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死前想起，是因为今早做梦的缘故？

他不太确信。

现在想想，大概是怕老哥识破诡计。

之后遭遇地裂，大家都摔了进去。

他那会儿听了柳宁清的话，要去杀人。分明让柳宁清先回老哥身边，对方却没有那么做。

这么多年过去，方铭以为自己早就不在意了。

“可能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在。”方巍言猜测，“无论如何，你没事就好。”

方铭没有回话。

来时用了约莫一个小时，回程时间却翻了倍。

因为那太过诡异。

分明已经死去的人，怎么可能再出现在眼前。

当两人回到避难营附近，天色已经渐亮。白光透过浓重的云层，驱散了夜间的黑暗。

已经是第二天了。

地裂波及了很远，直到半路途中，都碰见了地面坍塌的痕迹。

他虽然告诉了老哥自己受伤痊愈的事，却没有告知最后的幻觉。

转过一圈，方铭发现了几样有用的东西。大约是跑太急，没来得及收走。

拿上以后，同老哥一起走了出去。

抛锚的汽车藏在不远。

方铭虽然遗失了背包，但修理用的必要零件都在裤兜里收着，如今还剩下一些。

他先扶老哥在一旁坐下，接着去打开汽车前盖。拉线接引捣鼓几番后，汽车轰隆响了一声。

引擎顺利启动。

出行准备已经做好。方才找见的东西也放去了后备箱，接下来只需要原路返回。

两人一同上了车。

踩下油门，汽车缓缓朝前驶去。

两侧风景往后掠过。

没开多久，道路中央忽然有人走来。

方铭鸣笛提醒。

但那人却跟没听见似的，依然立在原地。

会有这种奇怪举动的，很可能是临近异变的人类。

方铭抓住变速杆，打算直接撞过去。

“等等，”老哥阻止了他，“好像没有异变。”

的确。

那人穿着整洁，远远挥手。甚至顾得上冲他们笑。

当看清那人模样，方铭沉默片刻，拨下变速杆。

“小铭？”方巍言一愣。

车速猛地飙升，朝前方冲撞而去。

秦灏没想到对方这么不留情面，连忙驱使异能。

白烟四起，在前方凝固一道坚硬的屏障。

一道刺耳的响动。

轮胎划过地面，险险停住。

“你也太狠了。”

秦灏从后方走出。

但车上人完全没理他，已经开始倒车。

“等等。”

秦灏一把扣住窗沿，笑道，“搭个顺风车？”

方铭没有回话，但眼神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确。

滚。

“我手下人死了，车也坏了。”

秦灏跟看不懂似的，自顾自道，“载我去最近的避难营就好，我不会亏待你们的。”

方铭微微蹙了一下眉。

“小铭，”方巍言道，“让他上来。”

方铭倏地看去。

这人的手下分明对老哥下过手。

但方巍言没有解释，只对他摇了摇头。

方铭：“……”

秦灏这才注意到车上还有另一个人，眉头微挑。

“还是这位明事理。”

他抄兜转身，正要去拉后边车门，又听见那人接着道：“哥们儿，你负责开车，让我弟休息会儿。”

秦灏手停住，再一次看向那人。

原来这俩是兄弟。

怪不得长得有点儿像。

他心想。

敢把驾驶权交他手上，还真是心大。

话虽如此，秦灏倒也没有拒绝，打开驾驶座前门，调笑道：“请吧，弟弟。”

方铭看了人一眼，无言走下车。

位置交换，秦灏坐去座位，调整了一下前视镜角度。

“这附近好几个避难营，你们要去哪个？没想法的话我推荐淮南路那边……”

话没说完，便觉一冷冰冰的硬物抵上腰际。

秦灏一顿，接着扯开笑：“做什么呢。”

身旁人枪支抵住了他，依旧神色未变。

“开车吧。”方巍言淡淡，“按我说的走。”

秦灏：“……”

