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

听到随身侍女疑惑的声音，宁微萱回过神来，听侍女问：

“这发簪正适合您这身衣服。”侍女高兴道, “您穿这一身出去，定不会被别人夺了光采！”

宁微萱的相貌本就生的出众, 皮肤柔软细嫩, 是只有大户人家才能养出来的富贵模样，又为了晚上的百花宴盛装打扮，锦绣华服笼住小巧的身量，价值不菲的朱红玛瑙垂在脸侧，衬得她双颊红润，气色更佳。

她的随身侍女一边为她梳头，将一支镶嵌着红玛瑙的流苏发簪小心固定在这位侯府小姐的头上，一边照了照铜镜, 好好调整位置。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一桩合心的婚事都身不由己。

随着她一天天长大, 面部五官也逐渐长开，宁微萱的外貌与印象中的母亲也越来越像，看着铜镜中的倒影, 她又情不自禁想起年幼时，母亲抱着因为摔跤而哭泣的她，温柔地哄着……

百花宴是由建南王府的王妃所主办的, 表面上邀请各家贵女共同赏花、实则是帮适龄的姑娘相看的宴会, 不光各家的小姐受到邀请, 连适龄的公子少爷也会到场，虽然受邀的双方不会坐在一桌，但也不禁止他们正常交流。

“您看看还有什么需要改的地方吗？”

百花宴举办了很多年，早就撮合了不知道多少对姻缘。

宁微萱想，如果她的亲生母亲还在的话，一定会耐心为心爱的小女儿相看好人家，教她如何管理好自己的小家，为她即将离家而担忧难过，又为世上即将多一个人爱她而喜悦。

宁微萱注视着铜镜，铜镜中模糊地倒映出一个容颜娇美的年幼姑娘，她安静地与铜镜外的宁微萱对视，身上无一不妥帖，每一分细节出去都不会丢了宁安侯府的脸面。

宁微萱想说这样就可以了，但话到嘴边，却仿佛有人先一步窥探到了她的内心，在她耳畔低语。

“这样真的就可以了吗？”

有谁看上了哪家的孩子，回家后长辈同意, 就会托人去打听对方家里的意愿。

宁微萱的久久不语引起了侍女的注意，宁微萱微微摇头，“你先退下吧，让我自己呆一会，等准备好出门前再来叫我。”

侍女离开后，屋子里只剩下了宁微萱一人，她不再端起一副侯府嫡女的派头，仰起一张小脸，一双眼中写满喜悦，“仙人，您能来陪我参加晚宴，我好高兴。”

嗯，虽然这喜悦不能说是十成真心，至少也比第一次的时候真实多了。

叶星绮靠在沙发上做出评判。

小孩演技管理做的挺不错，但要和她比还是要差一些的。

怀揣着迷之自信，叶星绮再次开口问道，

“你已经决定要这样去参加晚宴了？”

宁微萱不明白她的意思：“是的……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叶星绮却摇了摇头，嘴角挑起一个奇异的弧度。

“你就这样出门当然没什么问题，一如既往的挑不出毛病，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恶化……不过，离你的及笄礼越来越近了，及笄礼一过你就可以出嫁，你还没有任何方法反抗。”

每一个字都如尖针一般刺在宁微萱的心上，宁微萱咬了咬牙，却无法反驳分毫。

因为对方说的没一句虚假。

“这种时候安于现状，与任由你的继母处置无异。”

宁微萱沉默半晌，突然站直了身子，然后郑重地朝着空中行了一个大礼：“还请仙人赐教。”

宁微萱深深低着头，恍惚中似乎听到有人轻轻笑了一下。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穿那一件衣服出门。”

叶星绮轻触光幕，点在画面中的宁微萱身上。

一股极轻的、丝毫没有让人感到不适的力道让宁微萱抬起头来，宁微萱顺着那股力道看去，找到了叶星绮看中的那条裙子。

居然是一条月白色的齐胸襦裙，用的是极其罕见的月光锦，绣有精致灵动的暗纹，是她母亲尚在闺中时的一位密友、如今宫中的娘娘所赐的布料所缝制，宫外的人很难拿到。

但这裙子再稀有、再漂亮，也无法掩盖它的款式和颜色——颜色素净，裙子上基本没绣上什么珍珠宝石，仙气是仙气，却一点都不喜庆热闹，和今晚百花宴的氛围格外不符。

宁微萱感到为难：“这……”

