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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 作者:秃了猫头
  • 类型:历史
  • 更新:2023-11-10 17:16:36
  • 字数:11092字

慢悠悠地嘎吱一声,把侧屋的门推开了。

白微澜盘腿坐床上,把被子裹身上,捂住口鼻探出脑袋,一副还不伺候爷的姿态望着他。

什么味儿,这么冲鼻子。

白微澜低头看着身上不合尺寸的中衣,袖口外露出一截手腕,手腕抬近了,能闻到贴身衣物原本主人的气味。

“咳咳咳……”

他丢下手里的辣椒,又去洗了个手。

白微澜顿时觉得后背带刺儿浑身不利爽,扫了眼周围没看见外衣,便朝门缝喊宴绯雪。

“给我找件衣服来。”

瞧着着实有些傻缺。

宴绯雪正在火坑旁边拿着针线挑干辣椒。把辣椒皮挑破,拿出辣椒子,开春后就可以下辣椒种子了。

挑辣椒时,籽会挑落进火坑,灼烧的气味就有些冲鼻子。

宴绯雪看了他一眼就去另一个屋子了。

他身后传来略沉的声音,“只要你的外衣。”

宴绯雪脚步一顿回头望了去。

这语气算不上好,一听就是吩咐小厮的口吻。

不说他找宴绯雪三年才找到,怎么着都要泄愤报仇一雪前耻。

宴绯雪的嘴巴向来是半真半假,他要看看孩子再说。

再说,他现在走了,岂不是方便宴绯雪又给他戴绿帽子?

他这次遇山体滑坡意外落水,到时候给京城递个书信报平安就行了。他现在并不着急出村子。

他把白家折腾破产后,四处寻宴绯雪这个寡廉鲜耻之徒。

这三年来他完全活在宴绯雪给他的屈辱阴影中,辗转难眠,结果施暴者完全不记得,活得逍遥自在。

原本以为是一场他追他逃的复仇游戏,结果就只有他单方面较力,心中一股躁郁闷气乱串,找不到发泄口。

事关男人的尊严,是个男人都不能忍。

但宴绯雪又救了他。

白微澜拧着眉头,越沉思戾气越上心头。

他上午和宴绯雪闹地不愉快,并未同意宴绯雪的提议,此时便也没有理由再留这里了。

白微澜默默盘算的时候,宴绯雪已经拿了件墨青色长袍和棉裤递了过来。

明明年纪轻轻的,这颜色倒像是吃斋念佛人穿的。

白微澜取过裤子,准备抬腿套进的时候,见宴绯雪还站着看他。

他手里动作一顿,眼神不悦:“出去。”

宴绯雪点头。

他出去的时候还贴心地掩好门。

只是下一刻,一声难受的嘶气声钻入他的耳里。

他本来想说底裤对白微澜来说短小了点,有点勒裆,下床穿裤子的时候注意点。

正当他想如何措辞不会让小年轻难堪的时候,被赶出来了。

不一会儿,白微澜出来的时候,耳朵在着寒冬里冒着红晕热气。

宴绯雪打趣道,“不用不好意思,我早看光了,你昏迷的时候是我给你换的。”

“你有没有羞耻心啊,我是男人,你是哥儿!”

宴绯雪目光上下一扫:

“嗯,看到了。”

“还不错。”