他终于将这人放进了眼里，扭头去看。

没了一条腿，却丝毫不显弱势。

肌肉线条分明，看来受伤以后没有怠于锻炼。

眼睛是黑色的。

跟弟弟一样是普通人。

一开始同意他上车，大约是忌惮他的异能。

秦灏扯了下嘴角。分明被枪抵着，却看不出害怕。

他收回视线。

“说吧，去哪儿。”

汽车缓缓行驶上路。

穿过地裂的柏油马路。不久后，道路终于变得正常。

方铭坐在车后座，一动不动盯着驾驶座上的人。

“你们兄弟俩都要把我盯穿了。”

秦灏忍不住抱怨。

“这都有枪了，老子还能做啥？”

听见话，方铭貌似想起什么。

探起身子往前，从对方口袋里掏出一盒烟。

秦灏：“……”

他不说话了。

路上的风景近乎一成不变，令人有些昏昏欲睡。

方铭一天没休息，眼皮耷拉好几次。而每当要困过去的时候，又立马甩头，强撑着去监视眼前人。

“小铭，你睡吧。”

方巍言道，“别担心，有我盯着。”

方铭：“你先……”

“待会儿轮班。”

方巍言笑，“我们总得有一个人醒着。”

方铭沉默片刻：“一小时后叫我。”

接着双臂环抱。

末世的人都有即睡即醒的本事，他很快陷入梦乡。

大约在路上开了三天。

一路走走停停。途中车没了汽油，又绕远去找加油站。

负责开车的男人叫作秦灏。方铭虽然不想搭理，但对方自来熟，絮絮叨叨唠了不少事。

比如和柳宁清之间的孽缘，又比如为什么会被柳宁清记恨上。

“那货想对我使用异能，被老子发现了。我就把他给扒了，丢进了丧尸群。没想到被你俩给救了。”

“他说老子抢了他东西？”

秦灏手搭在方向盘上。仔细回想了下。

“喔，还真有。好像是张通行证。看他那么宝贝，老子就拿走了。”

“怎么，你们想要？”

方铭与方巍言对视一眼。

秦灏：“想要的话，就把枪……”

“好好开你的车。”

方巍言果断结束了这场对话。

已经到了第四天，天刚蒙蒙亮。

汽车行驶在黑压压的云雾之下。

方铭蜷在车椅后座。

昨晚他负责轮岗监视，现在正在补觉。

但睡不太安稳，脑内闪过这几天的画面，不时皱一下眉。

“你弟弟该吃点儿安神药。”

秦灏从后视镜瞧见这一切。

“这才多大，都长白头发了。”

方巍言：“……”

秦灏：“说起来我以前也有个弟弟，特别淘，什么都管不住他。自己偷偷跑出去，结果给咬死了。好笑不。”

方巍言终于看向了人。

男人一手搭在方向盘上，表情淡淡。看不出是否在开玩笑。

少顷，他收回视线，开口道：“你没保护好他。”

闻言，秦灏笑了一下。

“是啊。”

“我这个哥哥不称职。”

不知是碾过什么，车身猛烈颠簸。

不知过了多久。

或许是一分钟，又或许是一个小时。

方铭是在几道枪响中惊醒的。

他倏地睁开眼，第一反应以为是秦灏在捣鬼。

起身看向前方，却见老哥枪口伸出窗外。

有东西在靠近。

哗啦一声，车窗破碎。

原本平稳的行驶变得横冲直闯。

方铭险些被甩出去，一把扣住车顶握把。

“弟弟！”

秦灏将方向盘打到死。

“烟给我！”

