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快乐！”两个人在空中碰了下酒，各自喝了一口。

“早上就喝酒，我们真的很堕落，”乔琳把腿担在前排的座椅上，继续感慨道：“今天可真是个看《婚姻生活》的好日子啊！”

令她惊讶的是，保罗居然也没去跟家人和菲奥娜一起过节，两个人在公司电梯里相遇了。

“你今天还要工作？”乔琳有点奇怪地问。

其实她根本没有工作, 剧组感恩节也是要放假的, 她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这么快就去拜访他的家人。她仍然在有意识地压制两个人关系进展的速度。

“好的，致快乐！”

等到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 保罗叹了口气, 扭头看向乔琳，“喝酒吗？”

乔琳也叹了口气，点头说：“绝对的。”

保罗被她这话里的讽刺意味逗笑了, 笑得几乎停不下来。

“致感恩节！”保罗举起手中的啤酒。

“不不不，”乔琳摇头，“我不过感恩节，应该致快乐！”

《婚姻生活》是英格玛·伯格曼在1973年拍的一个故事片，原本是6集电视剧，后来剪辑成了电影，一段婚姻可能遇到的所有问题他都谈到了，出轨、孩子养育、生活中的琐碎矛盾、价值观分歧，直到彻底丧失沟通的可能性、诉诸暴力，最后婚姻解体。

这个故事最让人难过的是，这两个人到头来即使重组了新的家庭，也还是最爱对方，却也最恨对方。

爱情不能解决问题。人类以为爱情就是解决孤独的终极答案，可是有过四次失败婚姻的导演却认为爱情不过是人类追求这个答案的过程而已。

最后两个人坐在公司的小放映室里，拿了老电影《婚姻生活》放进了放映机里，从公司茶水室拿来了水果和坚果, 还有不知道是谁藏在冰箱里的啤酒和冰激凌三明治。

过了一会儿他还是承认了，“我们确实很幸运，最起码逃过婚姻的麻烦了，不是吗？我可以仍然这样爱着你，却不用担心时间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击个粉碎。”

乔琳笑起来，“我已经有一个前夫了，不需要你再增加这个列表了。”

“嘿！”保罗佯装自己生气，“我正在说一些好听的话呢，你也太扫兴了！”

说完他自己就笑了起来，两个人又碰了下杯，然后笑个不停。

“我是认真的，”保罗笑完以后说，“我还是很爱你，我不知道这种感觉还能持续多久，可我知道你已经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了，事实上这种感觉不算太坏，是不是？”

乔琳看着他微笑起来，点了点头，“我不会撒谎说我已经不再爱你了，我也还爱你，作为一个朋友那样爱你。我们确实有过快乐的日子，不是吗？我一直知道你是个好人，一个好朋友，我们只是不适合继续在一起而已。”

两人又碰了下杯，就好像所有默契都在这个动作里了。

“所以，你右手上的戒指是怎么回事？”保罗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他知道乔琳很少在右手上戴戒指，觉得开车不方便。

“这个啊，”乔琳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戒指，“这是某个人的求婚戒指，我不会说他的名字。”

保罗有点惊讶，他把腿放了下来，转身去看乔琳脸上的表情，可是光线太暗了，他几乎看不清楚。

“什么？不要说是本？”即使他说自己已经放下了，他也还是知道，如果他听到她要这么快就订婚，自己一定会觉得受不了。

“不，”乔琳拖长音否定道，“不是他。我戴在右手上，现在这只是个戒指而已，不是订婚戒指了！我拒绝他了，可他坚持要求我收下戒指。我觉得那很浪漫，而且它很漂亮。”

保罗有点不服气地“哼”了一声，“女人。”

乔琳立刻回嘴，“男人！”

两个人都觉得自己这样太幼稚了，忍不住又一起笑了起来。

“节日快乐，乔。”保罗最后说。

“我不过感恩节，但是，节日快乐，保罗。”乔琳这么回复道。

下午回到办公室的乔琳定时登录了自己的电子邮箱，这是她的私人邮箱，除了几封通讯邮件和节日贺卡外，还有一封来自本的邮件。

这有点奇怪，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乔琳带着这个疑问点开了那封邮件，想看看她的男友在里面写了什么。

