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景总！耽误您时间了，我这就带您去。”他急步走过来，把药箱递给小张，“小张搭把手，什桉上了药就下班哈……景总这边请。”

小张：“……”

酒库里温度低一些，被他握住的地方温热，目光顺着手臂上移，什桉看清了他的脸。

陈经理回了神，他没意识到自己在这场插曲中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看着什桉说：“你、你你——你爬这么高很危险的好不！这种事情以后让小张来做！”手一滑，指到了小张。

男人这时已站到了她的侧前方，单手握着她胳膊，衬衫袖口挽了起来，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

哒哒哒一阵脚步，陈经理提着药箱回来了。

小张看了眼站在什桉旁边英隽挺拔的男人，没注意陈经理听了这人的话，只想着这位帅哥反应真快啊，几步就迈过去了，多亏他英雄救美得及时，不然什桉恐怕要摔惨了。不过瞅瞅小同事这伤，原先一双又直又白的长腿现在又是破皮又是渗血的，可怜得来……

“什桉你没事吧？”小张问完自己也觉得是句废话，马上换了句，“……疼吗？”

景总？

闻言，男人松开手，下颚轻点了一下回应她的道谢。他走开两步，抬眸扫了一圈酒库，看向一旁的小张，“玛兹·香贝丹……”他停顿了一下，“放在哪里？”

男人衬衣西裤地立在那里，腕上的表估摸着随随便便也要六七位数以上了……可是，哪有客人自己来拿酒的？拿的还是几万块一瓶的特级红酒！那人声音低润，眼神也很礼貌，小张不由自主地用上了敬词：“您是……”

景氏的继承人，他们的大老板，景不渝？

什桉：“……”

上班期间在老总面前摔了一跤……会不会显得很不专业？会不会影响她的工作？她下意识遮了遮腿。

什桉现在才觉得有点疼，她松了松全程被她揿得死紧的红酒，放到一旁，“不疼。”后半句对着扶着她的男人说的，“我能站了，谢谢。”

两人搭电梯到顶楼，到了包厢前景不渝忽然停了步子，他手搭在门把手上，侧过身来问陈经理：“那个员工……”他的目光里透着一丝浅浅的不确定，“多大？”

陈经理心里咯噔一下，心想他不会因为这一时心软的一念之间就这么栽了吧……他嗫嚅着：“十八……”可一看到上司那明显的“哦？是吗”的眼神，便陡然想起来似的改了口，“——不到。十六岁。”

他胆战心惊地等待着景不渝的表示，却见他只是微微颔首，压开门把进去了。

——完了完了，景总这是什么意思？招用童工的罪名他是跑不了了……本来想在酒库里也没什么的，谁知道上司心血来潮下基层啊……哎，怎么办呢，愁。

陈经理沉思着，掉头往员工更衣室走。

什桉处理了下擦伤，校服长裤会粘到伤口，她就没换。拿了包出来见陈经理站在门口，表情有点……悲伤？

陈经理看了看她的伤处，又关心了一遍：“什桉啊，药擦了没有？明后天都先休息，别来了，把伤养好再说哈。”

她睫毛一顿，“经理，我被开除了吗？”

陈经理想说他也不造啊！小姑娘人小声也小，看来也委屈难受得很。他是打过预防针，可没想到惊吓来得这么快，只好先打着马虎眼：“没有没有，我们景总说了，按工伤算呢。你安心休息，尽管伤好了再来就成。”

又是这样的说辞。

不一定、可能、没有之类的。

成年人说话总是这样拐弯抹角。

什桉看着陈经理，说：“陈经理，我的伤不会影响我工作，如果您没有开除我的意思，明天我会按时来上班。”

她口吻不重，却有着不容置喙的坚持，一双平静的眸子里映着通道里明亮的廊灯，清亮纯净。

等她离去陈经理才突然间反应过来——不是他来通知她的么，现在怎么反……反过来了？他这是，被一个小姑娘的气场震慑住了？

伤口过了当下就不痛了，光外表唬人而已，只剩下膝盖上的有些麻烦，上下楼梯都会牵动到，像针扎一样短促地疼一下。她弯腰看了一下，先前在陈经理面前假装淡定，几步下来小血粒又有点浮出来了。

