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是没写在文书里的，因为就算是写了，石明志若是真打定主意不请，她们也没办法。所以，干脆就不写了，要是石家不愿意出面，她们就自己想办法——到时候用石家做跳板，认识身份更高的人，比如说，国公府的郑姑娘，到时候请她帮忙也成。

当然，这是最好的想法。若到时候石家要不让她们出门……这个不太好做成，且不考虑。

时韵点头，石静看时韵点头了, 这才垂下眼帘。

本来石老太也就是石明志拿来试探这姐妹俩的，这话题结束, 接下来就该是银子的事儿了。这银子，石明志是早就准备好了的，他一开始知道这事儿的时候就想过，要用银子摆平。

“好, 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半点儿不尴尬的应下时韵的话：“我回头就让她先回去，等你们两个回了石家, 我就带你们回去，一来是祭祖, 证明我还活着, 二来是给你们娘亲迁坟，也好让她地底下安心。这你们觉得, 这样可好？”

时韵看石静，石静停顿了一下，点头：“什么时候都行，但是，你之前说的太医的事儿，能不能尽早？有没有确切时间门？”

所以石明志这会儿就很干脆，六万两银子，一盒子的银票，每一张的面值都是一百两，当然大面值的银票也有。但是大面值的银票用起来很麻烦，就算是取出来，也需得提前和钱庄说。寻常买东西，那小心谨慎的商户，也是不太愿意要大面值的银票的。

就这种一百两的，是最好用的，面值不算大，寻常酒楼胭脂铺子还有点心铺子都能用。

“王家老太太是有请太医的资格的，到时候请你们母亲带你们去王家认亲。”石明志含糊的说道，这意思就是要她们讨好王夫人。停顿了一下，石明志补充道：“尽早看大夫，也好尽早治病，否则病情越是拖延越是严重。”

收了银子，石明志就问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回去？若不然，今天下午？正好去看看你们母亲给你们准备的院子，我到时候让家里的马车来接你们？”

这是要给时韵和石静撑脸面的意思，家里的马车，那和外面的马车，必然是不一样的。

时韵没说话，只摆摆手：“既然我们是要回去的，那日后说话也是来得及的，石大人，时候不早了，我们也就不留你用膳了。对了，我们姐妹呢，之前因为石老太的虐待，也没几件好衣服，首饰更是一个没有，你现在既然打算带我们回去，还打算带我们去王家，这个脸面上的事情，还请您多多上心。”

石明志忙点头：“那是自然，这些琐碎事儿，不用你们自己操心，那我就先告辞了，下午我带人亲自来接你们。”

石明志起身告辞，陈老爷也没送，只叫了小厮带他出门。

时韵是半点儿不客气，当着石明志的面儿就将这一叠的银票都拿出来，一张张的数过，确定是一张都不少，这才交给了石静拿着。从始至终，石明志脸上的表情就没有多大的变化，反正银票都给了，他也不做那种落人把柄的事儿，少给一两张的，对他也没什么好处。

时韵摇摇头：“那会儿就晚了些，人家若是想给下马威，也肯定是我们一进门的时候。算了，世事无两全，再者，舅母也是给了丫鬟的，多带了倒是显得咱们不信任石家一样，虽然确实是如此，但现下明面上也不好撕破脸。就多带个婆子也成，那还要请舅舅给我们姐妹个赏赐了。”

之前在陈家的时候，陈家奶奶是给过姐妹两个丫鬟的。现下来京城，她们也是带了来的。但是之前她们见过石珍珠身边的配置——一个嬷嬷，两个大丫鬟，两个小丫鬟。这人数上，是差的有点儿远的。

陈老爷一摆手：“一家子人说这客气话。”

他叫人将那些个婆子都叫过来，直接就说了这事儿：“表姑娘的现下要回亲爹身边，之前种种缘故，我们以为石老大是死了，但其实，他现下是在京城做官呢，这之前的事情都是一场误会，现下既然人没事儿，表姑娘又是他亲生的女儿，合该是个做官家小姐的。”

