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怎么跑。

小柔腿脚酸软，她能感受到体内有什么翻搅着她的五脏六腑，里面碎的肠穿肚烂，血水从身下涓涓流出，很快剧痛又慢慢消失，接着她肚子上迅疾得露出一道细嫩的藤蔓，它在血水中荡漾摇摆着伸出鲜嫩的枝丫，尖锐地破开了她的肚子。

当年，重伤濒死的容桂秋用身体紧紧护着她，那诡异的藤蔓根本没伤到她分毫。

在容桂秋回光返照之际，慢慢道出前一晚是李言之邀她于李府有要事相商，她自知鸿门宴，派了一部分容家好手在外候着，但千算万算，却没想到陵州一干想拉她容家下水的不知繁几，当夜容家损失惨重，将近三分之二的族人门徒全部丧生，她安排的人更是无一生还。

趴伏在地的柔娘，保持在叩头的姿势紧紧挨着地面，颤声中带着支离破碎的苦涩：“那根本就不是小姐，那就是个假货。”

那藤蔓缠缚的很快，小柔眼睁睁看着容桂秋被那些恐怖的东西一点点吞食，她临终前还用尽力气嘶喊着：“快跑。”

“放心，今晚是我们大喜之日，见血多不好，我只不过是给她下了点安魂药。”

“畜生，当初真后悔就那么放过你，小柔她可是……”

怎么也没想到，十月怀胎，混着她与李言之的血脉，生出来的竟是个怪物。

“……疯子。”

“疯？我能不疯嘛，为了得到你，我成了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不过你放心，很快，很快，我也会让你成为这样的，这样我们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这怪物如婴儿般大小一身血红，就像是被人生生褪了皮，有手有脚，但没有五官，靠着腹部发出粗粝的声音：“啊……”

“唔……”小柔恐惧着胃里翻涌着酸水，这是什么东西，她的孩子呢！

那怪物动了动转过身，沾着血红向她慢悠悠一步一步爬来，慢慢浮现出一张天真无邪的孩童脸庞，发出破风车般粗粝沙哑的声音，近乎残忍玩味的喊着小柔一声：“母亲。”

“呵，畜生，我就是个畜生，那被畜生压的你算什么？你那丫头蠢的很，随便哄哄还真就以为我喜欢她了，失了身不说，还妄图给我生孩子，也不看看我是谁，怎么可能会要个丫头的种。大小姐，你可不知，当年中秋夜的碧缕湖上，小姐一舞动四方，我对你一见倾心，思之若狂，之后茶饭不思，绞尽脑汁只为再见你一面。”

小柔被他挑唆着，蛊惑着，她恨，她怨，但更多的是惊恐，她盯着那心口的位置，只要插上去，只要插上去……

‘嘶啦’刺入，温热的液体喷了她一脸，手上湿濡的红染花了一切，耳边怪物依旧在咯咯笑着，她抬头，金簪那边，是容桂秋的残躯……

唔，怎么会这样……

血红的怪物又变成一个妖魅男子，身上随意搭着件长衫，弯细的眉毛挑动，嘴角勾着轻笑：“哎呀，母亲你怎么将她的心脏刺破了，这可就不好吃了。”

“小姐……”小柔震惊地看着从自己面前倒下去的容桂秋，泪流不止。

容桂秋早已身死，是感受不到痛楚，也感受不到小柔声嘶力竭的呼喊，可分不清真真假假的小柔确实几乎心魂溃散，她腹部血流不止，染花了一大片地，手上紧紧箍住容桂秋的残躯，撕心裂肺。

妖魅男子漫不经心坐在藤蔓搭建的藤椅上，逗弄一旁枝条上的红虫，饶有兴致道：“母亲，你既然这么喜欢她，那不如我们将她复活如何，只要你吃下她的心，我就能帮你。”

