只是淡言两三句,无不想得佳人青睐;官场同僚则各聚一起,两处三处,低声私语;内眷们华美雍容,笑看儿女们,不时轻轻一笑。

洛自醉随着帝后到宴场时,瞧见的便是这番情景,心中暗叹好一幅世家贵族候宴图。

诸臣见帝后率众妃、皇子皇女们来到,便都跪下叩首。

“都起来罢。今日不过是酒宴,不必处处拘礼。”皇帝的声音较平日温和一些。

“谢陛下。”

众人平身,待皇族就座,这才依次坐下。官吏坐里面,内眷和无官职在身的公子们坐外围。

帝后坐北朝南,位置是筵席的正中。两旁左右分别是男妃和女妃,身后是皇子皇女,前方左右是文臣、武臣。左面文臣坐首位的是个须发皆白但精神奕奕的老人家,望去慈眉善目,十分可亲。接下来便是两位年纪约莫五十上下的男子,都是长须修面,一付儒雅的长者模样。洛自醉猜想这应当是丞相和大学士。只是不知那老人家是景候还是襄候。右方武臣居首位的也是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威严无比,第二位坐的便是洛程,第三位坐的是个挂着笑容的中年男子,应该是宁左将军,第四位是黎巡,隔了一个男子,第六位和第七位便是洛自清和封念逸。

自洛自醉出现,封念逸便一直望着他。

那两道目光,密密实实,将他与外界隔绝了起来。他不禁有些被锁在囚笼中的错觉。

这种感觉太过熟悉——小小的天窗,一片什么也没有的灰色天空。他不由得散发出更强烈的孤绝感,冷静地坐下,连瞟也不曾朝那个方向瞟一眼。

皇帝道:“这酒宴是为洛卿家和封卿家而备,宴前,朕赐二卿一樽酒。”说罢,便亲斟了两樽酒,命身边的正司奉给洛自清和封念逸。

两人站起,出列,跪下,双手接过御酒:“谢陛下隆恩。”一口饮尽。

“好!”皇帝开怀笑道,“众卿不必约束,举杯畅饮罢!”

宴会正式开始。

较之上回后宫之宴,无非是更钩心斗角,更隐蔽地互相刺探,言谈更加小心……

洛自醉自顾自地吃着案几上一盘盘的美味珍馐,不时倾听文臣那方相互间文绉绉的祝酒词,思考其中有何奥妙,实在妙不可言的语句便记下,待回去后细细品味。

宴至酒酣时,皇帝忽望向封念逸,朗声道:“封卿家尚未娶亲,朕许你一门亲事罢。世家小姐,或教馆中的女子,随卿喜爱挑选。”

听得此话,女眷中几位适龄的少女羞红了脸,垂下头,不时偷偷望望封二公子。

封念逸沉默了一会,垂首道:“臣不想娶女妻。”

“男子亦可。世家子弟中也有不少佳公子,与卿家正相配。”

“是么,圣上此话当真?”

“君无戏言。”

“那,就请陛下将栖风君赐给臣为妻。”

宴会场上一片死寂,几乎所有人都停了动作,脸色都有些奇特,投向封念逸的目光有怜悯、有失望,还有……

洛自醉终究还是望向了封念逸,正对上他平静得过分的眼神。他不禁蹙起眉,早上看他还温和俊雅,怎么此刻这样不知进退?

这已不是简单的犯上了!

皇帝眯起眼,冷笑一声,道:“封卿家莫不是在说玩笑话?朕的宫妃,岂能赐给你?”

“臣早已对神发誓:今生今世,除了洛自醉,臣不娶他人。若陛下有心成全臣,就将栖风君给臣吧。”封念逸毫无惧色地看着帝后,道。

皇帝挑高眉:“噢?若朕说,除了皇后和栖风君,你要哪位宫妃,朕都给你……”

“臣只要洛自醉一人。”

还是一片死寂。

皇帝看上去虽未动怒,但他眼中渐盛的怒火,任谁都能瞧得出来,没有人敢在这时候再去捋虎须。

洛自醉心里暗自着急,望望后亟琰。

后亟琰瞧他一眼,双眉舒开,微微一笑,道:“皇上,封卿家一片痴心,难能可贵,只不过晚了些。而且敢与圣上争人,很有胆识,圣上就赏他杯茶,让他醒醒酒罢。”