几个婆子面上都有些吃惊，但谁也没有乱说话，也没有胡乱看。

时韵和石静就在旁边瞧着呢，打量着这些人的表现，心里也是各有计较。

最终呢，时韵是挑了个灶上的，做点心那手艺叫一个好。石静是挑了个洒扫上的，平日里最是认真不过的一个人，犄角旮旯都能给你打扫的干干净净的。

她们这边挑着人，那边石家就不怎么愉快了。

石老太是黑着一张脸，坐在上面连珠炮一样发射：“我生你养你这么大，好不容易熬到你有出息了，你前些年说是不方便，好，你得孝敬你那做官的老丈人呢，我不和你计较，但现在为那两个贱皮子，你就要赶我走？”

石明志脸上有些无奈：“那您的意思是，您留下来和她们争吵，然后再将事情闹大，好让人参奏我一个为父不慈，心狠手辣？虎毒尚且不食子，我连那畜生也不如？”

石老太被噎住，过了一会儿拍大腿：“天老爷啊，我的命苦啊，我辛辛苦苦十月怀胎，过鬼门关一趟生了这孽子，又一把试一把尿的给拉扯大……”

这些话石明志听的耳朵都要生茧子了，他略有些不耐烦的打断石老太的话：“现下这情况是我造成的吗？还不是你，非得要说陈娘子克夫，非得要让我……你怎么偏偏就想了个假死的话呢？若是当初就将误会解开，你若是不愿意养她们两个，我接过来抚养也成，就是多两口水的事儿，结果你给弄成这个样子！”

石老太张口结舌，好一会儿才颤颤巍巍的伸手：“你是在怨我？当初若非是你自己答应……”

石明志打断她的话：“该烂在肚子里的事儿，你最好是一个字也不要提。怎么，非得断掉了我的前程，让我被判刑了，被砍头了，你就满意了？我是没有反对，但你和我说的时候，是不是事情已经成了定局？我就是反对，我还能如何反对？当众对外宣称，我的亲娘，为了我的前程，想办法磋磨死了儿媳妇儿？”

石老太哑口无言，石明志一脸疲惫，伸手抹一把脸：“你回去吧，也不用担心回去的日子不好过，我每年让人给你送一百两银子，这些银子，足够你在乡下好好的过一辈子了，吃香的喝辣的，你就是想找个人伺候着，也成，你回去就去买人，多少银子，我都给。”

“我不是为了银子。”石老太说道，看着石明志：“我这个年纪了，还不知道有多少年能活，我想你，我想和我儿子住一起，能时不时的看他一眼……”

“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什么非得要说我死了呢？”石明志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面无表情的问道：“说开了，我光明正大的回去，光宗耀祖，不行吗？为什么就非得死了呢？”

石老太张张嘴，过了片刻，才下定决心一样开口：“若不是这样说，你就会真的死了。我只有说你死了，你才能活着，才能有现在的大好前程，娇妻美妾。”

石明志很显然也知道石老太说的是什么，他停顿了一下，张张嘴，又闭上，起身甩袖子走人。石老太盯着他的背影，好一会儿，忽然冷笑了一声，起身追了两步：“除了一年一百两银子，我要将你两个侄子留在京城读书。”

石明志猛的转头，盯着石老太看，眼神带了几分阴沉狠厉，但石老太半点儿不惧，又重复了一遍儿：“留在清河镇那样的地方，他们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出头之日，倒是京城，人才济济，你给他们请个好点儿的先生，或者送他们去好的书院。俗话说，独木难支，咱们石家，好不容易有你这么个有出息的，若是只让你在京城单打独斗，孤军奋战，难免寂寞，但寻常人你又信不过，你儿子年岁也小，想等他们长大了来帮衬你，那还远着呢，倒不如现在，你将你两个侄子给培养出来，别的不说，至少这跑腿儿的是有了。”

石老太笑呵呵的：“反正过不了几天，你就要回乡祭祖了，是不是？”

石明志点点头：“好，那就让他们留下来吧，不过，京城里吃吃喝喝都要钱，我不过一个乡下出身的泥腿子，现下这府里的一切，都是我娘子带过来的，既如此，我也不好让我娘子帮我养着两个侄子和娘老子，所以这每年家里的费用，我只能给三十两银子了。”

石老太脸色沉了沉，伸手：“五十两。”

