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宵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的儿子眼里已经在没有了从前的敬畏。

可悲的是，在这整个过程里，明夫人压根没有阻拦的意思。

于是他露出了一个清淡的笑容，接着问顾宵：“我为什么要离婚？”

顾宵无法忍受他的挑衅，抬起音量道：“你年纪不小了，应该能明白，我这不是在害你，你为了保住员工缩减给实验基地经费，这件事我可以理解，但你和这个人结婚，我绝对不同意。”

那不是他的声音，而是来自于原本的那个人。

什么时候开始，顾寻已经这么高。

顾寻觉得可笑，他摇摇头说：“你们的意见我只会做参考，是基于对家人的尊重，但一定不是决定项。我真的非常不理解，你们一定要让我离婚，是为了什么？”

顾宵被他轻描淡写的语态气到：“你和这样的人结婚，能有什么未来，就凭你，能撑得起顾家吗？现在顾家还有让你折腾的余地，那以后呢！”

白亦然听到争吵声回来，差点丢了茶壶去拦那巴掌，连忙将顾寻拉到自己身后，看向顾宵说：“爸您消消气，我泡了茶，您坐下喝些。”

他话说到一半，顾宵就站起来，最后一个字落下，那巴掌几乎要打到他脸上。

却被顾寻很轻松的拦下了，直视着顾宵的眼睛说：“爸爸，打人不好吧。”

顾宵眼珠都要瞪出来：“就凭你也配喊我爸！”

他说完转身就走，像是被气的不轻，明夫人这才追出去。

顾寻捂住猛烈跳动的心脏，说：“关上门吧，冷。”

顾寻明白了：“所以你们是觉得，我一定会把顾家败光，所以逼我找个有权有势的人卖身，过没有自我的好日子，换来钱财继续支持你们的伟大理想，对吗？”

顾寻默默喝茶，白亦然看着地上的沙发垫。

“你和你爸妈，一直都是这样吗？”

顾寻点点头，有摇头：“这可能是我第一次反抗他。”

白亦然觉得不可思议：“你这样的性格，竟然是第一次。”

顾寻垂下眼：“我也很惊讶，怎么会从来没有过。”

以前的那个顾寻，为什么不反抗呢。

因为爱。

因为顾寻一直很爱他的父母，很希望得到父母的关怀，所以才会用这样几乎卑微的态度对待他们，却让自己陷入极端的压抑。

爱成了捆在他身上的枷锁，而如今的自己敢反抗，只是因为不在乎罢了。

他没有更多立场去说谁做的不对，因为每一步都不是他去走。

他们有着完全不同的人生经历，教育与生活，所以即便合二为一，也无法真正认同彼此。

真正让顾寻感到心寒的是，这对夫妇竟然在发生了那种事情的状况下，还能和儿子吵起来。

更深层的想，大概这件事只是让他们见面的诱因。

诱因是什么不重要，顾宵并不是来纯粹关心他的，而是来下达新命令。

你要怎么样，你应该怎么样，你不可能怎么样……

每一个字都压在顾寻心里。

在子女的心中，被父母否认是一个多悲哀的事情，任何人都无法理解。

只有他自己才明白。

就连顾长白这个做叔叔的，也都是在鼓励顾寻，可他真正的父母，却只有一句：顾家迟早会败在你手里。

白亦然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是很快发现顾寻似乎并不需要安慰，已经在和咪宝商量接下来要看什么电视剧。

咪宝也不知道真懂还是装懂，喵喵喵和他说话。

看起来神奇的很。

拍到网络上会很火那种。

这下换成白亦然想不通了：“你对你父母的话，好像也并不是很在乎。”

顾寻点点头：“对啊。”

白亦然觉得怪异：“那以前怎么不说。”

顾寻早就想好了理由，转头看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大概半年前，我去做过一场催眠，主动忘记了很多不高兴的事情。”

