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院判甚至在把脉的时候未询问王爷便直接拿了个绣凳坐下。

左院判散漫无礼，太医院院使的态度也是半斤八两，竟在左院判给王爷把脉的时候，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

耿参现在多少有些无欲无求的意思, 所以做事随心, 也不像年轻时那样想着当个好官了。

徐琛倒也无所谓琼州刺史住在何处, 新城的门一直开着，出入城门也不需要交铜板, 琼州的官员和百姓都能来，至于那些还空着的住宅，就更不会挑买家了。

但像他这样被贬谪到琼州的官员, 仕途基本就算到头了，也没有哪个御史会盯着琼州……就算是盯着琼州也不是盯着他, 要盯也是盯着王爷。

没有行礼，也没有问安。

“那王爷您好好养病，保重身体, 臣过几日就搬过来跟您做邻居。”

他是真心实意盼着这位王爷身体好好的，起码别走在他前面，王爷在琼州, 无论是官府，还是百姓，都多了不少倚仗。

王太医老老实实恭恭敬敬站在一旁，眉头皱的都能夹死苍蝇了。

徐琛一脸病容，不过人却没有像昨日那样躺在床上，而是下了地，站在窗前。

“王爷今日的气色瞧上去还不错，臣为您把把脉。”左院判开门见山的道。

两位上司不识真龙，竟以这样的态度对王爷，看着吧，日后定然是要后悔的。

“臣等昨日连夜看了王爷半年的脉案，还请您放心，体内的毒已经祛除干净，日后慢慢温养即可，这是臣等商量过后开的药方，烦请您过目。”左院判道。

他们来给琼王看病，竟不见琼王妃，可见这对被天幕称赞的恩爱夫妻如今感情也不怎么样。

耿刺史前脚走出院门, 后脚太医院院使和左院判便拉着衣衫不整眼下青黑的王太医过来了。

另一边，周霜霜已经陪着母妃在食肆吃上了。

茶叶蛋，肉夹馍，米粥，还有凉拌苏子叶和虎皮凤爪。

肉夹馍里夹的不是猪肉，而是鸡肉——鸡脯肉和鸡后腿肉。

凤爪这种东西，柔贵妃此生都没有尝过，她甚至不曾在膳食上见到过，可鸡她是见过的，一只鸡两只爪子，这么一小碟子虎皮凤爪里面却足足有六只爪子。

来之前她便听儿媳说了，这食肆是自家的买卖，但在琼州这样的地方，会有人舍得花银子买基本没肉的凤爪吗？

柔贵妃环顾四周，整个大堂，只有四分之一的座椅上有人，余下大半全都空着。

“食肆的生意可还好？”柔贵妃不懂就问，她虽然曾为宫中贵妃，但并无打理铺子的经验，陛下赏过她很多东西，金银玉石、古董摆件、布匹家具，可不曾赏过她宫外的产业，“在琼州能赚到银子吗？”

周霜霜解释道：“母……姨母有所不知，这新城是王爷来了以后才建成的，里面没多少百姓居住，食肆的客人大都来自护卫军。”

“军营虽然管饭，但味道毕竟不能和食肆比，所以常有护卫军过来打牙祭，再加上铺子是自家建的，不用往上交税，这些鸡肉鸡蛋也都是自家养殖场提供的，成本极低，总体还是能赚的。”

能赚不少。

柔贵妃点头，也对，琼州是儿子的封地，自家人的生意用不着上下打点，成本自然就下来了。

可她要开什么铺子呢？

出门前儿媳便和她说了，这街上还空着的铺子随她挑，挑多少都行。

柔贵妃咬了一口手中的肉夹馍，虽不及宫中菜肴精致，可味道却不差，外面的饼子酥脆，里面的鸡肉滑嫩，配上清爽的

香荽，香而不腻。

“尝起来不错，若我是护卫军，肯定日日跑到这里来开小灶。”

周霜霜笑而不语，以护卫军的饷银，天天来倒是也能吃得起，不过这街上还有旁的铺子，城内的宅院人人都能买，也包括护卫军，如果有想在此安家的就要攒银两了

用过早膳，周霜霜便应母妃要求，把人带到养鸡场。

“这……得几千只□□。”柔贵妃目瞪口呆。

“前面还有，大概是一万一千只鸡。”

公鸡养成了就宰了吃，母鸡则是留着下蛋，所以目前养鸡场有七成都是母鸡，也正是因为如此，护卫军那里才能保证每人两天吃一个鸡蛋。

柔贵妃震惊中带了几分不解：“这么多只鸡养在一起，能成吗？”