石明志不说话，只盯着石老太看。石老太脸色再沉了沉，现在已经像是锅底一样，再次开口：“四十两银子。”

石明志还是不说话，石老太怒极：“自己整日里在京城吃香的喝辣的，连两个贱皮子都能出手给六万两银子，自己亲娘竟然连五十两也舍不得？你的孝道呢？”

“好，四十两就四十两。”石明志总算是点头，多的也不想说，转身就走。石老太留在原地盯着人，目光阴沉沉，但最终还是没多做什么。

石静和时韵忙活到下午，起身姐妹两个是没什么行李好收拾的，衣服不算多，都是陈家给置办的。家底也没有，就那六万两银子——但是生怕在石家被人偷走了，姐妹俩又急匆匆的到钱庄去存了，拿了信物和暗语才回来。

剩下的，就没有了。

石家派人来接的时候，这姐妹俩是刚吃完下午的点心。出乎意料，来的人份量挺重——现下的石家夫人，石珍珠的亲娘，以前的王姑娘。

石夫人相貌端庄，人略有些胖，但也不算特别胖，看起来就是慈眉善目，很有几分菩萨相。人从轿子上下来，温温和和的站在门口等了片刻，等见了石静和时韵，就笑道：“可算是见着你们了，你们爹一打听到你们的消息，我这心里，就猫爪一样，恨不能马上见一见，我啊，最是喜欢娇娇软软的女儿家了。以后我能多两个女儿，我这睡觉都能高兴的笑醒了。现下一看，果然和我想的一样，长的好，乖乖巧巧，我可是捡了大便宜了。”

这一说话，倒是显得有几分爽朗热情了。

石静笑道：“请进吧。”

石夫人跟着进门，又夸赞这院子：“小巧精致，处处整洁，可见是用心打理了的，你们舅舅对你们可真是有心，日后回家了，也需得多多联系，也好让你们舅舅能放心些。”

时韵就忍不住挑了挑眉，这是不反对自己和陈家继续联系？

等落座，石夫人就又说道：“本来呢，我是想带了珍珠一起来接你们的，你们差不多的年纪，和珍珠也能说得上话，姐妹几个多处处，日后这感情就好，但不凑巧，珍珠这两日里身体有些不太舒服。”

其实石珍珠是接受不了这件事儿，她原本好端端的石家嫡长女，她娘也是好端端的石家夫人，结果这一转头，两个不知道哪儿来的乡下丫头，压她一头成了石家的嫡长女，还是双胞胎！她娘也从原本的原配正室，变成了继室。石珍珠就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她短暂十多年的生命，不足以支撑她来平静的接受这件事情。

所以石夫人只能暂且将她留在家里，至于在家里会闹腾成什么样子，石夫人是有把握不会传出去的。别说是一个字了，就是一个呼吸声，都不会被人传出去。

“她在家里等着你们呢，昨儿还在和我念叨，要和你们穿一样的衣服，等过几日，正好是国公府郑姑娘的生辰，到时候也带了你们一起去参加。”

石夫人笑眯眯的说道，时韵也跟着笑：“听说世家大族很多规矩，一言一行，若是不合礼仪，会不会被人嘲笑？”

石夫人停顿了一下，摇头：“不会，世家大族的女孩儿，都是读过书的，嘲笑别人这种事儿，低劣不堪，有教养的孩子哪里会做这样的事情？不过，你们若是担心这个，那回头我给你们请两个教养嬷嬷？”

若是点头，那日后时韵和石静就要被这教养嬷嬷给捏在手掌心了。若是不点头，学不会规矩，姐妹俩除非是这辈子都不出门了，否则，那些讥讽嘲笑，怕是要无处不在了。

时韵转头看石静，微微挑眉，看，这就是大家夫人拿捏人的手段了。

石静微微摇头：“先不用，这事儿回头再说。我妹妹身体不好，这几日劳心劳力的，也不舒服，回头还是要多休养一段时间门才行，这学规矩的事儿也不用如此着急。”

石夫人很是大度：“那就听你们的，不过我倒是建议你们早些决定，你们现下也十岁了，再过两年就及笄，规矩是一方面，这管家理事也该学起来了，若是再消磨两年，怕是有些东西来不及学。”

