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桉睫毛一颤，抬起眼。

“不过你别难过哦！我们还会继续和你一起努力的！阿姨一定能度过这个难关的！”文静脸颊红扑扑的，双眼炯炯地看着她，拉起她的一只手摇了摇。

这个关节上大家不敢轻易问，怕戳中某件伤心事。见什桉面色平静，又想起上次运动会她为班级争光的坚强事迹，感触万千，掏出手机来给文静发消息：[文静，还接受转账吗？]

文静：[接！！！]

大家在她进来后明显降低了聊天的音量，有意无意地打量着他们的学神，发现学神脸上竟然挂了彩！他们浮想联翩，脑补了一幕幕什桉辛苦赚钱结果遭受非人虐待的情节。

文静这会儿却有点泄气了，她沮丧地捏着自己指尖里的一张银行卡，低下头，“对不起呀什桉……虽然我们动员了好多人，虽然好多人都捐款了，可是好像还是不够……就筹到了八万多而已……”

午休被叫到年级办公室。

什桉进去，看到文静站在唐丽边上朝她招手，小声道：“什桉什桉，好想你哦！你妈妈情况怎么样？”

进入珒北一中后，大家对她是热情过一阵的。

唐丽说了些安慰的话，让她不要丧气，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向她提，只要是力所能及的她一定会帮忙。什桉点头后，她斟酌了下，说：“什桉，老师……自作主张把这件事和同学们说了。”

她观察着什桉的神色，“老师知道你很要强，不愿意麻烦别人，但这不是小事。现在最要紧的是你母亲的病情，于公于私我都不希望你受这件事影响太大，也不要给自己施加太多压力。”唐丽看了眼文静，把话语权交给她。

女生们会包围着她，约她去新开的百货逛街，去看电影，去做美容，男生们借口问她问题。即便她一直不冷不热地回应着，他们也当她是有钱人家的小姐，愿意簇拥着她。

后来被曝出来单亲家庭加贫穷的属性后，这些就骤然沉寂下来。她的疏离变成了心高气傲，拒绝变成了不识抬举，成了对其他人的一种藐视。她的风评就这么莫名其妙的一言难尽了。

要说做了什么讨人厌的事吧，一件也说不出来。说来说去都是“不爱搭理人”、“故作清高”，要么就是“人穷架子大”。久而久之大家下意识地就认为她不好相处，好像都亲身体验过她的冷漠一样，肆无忌惮地人云亦云着。

“正在治疗。”

陆判坐在图书馆显眼的位置上，低着头看时间，浑身上下散发着“这个人很不爽”的气息。

距离午休开始已经三十七又四十五秒了，李什桉还没有到！

象征性地拿了一本语文书和习题册，桌上放着两瓶水。这个时候大家都去吃饭休息了，图书馆里空荡荡的，一点点声音都听得见，他还是隔几分钟就要抬头看一眼图书馆大门。

终于，在他看第二十一次时，他想见的人抱着书出现了——

陆判不由地直起了背脊，看着她一步步走过来。像个别扭的、又带着一丝期待的小朋友，乖乖地坐在那里等她。

什桉被他直勾勾的眼神看得不自在，解释说：“老师让我过去一趟……”

陆判的视线却陡然一凝，嚯地起身，盯着她的脸问：“脸上怎么回事？”

他的眼睛黑酽酽的，眼底有一簇锋利的光，像一颗烁亮的珠子，每当这种时候，什桉就有些怵他。陆判整个人都是凌厉的，以往见面每每免不了“交锋”，那些交锋是她用以抗衡的底气……今天全变成了心虚。

撞上了这种话在陆判这儿是行不通的，她想了想，说：“陆判，如果我愿意在你考上年级前百分之三十之前每天帮你补习，你能不能不要问我为什么？”

能不能？差点被欺负了他都要发疯，更别提脸上这么明显的人为痕迹！陆判想到这里，下颚就不自觉地绷紧了。

一个周末没见，就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还不肯说？

他就没应声。勾着什桉脖子把她捞到自己跟前来，从后颈子那儿捺住她所有头发，撩起来仔仔细细地看——看额角，看嘴角，还有脖子。

“……”什桉被他拇指抵着下颚，被迫仰起脸来接受他的“检阅”，像只猫一样被肆意撸着身上的毛，痒得不得了。她里面穿了件线衫，但陆判要是真那么一扒，就藏不住了……“等等——”

她抓着他两只手腕。

陆判：“松手。”

什桉：“……是我个人原因，我发誓！”

“发誓没用，你得告诉我怎么弄的。”

她被捞着脑袋，怕陆判乱来实在很被动。情急之下想到那天的话，看着他的眼睛急道：“你不是说都听我的吗？那你就不要问！”

“……”