白亦然瞪大眼：“所以你现在……”

顾寻又去看电视了：“大概和他们不高兴的事情太多，全都忘掉以后，所以现在对他们好像没什么感情了，也不会觉得难过。”

白亦然却突然想到什么，忐忑问：“那你怎么能确定，自己是真的不喜欢方凯了，而不是忘记了。”

这人的想法是怎么从父母的话题跳到方凯身上呢？

顾寻想了想，摇头：“他又不重要，我早就不喜欢了。”

白亦然还是觉得酸得很：“要怎么确定？”

顾寻一边喝茶一边换台，说：“你会喜欢对你进行校园暴力的人吗？”

白亦然摇头：“肯定不会。”

顾寻说：“差不多就是这个道理，虽然当年他没有真正参与，但漠视也是一种暴力。他对我的影响没有很严重，所以与关于他的事，我都还记得。”

白亦然认真看他：“真的？”

顾寻看向他：“所以我们晚上吃什么？”

白亦然乖乖滚去炒菜。

转成了生活助理的白亦然，办公室都划分在了顾寻外面的隔间。

其实生活助理原本顾长白是有的，工作太忙的话，生活上的确有很多事应对不过来。

偏偏原来的顾寻冷漠，如今的顾寻抠门，才会一直空缺。

换了新职位的白亦然，瞬间变成了大家狂热巴结的对象。

对于白亦然身份的猜测，在新一种程度上进阶。

大家都在传，白亦然是被顾寻包养。

虽然事实也差不多，但怎么听这话都很难听，白亦然暗地里翻白眼，打量顾寻空荡荡的手指，心里有了打算。

他打算和顾寻求婚。

虽然说他们俩这个节奏，非常的跳脱，但是实质性的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结婚证是假的，但人总是真的。

可问题就难在买戒指上。

按他自己的审美，肯定是要买好看的，最漂亮的才配得上顾寻。

可是太贵重的，以他现在的人设压根没办法买得起。

要是用顾寻的卡买，事情就又变了味道。

这样的困扰让他愁眉苦脸，顾寻刚出门就看到一只皱巴巴的小狗，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了，是有人为难你嘛？”

白亦然摇摇头，哪有人敢为难他，于是只好和顾寻说没关系。

可他越是这样，顾寻越觉得奇怪。

糟糕，元气小狗变异了。

不过这事情顾寻也只是心里想想，没有深究。

公司技术部门来了新员工，整体的骨骼都要有大改动，一时半会他也抽不出时间来陪小狗。

而作为新员工的一份子，纪禾忙的团团转，当然也无法帮他想办法。

苦恼的只有白亦然自己。

最后悄悄地去定制戒指。

他打算自己做对戒，这样手工费省去了，也算有意义，等以后能说出真实身份了，再换成更漂亮的戒指也可以啊。

想到就做，白亦然行动力超强地去学习，整天忙忙碌碌。

顾寻不知道他每天都在忙什么，神神秘秘的。

只是这人就算忙也黏人的很。

自打出事以后，出门都要跟着，绝对不能离开视线。

顾寻不知道自己哪里让白亦然有这么大的不安全感，却只能随他。

不过等他闲暇时间去看了场电影，立刻就知道身边这只小狗有多烦了。

平时在家里看剧的时候，白亦然也会吐槽，可现在换成电影院里……

一场电影看了十五分钟，白亦然被赶了出去。

这种爱情电影的槽点非常多，可谓是烂片之首，场次里清清冷冷，一场电影，只能卖出去三张票。

两张是他们，另一张，是个带着帽子口罩的小姑娘。

小姑娘本来坐在正中间的，但是看到有人坐在旁边，很快就识趣的避开了，远远的坐好。

顾寻没在意，只是觉得她有点眼熟。

临走的时候他刻意看了一眼，才确认自己见过这个姑娘。

是前些天他没带电脑的时候，在楼下的网吧处理文件时看见的，她在哪里做网管，也是一直带着口罩和帽子，所以很容易记住。

顾寻很快离开，也没有想到过了几天，竟然再次遇到了这个女孩。

他还是没在意。

但一个月在一样的烂片电影场次里碰到三次，就真的算是很有缘分了。

顾寻将白亦然的饮料拿给她，小姑娘温柔的道谢。

这次他们坐的很近，看到一半，小姑娘忽然说：“说实话，要不是你男朋友每次都在外面等，我还以为自己遇到爱情了。”