“是啊,圣上。臣和封将军自幼相识,素来玩笑惯了。他今日喝醉了,才不小心逾礼,还请陛下赏他杯醒酒茶。”洛自醉忙随后道。

皇帝看了他们一眼,顿了一会,才不急不徐道:“来人,赏封将军一杯茶。上乐舞。”

“是。”

封念逸只是静静地望着洛自醉,没再说什么,接过了醒酒茶。

优美的舞蹈在周围飘起,舞者俱是身段柔软的少年。月风亭外传来丝竹声,声声悦耳。

洛自醉把那两道目光当成灯光,愉快地吃着东西,暗暗地叹着气。

过了一阵,天色已完全黑了,便到了四处游园的时候。宫灯和灯笼的光将御花园衬托得似真似幻,内眷们先告退起身,三三两两,处处走动。接着,帝后便单独离开了。臣子们见状,自然也抓住能欣赏御花园的机会,不多时便散了。贵妃、贤妃带着皇戬和二皇子走远,淑妃领着剩下的女妃们和简思颐、周越走了,长公主带着三皇子和小公主去了另一头。宁姜似乎觉得今日的酒十分好喝,一直在试不同的酒,但半点醉意也无。黎唯眉间带着几分沉,听着乐曲,赏着舞蹈,似乎没什么兴致起身。

洛自醉实在想找洛自清、洛自持和洛自节仔细问问当年的事,因此便独自朝着印象中几位兄长走的方向去了。

花丛、假山、溪水,没来过几回御花园,愈走景物愈生。

洛自醉停下,望望周围。灯光朦胧,寥寥数个不熟悉的人影在前方慢慢移动。

罢了,还是回月风亭等着,以免错过。他举步欲返回,却倏地被人拉住了长袖。

他微惊,瞧向身边不知不觉多出的黑影——借着昏暗的灯光,他看清楚了,狭长的丹凤眼,不是封念逸还是谁?

“醉,醉。”

他似乎真喝醉了,连声叫着他的名。

洛自醉挣开也不是,甩开也不是,只有就这么看着他。

“醉,你,你分明对我说,若……若真要娶男子,就是我……为何,为何如今……”

断断续续的话,让洛自醉愣了愣。

封念逸红着眼看着他,忽然一把将他揽进怀里,头埋在他肩上。

洛自醉有些不自在地微微挣扎着:“往事已矣,逸。”

封念逸抬首,低声道:“一句,一句‘往事已矣’就能消去吗?!”

“为何你竟,你竟变成这样?”

他搂得更紧,洛自醉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浑身难受:“放开!逸!”

“为何你竟……不记得我?”

念念之间的悲哀和痛苦,让洛自醉停了挣扎,沉默了。

他很快便会发觉罢,他已不是那个他所爱的洛自醉。

他不可能代替那个人,更不可能成为那个人。

所以,封念逸,不可能成为他的朋友。

“醉,你为何不记得我?”

洛自醉暗自叹息。

眼角瞅见不远处假山的灯笼下,几位少女正惊愕地望着他们,他推着封念逸,往更黑暗的地方去。走了数十步,绕进另一座僻静的假山后,他才又静默下来。

这下不知明日又有什么闲言碎语传出了。毕竟封念逸方才在筵席上说了那些话,让人不想入非非都难。唉,这个国度,男子和男子竟然也有风言风语传出,实在——

“你为何要入宫……那悯儿死了,你就万念俱灰了?”

悯儿?封念逸也知道么?

“与其入宫,不如等我回来。”

“入宫,和那么多人分一个……你甘心吗?还是你根本不在乎?你明明说……如果非要是男子,就一定是我……”

“逸,别说了。我已入宫,此事不可更改。以前的事,以前的话,你就当过眼云烟——”

“怎么可能!!”封念逸激烈地喊道。

没料到这醉鬼不仅完全说不通,还有发脾气的趋势。洛自醉一时怔住。

就在他发怔的时候,带些酒气的嘴唇以不可抗拒之势压过来。

洛自醉恍然清醒,开始挣扎。他从未想到要和人如此亲近!而且……而且这人还是个男人!

“逸!放开!”

趁他说话的时机,舌头窜了进来,狂卷他的齿和舌,猛烈,生涩,让他难以招架。洛自醉呜呜地说不出话,瞠大眼,挣也挣不脱,动也动不了。

早知如此,干脆方才就别理会他!

