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鹿妖突然狂叫，声音尖锐刺耳，路晚凉隔得这么远，都觉得自己的耳膜快要被这声音震裂了，只见祁风伸手在那鹿妖喉处一点，瞬间安静。

台下见此，议论纷纷，不知是谁带了头，大喊一声：“杀了她！”

不过一会儿工夫，便见御天门方向下来八个人，皆是一身金色校服，上面绣着花纹线条，阳光下泛着星碎光芒，前两人腰间悬挂佩剑，在前引路，身后六人则抬着一个大笼子，笼身由寒潭沉铁制成，周身黝黑，上面密密麻麻贴着一片符篆，隔得有些远，路晚凉看不太真切这些画的是什么，但是透过这符篆，能大概看到笼子里关的貌似是一女子。

直到到了惩恶台下，那笼子被放下，六人将其从笼子中拽出，绑到惩恶台的柱子上，路晚凉才看清，这确实是一女子，身着浅黄色罗裙，样貌也是上等，不过，这女子头上有一对鹿角，罗裙上也沾满血迹，脏脏兮兮，略微破烂，一双鹿眼紧张害怕的看着周围。

惩恶台下边的人也是议论纷纷，不过现在并未见到妖兽影子，所以只能先聚在一起猜想。

“啊！！！！！”

为首的两名弟子中的一人往前几步，对着惩恶台下的人说道：“请诸位安静一下。”

台下人群听到他的话，果然都安静下来，等彻底静下来后，又听那弟子说道：“我乃御天门大弟子，祁风。前几月，我御天门与其他三大仙门铲除一魔族门派，并在其上建立惩恶台，用天罚阵将其镇压，本以为此事到此可以终结，然而这魔族实在不愿安生，即便已镇压在这惩恶台下，依旧与妖族串通，迫害百姓，残害世间。”

周围人一听，也跟着一起喊着：“杀了她！”

“御天门从不会冤枉任何人，任何妖，我手中的符篆，乃是测灵符，若他修的是正道，此符便会泛起金光，若他与魔族勾结，身上沾有魔气，此符便会燃起黑火，今日在此一试便知。”说完，那弟子走向那鹿妖，只见那鹿妖眼中含泪，恐惧加深，拼命摇头，但她被缚妖绳绑在柱子上，根本动不得，眼看那弟子越走越近，最后，一掌将符篆拍在她的额头上。

瞬间符篆燃起一团黑火，直至消灭。

一声一声，一层一层，最后竟都重合在一起，齐声喊着“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就连路晚凉身旁的三个小乞丐，也跟着人群一声声喊着。

那弟子说完，从袖中拿出一符篆：“这天下皆知，我御天门最痛恨魔族，当年御天门开创尊主苏念将魔族之首铲除后，三百多年御天门都深受其怨，未得安宁，现今魔族又再次出现在修真界，我御天门义不容辞，誓与魔族对抗到底。”

他看到那鹿妖的眼里含泪，有一滴偷跑了出来，顺着她的脸颊滑落，落在地上。

与他当年那时一样，晶莹一点，悄无声息。

御天门那弟子伸出手，再次示意众人安静，果然众人又都闭了嘴，静静看着台上。

只见那弟子拿出一把剑，那把剑通体银色，锐利无比，一道金光隐约附在剑上：“此剑为我御天门开创尊主苏念的佩剑，斩天，此剑只斩魔族，今日便在此，在这惩恶台上，将这魔族妖孽就地正法。”

“好！”台下的叫好声络绎不绝，掌声震天。

那鹿妖闭了眼。

路晚凉也闭了眼。

路晚凉不想再看接下来怎么样了，他走到房檐的一边想下去，但他的腿在发软，竟脚下一滑，险些直接摔下去。

落地的那一瞬间，他听到了众人的高呼呐喊，他听到了众人的拍掌庆贺，他听到他们说，要在这普提镇好好的庆祝一番。

路晚凉只觉得讽刺至极，恶心至极，没忍住，竟真扶着一侧的墙，干呕起来。

“晚凉，你没事吧。”

林书语不知什么时候跟着他一起下来了，走到他身边，伸手扶着他。

“没事。”路晚凉扶下他的手，将这恶心压了下去，用袖子擦了一把脸。

这才发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落泪了。

不知道是为那鹿妖，还是为自己。

“铲除魔族不是应该值得庆祝的事吗，怎么感觉晚凉你不太开心呢？”

“书语。”路晚凉扶着墙，勉强站直，他的身子还在微微发抖，但却在拼命克制，缓了缓情绪，侧过身，背对着林书语，抬起头，阳光撒在他的身上，却感受不到一点暖意，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略微颤抖：“你觉得魔族人都该死么？”

“不是么？”

不是么？

是啊，难道不是么？

他们恩将仇报，他们嗜血成性，他们滥杀无辜，他们毁天灭地。

贪婪自私，肆意妄为，穷凶极恶，无恶不作...