车窗玻璃洒落在沙发座上。

没有更多犹豫，方铭点上烟递去。

男人深吸一口气，白烟自窗外飘出，瞬间缠住飞扑而来的黑影。

人形。

是异变的人类！？

末日之初，排在植被和动物之后，人类是第三个出现异状的。

原本以为那些病毒对人不起效果。结果某一天，本该失去生命的尸体竟然活了过来，攻向曾经的同类。

丧尸，只在生化电影中出现过的名词。

但相比电影中只是断胳膊残腿，现实中尸体的异变要更加可怕。

有的头部长满密密麻麻的孢子，再也看不出人脸。有的下半身与凭空多出好几条腿。轻轻一踩，便能轻易将坦克压得粉碎。

人类花了好长一段时间与这些同类作战，才勉强将数量减去大半。

那之后，死去的尸体都会火化，终于减少了这种可怕异形的出现。

不过数量少，不代表没有。

并且由于人类群居的特性。一旦出现，都是成群结队的。

那些似乎是速度异变的丧尸，甚至能追上汽车。

男人白烟虽然缠住了不少，但依然有丧尸源源不断扑来。

方铭翻去后备车厢找到要用的东西，拉开天窗，踩上座椅后背。

车往前疾驰，丧尸则在车后追赶。喉咙深处发出吼叫，尖锐的利爪刮过车身。

厉风迎面刮来。

方铭拔下手/雷引信，用力往丧尸潮中一扔。

“嘭！”

震耳欲聋地巨响，就连车身都颠簸好几下。

“干得好！”

秦灏还要负责开车，实在空不出手来去对付更多丧尸。

“前边还有，别让它们撞上。车快坏了！”

闻言，方铭朝前望去。果然瞧见有异形绕去车前，直奔而来。

这么近的距离，用手/雷的话会波及车身。

方铭举枪瞄准，砰砰几声响，接连干掉好几只。

眼看着只剩最后一只丧尸，弹匣却空了。

听见卡壳，方铭眉头微皱，飞快换弹。

方巍言正要补上，突然侧面有丧尸扑来，生生撞歪了枪口。

短短几秒，便耽搁了时间。

“小铭，回来！”

方巍言当机立断，把弟弟从天窗扯下。

秦灏骂了一句，扭转车头想要避开丧尸。

异形速度太快，两方相撞，无异于击中一枚霰弹。

然而还是晚了。

丧尸近在咫尺。足以想象一旦撞上，车身毁坏得会有多严重。

眼前一切都在放慢。

丧尸扑来的身影，轮胎刺耳的嘶鸣。秦灏手背青筋暴起。方巍言扯下弟弟，要将人护去身下。

忽然这时，一道黑影呼啸而过，生生撞上了丧尸。

是一辆重型摩托。

高高飞跃在半空之中。轮胎碾过丧尸面庞，几乎让脑袋变了形。

下一秒，车身连带着丧尸一同飞了出去。

“嘭！”

压了个粉碎。

同时，汽车也因惯性撞上高速护栏。

引擎熄火，前盖掀开，整个凹扁下去，再也动弹不得。

“快下！”

秦灏第一个去踹车门。

然而车门卡死，好几下都没能打开。

方铭去开右方的门，同样卡住了。

他接连踹了好几脚。

车身摇晃，终于踢开一条缝。

他正要带老哥往下，忽然感知到什么，抱住人就地往外一滚。

几乎是离开车内的瞬间，身后传来震耳欲聋的巨响。

一股巨大的热浪袭来，后背灼烫。

车爆炸了。

火光猎猎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掺着机油的烟雾染成了黑，在这冷寂的空气中弥漫。

方铭身上全是擦伤，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起身。

“小铭，那边。”

听见老哥声音，方铭循着去看。

尸潮没有结束，仍在源源不断朝这边涌来。

然而，他们已经没了交通工具。

“我拖住它们。”方巍言很快做出决定，“你先走。”

方铭倏地看向人。

“我站不起来了。”方巍言道，“至少能拖延一些时间。”

方铭：“……”

他没有回话，只是立在老哥身旁，端起了枪。

方巍言欲言又止，最后轻叹一口气。

身旁大火仍在燃烧。

异形怕火，离近反而安全一些。

虽然有二次爆炸的风险，但眼下已经没有更多选择。

方铭拉老哥起身。

“砰砰！”

“砰砰砰！”