若是被人瞧见!这——是死罪!

他可能因被迫的关系,不会受到处罚。但,这人,一定会死!

洛自醉,你不想他死么?

我也想替你保他。可,做不到!如今要怎么办?!

“醉,醉……”

前襟要被撕开了!“逸!快放手!你忘了这是哪里?!”

“没忘呵!这是御花园!”

“逸!你!”

他知道他不想害他死,所以才无所顾忌?还是说,已经全不在意了?洛自醉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还是不能动封念逸分毫,不禁又怒又急。

这人怎么会全然失去理智?!亏得黎巡还赞他智计出色!

两人推搡间,洛自醉的右袖几乎全被撕了下来。

“醉,果然武功全失了。”封念逸扔开那袖子,望着他,惨笑道,“都这样了,你还不记得我?”

他方才只是想刺激他想起来吗?可惜,可惜——“逸,你先出去。”

“你还不生气?”

他很生气,他已怒火熊熊,不过他更会克制。

洛自醉冷道:“你,出去。”

封念逸全当没听见般,拥紧他,吻上去。

洛自醉没有再抵抗,冷冷地任他亲吻。

不多时,一人握住洛自醉右腕,将他自封念逸怀中拉了出来。封念逸扑上前要抢过来,立刻被另一人反制住了双手。

感到周身密密的冷淡气息,洛自醉低声道:“二哥。”

“自醉,太大意了。你和封二两人,现在怎能孤身一起?”

“我没料到。”封念逸竟然颓丧至此。

洛自持抬眼,冷冷地盯着封念逸。被他那么一看,任谁酒醉也醒了大半。封念逸却不理会他,只专注地看着他揽着的洛自醉。

“封二,你不想活了么?”黎巡的声音响起。

这里较为昏暗,洛自醉武艺不高,看不清黎巡的容貌和身形,只知方才是他制住了封念逸,便唤了声“黎二哥”。

“封二,我想杀你。”洛自持冷冰冰地道。

封念逸只是笑一声,没答话。

“你从小便陪着自醉,我早看出你的心思。却没想到,你居然罔顾他的意愿,知他武艺尽失,就对他强来。”

“二哥,算了,还是赶紧给我找件中袍要紧。”洛自醉温和道,向着洛自持轻轻一笑,“自醉,希望逸能活得好好的。”

“自醉”二字,咬得微重了些。

洛自持冷冷看了封念逸一眼,垂眼点点头:“你在这里等着。自节,脱了外袍给他披上。”

他才放开洛自醉,又一个暖暖的怀抱接替。

洛自醉笑了:“三哥。”原来都在。

洛自节没有应声,给他披了件长袍。

“我先带着封二回去。洛三,你隔一会再和自醉一起出去。”

“好。”

黎巡说罢,押解人犯一般把封念逸押了出去。

封念逸最后瞧了洛自醉一眼。

仍然狂乱。

狂乱中却有些疑惑和痛楚。

洛自醉对着他清浅一笑:封二公子,看清楚,这不是你所爱的那个人,你应当很快便能意识到罢。

“小四,你故意么?”

终于和他说话了,洛自醉掩不住心中的笑意:“三哥,这样瞒下去也不是法子,我想让熟识我、于我没有威胁的人都明白我的身份。”

“……”

过了一阵,便有人大声笑着往这边走来。

人来了。如此不入流的手段么?

不,不是,脚步声错过了。

洛自醉才放下心,便听一个清脆的声音道:“栖风君这是怎么了?咦?这不是——洛侍从官么?”

失望了么?长公主殿下。

洛自醉轻笑道:“方才转来转去迷路了,正愁着没人瞧见我,幸而巧遇上我三哥。长公主殿下也迷路了么?”