他们本来就不该存在这世上。

路晚凉露出一抹苦笑：“是的，他们都该死。”

魔族人也好，跟魔族有关的人或妖也好，他们都该死。

哪怕他们原本什么都没有做。

路晚凉慢慢闭上了眼，好一会儿，才睁开，回过头，对着身后的人轻轻说道：“书语，我们走吧。”

“好。”

路晚凉几乎是被林书语搀着走出去的，他因为腿软，好几次险些栽倒在地，走到胡同口时实在走不了了，就在那坐了会儿，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听着他们讨论着刚才的热闹，看着他们脸上兴奋的笑，路晚凉只觉得心寒至极。

他听到有人说那鹿妖杀害百姓占山为王，有人说那鹿妖勾引男人吸取精气，还有人说那鹿妖嫉妒美女扒人脸皮。

说的煞有其事，仿佛他们亲眼目睹了般。

但他们在说某件事之前，总会加一句：“我听别人说....所以才...”

听谁说的，御天门吗？

哈哈哈，可笑，太可笑了。

路晚凉觉得此时他的脸上一定精彩极了。

头顶艳阳高照，周身寒意刺骨。

路晚凉扶着墙，缓缓地站起了身：“书语，我们回去吧。”

“好。”林书语也站起身扶着他，两个人慢慢往外走去。

路晚凉仿佛失了魂般，好几次都险些撞到人，总算最后有惊无险的到了渡口，这次没有来时那么幸运了，没有小船能载着他们回去。

林书语走到客船那里询问了价钱，最后只能摇着头无奈的走了回来。

很多人都是为了看这热闹来普提镇的，船源紧张，价钱也是猛涨。

路晚凉还站在岸边发呆，林书语走了过去，跟他说明了下情况。

“看来只能走回南居镇了。”路晚凉说完，便顺着一边走去，林书语在他身后跟着。

两人一路无话，路晚凉依旧跟刚才一样，魂不守舍。

“你们两个去哪啊？”一男子架着一辆马车停在了他们面前。

林书语听到有人好像在对他们说话，回头看了眼，拉住了还在往前走的路晚凉。

路晚凉呆呆的望向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看那男子有些眼熟。

“大叔，我们两个要去南居镇，不知您是否顺路，可否带我们一程？”林书语走到男子面前问道。

“巧了，我也是从南居镇来的，上来吧，正好顺路一起回去。”

“多谢。”林书语谢完，便拉着路晚凉上了车，也是这时路晚凉才反应过来，这男子就是当时在客栈遇到的那位，急急匆匆赶来看热闹的人。

此人一路话还挺多，他说他叫刘宽，这次来普提镇是做生意的，又听说那两大仙门抓了什么妖兽，顺便看看热闹。

“这小公子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刘宽看着路晚凉问道。

“我朋友也是第一次见这种事，兴许是吓到了吧。”林书语在一旁帮忙解释着。

“呵，也是，杀妖兽没什么好看的。”刘宽说完，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问道：“你们觉得那妖兽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既然跟魔族勾结，那肯定是要除掉的。”

“你们都看到她跟魔族勾结了？”刘宽看着林书语，把林书语问的一愣，还没等说话，又听他继续道：“反正我没看到，只听那御天门自己说的，又一定能信吗？若她真的跟魔族勾结，还会狼狈到这个地步？魔族人什么实力，有什么力量，这天下谁不知道，就他们灭的那什么魔族门派，几百年了，要想做什么这天下早就乱套了，还轮得着他们来灭？”

刘宽说完，好一会儿，才轻叹了口气：“我没看到那妖怪害人，但我看到她哭了。”

路晚凉因他这句话，抬起头看向他。

“我也看到了。”路晚凉轻声说道。

刘宽听他说完一愣，接着露出一抹嗤笑：“呵，我还以为就我有眼睛注意到了。”

绝望，伤心，无奈，痛恨。

他在那鹿妖的眼里看到了这些。

路晚凉始终没有说话，紧锁着眉，看向那鹿妖。

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自己。

那三个小乞丐还在讨论着什么，路晚凉已经没兴趣听了，他现在倒是好奇，那御天门和清幽谷到底抓了什么魔族妖兽，值得这么兴师动众，大张旗鼓，生怕全天下不知道一样。

他也在这人群中，周围所有的人他都不认识，那些人同样也不认识他。

可是就好像他做了多么十恶不赦，迫害他们的事情一样。

他们围着自己，一声一声的“杀了他”，那话语就像萃毒的刀子一样，一下一下的剜着他的心，血流不止，疼痛不已。

这竟然是一只鹿妖，刚刚化形，但还没化完全，甚至连话都不会说。

路晚凉不知道这鹿妖做了什么事，竟落在了御天门的手里，不过今天她指定凶多吉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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