万一得病怎么办？

周霜霜一开始建养鸡场，也没想养这么多，几百只就算到顶了，毕竟现在没有鸡疫苗也没有针对鸡瘟和禽流感的特效药，养鸡场的面积够大，散养上几百只，维护好养鸡场内的卫生，尽量避免鸡瘟和禽流感，万一真的出现了，几百只鸡也能损失的起。

养鸡场里的鸡之所以从几百变成了上万，全是托小仙男的福。

这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秘方，周霜霜和美人婆婆解释道：“这些鸡没长成的时候就会喂药，预防鸡瘟，提高他们自身的抗病能力。”

王爷友情提供的野草，也算是药材的一种吧。

养鸡场里的鸡多到吓人，养猪场里的猪倒是只有十几头。

周霜霜不是不想扩大规模，而是，“小鸡好孵，但猪崽子不好买，就这么十几头，还有一半是从对岸拉来的。”

所以她是一头母猪都舍不得杀，打算全留下来下崽用。

猪少，牛就更少了，整个新城就只有五头，这可不是养来吃的，是用来耕地的牛。

柔贵妃跟着儿媳在外面待了一整天，连午膳都是在外头用的，等太阳快下山时，婆媳俩才胳膊挎着胳膊回府。

“刚刚那戏编的可真好，就是主角长得不太白净，乍一看都不像书生。”柔贵妃意犹未尽的点评道。

戏是周霜霜编的，演员也是她选的，在琼州选演员多少有点矮个子里拔将军的意思，但还算贴近角色。

“主角虽然是读书人，但也是农家子出身，农忙时也会回家去地里帮忙，所以黑一些也正常。”周霜霜笑着补充道，“在琼州也很难找到肤色白皙的人做演员。”

“演员？”这称呼柔贵妃倒是第一次听，是琼州本地的说法，把伶人称作演员？

新城是周霜霜看着一点一点建起来的，这座城从图纸开始便有她的参与，所以出现了许多这个时代不曾有的新鲜东西。

比如她们早上在食肆里吃的肉夹馍，比如那条直接被命名为商业街的大街，比如刚刚看过的话剧，比如演员。

“琼州没有伶人，上台表演的都是良籍里挑出来的，总不好演几出戏便让人家顶上贱籍的名声，所以不叫伶人，只称呼为演员，依旧是良籍。”周霜霜解释道。

主角一个月十两银子，配角最差一个月也有半两，在物价不高的琼州已经是高薪中的高薪了，便是放到中原十大望州里都不低。

不过去广场看戏却是不收门票的，琼州百姓都能去，护卫军休沐时也能去。

柔贵妃喜欢台上的故事，虽然那故事今日并未演完，但她在台下却是看的热血沸腾中又夹杂着几分怜爱。

出身贫苦的农家子，穿着粗布短褐，吃着凉粥窝头野菜，被出身富贵的同窗看不起，但却是学堂最用功的学生，排名慢慢往前赶，被先生夸奖，被同窗羡慕敬佩。

都考中秀才了，可还是因为心疼家里人，秋收赶回家里种地，写字为节省纸张在石头上蘸水练习……

如果她不曾成被卖入宫中做舞姬，不曾得陛下宠幸生下琛儿，而是嫁给平民百姓，生一个像主角那样的儿子好像也还可以，当然主角得先换张脸。

周霜霜不知道美人婆婆已经成了科举奋斗流男主的妈妈粉，只看出对方喜欢这出戏。

“这出戏二十场呢，咱们今日看的是第三场，母妃若是想看前两场，明日上午我把演员们叫到王府来，让他们把前两场再演一遍。”

柔贵妃喜欢故事，喜欢这故事里的主角，但演员……看惯了宫中的表演，她本人也跳了几十年的舞，对台上演员的表现实在不算满意。

这故事最大的瑕疵便是主角脸不行，演的也不行，身段不好，仪态不行，饰演前期的农家子还可以，但都已经考中秀才了，起码也要有些读书人的气质在。

这么好的故事，演不好那可太让人遗憾了。

柔贵妃挽着儿媳：“不急。这故事写的这么好，琼州没有伶人，不代表旁处没有，让琛儿派人去中原选几个来就是了。”

脸要好，身段要好，还得能演，嗓子倒无所谓，不必找名角，倒了嗓子不能唱的只要满足前面几条都可以。

周霜霜写戏雇演员一是想多吸引百姓来琼州，二是把这东西当做宣传手段来用，大魏琼州版喜儿便是为了宣传王爷和护卫军，今天这出戏是为了宣传读书的好处。

所以戏凑活着能演出来就行，她又不追求艺术，琼州这地方应该也没有几个追求艺术的人，她的精力分不出太多放在这上面，但如果母妃愿意管，那倒是好事一桩。

母妃早年可是以舞成名，能够在宫廷脱颖而出，舞技怎么也能称得上‘大家’了吧。

“王爷他哪懂这些，他平日里都不去广场看戏，不如您来把把关。”周霜霜笑盈盈的道，“您见多识广，指导他们几分，这出戏的短板就能补齐了。”

