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寒风萧瑟，乔映瑶今日上身穿了一件红色的小袄，领口、袖口都缝上了柔软暖和的雪白兔毛，下身是一条红绿间裙，被风一吹便冻得鼻头发红，显得更是娇俏可怜。

听自家兄长这么一说，乔映瑶也想了起来，弯了弯眉眼：“是，瑶瑶可与哥哥都约好了。哥哥可要早些回上京城，瑶瑶在家中等着哥哥。”

不会再像上一世那样了。

这仿佛这一个坎，乔映瑶只要瞧见谢呈，便能想到上一世的自己是怎样从谢呈的手中接过那杯毒酒，又是怀着怎么样的一个心情一饮而尽。

不打紧。乔映瑶长吁了一口气，在心中默默地安慰自己，她既然可以重来一次，便不会再犯一次上一世的错，太子殿下也不过是太子殿下罢了，只要她不去当那个什么太子妃，就什么都不会发生。

乔溯见状便又道：“咱们可都约定好了，不是么？”

“姑娘。”金盏扯了扯自己姑娘的衣袖，轻声提醒道，“姑娘您该去见见将军，待会儿将军便要启程了。”

被金盏这一提醒，乔映瑶才回过神来，登时也歇了旁的心思，忙朝着自家兄长走去。

“瑶瑶。”

乔溯看不得自己这个小妹妹受委屈，可这会儿偏也没办法做什么，只能是皱着眉道：“瑶瑶且安心，哥哥下一次回来定为你带好玩的新玩意。”

乔映瑶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不远处传来一声分外熟悉的声音，乔映瑶在这声音响起的那一瞬间便僵住了身子，面上的笑意也敛了下去，变成有些呆滞的愁容。

这声音她致死都不敢忘。

一转身，果真瞧见谢呈正一步步朝她走来，唇边勾着一弯柔和的弧度，又唤了一声：“瑶瑶，可真是好久不见了。”

“哥哥，”乔映瑶原以为自己能调整好情绪，可见着身披甲胄、骑在高大马背上的兄长时，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哥哥此行，定要……多加小心，平安无事地回到盛京城来。”

“瑶瑶。”

乔映瑶回神，扯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耷拉着眼睑，温声道：“见过太子殿下，请太子殿下的安。”说完便福了福身子，低眉顺眼地偏是不抬头瞧谢呈。

两个小丫鬟也跟着作了个福，谢呈的目光从翠微的身上一扫而过，又稳稳地落在了乔映瑶的脸上。

谢呈道：“有些日子不见，瑶瑶倒是与我生分了。”

乔映瑶咬了咬唇，只说：“瑶瑶不敢。太子殿下乃龟龙麟凤之人，瑶瑶不过一个姑娘家，太子殿下说这话倒是折煞人了。”

小姑娘眼看着柔柔弱弱的，说起话来倒滴水不漏。

谢呈也不气恼，还是笑笑：“瑶瑶果真是小孩子心性。乔太尉繁忙，乔将军更是常年不在上京城，瑶瑶日后若是遇见了什么难事儿，大可来找我。”

“太子殿下客气了。”乔溯神色淡淡，勒紧了缰绳，任由骏马双蹄腾空仰天嘶鸣，“家父不日便能处理完手上的事儿，倒是让太子殿下忧心过重了。”

谢呈还想说些什么，不远处有一小将架着马而来，朝谢呈行了礼，又对乔溯道：“将军，这会儿便要启程了，将军还有些什么话可要快些说。”

乔溯点点头，视线落在乔映瑶身上时又变得柔和，叮嘱道：“瑶瑶，照顾好自己。”随即又朝着身边的两个小丫鬟道，“你们可要照顾好自家的姑娘。”

两个小丫鬟忙俯身应了是。

交代完，乔溯便领兵启程了。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马蹄声一声响过一声，骏马飞驰而过扬起黄土地上的尘土，一阵阵地飘在半空中，久久不落。

乔映瑶就这样看着自家兄长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满天黄土之中。

“瑶瑶。”

“二姑娘。”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乔映瑶怔了怔，像是没有听见太子殿下在身边说的话一般，猛地转过身去，瞧着身着白衣的谢裴朝自己缓缓走来。

“谢小世子。”乔映瑶忽地露出一个笑意，也抬脚朝他走去，笑得眉眼弯弯，嗓音也温和，“谢小世子今日竟也来了，还是瑶瑶眼盲，竟然没看见。”

谢呈的笑意在某一瞬间僵在了面上。

“拜见太子殿下。”谢裴这像是才瞧见谢呈一般，眉目温和地行了礼，低下头去时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寒意，再抬起头来时却又让人瞧不出异样了。

谢呈自然也没能注意到，只好维持着表面上的功夫，也道：“原来是小世子，自小世子被……自小世子住在了张家之后，便许久不曾见过了，也不知小世子最近如何？”