白微澜脸轰地就红了,毛孔都烫的想往外爬的那种。

他哼了一声,落荒而逃似地往门外走。风里却留下了他的热意。

刚才宴绯雪夸他不错了。

这说明他这三年的锻炼是有用的。

那夜宴绯雪一句白斩鸡,中看不中用,狠狠挫了一个童男少爷的心。

为此白微澜找了个拳师学习一些拳脚功夫,强身健体。

奈何他本身体质是精瘦型,练不出膀臂腰圆的身材。

白微澜摸了摸肚子,肩膀挺地笔直,朝院子里的一口水缸走去。

雪水清幽,他俯身以水为镜,里面倒映出一个英姿勃发的少年郎。

二十一岁,既有少年的鲜活朝气,五官又隐隐透着朝青年过渡的镇定。

宴绯雪多大?二十四岁。看他穿的衣服不论是样式还是颜色都太过老气。

不过比起三年前妖冶艳丽的胭脂俗粉,现在的宴绯雪倒有种洗尽铅华的天然明艳。

水镜里墨青衣袍男人,嘴角不自觉流露出一丝笑意,显得几分愣头青。

白微澜看着这样的自己有些陌生。前不久,他舅舅还说他阴郁老成,没有年轻人的朝气。

白微澜抬头望这个村子,阡陌纵横淹没在皑皑白雪中。村子地势平缓,屋子多是木房子或者黄泥夯的土墙茅屋,也还有少数几家青砖瓦房。

宴绯雪家地势稍低有些落单,十几丈距离外便是好几户人家。

白雪中,忽地响起一声犬吠,惊动炊烟袅袅,引出主人出门探头迎接。

那俩妇人一番拉扯,主人好像是邀请来人进屋,客人摆手摇头,相持之间,两人就在院子里说话了。

其中一人的声音白微澜听着很熟悉。

他想了会儿,这不就是宴绯雪的大伯母。

白微澜瞧着那边房屋密集,顿时心中冒出一个顺理成章留下来的对策。

他沿着雪径小路,朝大伯母家方向走去,一路左右望望假装在看这山野雪村。

“冬青姐,我二姐说的是真的吗,燕哥儿男人回来了?”

这妇人是隔壁村的,她口中的二姐就是刘婶儿。

她给刘婶儿送了好些礼,就想托她促成自己儿子和燕哥儿。结果她妹妹下午就说燕哥儿男人回来了,人家现在不是寡夫了。

刘婶儿那张嘴旁人都知道,她自个儿亲姐,她也知道是信不过的。于是专程来燕哥儿大伯母家问问情况。

她是隔壁村子的人,空手上门也不好意思打搅人家,只想在院子问问情况。

顺便站在院子里看看燕哥儿家里,是否真的有男人出现。

她这么想着,就见燕哥儿院子里出来一个男人,还朝她们这里走来了。

“唉,这不是燕哥儿家男人吗?”大伯母有些拿不准,但又笃定道。

白微澜刚准备打招呼,就见一只大黑狗猛地从大伯母脚下蹿起,咆哮着朝白微澜扑去。

“唉!大黑蛋!”

“那谁!燕哥儿家男人!”

这边没喊住龇牙凶人的黑狗,那边白微澜也吓得一愣,而后立马原地朝回跑。

田梗覆雪还结有薄冰,他在前面滑着跑,大黑狗后面追着汪汪叫,大伯母又追在大黑狗后面喝止怒骂。

水田里倒映出两人一狗慌里慌张的影子。

原本覆雪安静的村子,一时间出现好多孩子站在自己院子,嘻嘻哈哈看这边热闹。

白微澜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

背后凶犬只差咬他屁股,他惊慌大声喊,“宴绯雪!”

“宴绯雪!”

身后的大伯母看见男人急的喊燕回全名,还听他喊血,吓得以为狗咬到人了,连忙捡起地上的石子砸自家狗。

而在家中的宴绯雪隐隐听见人喊他真名,心中咯噔一跳,出门就见白微澜嗖地一下子冲进了院子。

大黑狗见陌生男人跑进别人家院子,也就不追了。

宴绯雪家里窝的两只大黄狗见大黑狗来了,都摇着尾巴上前,相互嗅狗头。

白微澜吓地躲在宴绯雪身后,“你快阻止它们交流!”

“或者你叫大黄狗给大黑狗说不要咬我!”