就在这时，身后接连响起数道枪响。

方铭回头，见不远处一辆大型巴士朝这边驶来。

车辆做过改装，四面八方都钉了防弹钢板。

前方甚至安了巨大的钢牙。一旦有异形靠近，就会被捅得粉碎。

但也因此，车速极慢。

大巴开了一扇门。

“快上车！”里边人冲他们喊。

方铭微顿，接着立马背上老哥。

可这样移动速度过慢。

大巴车似乎对尸潮有所忌惮，没有开得更近。

方铭加快脚步，却依然要被尸潮追上。

方巍言：“放我下来。”

方铭充耳不闻。

方巍言：“小铭！”

语气带上一丝焦躁与愠怒。

方铭余光瞥见尸潮愈近，大巴上的人也在不住催促。

他眼底充血，手臂越扣越紧。

……

脸颊似有风刮过，耳旁听见一道引擎轰鸣。

方铭尚未反应，便有一道黑影擦肩而过。

他视线追随，发现是方才摩托车折返了回来。

车上人戴了头盔，看不清样貌。上身压低，直直朝尸潮冲撞而去。

丧尸对声音向来敏感，全部改变方向，张牙舞爪朝机车扑去。

方铭愣住。

“快！”

大巴上的人仍在催促。

方铭回过神。

他不知道那人的身份，也不清楚对方为什么要救他们。

但这无疑争取了时间。

他继续朝大巴车方向靠近。

在距离车门只有一步之遥时，里边人朝他伸手。

他伸手抓住。

这回顺利进入车内，刚要关门，门沿便被另一只手压住。

“你们俩也太不够意思了。”

秦灏气喘吁吁。

“老子差点儿死了！”

方铭没想到这人还活着。

“别耽搁了，你也快上来。”里边人道。

待秦灏上车以后，一把关上了门。

车内约莫七八个人，通过防弹钢板间的缝隙朝外射击。

他们上车以后，大巴调转车头，朝反方向行去。

由于尸潮被引开了注意力，大巴车撤退顺利，没有异形追上。

四周道路再次变得安静，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错觉。

“你们运气好碰见了我们，不然刚才肯定死那儿了。”

帮他们开门的是一个男生，约莫十五六岁，自称江勤。

这点显而易见。

方巍言诚挚道过谢。

方铭倚在窗旁。

原本的车窗玻璃都被钉死，安上了钢板。

他透过缝隙往外看了一会儿，突然道：“那个人怎么办。”

“那个人？”

反应过来说的是谁，江勤摆手。

“他很厉害的，我们不去添乱就行。”

这话并非安慰。

不久后，远处传来了引擎轰鸣。

“啊、他回来了！”

薄雾之中，一道黑影破风而来，车速极快。

大巴车缓缓驶停，车上人纷纷往门口去迎。

“情况怎么样。”

“还好吗，没受什么伤吧？”

方铭与方巍言也一同望向车外。

摩托车停靠在了车旁。上边人走下来，摘下头盔。

由于围上去的人太多，方铭一时没看清相貌。

直到那人被簇拥着走上来。

像是察觉到视线，抬头望来。

黑发微长至脖颈，衬得皮肤愈加白皙。眼瞳犹如黑曜石一般深邃。

十分漂亮的长相，但因宽大的骨架和凸出的喉结，不至于让人误认成女性。

这么多年来，这种长相的人，方铭只见过一个。

他喉结微动，指尖不受控制颤抖了一下。

几乎竭力忍耐，才能压下那几乎脱口而出的名字。

……小悠？

全楚悠。

一个本该死去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里边还剩了人。但大多是老人或者残疾，跑不了太远。与其出去遭遇异形，倒不如原地等死。

看见有人进来，甚至说话的气力都没有，只掀了下眼皮。

避难营也未能幸免。

临走前好端端的设施，如今倒塌大半。铁网歪七扭八地竖在原地，早已没了防御的作用。

路上的时候，方铭和老哥交流了至今为止的经过。

里边帐篷同样塌陷不少，只余几个还立着。

方巍言朝弟弟道：“进去瞧瞧。”

进入避难营。

至于后来怎么死里逃生，不仅是方铭，方巍言本身也不太清楚。

尤其是，方铭身上的伤是怎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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