明天还有项目呢……什桉叹了口气。

今晚因为这个事耽误了点时间，江月要是知道她没按点到家要着急的，她想了想，干脆小跑起来。反正伤也伤了，回家再处理一次就是了。

膝盖传来的痛感愈加清晰，每跑一步都像在重新扩张伤口似的一刺一刺的。她在门口歇了下看了看表，拔腿就往下走。

她正前方JINGS’的广场上，一辆黑色的大车正停在那里，两束车灯亮着，车门上倚着一个高个子男人。衬衣，西裤，皮鞋，他一条腿曲着，随意地靠着车身，指尖里挟了根烟，燃着的火星在夜里一明一暗的。

他吸了口烟，听见声响抬起头来。

什桉脚步一停，犹豫着要不要打招呼。

他看着她，把烟缓缓吐出来，站直了身。接下来，他没有像什桉想的那样离开或是转开视线，而是迈开一步打开副驾的门，朝车厢内偏了偏头，对她说：“介意我送你吗？”

什桉倏地想起来。

这个男人，他的新老板，月余前她曾见过几面。

那位在卷耳读《莎乐美》的，涵养不俗的客人。

余光里晃进一圈白光，斜对面的马路上远远驶来一辆公交车，什桉不用看清数字也知道是自己的那一辆，她站在原地看了眼马路，匆匆地道：“不麻烦您，我的车来了。”

景不渝扶着车窗框，他把烟掐了，眼里揉了点笑，“上车吧。手机拿好，随时报警。”

……

她坐在车里看着车外的景不渝。

他的车底盘高，对她这样不高不矮又带伤的人不太友好，景不渝绅士地扶了她一把，自己却没有立即上来，而是在车外站了会儿。

两分钟后跨进车，景不渝的身上清清爽爽的已经没有了半点烟味。他拉过安全带，伸手在中控屏幕上点了下，看向什桉，“住哪里？”

什桉报了小区外那条街的名字。

景不渝的车开得不慢，但非常平稳，就像他给人的印象一样，温和从容，正派得体。座椅宽敞舒适，可自他上车，什桉就感受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紧迫和拘束感，她偏着头看车外。

问了地址后两个人就没说话。夏末秋初的深夜，气温不再像白天那样炎热，车窗开了一条缝，风灌进来的声音刚好能掩饰他们之间些许微妙的气氛。

前面路口亮了红灯，车子减速驶近停止线后，慢慢停下来。

车窗上印出了副驾中女孩稚嫩的面孔，景不渝徐徐开口：“李……同学，你的上一份工作，卷耳。”他对上什桉的眼，“是我辞退了你。”

什桉的眼睛一错不错的。

他顿了一下，继续道：“我没想到你会来JINGS’，所以……”

“所以你又要辞退我？”她接了下去，没有用“您”。

景不渝沉默。

提前离开在门口等她，确实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脑子好记性也好，在酒库里他就觉得她的样子好像在哪里见过，问过陈经理后才确定——这个女孩与之前去卷耳时服务过他的那个一看就还在读书的学生，是同一个。他连着去了三天，离开前随口一问，那里的经理果然就面露局促。

他学法出身，即使是最无足轻重的一支产业，最基本的底线规范他也不认为不重要，但他没有想到的是，一个月后又会遇到同一个人。

陈经理领着他在洋酒柜前取酒的时候，他听到她淡淡的语调，说她没事。他阻止了她摔到地上，可到底还是伤得严重，女孩子家家的，大概都忍不住。可她眉头也没皱一下，松手后就站得笔直。

这样的一个小姑娘，不是不可惜的。

上一次他直接下了决策，这一次……他的教养让他觉得自己应该当面告诉她。

景不渝拎着瓶颈子，没有追究，“让受伤的员工休息，算工伤。”

陈经理连忙答应着。

景不渝的身影拐到单独一角的VIP酒柜那去了，一边的机器还在叫，上酒的吧台窗口那陆续等了几个不明状况的包厢服务员，没看到备好的酒在小声催着。

什桉接过药箱说：“我没事，你快去忙吧。”

膝盖上方延至小腿分别剌出了两道深浅不一的擦伤，有些当下就渗了血，膝盖附近更破了好大一块皮。

小张抱歉地看看她，朝窗口笑喊了句“等等啊”，转身备酒去了。

景不渝和陈经理拿了酒就出了酒库。

陈经理跟在景不渝后面，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他观察着上司的脸色，小心地说：“景总……酒库平时的安全系数还是很高的，这种情况一般……”

刚赶来的小张：“？”

陈经理絮絮叨叨地去拿医药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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