她没给石静再说话的机会，又问道：“东西可都收拾好了？咱们需得早些回去，你们也好看看自己的屋子，有什么缺的，早些开口，咱们尽早添置了。”

因着没料到来的是石夫人，所以陈老爷这会儿倒也不好多出面，只跟着将姐妹两个送到门口，又叮嘱道：“若是过的不开心，你们自己也有院子，只管回来就是了，我最近一年半载的，也会留在京城的。”

石夫人笑道：“亲家老爷尽管放心，我给你保证，无论如何，也不会委屈了她们姐妹的，我必定视她们如亲生。”

也没有很多话要说了，该说的也早就说过了，所以石夫人进了轿子，一行人就直接往石家去了。

石家的院子，进的。第一进就是些书房客院之类的，二进是石大人和两个儿子的书房住处，现下是多了石大人的两个侄子。三进原本只有石夫人和石珍珠，现在是多了个石老太。

石静和时韵姐妹俩是被安排在左边的小院子里，和正院是隔着一个小花园，这园子总共是七间门屋子，和寻常的小院子基本上没什么两样。

正面间门，东西厢房各自两间。

时韵和石静是要住在一个屋子里的，石蕊住在暖阁里，也就是挨着她们的屋子。

东厢房开了一间门做书房，另外一个屋子做库房，西厢房那边则是空着的。嬷嬷和丫鬟，都是坐在另外一边的倒座房。

时韵和石静里里外外看一遍，床上的东西都是新的，箱子里也放着衣服，是新的，但是是不是现做的，那就不一定了，她们两个也分辨不出来。

首饰盒子里多了几样首饰，有珍珠的，金银的，玉石的少见。

梳妆台子上也放了胭脂水粉。

“倒也不能说是没用心。”石静说道，时韵点点头：“是好是坏，现下也不好说，咱们慢慢等着就是了。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等会儿说不定会见着石老太，你可得做好准备了。”

石静愣了一下，反问道：“做准备？”

“石老太必然是不愿意回清河镇的，也肯定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咱们两个赔钱货在这里享受荣华富贵。所以，要么威胁咱们两个，将咱们带回去，要么是哭，威逼利诱，让咱们开口将她留下来。若是两样都没猜对，那她还有一种做法，就是用尽手段，又打又骂，一来是自己出口气，二来是将我们给震慑住。”

时韵懒洋洋的靠在软榻上说道，石静就皱眉：“拿捏住我们之后呢？”

“那可就多了，让我们给钱，我们两个，现在指不定就是石家最有钱的人了。”时韵开玩笑的说道 ，钱财动人心，就石老太那性子，她就不信石老太不心动。

石静沉默了片刻，忽然笑道：“也确实是该做好准备。不说别的，我们娘亲的嫁妆，应该也有个两千两银子吧？”

时韵摇头：“不止，咱们娘家嫁人的时候，名声不算好，那么，陈家必然要给准备一大笔的嫁妆才对的，所以，往大了猜，五千两应该是有的？”

依据常人的推断，陈家必然是觉得，石家看在那一大笔银子上，也得好好对待陈娘子才是。可陈家是正常人，石家不是，所以陈家的推断，就出现了错误。

很快就有丫鬟来通知她们，说是为迎接她们回来，府里准备了宴席，请她们姐妹前去，顺便认认人。

石静走在前面，这是为方便保护时韵。

到了二进院子的正堂，就见到了石家所有人。石老太坐在最上首，一边是石明志，另一边是石夫人。石珍珠靠着石夫人的胳膊，垂着头将一张脸给遮掩了起来。两个男孩儿坐在石明志下手，正一起往门口看。

再往下，是石老太的另外两个孙子，还有两个孙女儿。她倒是公平，两房的子女，各带了两个，不偏不倚。

石老太黑着一张脸，面无表情的看着出现在门口的姐妹俩，等人进了门，就冷不丁的问道：“怎么，见着了奶奶也不打招呼，几日不见，竟是连规矩也没有了？”

