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冯不常的话却没让他们脸上的惊惧与提防减少半分，而冯不常自己也同样如此，尽管嘴里念叨着除恶务尽、罚不当罪、自作自受之类，但他心中却一点波澜都没有掀起来。

念叨了半天，他这苍白的念白也没法把自己的情绪调动起来，更别说还在惊惧着的刘树生几人。他扭头看着提着剑一刻不敢放松的树生娘，心里不禁生出几分畏惧。

看着小宝轻轻用手摸着妈妈的脸，冯不常朝刘树生问道：

“哪里找到的？”

被削去一只手的小宝脸色苍白地躺在妈妈的怀里，他的伤口已经被树生娘止住了血，虽然人是残废了，但多少也是捡回了条命。

“你们不用害怕，那些恶人早该有此结，从现在开始，没人能伤害到你们了……”

虽然这样说，刘树生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显然方才冯不常那副发狂的模样把他吓得不轻。看他这幅模样，冯不常心里又平添了一层阴霾。

至于小宝娘与树生娘更是满脸恐惧，而精神本就已经有些敏感脆弱的小宝娘此刻更是像只受了惊的母猫，她抱着小宝背对着自己，头却几乎扭过一百八十度，一直盯着自己的动作。

娄老爷这样外在的麻烦大抵是已经解决了，但现在，一个存在于自己身上的，内在的麻烦只怕才刚刚开始。

“阮家妹子……不，仙师，多谢仙师搭救之恩。”

虽然她满嘴都是答谢之语，但一看到她手上半提着的刀，冯不常也知道他们的心里在想什么，连忙努力为自己辩解道：

会不会自己也被什么奇怪的东西影响了，就像那些莫名起来开始互相杀戮的土匪一样。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冯不常推翻了，他升起杀欲的原因完完全全只是因为小宝娘挡了自己的路，杀了她是最简单最快捷的脱身方法，与任何情绪都没有任何关系。

也正因为此，他才会和平常一样能分清敌我，而不是像那群土匪一样六亲不认。

树生娘将刘树生猛地往后拽了一下，吓得煞白的脸勉强笑了一下，她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半挡在前面道：

如果真是因为成为天书自己才变成了这幅模样，那自己就必须得尽快取得属于自己的身体，摆脱天书的束缚，甚至于，这件事要更加优先于去那劳什子的青山。

尽管那些追兵随时还有可能过来，但自己此时手里又娄老爷这么一个大杀器，自保想必是没什么问题。更何况比起被烧死灰飞烟灭，自己的人格被扭曲才是最要命的问题。

“师父，此间恶人已经尽数除去，咱们是不是该……”

听到阮雯略带小心的声音，冯不常一愣，这回才想起来自己还占着人家的身体，他在阮雯的胸前蹭了蹭，就将身体重新让了回去：

“在这寨子里找些能带走的东西，就离开吧。”

好在阮雯的声音里没透露出什么负面的情绪，她干净利落地回答道：

“诺。但师父，他们怎么处理。”

阮雯口中的他们当然指的是刘树生一行人。冯不常闻言将感知扫向树生娘，看着他们不安的神色，不禁带上了些许疲惫：

“随意吧，你看着办。”

阮雯闻言一愣，她蹭了蹭脸上的血色，虽然这没让她的脸变干净些，但至少也让脸上的血渍糊得均匀了些：

“我们要离开这里了，树生，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

刘树生闻言刚要答应，却被自家老娘暗自拍了一巴掌，他捂着背后的痛处困惑望去，却见老娘面不改色地勉强笑道：

“我打算带着树生回家认祖归宗……树生他毕竟是甄家的苗子，现在既然能脱身，也该回去告慰先祖，为他爹收敛尸骨。”

刘树生闻言眨了眨眼，他看着老娘隐约颤抖的手，心中顿时也明白了几分她的意思，但他的视线却连连往阮雯的方向看去，好像心中有许多话想说。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就此别过，江湖路远，诸位慢行。”

阮雯也不废话，她又不笨，当然一眼就看出树生娘的提防。她回身就重新往寨子的深处走去，按照师父的吩咐找些金银细软之类有用的东西，就算找不到盘缠，能搞些吃的也是好的。

但走在路上，阮雯沉默间却冷不丁地蹦出来一句：

“师父，这样当真可行？”

“什么当真可行？”

还在想着怎么才能维持住自己的人格的冯不常被这冷不丁的问题问得有些犯懵，而阮雯也进而解释道：

“师弟……刘树生看来是想跟咱们一起走，只是去青山路远，而师父想必也觉得多一人会有些麻烦，毕竟咱们还要躲着追兵，人还是越少越少……但徒儿觉得，您毕竟将他收入了门下，”

还是一如既往擅自揣摩的阮雯让冯不常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因为人格被扭曲而感到的茫然此刻也被她逗得消散几分，他摇了摇头，却是提了另一个话题：

“你不害怕？”

阮雯闻言原地停下，好似有些困惑地歪了歪脑袋，好像是没听明白自家师父话里的意思：

“害怕？为何？师父为什么这么说？”

冯不常不禁一愣，他心中隐约觉得有些怪异，他在阮雯的胸间调整了个位置，换了一个比较舒服的知识后说道：

“刚才师父杀了那么多人，你不会觉得，师父过于嗜杀吗。”

“诛杀恶徒乃是顺应天理，徒儿怎会因为这事害怕……但真要说的话，徒儿确实觉得有些糟心……”

冯不常闻言不禁叹息，心中连道果然如此，然而阮雯接下来略带娇嗔的话却让他差点背过气去：

“师父下手实在是不知轻重，徒儿虽不矫情，但这淋了一身臭血，到底还是……”

阮雯有些不满地捂着胸口，这话说得冯不常简直无言以对，但也让他心中多少生出了些许宽慰。

至少目前自己还处于一个比较正常的水准，还不至于扭曲到一个连阮雯都没法接受的地步。

心结稍微打开的冯不常也不再忧虑，等阮雯揣着他走到本来娄老爷所在的地方时，冯不常信念一动，就驱使身后的娄老爷把那边剩下的一堆怪异尸骨吃了下去。

虽然不知道这些东西有什么用，但以前看过的里都说邪祟浑身上下都是宝，反正这地方也没什么东西好拿，让娄老爷带着他的骨头也算是聊胜于无吧。

但走了两步，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就让阮雯返身又来到五脏庙地宫的入口前，思索片刻后，就让她带着自己走了下去。

这地底下可还有个更大的邪祟。

冯不常完全不敢想，自己之后会变成什么样。

杀人如草芥？这或许都不是最糟糕的结果。

归根结底，还是自己的人格发生了改变。

只怕从自己穿越成为天书的那一天起，这麻烦就已经开始酝酿了。

女人跪在地上轻轻摇晃着孩子的身体，她嘴里像是在唱着什么东西，但仔细听也只能听见些许呢喃。

今天，只不过是这个麻烦的一次小爆发而已。

一时间，冯不常心里多了些许猜想。

莫不是这天书本身就有问题？自己所有的变化都是因为天书产生的？

确认了现在说话的不是大师姐而是师父，刘树生双眼不禁闪烁片刻，他深深低下脑袋，就像从前和娄老爷说话那般轻缓地说道：

“禀、禀师父，刚才……刚才是您救了小宝呀。若不是您，只怕小宝就要被葛十三砍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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