柔贵妃有些犹豫，这故事她是真喜欢，但让她抛头露面接触那么多外男，更别说她还打算买几个真正的伶人上台演戏，这未免有些出格。

周霜霜赶紧劝道：“姨母不必担心，这里是琼州，若是在这里还要束手束脚，那就是王爷的不是了。”

莫说是指导人排戏了，美人婆婆如今的身份可不是宫里的贵妃娘娘，而是丧夫孀居的寡妇，就算是再找个伴儿，也未尝不可，做儿子儿媳的难道还会阻挠婆婆找第二春吗，反正远在京师的庆德帝又不知道。

柔贵妃还在犹豫，按理，她已经死遁离京了，这世上再没有柔贵妃，琼州又是自己儿子的地方，可一想到在京师的陛下，她的心便难安。

万一被陛下发现……不不不，她的脸都换了，怎么可能被发现。

“容我好好想想。”

周霜霜看得出美人婆婆的犹豫，喜欢这故事，但又对接手话剧班子心存畏惧，只是她不懂，美人婆婆连她们准备造反都能轻易接受，为何不敢接手话剧班呢。

婆媳俩刚进门就被太医院院使和左院判逮了个正着。

看着一天都没回来脸上还笑开了花的琼王妃，两位太医实在有些同情还病着琼王了。

“禀王妃，臣等连夜查看了琼王的脉案，也在琼王服药后又诊了脉，臣等都认为琼王的病已经大好，贵妃娘娘的死讯是不是该……就算琼王听了消息后身体有可能会不适，但臣等都守在跟前也能方便救治，总好过臣等离开后，再告知琼王噩耗吧。”

柔贵妃板起脸，还好琛儿是在装病，如果是真的病了，哼，就院使和左院判这样的态度，那还了得。

陛下知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待琛儿的，就算要宝贝那个皇位、宝贝太子，琛儿就不是陛下之子吗。

两位太医心思浅白，或者说人家根本不屑于掩藏自己的心思，之所以急着把娘娘‘薨了’的消息告知王爷，就是为了早些离开。

周霜霜巴不得把这两位太医打发走，但若是把消息告知王爷，她担心王爷装不像。

“既然两位太医都这么说了，本宫今晚便将消息告知王爷。”

“臣等定守在王爷跟前。”

“不必了。”周霜霜拒绝道，那未免太为难王爷，“既然两位太医都说王爷的身体已经大好，能承受得住噩耗，那又何必在王爷跟前守着呢，由本宫一个人来告知王爷此时即可。”

啊……这……

太医院院使和左院判面面相觑，果然是最毒不过妇人心。

琼王病体虚弱，陆陆续续病了大半年，如今都不能出院子，若是为了病人考虑，柔贵妃薨了的消息自然是越晚告知越好，他们是着急离开，可却还想着守在王爷跟前，以防万一。

琼王妃安的是什么心思，守都不让他们守，莫不是打着‘琼王死了一家人好回京师’的算盘。

琼王殿下可万万不能出事，病可以久养，但起码今年人要活着，不然便是他们的罪过了。

可怜呐，可怜。

王太医看向两位上司的眼神里也包含着几分怜悯，都是做了大半辈子太医的人，怎么还会如此的不谨慎，焉不知死灰尚且能复燃，更何况还是被历史验证过的夺嫡成功者……许多后人心目中的千古一帝。

不过，王妃不在这里，他们却要去寻王妃。

以王爷现在的身体，他们不必在琼州久待，过几日便能启程离开，但离开前总要把柔贵妃娘娘薨了的消息告知琼王，等回京皇上问起时，他们才好回答。

如果是在别处做刺史, 耿参不会如此行事，离开州衙所在的县跑到别处居住，这不是为官之道。

不过两位太医却是扑了个空，王妃不止没有留在正院陪王爷看病，还一大早就出了府，据说是陪着刚接过来的姨母游山玩水去了。

太医院院使和左院判相互对视，眼中饱含着对琼王的同情。

啧啧啧，被分封到琼州，被毒虫损伤了身体，连琼王妃对这位王爷都只剩下面子情，宠冠后宫的柔贵妃还亡故了。

“耿大人若是想买宅院, 去商业街的牙行挑选即可, 那里不光卖住宅, 还卖铺子。”

耿参心里舒服，琼王除了身子骨和运气不好外，其他什么都好, 平易近人好说话，没有皇室子弟的桀骜之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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