大伯母急急忙忙赶来,就见一个高大的男人缩在宴绯雪身后,缩头缩脑的,一点男人样子都没有。

大伯母瞧着上下打量,发现人没受伤,刚才跑得也挺快的。

经过这一遭,村里人都知道宴绯雪家里男人没死又回来了。

全村也都知道宴绯雪家里的男人怕狗。

宴绯雪送走大伯母后,看了眼心有余悸的白微澜,转身进屋子了。

白微澜见院子里还有两条大黄狗看着他,连忙不迭踩人后脚跟进去。

“你认识我?”

白微澜微微一愣,才想起来他刚才好像喊的是“宴绯雪”。

但听起来也很像“燕回血”。

他记恨人家三年,人家却完全不记得他,说出来莫名伤自尊。

正当白微澜准备装傻的时候,宴绯雪反而岔开了话头,“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狗,你怕狗就小心点。”

白微澜没接话,反而道,“你刚才怎么不给旁人解释我不是你男人。”

“解释?难道不是你故意往人跟前凑的?”

“这下全村人都知道燕回家男人回来了。”

“你可以留下了。”

白微澜胸口气息凝滞,宴绯雪又这副游刃有余掌控一切的样子。

他自认为演的自然毫无破绽,结果宴绯雪像看傻子似的看他。

白微澜盯着宴绯雪的背影,眼眸里透着一股执拗的狠劲儿。在心里把“宴绯雪”三个子拆开在后槽牙里磨了又磨,他迟早要让宴绯雪遭到报应,低声下气求他!

“过来。”

“我们商量下装假夫夫的事情怎么和家里另外三个崽交代。”

白微澜本来逆反宴绯雪的语气,但一听三个崽,顿时脸都扭曲了。

“爹爹爹爹!他们说我有父亲了!”

院子传来清脆惊喜的稚子声,打断了两人的僵持。

白微澜听见脚步声转身,一个十二三岁的哥儿,胖瘦匀称长手长脚,一张脸乍看以为是粗糙的男孩儿。但五官再看一眼很灵动,尤其一双眼睛像狡猾的狐狸。

少年背上爬着一个小崽子,正好奇地盯着他看。

那清澈又纯粹的圆眼里含着一丝探究、欣喜、疑惑,更多的是溢满的孺慕之情。

白微澜只觉得胸腔积郁的怒火一扫而光。

孩子是无辜的。

关孩子什么事情。

大人的矛盾迁怒孩子才是最跌份儿的。

何况这孩子还守着他,在他耳边碎碎念不要死,还给他用巾帕滋润干裂的嘴巴。

懂事乖巧的可爱。

白微澜在看到孩子第一眼的时候,就给自己心里莫名涌动出的陌生暖流,罗列出了三五点缘由说服了自己。

“我就说他是父亲吧。”小栗儿爬在放鹤肩头咬耳朵。

“爹爹真笨,连父亲都认不出来。”

他从放鹤身上爬下去,咬着手指头望着白微澜。

父亲看着脾气好凶,脸色臭臭的。

小栗儿望着望着,慢慢地挪进一步,见对方没后退,又试探凑近一步,见对方还没后退,小栗儿眼里流出笑意,对方嘴角也松快笑了。

小栗儿没忍住朝白微澜扑去,欢呼大喊父亲。

白微澜有些难以招架浑身僵硬,低头看着抱着自己双腿的孩子。

孩子仰头望着自己,满心满眼都是自己。

这张脸和宴绯雪长得也十分像。

白微澜到底没忍住手,轻轻戳了戳那粉扑扑的小脸颊,动作僵硬的不行。

孩子冻的粉扑扑的小脸,绽放出笑容,眼里亮晶晶的。

“小栗儿,快过来烤火。”宴绯雪道。

小栗儿抱着白微澜的小腿有些不舍,但还是乖乖去烤火。

小栗儿身上有泥水,一凑近火坑,身上的水气蒸发冒烟,整个人像只长毛毛的小猫咪。

宴绯雪看了眼孩子膝盖和手臂处的污渍,“摔了?”