谢裴的面色便如谢呈想的那般白了一白，微垂的眼尾也流露出了几分忧愁：“多谢太子殿下挂念。”

“表弟也不必太过忧心了，永平王改日气消了，自然便接你回去了。”谢呈轻轻瞥了一眼站在一旁云里雾里的乔映瑶，露出一个更加柔和的笑意，自认为关心地言辞切切道。

谢裴的面色更加苍白，像是被戳中了什么伤心事，几乎是连站也要站不住了。

乔二姑娘定然会觉着，太子是个关心兄弟的人罢？

谢呈又悄悄瞧了一眼乔映瑶，心中雀跃，胜券在握。

乔映瑶听得冒火，心说，这太子怎么这样不会说话，句句往别人心窝子上边戳刀子呢？

边想着她边瞧了瞧谢裴的脸色，果真瞧见谢小世子的脸色如纸一般苍白，眼尾挂着一抹浅淡的红，像是一只被欺负惨了的可怜幼犬。

“太子殿下，瑶瑶想起还有东西忘记交给谢小世子了，先失陪了。”乔映瑶蹙着眉，十分敷衍地行了个礼，往前走了几步发觉谢裴没有跟上，又回头道，“谢小世子，走罢？”

谢裴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点点头跟着小姑娘的脚步往前走去。

……

谢呈看着乔映瑶的背影，眸色晦暗，这乔家二姑娘以往不是最吃这套了么？今日怎的好像瞧着有些不开心的样子？

真是蠢。

谢裴垂眸，唇角勾了勾。

其实乔映瑶也并没有什么东西要给谢裴，不过是瞧着谢裴小可怜一般的模样，一时间有些心疼，随便寻了个理由为他开脱罢了。

上京城外有些萧瑟，分分明明地能瞧出来这是一个北方的都城了，到处是黄沙遍野，被风一吹便会乌泱泱地飘到半空中去，卷个好半天都不会落下来。

所幸是今日气候还算是好一些，并没有下雪，可这样的风依旧是将娇生惯养的将军府二姑娘吹得一张稚嫩的小脸火辣辣地疼。

“乔二姑娘，”谢裴声音温和，在乔映瑶的身后停下脚步来，眉目低垂着与她说话，“今日多谢乔二姑娘了，若不是乔二姑娘，我——”

谢裴的话没能说完，便被乔映瑶脆生生地打断：“谢小世子在说什么？瑶瑶可真是有东西要给谢小世子呢。”

其实没有。

乔映瑶只是不愿谢裴背上什么没必要有的压力。

谢裴还是笑，像一只忠诚机敏的幼犬，若是他的发顶能生出两只小耳朵来的话，这会儿定然乖巧可爱地耷拉下来的样子。

“是，二姑娘有东西要给我。”谢裴笑着，又往前走了两步，直到他走到了小姑娘的面前，才朝她伸出了骨节分明的、苍白的手。

……

这下倒是轮到乔映瑶开始迟疑起来了。

毕竟她可没什么东西要给谢裴，都怪自己方才嘴快了，都说了些什么混账话呢！

正巧是有一阵小风吹来，将乔映瑶散落在脸颊两侧的鬓角扬得散乱，连带着吹起了小姑娘的裙摆，惊得小姑娘连忙伸手虚虚地掩了掩。

谢裴懒懒抬眸，瞧着眼前的乔映瑶。

小姑娘今日还是挽着上京城中寻常姑娘的双结发髻，与之不同的大约是鬓角两侧虚虚地钗了两只掩鬓，掩鬓小钗的尾端垂下一排猫眼石，在日光之下折射出十分耀眼的光线。

有些光点便影影绰绰地落在乔映瑶的脸上，十分惹人眼。

衣衫倒是与之前两次见面之时瞧着没有什么不同，小姑娘喜欢些颜色打眼的衣裳，还喜欢雪白雪白又柔软的兔毛。

谢裴看出了乔映瑶的窘迫，一时间起了些黑暗的、不好的心思，并没有在明面上放过她，反而轻声地提醒：“二姑娘，东西……东西是忘在了将军府么？”

乔映瑶如梦初醒，唔了一声：“倒不是。”话毕，她转头与一侧的小丫鬟说话，“金盏，你且将马车上那顶斗篷拿来与我。”

这斗篷本是乔映瑶送给兄长的，可又是忽然从小丫鬟的口中听说，西南那儿气候湿热，想来怕是用不上这些东西，便被乔映瑶落在了车厢中，并未带出来。

这会儿忽然间遇见了谢裴，又听着他说出了这样的话，为了从这个台阶上下来，跳也是得跳下来的，乔映瑶便只好硬着头皮说出这句话来。

果不其然，金盏皱了皱眉，温声劝阻自家姑娘：“姑娘，您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家，哪里能这样将斗篷送给陌生郎君？这或许并不和规矩。”