他眉头微微地皱着，似乎在和自己僵持。下颚的线条紧了又紧，好半晌，才把她放开。

“所以，你这是给我机会的意思？——李什桉，你如果说不是，那你就是在玩火。”陆判冷笑了一声。

“……”她沉默着，伸出两根手指捏着他衣角，轻轻扯了两下，“那……要不要补习？”

陆判：“……”

该死的。

……多少来着，前百分之三十？他随随便便养个鱼遛个鸟，年级倒数的位子还不是想坐就坐。李什桉是个认死理的人，一定会恨铁不成钢，然后全力以赴地教导他。那样，就每天都能见面了……陆判眉间还带着愠怒，内心不动声色地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之中。

很心动。

原因不说么……不说可以，他自己找，李什桉主动抛出来的福利可不是想要就能有的。1号床患者说得没错，他这学渣的名头是该净化一下了，否则江月那边不好看。

“百分之十五。”

权衡过后，陆判硬巴巴地提了要求。

“好。”

“……”大约是什桉答应得太干脆，陆判声音又闷下来，不是很高兴，“为什么不说，关心你不成么。”

他的声音一软和，什桉脑子里就浮现出和现在如出一撤的，那晚的场景。她在他旁边坐下来，打开他的书看学习情况和进度，一边道：“不想说谎，所以不说。”

他的书九九新，书页在空气中刮过去，发出翻动的脆响。

绷着脸哦了一声，陆判镇定自若地坐下来。镇定自若地用“没”回答什桉“《劝学》背过没”的问题，镇定自若地，在对方把书还过来要求他通读出声十遍时，勾起了嘴角。

他捏着书，心不在焉地读一句，停一句。

语文真难。阅读理解真难。

她没说他多管闲事，说不想对他说谎，这什么意思？他得细细品一下。

陆判读得太慢，什桉转头督促，迎上他的目光一默，“陆判，学不可以已，我劝你好好看书。”

他又哦了一声，低眉顺眼地读起来：“冰，水为之，而寒于水。木直中绳……这个读什么？”他指着“輮”问。

什桉瞥一眼，“rou。”

“輮以为轮，其曲中规。虽有……这个呢？”——这次指着“槁暴”。

“gǎopu。”

一分钟后。

“……不闻先王之遗言，不知学问之大也。干、越、夷……李什桉。”

什桉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盯着他，“mo。”

她好像记得，当初第一次帮他补课的时候他底子还没这么差，甚至一点就通，这一年多怎么反而倒退了？注释页尾就有，不看的？偏要问她

陆判坦荡荡地继续。继续每隔一两句就要叫一次“李什桉”，十遍念了一个小时，念到午休快要结束。

陆判的进度让什桉大开眼界，她当即决定循序渐进得来，放低了不止一点点标准，“速读一遍全文不可以出错，第一二段背出来。明……后天中午我来检查。”

“后天？”

“明天我不在。”她边收东西边站起来。

陆判反应过来，没再问，把桌上的奶茶递给她，跟着她往外面走。

什桉摇头，“我不喝饮料。”

旁边一个垃圾桶，奶茶哐当一声被人丢了进去。他赞同道：“我也不喝。”

“……”

出了图书馆，他带住什桉肩膀拐向餐厅的方向，“吃饭。”

“我不……”

“李什桉，之前有人教我要尊师重道——”陆判揽着她走，“我不能白让你给我补习。钱我是没有的，你得跟我一起吃饭。”

什桉知道陆判又在胡说八道，她看了下手表，说：“快打铃了，你体育课没关系，我第一节是班主任。”

陆判脚步一顿，低下头来，脸上似笑非笑的，“你怎么知道我体育课？”

唐丽欣慰地点了点头。她的学生很骄傲，但是骄傲救不了母亲的病，她很聪明，会把这份骄傲用在正确的地方，去报答那些帮助过她的人。她额外叮嘱了一句：“大家都想单纯地出点力，你不要有什么负担，在学校里该怎么相处还是怎么相处，知道吗？”

什桉顿了下，说：“老师，我有个请求。”

上了高二，运动会那件事后就不知不觉地开始变了。

而一切的源头，只是因为一个人。

时隔一周见到什桉，一班都有些恍如隔世。

因为有了一个那样的开端，带着一点点善意和亲切靠近了她。就像这层坚固的冰被人破开了一个小缝，接着，有更多的人走了进来……

她从不觉得难过或是什么。统共就是三年的时间而已，她不像她的同学们有什么需要经营的关系。可是，可是看着这样站在她面前的文静，为她难过的文静，她居然也浅浅地笑起来，“唐老师，文静，谢谢你们为我做的这些。我很需要，谢谢。”

文静愣愣的，过了好半天，眼睛里涌上一抹亮亮的神采。她捏紧什桉的手，用力地“嗯”了一声。

被大半个班以怜惜的目光注视着的不明所以的什桉：……？

早自习时，偶然抬头发现自己被唐丽以老母亲的目光注视着的什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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