“是啊。”美丽纤巧的女孩走到两人身边。洛自醉低头笑看着她,她也带着矜持优雅的笑容抬头望他。

“那么,正好,一起出去罢。”

洛自节仍然将洛自醉搂在怀里,一手拉起长公主,跃上假山,几个起落,便到了月风亭。

宁姜和黎唯依然在原座上。

洛自节小心地将洛自醉放下,让他倚向黎唯:“拾月君,栖风君有些醉了……”

黎唯顿时有些明了,双袖扬起,轻轻盖在洛自醉身上,作扶住他状:“洛侍从官放心,我这便带他去休息一会。”

宁姜也站起来,过来扶起洛自醉。

长公主皇悦笑笑,也来搀扶。

宁姜瞅了她一眼,笑道:“长公主殿下还是去游玩罢,栖风君有我们照料便好。”

“嗯。”收了手,仍然是毫无瑕疵的笑脸。

黎唯和宁姜扶着洛自醉走入供人休憩的水榭。外间里已有些醉倒的大臣,睡得正熟。往里走,房内便是女眷,也有些微醺之态,嘻笑玩闹着,见三位宫妃入内,忙行礼。

黎唯和宁姜也顾不上还礼,将洛自醉扶入最里头的隔间里,合上门。

洛自持和洛无极、皇戬已经等在里头了。

洛自醉谢过黎唯和宁姜后,便脱下洛自节的外袍。顿时,黎唯、宁姜都微怔,洛无极则黑了一张脸。

“这是怎么了?”见他的中袍、里衣被扯去右面整条袖子,皇戬问,压低眉,“谁胆敢对太傅不敬?”

洛无极不做声地抱着衣物,递给洛自醉。今日的筵席不准奴仆随侍,因此他一直在紫阳殿外等着,却没想到会发生这等事!

洛自醉苦笑着解下中袍,穿上新中袍和绸缎外褂:“不小心。”

皇戬还欲再问,洛无极狠狠瞪了他一眼,他便没有再多说。

洛自持冷冷地瞧着,看洛自醉没有大碍,便出去了。

宁姜已猜到是谁,见黎唯和洛自醉都沉默,也没有说出口。

过了约一盏茶的工夫,几壶酒和数碟小菜送入了这隔间内,小侍说是按他们三人的吩咐送的。三人清楚这是洛自持想让洛自醉早些回殿休息,便都举壶痛饮,看得洛无极和皇戬目瞪口呆。

游园不多时,帝后便听闻栖风君、拾月君、涧雨君已醉得不省人事,许多大臣也都醉醺醺地睡着,便下旨结束了这场生了些风波的庆宴。

回到紫阳殿后,洛自醉喝了醒酒汤,吐了一会,头脑才逐渐清明了些。

唐三赶紧招呼田儿、邓儿、古儿、元儿、张儿烧水。

于是,到亥时左右,洛自醉还半醒半睡地泡在水中。

“唐三,你下去罢。”说话也是有气无力。

“公子还在洗浴……”唐三忧心万分地回道。

“有无极在就好。今日你们也倦了,下去休息罢。”

“是,公子。”

唐三细细提醒了洛无极一番,见他垂头答应了,这才出了卧房,关上门。

洛自醉趴在浴桶边,望着漆黑的窗外。

洛无极站在旁边,时不时倒入些热水。

时间紧,没来得及问大哥、二哥和三哥以往之事。不过,封念逸提起了洛无极的娘——当年他是因为不想见到洛自醉和悯儿恩恩爱爱,所以才离京?

不,他还做了什么让洛自醉愤怒的事。

但是,洛自醉应当已经原谅他了罢。

“无极,酒味已经消了么?”

无人应答。

今天晚上从见到他起,洛无极便在无缘无故地生闷气。他不知道缘由,大概连这孩子自己也不知道缘由吧。

洛自醉抬手,闻了闻。特意让唐三多放了些香草,应该没有了罢。

水渐渐凉了。

这孩子,气得连水也不肯加了么?

罢了,也该起身了。

他站起来,绞干长长的头发,跨出浴桶。

拿过搭在屏风上的里衣,正要穿上,察觉不对。洛无极知道他极不喜欢被人瞧见身体,每回见他要起身时,都会走出屏风外。

现在,竟感觉到有人正毫无顾忌地望着他——

他回过头,对上一双凌厉冷漠的眼。

洛自醉轻轻一笑,道:“逸,你真是好兴致,居然夜闯紫阳殿。”洛无极呢?他的目光往右移了移,就见洛无极涨红脸,一动不动地捧着水盆站在原处,不知已经站了多久,双眸都要喷出火了。

封念逸冷冷地凝视着他,洛自醉笑笑,任他打量。虽然难免不舒服,不过,此刻也不能在意这些小事了。

忽然,封念逸如影子一样迅速移到他身边,扯住他的里衣,丢开:“告诉我,你是谁?”