“Hey，乔，我爱你。”

乔琳不由得笑起来，她觉得这很甜，这是本第一次对她说“我爱你”。

可也很无厘头。说真的，写一封电子邮件就说一句话吗？

她忍不住往下滚了滚页面，事实证明下面果然还是有别的内容的。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看到这些话，这让我觉得有点尴尬。今天中午我回到家里，坐在餐桌前，看着我母亲烤好的南瓜派，我就想到如果你在这里该有多好。

顺便一说，卡西真的太烦人了，他是素食主义者，我们也决定今年的感恩节晚餐一起放弃食用火鸡——我知道那玩意不好吃，可我还是有点不习惯（事实是很不习惯），可是往好处看，至少有只火鸡得救了，对吧？”

看到这里的时候，乔琳笑了起来，她都能脑补本抱怨弟弟的样子，这对兄弟经常让她觉得他们之间的感情很让人羡慕。

她突然想到以前瑞凡教她怎么做素食版的感恩节晚餐，他们在一起做普罗旺斯烩时蔬、南瓜烩饭和无奶酪的红薯派，非常有机，说真的，还挺好吃的。

难怪华金和卡西关系能那么亲近，她这么想着，继续向下滚动页面。

“我希望你在这里，我希望你同样想到我。我爱你，乔，我知道我之前没说过这句话，可我现在想说了。

我爱你。

当我在早晨醒来，看到你睡眼惺忪的样子时，我觉得你简直太可爱了，我永远都不想离开你，我就知道我爱上你了。每次想到你都能让我微笑。没什么能比得上你的微笑，你的眼睛的蜜色，你温柔的抚摸，你美妙的声音，我想着你，思念让我难以入睡。

我以为我能轻而易举地把我对你的爱写下来，告诉你我有多高兴我爱上了你，可我总觉得这不够，没有哪种形式足以表达我的感情，没什么精致漂亮的词汇能表达更多。

乔，我爱你，全心全意地爱你。

爱你的，

本”

乔琳看到后半段时脸上已经忍不住露出了微笑，她的心底像是注入了一股暖流，把她整个人都包裹了起来。她知道她没法不被他打动，她想见到他，立刻，马上。

她拿起电话打给琳达，要后者安排一趟飞行行程。之后乔琳拿起电话给本打了过去，电话很快就被接了起来。

“Hi，sweetie，我在想，为什么我不飞到剑桥去呢？”

本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出这件事，觉得惊喜极了，“那就太好了，我很想你。什么时候，我去机场接你。”

“大概8点，我也很想你，”乔琳微笑着，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了那句在她心头盘桓了一阵的话，“我爱你，亲爱的。”

本从没觉得这三个字有那么大的魅力，他的心跳跳得很快，快到他都以为自己会犯心脏病了，他甚至觉得手脚发软，一时间有点晕头转向的。

他当然希望能得到回应，可他总觉得乔琳在他们之间的关系上有所保留，这就是为什么他选择用文字表白而不是打电话给她，他想给她一点空间和时间思考这件事。

可他没想到他得到了如此好的回应。

单纯的三个单词。

这就够了，他的女孩正为他而来，飞过4000公里，只是为了见到他。

“我爱你，乔，我会在这里等你。”

挂掉电话后本很兴奋地跑到正在读书的母亲克里斯·博尔特身旁，“妈妈，我女朋友要来了。”

“你要去接她吗？”克里斯很感兴趣地扭头看他，“我应该准备些什么？她喜欢茶还是咖啡？”

“茶。”

“你真的很喜欢她，是不是？”

“妈妈，我爱她，她让我真的好快乐。”

母亲没说话，微笑着看着他，让本觉得自己像个七年级男孩一样蠢，可又像幼儿园儿童一样的快乐，一种纯粹的快乐。

卡西早就听到了家里的动静，他有点无聊地靠在门框上，打量着自己的蠢哥哥，“乔要来了吗？”