“嗯~”小栗儿心虚低头道。

宴绯雪准备起身给孩子换衣服,一旁放鹤十分有眼力劲儿的抢在了前面。

雀跃的孩子一走,灶屋里就只剩宴绯雪和白微澜了。

气氛瞬间安静下来,两人都烤火没说话。

“小栗儿,很喜欢你。”

“他很可爱,很难不招人喜欢。”

说完,又陷入沉默中。

宴绯雪有些后悔叫人假扮他丈夫了。

如果一直没有父亲,就像他一直没有娘那样,虽然想,但是并未很难过。

可现在孩子以为有父亲了,白问再走了,对孩子又是伤害。

如果……

宴绯雪看了白微澜一眼,陷入了深思。

抛开少年人的青涩外,眉弓高鼻梁挺,清贵的眉眼有一股暗劲儿,狠和心眼他都有。

白微澜余光中感受到宴绯雪上下打量的视线,只觉得半边身子都泄力发僵了。

“看我干什么?”

他不动声色的避开视线。

昏暗的柴火光影下,白微澜侧脸线条映得分明充满攻击性,火苗在跳动,喉结滑动分明。

宴绯雪勾勾唇,“你又看我干什么。”

……

另一旁,放鹤领着小栗儿去换衣物。

放鹤紧张的吞口水,悄声说,“小栗儿还记得我们说好的吗。”

小栗儿点头道,“都记得呢,放心吧。”

放鹤从衣柜里随意掏出一套浅杏色对襟短襦,但一向乖顺的小栗儿却不要这套。

“要穿爹爹做的新衣衣!”

红袄带着雪白毛毛领,小栗儿试穿的时候,爹爹和大伯母都夸好看!

“好好好,小栗儿,你千万记得不要说打架的事情啊。”

“记得记得,我又不是不记事的小孩儿。”

小栗儿穿好新衣服后,在原地转了个圈,然后欢快的跑出去了。

不过他还是跨不过高门槛,最好还得放鹤抱他出去。

“爹爹!”

灶屋里陷入微妙气氛瞬间被打破。

两人听见孩子声,都转过头看去。

小栗儿穿大红缎面袄子,唇红齿白,奶呼呼又乖巧伶俐。

“怎么还把过年的衣服翻出来了。”宴绯雪笑道。

小栗儿有些不好意思,搅着婴儿肥的小手指面色有些扭捏。

但他很快就跑到白微澜侧边,眼里亮亮的,仰头问父亲好看吗。

“好看。”

白微澜好像无师自通一般,又夸了一句,“小栗儿穿什么都好看。”

孩子得到这句夸赞,在原地蹦蹦跳跳的,而后盯着白微澜道,“你真的是我父亲吗?”

白微澜笑容有些淡,扭头朝宴绯雪看去。

孩子是察觉不到大人的细微神情,还兴奋地道,“今天狗蛋说我是个没爹的娃,我说不对,我有父亲,父亲就真的回来了。”

“从今天起我也有父亲了。”

“父亲真的回来了!”

白微澜看着孩子欢呼满眼的依赖,想起了自己五岁就没了娘。

没娘的孩子能体会没爹的孩子的苦。

白微澜把小栗儿抱在膝盖上,摸了摸小栗儿柔软的头发。

“嗯,父亲回来了。”

余光中,宴绯雪一直在看他。

带着不明意味的打量。

白微澜:……

凭什么他要走。

白微澜抬起露一截的手腕晃了晃,皱眉道,“身上的中衣不合身,你我身形应该差不多。”

宴绯雪转身笑了,这人眼睛是不是有毛病。瞧白微澜镇定自若的样子,如果唇角没抿那么紧到还有几分可信。他莞尔道,“你身上的中衣就是我的。”

白微澜一觉睡醒时,窗外泛着雪色亮光,门缝里冒着呛鼻的轻烟。

没等白微澜松了眉头,就见宴绯雪道,

“你介意?”

“先将就下,等你衣服干了你就可以走了。”

除皂荚清香外,还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腻胭脂味。

可宴绯雪看着又没涂脂抹粉,难道这是屋子里另外哥儿的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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