百花宴的主题是赏花，大家当然也都穿的姹紫嫣红，珠光宝气，她穿着一身白裙去参加百花宴，别人可不会管裙子布料有多珍贵，只会觉得，宁安侯府连珠宝首饰都买不起了，真是落魄。

这倒不是为了维护侯府的利益。

她是侯府的嫡长女，无论与长辈关系如何，出门在外言行代表的是宁安侯府的脸面，倘若为了一时之气故意在外面装疯卖傻，只会损人不利己。

宁安侯府固然是丢脸了，可这样做遭受异样眼光的人是她，名声被毁了的也是她，没人会去想她这样做会不会是遭受了什么，她们只会把她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们会说，宁微萱真是个没有脑子的蠢货，家丑外扬的傻子，不敬长辈，还和能决定自己命运的最大的依仗撕破了脸皮，把丑事闹的人尽皆知。

一旦名声彻底丑了，继母连算计她都不必了，哪怕直接把她嫁给活活打死妻子的外姓王都不会有人指责她。

这不是宁微萱想看到的。

如果没有合理的理由，如果天外之音提出这种建议是不怀好意……今晚过后就全完了。

天外之音却没有给她解释。

对方笑吟吟地说。

“选择我的提议，换一身衣服，今晚的宴会上，你或许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也可能会直接断送自己的名声和将来。”

她竟然对这样做的后果知道的一清二楚。

“又或者选择保持不变，维持现状，今晚结束后也是无功无过。”

“二选一的抉择哦——当然，决定权在你自己手中。”

在这一刻，一直表现的亲切和善的天外之音仿佛突然变了一种性格，如同民间故事里的惑人的精魅，站在悬崖边上朝她招手。

不知不觉间，宁微萱额头浮起一层薄汗。

“我能够相信你吗？”

话到嘴边，又被她收回。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眼看离出门的时间越来越近，叶星绮没有急着让她做出选择，饶有兴致地看着宁微萱艰难抉择。

叶星绮可从来都不是什么凡事都帮人考虑的面面俱到、把饭喂到嘴边的保姆性格，相反，她只会做让自己开心的事，想让她将自己所有决定和想法和别人解释清楚那是不可能的。

宁微萱是她的“顾客”，对方的命运扭转度越高，她的“业绩”就越高，收获也越多，因此她是不会放弃宁微萱的。

但宁微萱今晚的选择，会决定未来她帮助对方的方法和态度。

叶星绮的声音轻松而愉快，仿佛不是在要求对方做出一个事关命运的抉择，而是在询问对方今天吃什么，“怎么样，决定好了吗？不管你选择哪一个都可以哦，我都会帮助你的。”

宁微萱大脑一片混乱，身体微微发抖。

宁微萱突然意识到，即使天外之音过去表现的亲切友善，也终究是一个“非人”，在偶然的间隙会流露出几分异质感。

她高高在上的俯瞰着人间，用好奇而残忍的眼神观察人们的挣扎，却无法与之共。

哪怕是在这样的时刻，宁微萱的心中也不由升起了一个疑问。

天外之音，她会有绝望的时候吗？

她有没有过这样不知道该信谁，艰难抉择的时候？

她有没有……真心的在意过谁？

这样的想法一瞬即逝，宁微萱自己都还在思想激烈斗争中，哪有精力琢磨叶星绮的心理。

“铛铛铛。”

门外传来侍女的声音。

“小姐，您准备好了吗？夫人那边快要出发了。”

宁微萱回答她：“我知道了。”

她用力闭了闭眼，心里已经做好了决定。

虽然这天外之音神秘又不可控，但说实话，宁微萱还是挺喜欢和她相处时的气氛的。

“小姐？”

宁微萱一愣，分辨出了这道声音的主人，平静的小脸上立即焕发出别样的光彩。

“仙人，您来了！”

宁微萱没有意识到自己等待的“天外之音”已经来了, 正坐在梳妆镜前任由侍女为她梳妆打扮。

宁微萱心里一下子就安定下来，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嘴角在这一刻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一直压在心头的巨石也轻快了几分。

或许是与天外之音的相识相遇太过不同寻常，就好像安分守己一成不变的无趣生活中突然闯入的不和谐音符，破坏了原有曲调的同时，也带来了许多意料之外的变化与体验。

以至于虽然沟通次数不多，但每当她和天外之音交流时，总会感到几分跳出框架之外的轻快。

宁微萱听了却不像是高兴的样子，目光放空地望着铜镜, 似乎在发呆。

就算她表现的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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