心……

小柔顺着妖魅男声声引诱的话语看着那裸露在外的血红，一阵阵的花香飘过，诡异香雾环绕间，迷人心神，她咽了咽喉咙，双眼微缩，大片血红刺激着她的神经。

大脑突然空白，只感觉得口干舌燥。

水，她想喝水……

她闻着面前的茶汤十分清香，想来一定甘甜可口，忍不住，凑上前去，就喝一小口，一小口，她喃喃着。

可一旦这茶汤入了喉咙却是一发不可收拾，渴，越来越渴。

她只得大口大口拼命吸允……

妖魅男子轻咳一声笑，打断了小柔的魔怔，再观眼前，不再是什么香甜茶汤，她吃了什么啊……

泪，止不住地大把大把流。

“母亲，你看，你怎么能这么贪心呢，吃这么多，这下她坏的彻底了。”妖魅男子皱起眉扶着小柔的身子，微微指责。

怎么会这样，小柔脑子嗡的一通混沌，在这混沌中又寻不到方向，耳畔声声叮咛，耳畔声声情动，几近折磨着她疯疯癫癫，神魂震荡。

“你……你杀了我吧！”

“不不不，就这么死，太可惜了。”男子不认可的晃着头，然后揶揄道，“你可知容桂秋本来是可以全身而退的，是因为李言之拿你威胁她，逼她喝了千机引，然后惨死在这，还有你的孩子，也是他的主意，因为他找不到合适的祭品，就拿你与你的孩子当成活祭品献给我。你真以为他们将你当成他的媳妇？你婆婆每次给你炖的鸡汤里，都放了不少我的根须，为的就得借你的肚子，给我造一个□□，啧啧，真是可怜啊，所有人都在骗你。”

“这怎么可能呢，他们不会这样对我的。”小柔呜咽着，她一点儿都不会信的，一定又是这个男人的诡计。

男子嘴角噙着笑：“不信？不信你就自己看看吧。”说着，男子就拉着小柔一晃，翩然到了一处僻静之所。

膳房外，李母一边将昨晚炖的鸡汤全数倒进一个土坑中，一边念叨着：“又浪费我一只老母鸡，这丫头也真能吃，开始还担心生个怪胎，现下进了大仙肚子里，不用愁了。”

鸡汤汤底中清晰可见，还有不少诡异的红虫攀爬，以及不少鲜红藤蔓枝条……

“倒个汤磨磨唧唧的，行了，把砂锅给我，言儿说这里面的虫子碰不得。”李父在一边催促着，又道，“你这老婆子就是小气，这丫头吃的多代表她能长肉，大仙也吃的满意，那我李家发的财不就更大，这日子不就更好！”

“说的也在理。”李母笑呵呵应着。

他们的对话中，半点没将小柔当做是个人，而是当牲畜养着，包括她腹中的孩子，也是不待见的存在，那她的丈夫呢……当她是什么？

男子看得出小柔心中所想，然后带着她再一拐，飘飘忽忽来到前厅。

厅中，李言之与他的心腹侃侃而谈，笑得肆意张狂，不复当初儒雅谦逊，反而越看越面目可憎，越看越不识人心。

这还是昔日那个在美人轩为一盘苦恼的穷酸书生吗？这还是那个狼狈落水的李言之吗？

小柔直愣愣盯着他瞧。

“恭喜主子得偿所愿，抱得美人归，而那容家家主，州府大人已经安排高手截杀了，这容家最后还不是得落在您的手中。”

“好，马上去给我备份厚礼，一会我要亲自拜访州府大人。”李言之喜上眉梢赶紧吩咐着，然后想到什么似的又道：“一会儿，你派几个好手将容家那个小灾星带来，桂秋醒来见着他一定欢喜。”

“是，小的这就去安排。”

待大厅只余李言之一人时，他扬了扬眉，故作深情：“容桂秋啊容桂秋，别怪我狠，你看我为了你，这枕边人连带着儿子都可以送出去，可不正是一往情深麽，不过也怪你太多管闲事，对小柔那丫头不知提防，这才便宜了我。”

小柔听着他一字一句，晴天霹雳，这算什么，她的夫郎一直在算计她，算计小姐，算计容府。

而她傻傻的做了帮凶？

她所憧憬的一切，不过是自己的自以为是……

旁边男人浅笑间，场景再变，又将小柔又带回了花房，站在小柔面前道：“如何，你这可怜的痴儿啊，早就被容桂秋宠坏了，哪知这人世险恶。”