他话里隐含着极危险的阴影。

洛自醉淡淡瞟他一眼,道:“洛四,洛自醉。”

“你骗谁?!你怎么可能是醉?!”

“逸,我得了失忆症,你便不认我了?”

“住口!你没资格这么叫我!告诉我!你究竟是谁?!”连声冷笑,封念逸用力捏住他的颈子,“快说!醉在哪里?!不说我杀了你!”

好难受!快要窒息了!

他不想死!

熟悉的恐惧和不甘填满所有理智的缝隙。

封念逸!别让我下狠心排除你!你……你……

“快说!他在哪里!!”封念逸低吼道,冷漠和平静一扫而空,复又是那种狂乱神色。

洛自醉合上眼。

颈上一松,他跌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醉在哪里!”没给他恢复的时间,封念逸又一把将他提起来,咬牙切齿问道。

右肩骨快要碎了!洛自醉皱起眉,冷道:“我不就在这里么?”

“胡说!即便得了失忆症,醉的性子也不可能是这样的!你胡说!”封念逸吼着,忽然像想起什么,把他拖到宫灯前,一寸一寸仔细查看、抚摸他的皮肤。

洛自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每次停顿,都是一个细小的伤疤。最后,是右腹上一个暗褐色的爪印。

封念逸喉咙间发出一声低低的吼叫,犹如困兽的悲鸣。

他抬起眼,眼里竟满是泪水。

“你是哪路的妖怪!竟占了他的身体!你……你!!”

洛自醉想要挣扎,封念逸的力道却越来越大。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自腰间拔出一把匕首,狠狠地刺下来。

不要死!我不要死!

我要活下去!活下去!

胸前一阵剧痛。

洛自醉看着自己的血流满自己的上身。

匕首刺得并不深。

他抬眸看着封念逸,却没料到他的泪愈来愈多,已连连落了下来。

“杀了你,醉的身体也死了。”见他望着他,封念逸冷道,拔下匕首,丢开,又拖起他向外走,“去圣宫!杀了你这妖怪!”

去找初言?这倒是好。不过,现在他神智不清醒,还能带着他安然无恙地出皇宫么?!况且若是他们失踪了,岂不是被人非议?连累家里?!

“逸……逸,你先放手!”

“住口!妖孽!”

谁是妖孽!!

“逸……”洛自醉轻轻一叹,自后搂住他的腰,“回不来了。”

封念逸僵住,缓缓转过头,满脸哀伤和绝望:“你——”

“他死了,我才来的。我确实占了他的身体,但若我不在,这身体就腐朽了。”

“你胡说!”

“是不是胡说,你可去问我二哥、三哥。”

这人浑身都是痛苦、绝望。

他分明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为何不肯承认?!

“杀了你……我要杀了你!”封念逸喃喃道,又掐住洛自醉的颈。洛自醉一时承受不住他的气力,倒在榻上。

就着这样的姿势,封念逸手指仍然慢慢用力。

洛自醉闭上眼。

手劲又渐渐松下来。

这毕竟是洛自醉的身体,他还下不得狠心罢。洛自醉想着,突然感到肩上一阵湿润。

洛自醉从未见成年男子哭过。这张近在咫尺的肆意流泪的脸庞,脆弱,又让人觉得不可逼视。

没有细想,洛自醉举起手,一个手刀劈向封念逸的后颈。

洛家人臂力非常,应该……可能……暂时让他昏迷一会罢。

果然,封念逸昏了过去。

洛自醉费劲地从他身下爬出来,立刻跑到洛无极旁边。

见他也满脸泪水,他只有长叹:“你哭什么?”勾起他的伤心事了么?

洛无极被点了穴道,动也不能动,也说不了话,只能一个劲哭着。

“我不会解穴。”洛自醉愁道,将洛无极手中的水盆接下。

血滴落盆中,晕染出一片鲜红……

胸口疼,他竟忘了,自己受伤了。

撕了里衣的袖子擦血,找了瓶金创药敷上,拿纱巾缠上。前阵子洛无极和皇戬打架颇没有分寸,经常头破血流,这些都是常亦玄给他备用的,料不到如今派上了用场。缠好了,这才穿上里衣,中袍,再拿布巾擦干头发。

“无极,累么?别哭了。”

他忙了一阵,洛无极还在无声的抽噎着。

洛自醉无奈地一叹。

陪着他站了一会,觉得头有些昏沉,他便就地坐下。

也不知坐了多久,洛无极终于能动了,一把擦了眼泪便冲过来:“你的伤怎样了?”

