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幻想小说网 > 历史 > 庶女后宅升职记

110-120

  • 作者:岸芷岸
  • 类型:历史
  • 更新:2024-04-12 02:17:46
  • 字数:81710字

进良捧着茶盘默默站在边上,见皇帝心情尚佳,便轻声道:“这事,奴婢能猜到些。”

皇帝的朱笔不曾停下,在奏折上飞快地写着什么,头也不抬地道:“哦?你知道?那你说说,范离是打什么主意?”

前头七八年,他领着英王的钧旨,出去查贪官、查盐商,做下多少大事, 瞧着是功成名就, 然而像今天这样静静站着赏花,得片刻安宁, 却是从来没有的事。

今日来, 是他问过皇帝的意思, 奉着圣旨来的。

范离站在小院里, 心里只觉得宁静。

皇帝听范离的语气飘飘然的,忍不住从奏折上拔起眼睛看一眼,见他笑得见牙不见眼,喜滋滋地退出殿去,摇了摇头轻笑一声:“不知这小子又转什么鬼主意。”

想了片刻, 皇帝隐约记起, 仿佛秦四姑娘在自己面前说了自梳的话,他当时只想着秦四姑娘不嫁入祁王府便可, 也不曾顾到这些细处,此刻想想, 若那秦四姑娘当真自梳,昭贵妃可不要伤心坏了。

“还是你思虑周全,秦四姑娘是个有体面的好孩子, 又是昭贵妃的表妹, 不该明珠蒙尘。”

进良轻声道:“贵妃娘娘常说她娘家姑母是个宽厚人,秦四姑娘和姐妹们都和睦。皇上方才叫范大人去问姑娘家,范大人定是要问那一位姑娘了。”

皇帝埋头批阅奏折, 随意摆摆手:“姑娘的心意,你去问姑娘不就得了?朕哪懂得姑娘的意思?那位秦四姑娘有什么贴身侍婢,你去问一声就得了。”

范离正要再磨两句,忽地想起秦芬总是和秦四姑娘形影不离,不由得笑逐颜开,嘴巴咧到耳根下:“是,是,臣明白了,臣告退。”

皇帝稍一愣怔,便知道进良说的是那位秦五姑娘,他想起范离当初争那锦衣卫的差事,还是为着那位秦五姑娘,不由得笑一笑:“这个小子,从前瞧着倔驴子一般,如今还有知道惜花的时候。”

“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范大人呐,也不能免俗。”主子心绪好,进良也多说两句凑趣的话。

秦五姑娘从前是去过英王府的,皇帝只记得那姑娘生了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是圆是方全不记得了,这时心境好,便多问两句:“那秦五姑娘是个美人么?这小子,也有嚼着牡丹的一日。”

范离拱一拱手:“那……叫秦四姑娘仍归在姜家?还是另选一个好人家?这事臣不懂,还请皇上示下。”

她心里隐约猜到些,大概是范离要动手查案了,生怕打老鼠伤了玉瓶,伤了秦府的体面,特来问自己一声。

碧水去了片刻,满脸不解地回来了:“范大人说,请娘娘拨个庄子借他一用,再叫个人去,给秦府赏两样东西,不曾细说是什么事。”

昭贵妃也不来相问,横竖范离和皇上是一条心,办事总是为着皇上好的,于是微微颔首:“你去办了就是。”

于是这日一大早,范离就拎着个华阳宫的小宫女,如此这般嘱咐妥当,往秦府去了。

他知道自己不便在秦府露面,只由那小宫女接了秦芬,自己先往庄子上去了。

站在庄子里候得许久,范离已把查案的事情在心里盘得八九不离十,只缺了最后一环,等着秦芬来填。

忽地听见秦芬的声音,他微笑着转过身来:“秦姑娘。”

秦芬再伶俐,也猜不出范离拐弯抹角地找自己是何事,她如今已知道范离算是个正人君子,此时也不害怕,只问一句:“范大人,你找我所为何事?”