本来说好的，石静是长姐，该一切交给石静，石静若是应付不了，再由时韵出面。

但是，一听见石老太这阴阳怪气的，时韵那前两个世界积累下来的对封建社会的吐槽嘲讽就压不住了，脸上也就跟着露出几分讥讽来了：“规矩？有娘生没爹养，从小不被当人养，连怎么吃饭都是我们刚学会的，打招呼是什么？”

石明志的脸色就跟着变了变，石夫人忙打圆场：“快些来坐，一会儿饭菜才准备好，咱们先认认人？这是你们奶奶，你们……”

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到底是做长辈的，你们稍微退一步。”

时韵不出声，石静也不出声——石静虽然是为时韵的身体着想，打算蹭一下王家能请来的太医，但并不表示她对石老太是完全原谅了的。

石夫人无奈，只好继续往下：“这是你们妹妹，你们是认识的。”

石珍珠这个小姑娘，时韵暂且是没看到有什么大的缺点的，就正正常常一个小姑娘，喜欢出门逛街，买些胭脂水粉。对不如她的人呢，也很少倨傲，只平常对待。

石静也并不讨厌这小姑娘，至于什么是不是一母同胞的，这个不重要，她也并没有打算和石珍珠做亲姐妹。

所以，微微点头，喊一声珍珠妹妹，这就算是打招呼了。

石珍珠倒是有些转不过弯来，只当是没听见，径直转头看另一边去了。但是被石夫人给偷偷的捏了一把，这才不情不愿的转头，喊了一声大姐二姐。

接下来是两个弟弟，一个叫石怀瑾，一个叫石握瑜，名字是挺好听，两个人正是那种猫狗都嫌弃的年纪。等听了打招呼，石怀瑾就先问道：“你们一直在乡下，乡下可有什么好玩儿的？”

“听说乡下的人都住在茅坑边上，那你们是不是经常是臭烘烘的？”

“听说乡下的鸡鸭都是随便养的，那你们是不是一出门就能踩到臭粑粑？”

“听说乡下人十天半个月都不洗澡的？还有一年都不洗澡的？”

“听说乡下人吃的水都是洗衣服的水？”

兄弟两个你一言我一语，连炮弹一样，根本不给别人说话的机会。石夫人几次开口，都没能找到打断的机会，当然，若是真心想打断，声势大一点儿，也可以，但是石夫人并没有，也不知道是高门大户的端庄，还是别的什么缘故。

时韵笑了一下，这一笑有些反常，兄弟两个都停顿了一下，然后就是时韵开口的时候了。

“你们听说的倒是挺多的，乡下人不是住在茅坑边上的，茅坑是冲着外面的。你们吃的饭菜，都是茅坑里的粪浇出来的，知道你们见识浅薄，所以我今儿给你们解释一下，农经上有一句话，叫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你们若是不知道，可以多翻看翻看农经。乡下人有常年累月不洗澡的，但也有一天就要洗两次的，就好像你们城里人，有你们家这样天天白米饭的，也有城郊一天只能吃两顿饭的，你也是读书人家出身，何不食肉糜的典故，可曾听过？若是没有，我建议你们两个多看看书。”

“乡下的鸡鸭有散养的，这是因为它们可以自己在外面吃些草籽虫子之类的，草籽能让鸡鸭的消化更好，长的更健壮，虫子能让它们多长肉。也有圈着养的，这种是更方便拿鸡蛋鸭蛋。这个道理也很浅薄，嗯，农经上有，该是在牲畜那一部分讲的，你们两个，还是读书太少，所以才不知道的吧？”

“乡下人吃的水，多是水井里的水，水井里的水，如何是洗衣服的水呢？你们的意思是洗衣服的人跳进水井去洗衣服，还是洗完了衣服将洗衣水再给倒进水井里呢？”

时韵面色十分和善：“读书少就要多读书，用这种书上都有答案的问题来问别人，也幸好我今儿不是外人，我若是个外人，怕是你们两个不学无术的名声就要传遍整个京城了。好歹你们的爹也是自己读书考中了进士的，科举这事儿就像是千万人过独木桥，能走得过的，那必然是有过人之处的，好歹你们两个也是他亲生的，怎么竟是连这种很直白的问题都不知道呢？”