“不妨事。”

“流了好多血!”

“不打紧。”

“我杀了他!”怒气冲冲地转身,洛无极便见死敌冷冷地站在他身后。他立刻张开双臂,摆出个保护的架势:“你离他远些!不然我杀了你!”

“小东西,滚开。”对方显然没将他放在眼里,目不斜视。

“你……”洛无极气急。不过,他明白自己和这人的差距,不能轻举妄动,于是,只能以眼杀人,活剥凌迟这男人千遍万遍。

“封二公子,别跟小孩一般见识。”洛自醉微笑道,“天色快亮了,你还是快出宫得好。”

封念逸冷冰冰地望着他,沉默一会,又看看洛无极:“他是那时的孩子?”

洛自醉点头。

洛无极张牙舞爪,仍然拿眼神杀人。

封念逸退几步,冷声道:“我问过洛家人后,再找你复仇。”

洛自醉挑了挑眉,不语。

眨眼间,意外的夜访者便不见踪影了。

洛无极紧握拳头,回过头大喊:“我一定杀了他!”

洛自醉摇首道:“他是你爹的朋友,不能杀。”

“……就算,就算是爹的朋友也要杀!”

“因为他刺伤我?”

洛无极恨恨道:“不错!他伤了你,该杀!而我说过,我要保护你!又让你受伤!我……”说着说着,眼中又是滔天的怒气和自责。

“无妨。若是这样便能让他消了怨恨,我倒是舒心了。”洛自醉起身,洛无极赶忙上前扶。

躺下之后,洛自醉轻声道:“你也睡去罢。”

洛无极仍然沉着脸坐在床边。

“还气什么?”

“他……他看了你,还……还摸……”忽然发觉词汇如此难以表辞达意,洛无极脸又涨得火红。

洛自醉皱起眉道:“我确实不喜欢。这事往后别提了。”

“……”洛无极背过身。

“无极,上来一起睡罢。”虽然天热,不过怎么看他都有些孤孤单单的。罢了罢了。

洛无极垂着头,爬上床。

听着身边人平静的呼吸声,他脸上的红潮一直退不去。想到这人在他的视野中,再一次受伤,被人欺侮,他就愤怒不已:封念逸!我和你誓不两立!!你今后休想动他一根寒毛!

自此之后,洛无极愈发勤奋好学,无论文才武功都进步神速,令人惊叹。自然,身为太傅兼他老师(徒弟)的某人,始终没发觉他的动力从何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

刚才出了小问题==|||

爬爬爬爬

亲~~~

强调一句,看酱紫多亲亲不挺无极,某白好难过。封二不会素小攻滴,因为他稀饭的是过去的洛自醉,而非现在这只。如果他太快变心,就不素好攻了不是?

再一句:无极,娘支持你。

再一句:唯和封二、自醉翻脸么有关系~~~~~~

偶很快就会把封二和自醉翻脸的事说出来滴……还想写个封二和以前自醉的番外,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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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信他了。”

“陛下,封家和黎家都忠于两位陛下,绝无二心。”

“若让他筵席上再知道你便是栖风君,岂不是露柄于人前?”

洛自醉叹气道:“陛下恐怕是借机看他是否乱臣罢。”

第十三章连生波澜

黎唯淡淡地望他一眼,又看看后亟琰。

后亟琰点头笑道:“不错。终究明白,黎卿家说封念逸不会是刺杀事件的主谋之一的缘由了。他可舍不得伤洛四公子一根寒毛罢。”

“陛下怀疑封念逸是乱臣?”黎唯淡淡道。

花海如潮,异香浮动。宁姜曾经如此形容凤仪宫的中庭花园。但,这景色岂是可用言语能形容得了的?

不是不曾想象过花海是怎生的模样——风起潮涌,壮阔无比;不是不曾想象过异香是怎生的味道——缭绕数日,半醉半醺;不是不曾想象过怎样的花才美——艳丽幽雅,静谧柔软……但,这样多不同种类不同颜色的稀世花朵野性十足地全然绽放,不经任何修饰,不经任何照料,就这样像燃烧不尽的生命一般地怒放着,却实在不曾想象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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