本点点头，“是的。”

卡西耸了下肩，“很棒，今晚我们能一起打牌，我有点想念她如何在牌桌上教训你了。”

本翻了个白眼，起身跟弟弟互相推搡了几下，就像他们还是青少年时一样幼稚。

乔琳其实见过本的母亲，在奥斯卡的红毯上，她是本选择带去颁奖典礼的plus ne。可是那个时候她是本的老板兼合作演员，现在她是他的女朋友，这情况完全不同。

“好久没见了，克里斯，卡西。”

乔琳登门第一件事就是拥抱本的母亲和卡西。卡西现在转学去了纽约哥伦比亚大学读本科，而且时不时的有一些拍摄要做，乔琳已经有一阵没见过他了。

克里斯非常友善地接待了她，这次他们有了时间进一步了解对方，一起用晚餐、打牌和聊天。

乔琳从克里斯那儿听说了本15岁时的故事，那时候克里斯还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成为一名历史老师，而不是演员这种听起来就不靠谱的职业。本那时候就已经在出演一些广告之类的东西了，克里斯把他的工资存在他的大学信托基金里，结果本还是通过欺骗银行出纳成功拿到了银行账户。

“我每周从基金里偷拿200美元。”他耸耸肩，摸了一张牌。

乔琳吃惊极了，那是1987年的200美元，对于一个青少年来说这是笔不少的钱了，www.youxs.org，www.youxs.org，而公立大学一年学费平均可能只有1780美元。

“你到底是怎么骗过那个出纳的？你都把它们花在哪儿？”

“用我的魅力。我把它们花在了披萨、啤酒和电子游戏上。”

“你是怎么被抓住的？”乔琳好奇地问，她那时候一个月生活费也就不到500块，除去食物、衣服和住所，身上剩下的钱不会超过5块。

“他把所有银行对账单藏在床单下面，”克里斯想起这件事还是瞪了儿子一眼，“我帮他换床单时发现的。”

“我都不知道哪件事更让我尴尬，银行对账单？还是我妈妈帮我换床单？”本没在意妈妈的眼神，笑嘻嘻地对乔琳说。

乔琳无语地摇了摇头，扭头对克里斯说：“请一定要告诉我你惩罚了他。”

“当然，”克里斯点点头，“我认为他必须吃点教训，想把他送到康复中心。”

本接过话头，“没错，康复中心，她认为我是上瘾了，不过我说服她把我送到那种问题儿童训练中心，你知道吗？”

乔琳点点头，很多没到年龄的问题孩子会被送到那种地方，美名其曰“拓展训练”，其实就是靠高强度的身体训练和精神管制来规制他们的行为。

“那个拓展训练在船上面进行，科罗拉多河，当时所有孩子站成一排，教练让我们每个人重复自己的问题行为。有个孩子说，我袭击了警察。另一个说我跟违禁品打交道。轮到我的时候，我说我偷了我自己的钱。”本说完还很得意地朝乔琳扬了下眉，没发现妈妈又瞪了他一眼。

乔琳被他得意洋洋的样子逗笑了，这个混不吝的，还很骄傲呢。

克里斯叹息着说：“本真的很聪明，他的SAT成绩很好，可我总是担心他走上歪路。我过去希望他能当个老师什么的，没想到他想做演员。我确实觉得他在好莱坞能取得一些成绩，可我从没想过他能真的拿到奥斯卡，我为你骄傲，孩子。”

本这时候反倒害羞了起来，有点腼腆地笑了一下，卡西在一旁发出了一种嗤笑声。两个人又互相玩闹式地推搡了一下对方。乔琳摇了摇头，家里有两个男孩，就像是有了一台永动机，根本停不下来。

她顺着克里斯的话说：“他确实非常聪明。”