“他该死，你也该死！”小柔双目血红，满腔恨意与不甘化为怨气不散，她恨，她好恨！

“呵，好好好！”男人见着小柔身上戾气加剧，大笑道，“丫头，我可以帮你报仇，也可以帮你复活容桂秋。”

“你觉得我会信你吗？”

“你必须信我，如今你不过是只刚刚成型的厉鬼，我随便一个指头就能打的你魂飞魄散。也用不着骗你，”

“你说什么？鬼……”小柔这才发现自己双脚不沾地，而身后正是已经被藤蔓缠绕的自己。

“你已经死了，就在刚刚那场悲恸中，伤心欲绝之下。”男人不以为然耸耸肩，“如何，看在你十月怀胎生我不易，特意给你个恩典。”

“你真能助我？”

“那是自然，但恩典归恩典，是杀是救你自行斟酌。”

飘飘忽忽，情恨绵长，再回到树洞内，即将散去魂体的柔娘诉说完这一段往事，她最终选择了为她与孩子报仇，杀了李府上下，却偏偏叫那李言之给跑了，她怎可罢休，天涯海角她必然要他死在自己手中。

那一场虐杀中，她的戾气不减反增，罪孽深重的她早已没了去冥界轮回的资格，无处安身的她与食人蔓妖定下协议，与他们合作。

助她追查李言之以及复活小姐。

他们也爽快答应，没过多久，小姐确实回来了，她满心欢喜着，可最后她发现那不过是个替身罢了，一个假货也敢妄称是她的小姐！

她拉着那个不知哪找来的女鬼，找食人蔓算账，却反遭那群言而无信的家伙们算计，他们封她灵识，将她以骨入酒，强制封印在这个树洞内，日日沉沦，一响贪欢，浑浑噩噩二十载。

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千人尝。

她这辈子就是个笑话的存在。

听她说完，容镜辞和兰子倾良久都没说话。

最后，白骨一根根断裂化为齑粉，柔娘的魂魄开始渐渐透明消失。

“二十多年前，陵州府李家命案，李言之确实死了，他的尸骨基本都被碎成渣，只余头颅是完整的，就死在李府花房中。”那时候正好他与陌攸宁路过陵州，火后现场他有去。

柔娘听了后，对着兰子倾一拜，她何曾不明白，这一切不过是食人蔓妖设下的圈套，她那时被仇恨蒙蔽，昏了头。

“呵呵呵呵……”声声悲泣之笑，到头来却也是苦楚自尝。

容镜辞捂着额角，他脑中依稀画面，当年荷花飘香，拨浪鼓动，那娇俏少女为情羞。

小柔快被眼前这个怪物快逼疯了，但看着容桂秋的脸，她失神，狠狠的痛哭着，崩溃着，她不该怀疑小姐的，她那么好的人，却为了她……说不出口的自责，无法言表的痛，这一切都是她的错，不然也不会……她颤颤抖抖的从头上拔下一支发簪，护在胸前，那漂亮的金凤凰，是小姐给她准备的嫁妆。

“母亲这是做什么，想要杀我，还是想要杀背叛你的狗男女？”它还顶着容桂秋的面容，呵呵笑着，“来往这插，只要插进去，你就能找回你的李郎，来呀……”

这不是她的孩子，不是！

这是个怪物，是个怪物！

空旷的树洞里，浓烈的酒香中，容镜辞踩在酒坛碎渣上不可置信地厉声道：“不可能，我姑母这些年明明好好的在容家，你休要在这胡言乱语。”

“母亲，你在害怕什么？”话语落，那怪物的面容再变，慢慢变化出李言之的面容，戏谑着：“虽然我不喜欢这个父亲，但若能讨你欢喜，我也不介意变成他。”

却不知，小柔像是见鬼似的，她抖抖索索得大喊着：“不要，不要过来，你不是，你不是！”

“那就是刚刚那个女人了。”面前是熟悉的容桂秋，她眉眼少了平时的温和，多了妖魅之态，“母亲，你喜欢么？”

“容大小姐，你看，李某不还是得到你了麽。”

“李言之，你这个畜生，小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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