范离忽地耳根发热,挠了挠脑袋不曾说话,却把眼神投向桃香。

桃香左右看看,见这小院僻静无人,自己实在不能走开,便乍着胆子对范离瞪了回去,范离被她一看,反倒先转开视线:“我,我来问问……你四姐的事。”

堂堂的锦衣卫指挥使,对着未婚妻问大姨姐的闲话,这也太过于婆妈,实在不是范离的做派。

秦芬倒坦然地点点头,对桃香吩咐一句:“你去院子门口,和那位宫女姐姐一起。”

待桃香走远一些,秦芬才问一声:“范大人,是有什么证据需要查找吗?四姐的嫁妆是有单子的,你若是寻不见东西,对着那单子找一找便是了。”

范离不由得笑一笑,这丫头终究单纯,不知道自己早已把案子查妥了,这时来问她的,才不是那些公事。

“你四姐……她可有什么……什么想法?”

这话没头没脑的,秦芬听得莫名其妙:“我四姐?她和我的想法一样,希望案情真相大白呀,这话我前几日就和大人说过,如今仍是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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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离的耳朵更烫了,不得已又问得明白些:“你四姐,她……她和祁王的事,不是告吹了嘛,我想问,这上头,她可有什么想法。”

听了这几句,秦芬面上的神色微微沉了下来:“四姐说,为了贵妃娘娘面上好看,她……要自梳不嫁,她的意思很坚决,皇上若是担心这个,你尽可拿这话回去禀告,请皇上不必担心。”

范离怎么也不曾想到那位秦四姑娘这样有气魄,也不曾想到秦芬竟把自己的来意给想歪了,连忙否认:“不是,不是,我不是替皇上来问话的。”

慌乱两下,他便镇静下来,“你四姐竟有这样的心思,那我今天找你,算是找对了。”

秦芬听见这话似有深意,不由得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范离。

眼前的姑娘,比从前长高许多,模样也秀丽许多,细细黑黑的眉毛,不大不小的眼睛,嫣红的嘴唇,怎么看怎么是个美人,自己可真有眼光。

范离知道这不是心猿意马的时候,不过胡想片刻就收回心神,轻轻咳一声:“姜家的事,很快就会有定论,那位姜大人定是要辞官归隐的了,可是姜少爷却还是有前途的,若是你四姐……瞧在昭贵妃的面上,皇上还是准的。”

秦芬不过稍一迷糊,就明白过来:“你是说,四姐和姜公子的事,还有可能?”

“是,这事我是领了皇上圣旨来的,他叫我问一问秦四姑娘的意思。”

秦芬顿时欣喜若狂:“肯的,四姐肯的!多谢范大人!”

她知道秦贞娘心里是有姜启文的,前头不劝,是因为挣不过命,如今皇帝都有圣旨了,她怎么会不替秦贞娘争一争。

范离原还觉得自己做这事太婆妈了,这时看见秦芬的笑颜,他心下只觉得什么都值了,于是微笑着说一句:“既是秦姑娘应了,我就知道怎么办了。”

秦芬忽地又起个担忧:“若是到时候皇上赐婚,也不知旁人会不会议论的,说我四姐仗着贵妃娘娘的势便欺人,或是说皇上和范大人要粉饰太平。”

范离原是想问过秦芬就回去请皇帝赐婚,此时听见秦芬所忧虑的不无道理,稍一思索就改个主意:“你放心,这事我会给你办好的。”

秦芬点一点头:“多谢范大人。”她稍稍停一停,双颊微微染上霞色,“大人,你是替四姐办的这事,不是替我。”

再如何,秦芬内里也是个成熟女性了,若是此时还不明白范离的心,也算白活了这么久。

皇帝和昭贵妃,心思只在大事上,他们只要秦贞娘别嫁进祁王这个对头的府里便好,于秦贞娘婚事这样的细枝末节,不会太过关心,否则昨日秦贞娘当着皇帝说要自梳,皇帝便该有旨意下来了。