那两个男孩儿的脸色，好看的很，连带石夫人都有些脸色发黑——这两个不说是岁就开始读书了，六岁开始背诵千字文，七岁开始读四书五经，好歹也是正经读了两年书的。

这个丫头呢，说句不好听的，大约也就是在陈家能摸一摸书本吧？

然而这还没完，时韵又开口了：“我见你们两个人好奇心重，不如这样，我来考一下你们？”

“周文王……”

“尧舜……”

时韵不等他们点头就开始，一句接一句，问的都是四书五经上的东西。石大人这样的，都还得仔细想一想才能回答，那两个男孩儿自然是一句都回答不上来了。

时韵一开始的表情是散漫，慢慢的有点儿惊讶，再慢慢的就成了鄙视，看的那两个男孩儿满头大汗，原本是他们给这姐妹两个下马威的，结果现在是他们自己被为难住了。

时韵问的越来越快，石明志的脸色也跟着明明灭灭，有些问题 ，他都得思索半天。可时韵问的，轻轻松松，半点儿都不像是提前做好了功课生搬硬套过来的。

这说明什么？说明就算时韵自己不能完全回答上来，她至少知道这些问题是什么意思。再看看两个儿子，那脸上的表情，已经是迷茫了，连问题都有些听不太懂了。

石明志能看出来，石夫人自然也能看出来，她心下一紧，赶紧抬高声音：“好了，咱们今儿是聚会，为迎接你们两个大家一起吃饭玩耍一会儿，可不是让你们来考核功课的。我瞧着饭菜也准备好了，大家先落座？”

再让时韵问下去，两个儿子的自信崩溃，然后怕是要有心魔了，一学习的时候怕是就要想我比不上时韵那乡下丫头了，对读书人来说，这种心魔很重要，解开了，那就是个突破口。但要是解不开，那一辈子就完蛋了。

两个孩子还年幼，石夫人实在是不敢用这个来磨炼儿子——万一突破不了，那岂不是两个儿子这辈子都要废了？

时韵侧头，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石夫人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这一眼，十分有压力。

她心里叹气，怕是之前小看了这丫头了。

石明志一边起身一边问道：“石云，你读过书？”

时韵不开口，她问了大半天，口渴，累。现在她又不是那个不完成任务就要死的侯夫人了，她有任性的权利，所以，只看一眼石静，时韵就装死去了。

石静代替回答：“我和妹妹死里逃生去了陈家之后，舅母帮着请了先生，我们跟着先生念过书。”

念了多久，这就不方便说了。舅舅说过，有什么手段，也不能全部摊开放在别人面前，需得隐藏好了，这样用的时候，才能震慑住别人。

这个死里逃生就用的很好，石老太那脸色就有些绷不住了：“你个死丫头，两个下贱东西……”

“娘！”不等石静开口，石明志就喝了一声，事已至此，石明志是只能想办法从时韵和石静身上挖掘好处利益，时韵的聪慧，让他看到了一线希望。

比起将两个蠢笨的女儿养到及笄，随手嫁出去，他更愿意女儿是聪明人，然后能嫁到高门大户——石明志自己是靠着婚姻谋到了阶层的跨级，他吃到了甜头，也就更愿意进行这种婚姻上的投资了。

但他阻止了石老太却没能拦得住石静，石静笑道：“原本想着咱们桥归桥路归路，互不干扰就好了，但你非得不愿意放过我们，那我们也只好是不客气了。我若是贱皮子，我爹是什么呢？我若是下贱东西，石家的血脉算什么东西呢？你，石老太，他的亲娘，又高贵到哪儿去了呢？”

石静一脸的恍然大悟：“哦，对了，难怪你就算是养出来个做官的儿子，还是得留在乡下当个种地老太婆呢，原来，是因为血脉下贱，见不得人吗？”

石老太脸色发黑，石静继续说道：“也可能是因为你上不得台面？见不得人？所以你才只能留在乡下做个刻薄尖酸的老不死？也或者是因为太过于心狠手辣，连亲生的儿子都忌讳害怕，所以才不愿意留你在身边？”