“可他总是演傻瓜和恶霸，他看起来像！”卡西在一旁故意狂踩哥哥的痛脚。本立刻上手回击他，两个人互相痛击对方弱点。

乔琳不想落井下石，可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克里斯给了她一个无奈的笑容，她已经习惯儿子们这种动静了。

乔琳觉得这样很好，很温馨，不过她还是为自己的男友辩护了，“我知道他的能力不止于此，他只是还没有遇上那种更适合他的角色。”

这话不算完全违心，本在表演方面虽然比不上马特和卡西那样爱钻研，但是其实也是有自己的想法的。不过乔琳也不得不承认，本不算最有天赋的，他还花费了太多时间在一些不值得的作品上。

她一直觉得本虽然平时嘻嘻哈哈，随时可以充当一个搞笑人物，但是其实私底下他有很多思考，情感结构敏感又脆弱，只是那个样子的本总是被他藏起来。

说实话，他高大的外表助力了他的演员之路的同时，实际上也还是带去了一定的负面影响，就像乔琳本人也经常会被人质疑，长得太漂亮，演不了那些更现实的角色。

克里斯看着三个孩子嬉戏打闹，觉得很幸福。

他们不仅在家待着，在剑桥这几天本和卡西还带着乔琳去周边逛了逛，看了看他们小时候上学的地方、常去的剧院和球场，还有马特的家。可惜马特还在意大利拍戏，不然他们几个人又能向像过去一样聚在一起了。

之后卡西就很善解人意地把他们两单独扔下了。

本拉着她的手，温柔地看着她，“谢谢你这个假期陪我度过。”

乔琳摇了摇头，微笑着回望过去，“我们之间不需要说谢谢，hney。”

“每一次你冲我微笑的时候，”本把她揽在怀里然后亲吻她，“我都觉得自己在一个美梦里。”

乔琳闻言故意皱起眉头，“哦，亲爱的，这听起来一点都浪漫。”

“为什么？”

“你只想在梦里见到我，难道不是说我们的关系一点都不真实吗？”乔琳故意挑刺道。

本立刻笑起来，“好吧，我的心理学家，我想要每时每刻都看到你，无论醒着，还是睡着时。”

乔琳笑着抬头吻他，“亲爱的，你会发现如果真的这样，不久你就会厌烦我了。”

“是吗？我不信，我们应该先这么尝试一下！”

“你是想骗我做什么事吗？”

“同居？”

“我得想想。”

“baby，我们没法在外面约会，答应我吧。”

两个人就这样亲吻着对方，嬉闹着，继续随意地向前走着。

她喝了一口啤酒，扭头对保罗说：“这个时候你是不是觉得我们很幸运？分手分得很及时？”

保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不知道我们的婚姻生活会是什么样的。”

据说这部片子当时在瑞典上映后，瑞典的离婚率都变高了。导演对此很得意，说过最起码很多人不用维持无爱的婚姻了。

乔琳觉得伯格曼对女性从依附于家庭到自我成长这个过程的观察很有趣，他的心态是一种男人特有的矛盾，他观察到了女性在婚姻里的成长和男性在婚姻里的踌躇不前，却给不出高于自己性别框架的答案，这很有意思。

11月17日的感恩节很快就到了, 本有时间回波士顿去跟家人团聚，乔琳婉拒了他的同去邀请，声称自己有工作要做。

这是二十多年前的电影，如今人们却依旧执着于同样的迷局。她是害怕孤独的人，可她也不得不承认相伴有的时候会带来其他痛苦。可她还是享受这种过程，那种感觉太奇怪了，她总是能从这种过程中得到对世界的新理解，走进她生活的新人就是她了解世界和自我的新视角。

至少拍出这么让人痛苦的电影的导演对自己的第五次婚姻非常满意，在伴侣过世后他说，死亡都不再可怕了。

我们还是要怀有希望，对吧？乔琳这样对自己说。

保罗有点局促地抓了抓头发, “菲奥娜回纽约了，我不想回家，你知道的。”

乔琳了然地点了点头，“哦，本回波士顿了。”她也投桃报李地给出了自己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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