今日范离来问这事,既然不是皇帝和昭贵妃的意思,那便是他自己的意思了。他与秦贞娘并无交情,自然不是因为同情秦贞娘,而是全为了秦芬。

是为了使秦芬高兴,是为了不叫秦芬会因秦贞娘而伤心。

秦芬也不曾想到,一个男子关心一个女子,竟能做到如此地步。范离在外头办事,自有个大刀阔斧、心狠手辣的名声,谁知竟也有这般心细如发的时候,她便是个石头,此刻也忍不住感动了。

范离从没见过秦芬对着自己害羞,这时忽地看见秦芬双颊生晕,心里好似有张鼓被锤了一下,震得他头晕脑胀,整个人轻飘飘的,快要飞起来了。

“你放心,这事我一定给你办得周周到到,绝不叫人说你四姐一句闲话。”

方才还知道扯着皇帝和昭贵妃的大旗,这会却全忘了。

秦芬听了,垂首一笑:“既如此,我替四姐谢过范大人。”

第112章

秦芬回府, 带了许多新鲜瓜果,什么新蚕豆、嫩茄子、长丝瓜,什么稀罕有什么,因着碧水特地嘱咐过, 那庄头不敢轻忽, 给秦芬装了满满一车子。

杨氏掌得中馈多年,也不曾在四月份就见这些东西, 饶是满怀心事, 也不由得分出神来多看两眼:

“论东西也不算稀罕, 可是这个时节能上这些,比燕肚鲍翅也不差什么了。原来温泉庄子竟还有这个妙处, 赶明儿我们家也寻摸两个去。”

秦芬笑一笑:“太太,四姐爱吃茄子盒, 晚上给我们炸一盘吧,再烧碗丝瓜蛋汤,盛一碗玉珠饭, 旁的菜恐怕都不必做啦。”

她如今在上房, 比秦贞娘也不差什么,顺口说来, 杨氏立刻就点头应下:

“这些东西都是鲜货,久放不住的, 既是要做,干脆多做上些,恒哥儿和珮丫头等处, 都分送一盘子去。再有, 单拣出两份来,给柯家和方家送去。”

秦芬心里一动, 险些说出姜家来,话都到嘴边了,却又吞了下去。

姜家的事,还是等有了定论再说吧,杨氏和秦贞娘可再经不起折腾了。

既是打定主意不说,干脆连秦贞娘也一并瞒了去,回了小院,秦芬只拣些庄子上的见闻来说。

秦贞娘打定主意守道,心思宽了,竟把这些事听得津津有味:“原来南瓜的藤也能炒着吃,不愧是皇庄的人,主意就是多。听你说中午吃的那南瓜藤又脆又嫩,我也想尝两口呢。”

秦芬捧着茶吹两下,轻轻啜一口:“南瓜藤本也不是什么金贵东西,是庄子上人吃个时鲜,又能替南瓜疏疏苗,他们在下头常吃这个的。不光是皇庄,咱们家的庄子只怕自己也吃,只是怕粗粝不敢往上送,四姐既想吃,再过些时日只管叫咱家的庄子送来就是。”

秦贞娘点点头:“五丫头如今愈发有了当家主母的样子啦,连农稼之事也懂得了。”

秦芬听见秦贞娘说起旁人的姻缘来毫无芥蒂,忍不住探究地看她一眼,见秦贞娘脸上虽带着笑,眼神却还是淡淡的不痛快,终究没憋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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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姐,我……又背着你,替你拿了主意。”

秦贞娘稍一愣怔,立刻猜到秦芬说的是什么,她猛地喘了几口气,声音不自觉地抖了起来:“五丫头,你……可别作弄四姐。”

她本已下定决心自梳不嫁了,外头诸事,都再烦不着她了,本以为这样就能落个清净,谁知这时又起个变故,她怎么不心惊。

秦芬见秦贞娘面上并无一丝喜悦,全是惊惧之色,心下不由得后悔起来。

自己是不是太多事了?若秦贞娘是当真不想嫁人,她与那强压婚事的容太妃有何区别?