说是规矩，倒也没有说“未出阁姑娘不能给郎君送衣衫”这般的规矩，金盏说这话，到底还是担忧上京城的流言霏霏。

毕竟，乔映瑶本就是处在一个十分惹人眼的位置上。

将军府的嫡姑娘，又是整个上京城最有可能成为将来太子妃的姑娘，她的一言一行自然是会被放大无数倍，自然也是会随时成为市井谈资的。

金盏并不愿意看到自家的姑娘因为一些没有必要的事儿惹得一身骚。

乔映瑶闻言也只是短暂地想了想，并没有将金盏的话放在心上，轻声安抚道：“不碍事儿的，快些去拿来罢。”

金盏见状也不好再劝些什么，低眉顺眼地应了一声是，又福了福身子才三步一回头地走向了马车。

乔映瑶走的位置离马车也并不远，选了个小树林之后的空地，看着是个十分荒芜的地儿，想来也是人烟稀少，防的便是那些隔墙有耳。

“谢小世子近日可好？”乔映瑶这时候才想起来寒暄。

谢裴垂眸，便答：“托乔二姑娘的福。”顿了顿，他又抬起眸子来，瞧着眼前眉眼弯弯的小姑娘，问，“二姑娘，那张帖子……”

“呀。”乔映瑶轻叫一声，笑得眼睛都要完成月牙尖尖了，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欣喜，“谢小世子收到那张帖子啦？”

“收到了。”谢裴又答。

乔映瑶将脸侧些碎发抚至耳后，温声道：“那谢小世子可一定要来，帖子可是我亲自写的呢，谢小世子可不要拂了我的一片好意。”

这话说出来，谢裴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

阿瑶亲手写的帖子。

那是阿瑶亲手为他写的帖子，一字一句，一笔一划。

他掩下胸口几乎要迸发出来的情感，垂在身侧的手重重握拳，又藏进了宽大的袖口里，指尖生生嵌进掌心，才让他找回了些许理智来。

谢裴正要应些什么，方才被使唤去拿斗篷的金盏正巧走了回来，便又歇了自己要说话的心思。

“姑娘。”金盏双手捧着那顶灰白的斗篷，一边朝着自家姑娘走去，一边说，“斗篷为您拿来了。方才车夫提醒，送行的人群也走得差不多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乔映瑶应了一声，从金盏的手中接过斗篷，又朝着谢裴走去。

“谢小世子。”小姑娘声音软糯，伸手将斗篷递过，“这斗篷便送与你啦，今年冬日严寒，你可不要染上风寒了。”

小姑娘走得近，谢裴仿佛闻见了她身上香粉的味道。

怔神也不过是一瞬间，谢裴很快地反应过来，也伸出手去接，温声道：“多谢乔二姑娘。”

他的态度也是温和，并没有觉着自己被看轻，更没有去妄图揣测乔映瑶是不是怀着什么不太好的心思在做这样的事。

乔映瑶是个怎么样的人，谢裴心知肚明。

忽然间，两人的指尖在叠得正好的、四四方方的斗篷之下相触，小姑娘的体温微热，像一点儿火星子，烫了谢裴一下，在他的身上起燎原的大火。

谢裴垂眸。

“谢小世子，明日请务必赴宴。”乔映瑶笑着收回手，有些不自在地回眸望了眼两个小丫鬟。

小丫鬟收到信号，忙迎上前来，搀着自家姑娘。

谢裴没有说话，双手捧着斗篷，下垂的眼尾让他瞧起来十分温和。

乔映瑶见状也不再说些什么，福了福身子便领着两个小丫鬟走了。

她不曾看见，在她转身之后，在她身后的谢裴忽然抬起来眸子，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裙角翩跹的背影。

自然更没发现，谢裴眸中难以隐藏的、几乎是要从眸中溢满的病态占有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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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第二十三章 免费阅读.[www.]

出神之间，乔映瑶恍惚听见自己的兄长对着谢呈笑道：“太子殿下，瑶瑶小孩子心性，往后希望太子殿下多担待着些，莫要与一个小孩子置气才是。”

谢呈眸色深深，一时间摸不清乔溯的话中之意，却还是从善如流地应：“这是自然，瑶瑶是小姑娘，我自然是要多让着些。”

好几不见吗？

于乔映瑶来说可不是，对她而言，那些临死之前的画面像是梦魇一般缠绕在她身上。每每她要忘记之时，便会猛地冒出来提醒她——

站在那儿的人，是谢呈。

看，你上一世死得这样悲惨。

皆是拜谢呈所赐。

她哪里敢忘。

乔映瑶迈不过去。

但她依旧强打起了精神，面上带着浅淡的笑意冲谢呈轻轻颔首，然后动作很快地调转了视线，不再去注意谢呈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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