这两句才算是问到了石老太心里，就像是一支箭，稳准狠的扎在了石老太的胸口上。原本那恶狠狠的表情，现下竟然像是要裂开，隐隐约约的露出几分脆弱来。

石明志在旁边喝了一声：“好了，今儿是你们姐妹两个的洗尘宴，别的暂且不相干，虽说……她毕竟一把年纪了，再者过两天就要走了，你们若是实在是不想看见，回头就只在自己院子里看看书，等她走了再出门走动。”

又说石老太：“今日不同以往，好的坏的，我也和你说明白了，你若是实在是断了石家人的前程，就只管任由自己发泄就是了。”

说完又警告的看几个小辈：“我不管你们心里是如何想的，我只告诉你们，从现在开始，谁要是控制不住自己，就且去佛堂念经，修身养性，什么时候将自己内心的情绪控制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本来石家两个侄子是想为祖母撑腰的，但是他们的前程还得仰仗石明志，所以现在，只能是都闭上嘴了。

石静和时韵总算是能安安静静的吃顿饭了，石夫人的下马威做的是很地道。席面上有许多东西，都是比较少见的，清河镇算是个内陆小镇，河流也是有的，但都是小虾小鱼之类的，就这两种，时韵和石静也是去了陈家之后才见识到的。

现下这席面上，红通通的螃蟹，张牙舞爪的海虾，还有各种汤汤水水，以及圆滚滚的丸子之类的。螃蟹没见过的不会吃，大虾若是没点儿技巧就容易弄的坑坑洼洼，汤汤水水的，你那动作若是做不对，就要滴答的哪儿都是了。至于丸子，也得有技巧，否则，是不容易夹起来的。

原本石夫人是等着看这姐妹俩的笑话的。

可随后她就发现，石静看起来确实是不太习惯这些，但是时韵——那筷子就像是她的手指头，灵活的很，别说是汤汤水水的了，就是圆滚滚丸子，她也是看中了哪一个，稳准狠，一下子就能夹住，她不光自己吃，还给石静夹菜。

那连汤带水的，时韵总能找到最好的机会将菜放在自己面前碗里，一滴都不会滴在桌子上。

至于螃蟹，这位更是个中高手了，吃了一会儿之后，就找下人要了蟹八件，在那儿慢吞吞的剥螃蟹了。剥完之后，还顺手将剩下的壳子残肢，又给整整齐齐的拜访成一只螃蟹的样子。

摆完之后，时韵就抬头，冲着石夫人露出个完美的笑容：“石夫人可真贴心，知道我们姐妹从小命苦，别说吃这些稀罕东西了，怕是见都没见过，今儿特意拿出来给我们姐妹长见识，您可真善良。”

但是陈老爷出门，也没带丫鬟，只带了管家和几个婆子。管家小厮是跟着跑腿儿的，婆子是帮忙浆洗和做饭打扫的。

陈老爷听了这么半天了，忍不住插嘴：“先带个婆子去，我现下就写信给你们舅母，过半个多月，这人就能送过来了。”

时韵等人都走远了，才微微叹口气：“也不知道那石夫人，是个什么性子。”

石静抿抿唇：“不好相处就不相处，咱们又不靠着她吃饭。”

石明志侧头看时韵, 虽然只见过两次，但他现在已经能看出来，这姐妹两个里面, 真正能做主的，大约就是这个妹妹了。挺奇怪的, 姐妹两个，大的看起来身体不错，小的身体不好，却还是小的能当家作主。

“这进了高门大户，身边总得有丫鬟婆子。”时韵慢吞吞的说道，“我这两天思来想去，买是不行的，咱们毕竟是初来乍到，外面买了，带到那富贵地方，难免有人会迷了心智看花眼。但是，不带吧，等着石夫人安排，也不好。所以呢，最好的办法，是从陈家挑选。”

一来呢，是这些人的家人都还在清河镇，心里有所顾忌。

二来呢，她们是陈家出来的，石家人也不会信任她们，到时候她们能依靠的，也只有石静和时韵两个主子了。

能用银子摆平的事儿都不算大事儿，石家没有那么多银子，但是他有。他这些年在京城，也不是一点儿家底都没有的, 六万两虽然多，但也并非是拿不出来。

再者，王家那边也是给出来一些的——王家也担心这事儿闹大了，对王家姑娘的名声有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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