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愣了一下，转为释然地笑，说：“当然，你还没恢复记忆，我应该想到的。”

“我们在等什么？”我问他。

海浪轻轻拍打玻璃般破碎的月亮，像他眸子里的潋滟水光，微波流转。我不敢想象风平浪静的海面下隐藏着怎样的黑暗，但此刻，我与他在一起，便不想去思考分离。

但他说他必须要去。

灯光再次熄灭，我有点不想进入梦乡。

“我不知道，我没有冬眠前的记忆。”我当然没有，这个游戏连我的任务都没给我。

他说他必须要去。

我牵起他的手指，指尖冰冷，熄灭我们眼中的火焰。我张嘴——

“一辆车……在你们那个时代，这样的交通工具，是叫车吗？”他回答，两根手指点了点手腕，立刻有蓝色的屏幕投影出现。我震惊，也试着去点自己的手腕，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他看着我的动作，笑道，“没有用的，这个芯片需要在三岁前植入，冬眠者已经失去了这个机会，现在你们用的芯片是没有这个功能的。”

我可以外出了，在医生允许的情况下。也在杨晨申请的情况下，但这本来就是盛雪公司旗下的冬眠者医院。

“和你冬眠之前有什么不同？”我第一次来到室外，天空灰蒙蒙，没有太阳，却是亮的。所有的房子都像树叶一样挂在高处，无数的飞船在半空中横冲直撞，但从来没有撞到过人。我看向杨晨，知道他比我还要晚出生一个世纪，但他的生理年龄却比我大二十多岁，让我时常怀疑对他的称呼。

“我的芯片可以干什么？”我问。

“可以做的事情很多。对于普通人来说，日常会用到的大概只是翻译和购物之类的……具体的功能，还是要你自己去探索。”一艘飞船停在我们面前，相比其他的飞船，它要更豪华得多。杨晨朝我抬抬下巴，说，“走吧。”

飞船内到处都有屏幕，一不小心就会触碰激活。杨晨贴心地帮我把屏幕都关掉，以免我又在无意之中被突然亮起的屏幕吓到。

我于黑暗中再次醒来，混乱诡异的梦境已经不能使我的情绪波动。我怀疑这样的麻木是否真的适合我正在探寻的真相，但我在探寻什么，我不知道。我所有的目标随着梦境被遗忘，我睁着眼一直到灯光重新亮起。

“工厂。”杨晨居然也回答，“如你所见，这是我们生产产品的工厂。两个世纪以来，冬眠技术已经不断完善，我们是第一个将冬眠平民化的公司。但也有其他公司不断崛起，逐步抢占了冬眠市场，我们只有不断开发新产品，才能获得竞争优势。”

“新产品。”我轻声重复。

“是的，新产品。”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包括但不限于剔除了广告的飞船，更平民化的太空旅游舱……我们在尽力让这些东西变得更低廉，让所有人都负担得起……”

“真是一个富有社会责任感的企业。”

他看向我，说：“这些理念，早就在你创立这家公司时，就出现了。”

杨晨带我去了一个挂在树上的房子，说这是公司分配给我的住处。房子很大，有一个大大的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城市。这棵树上，也只有这一个房子。

“如果这是普通的商品房，面积顶多只有这里的十分之一。”杨晨的眼神黯淡，“而且无处不在的屏幕也会根据他们的日常播放广告。”

“这不是已经侵犯了公民的隐私权了吗？”

“是的，政府采取了措施限制广告的播放，但还是不够，总会有些漏网之鱼。科技发展的速度很快，但政策力度却不够，不能保护科技，也不能保护公民，这是这个时代的主要矛盾。”

“你还没告诉我公司遇到了什么麻烦。”

杨晨看着我，灰蒙蒙的日光让我看不清他的眼睛。他淡然地说：“现在还不到时候，等你恢复记忆了再说吧。”

发声训练和写作训练在我的新住处里进行。医生说我恢复得很快，发声和写作已经基本回到正常水平，只要按时吃药，很快就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我的晚餐再简单不过，只能保证基本的营养摄入，毫无味道可言。于是我缠着杨晨带我去他吃晚餐的餐厅。

一个巨大的工厂，我们站在两层楼那么高的露台上，机器人在下面忙碌，时不时还有科研人员经过。几个穿白大褂的女人敲打着那块巨大的屏幕，立刻有一只机械手伸出。

“这是什么？”我明知故问。

“你知道吗，如果是像外面的普通飞船，广告早就遍布了每一个屏幕。也就只有像现在这样的高端飞船，才可以这么安静。”杨晨关掉最后一块屏幕，喃喃自语，“真的是，已经影响正常的人的生活了吧……在这个方面上，政府完全没有采取任何措施的趋势。”

我本想再问点什么，但杨晨已经开始闭目养神，我也只好住了嘴。

我听他滔滔不绝地讲了两个小时，从企业历史到企业文化。两个世纪的内容两个小时根本讲不完，最后是机器人提醒他我的休息时间到了，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到最后，他都没有说他们现在面临的麻烦是什么。

飞船直直地冲向一栋大楼，让我的心一惊。就在飞船即将撞向大楼时，大楼拼接组装出一个正好供飞船进入的洞。飞船刚刚在广播指定的地方落地，立刻就有几个机器人上前做检修。

“走吧。”杨晨在我前面带路，走过一扇又一扇自动门。无数的机器人从我旁边经过，还有几名步履匆匆的科研人员。

“请验证。”我被一道冰冷的男声吸引了注意。是从门上发出的，杨晨站在大门前，片刻后，就有“验证通过”的声音传出，大门打开。

我说总会有方法。

于是他垂眸，从浓密睫毛里逃脱出来的光细碎。覆压在月光下的长影斑驳，是海的深渊延伸出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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