顾寻第一次听到她主动说话，终于忍不住问：“你不热吗？”

小姑娘的帽子口罩一直都不肯摘，反而问他：“你不热吗？”

太奇怪了，在这么热的电影院，这人竟然从来不脱外套。

两个奇怪的人互相看一眼，顾寻先开口：“因为我很怕冷。”

姑娘哦了一声，很久之后才说：“因为我长得很难看。”

顾寻摇摇头：“你很可爱。”

小姑娘笑起来，手机上的吊穗叮当地晃着，有种别样的清脆感。

“我没想到还会有男生喜欢看这种爱情片，不过这部电影真的很烂，连我都觉得拍的很烂。”

顾寻说：“我只是喜欢看，觉得很放松。”

小姑娘忽然问：“那你喜欢吃甜食吗？”

“甜食？”

小姑娘点点头，从包包里翻出小蛋糕：“我很喜欢吃，总会随身带着，谢谢你的饮料。”

顾寻也不客气：“还有吗？”

小姑娘点头，又给他一块，笑着问：“是想给外面的那个人吗？”

顾寻点点头。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来，顾寻才知道她叫阿秋。

不是全名，顾寻问她，阿秋说不想提自己原本的姓。

“你和家里的关系很差吗？”

阿秋点头，顾寻说：“我也是一样。”

阿秋很惊讶：“你看起来不像，你像是那种，很会和别人搞好人际关系的人。”

顾寻想了想顾长白，说：“严格说，只是和我父母关系很差。”

阿秋奇怪的打量他：“为什么呢，你看起来这么优秀，不像我……”

她声音变小，很快消失，顾寻说：“因为我闪婚，家里不同意。”

一个很肤浅的表面理由而已，阿秋却思考起来：“是外面那个人吗？对了，你为什么不让他进来一起看，他每次都会等你，自己的话应该也很无聊。”

顾寻吐槽他：“他太吵。”

虽说是在吐槽，可神情却是在笑的，阿秋没有追问，觉得他们俩很幸福，心里有点羡慕。

然而没等她接着说话，两人身后阴恻恻地飘来声音。

“还说我很吵，难道你们就很安静吗？”

顾寻回头看，白亦然满脸怨念地坐在他身后。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跑进来的。

白亦然不嫌弃地将他咬过的半块吃掉，哦了一声：“抱歉，这个是榴莲。”

榴莲曲奇，到底什么人这么魔鬼想出来的。

他刚刚也有被气到，本就还虚弱的身体更冰冷，扯掉了那两个人坐过的沙发垫子扔到地板上，才觉得舒坦。

白亦然的茶不能浪费，他自己喝。

果然顾宵又开始用那种失望的眼神看他，在看到那眼神的一瞬间，顾寻心底里就像发出了一声悲鸣。

等白亦然回来的是时候，就看到他在气鼓鼓的喝茶，转身去厨房的冰箱里翻出甜点，端过来配茶吃。

“我就说吧，吃甜食会让人心情变好，要不要尝尝？”

他将曲奇送到顾寻嘴边，顾寻咬了一口，皱起眉说：“什么味道啊……”

顾寻看看他，又看了看一言不发的明夫人，心底觉得讽刺。

难怪以前顾寻活得那么压抑，一个沉默不语的母亲，和一个擅长以父权压制孩子的父亲，这样的家庭怎么会养出活泼开朗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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