于是也不隐瞒了,直直地道:“皇上有圣旨下来问四姐的意思,我替四姐答了姜家。”

她不待秦贞娘开口,又道:“办这事的是范离,若是四姐不中意姜家,我这就派人给他送信去。”

秦贞娘心中对那姜启文是有好感的,早几日她还曾私心想着,哪怕姜鹤不能做官了,她愿意等姜启文慢慢从下头熬上来,然而经历这许多事,她只觉得这份好感或许是一桩孽缘,不应该再去期盼。

此时秦芬替她拿了主意,虽也是她心中所想,却着实高兴不起来,秦贞娘勉强对着秦芬苦笑一笑:“芬丫头,我自己也不知道中意不中意。你……容我想一想。”

这一想,就想了好些日子。

内宅静若深潭,外头却是风云变幻。

一头是徽州的事情水落石出,废太子——如今的鲁国公,纵容手下人克扣赈银、盘剥百姓,证据确凿,辩无可辩。

皇帝大怒,当朝称鲁国公“不知廉耻、只顾一己”,责令其立即往鲁州就藩思过,无诏不得离开封地一步。

太后再怎么扯孝道的大旗,也是无用了,几番吵嚷无用,便宣了昭贵妃去关怀,众人都知道,明着是关怀,暗着是泄愤。

谁知昭贵妃身子娇弱,去了两回就道腹痛,太后再要传召,不等昭贵妃出头,太医院先跪到了皇后的长宁宫门口苦求。

太医院院正颤抖着一把花白的胡子,言道昭贵妃身为人母怀孕不易,医者仁心,不能坐视她孕气受损,皇后气得鼻子都歪了,却还得替昭贵妃去求太后。

她知道,自己若不去替昭贵妃出头,皇帝便不会给她娘家崔氏一族好日子过了。

外头这些事,却都比不上一件事叫秦府上下高兴,秦览办差得力,马上就要回京城了。

第二件事,科举舞弊案真相大白,原来睿王收买御书房擦地的小太监偷看了试题,并将试题夹杂在往年的夫子讲义里,往国子监门口售卖去。

原本这事无迹可寻,谁知姜家的书童听见外头卖考题,顺手买了给自家少爷,姜少爷见那讲义确实不错,自己整理妥当,又送到了未来的小舅子家里去。

后头姜家落难,姜鹤大人高风亮节,自称不能与秦家相配,主动退了亲事,那讲义也随着嫁妆一同送回姜家。

锦衣卫指挥使范大人查案细致,阴差阳错查到那份讲义,这才还了姜家清白。

消息传进秦府时,外头天桥已有了天作良缘的故事,小丫头当着姑娘们,将话传得活灵活现:

“老百姓都说这是观音菩萨赐下的缘分,有许多人听了这故事,都去拜起了观音菩萨,希望菩萨也给他们家的孩子赐一桩好姻缘。”

除开秦淑备嫁,其他姐妹正三个坐在一处吃茶,秦珮已知道两位姐姐有许多事不是自己该问的,听了小丫头说的什么天赐姻缘,嘻嘻笑两声,嗔那小丫头胡说,心里也不当真,随手抓些果子,打发了小丫头下去。

秦贞娘却听得有些愣怔,看向秦芬。

秦芬只觉得范离是个粗忽性子,不曾想到他能编出这些奇闻轶事来,这时也是啼笑皆非,便轻轻咳一声:“这事……我也不知道究竟,四姐,你若是不高兴,我传信过去,叫他们改了口风罢。”

秦贞娘不曾言语,只微微垂下螓首,面上泛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贞娘的事,秦珮不敢开口,秦芬的事,她却敢说两句的,闻言故意拉长声音:“哦?五姐要使唤谁?莫不是我将来的五姐夫?”

秦芬一向厚脸皮的,闻言也不过挑一挑眉:“四姐还不曾定,我且还远着呢。”她看秦贞娘面上飞霞,又添一句:“不过,瞧样子,日子可不远啦。”

什么日子,秦芬却故意说得不清不楚,叫人没法反驳。

秦贞娘闻言愈发羞了起来,然而她终究不是造作的女孩子,横一眼秦芬,喝口茶只作无事。

姜启文这段日子,天天都往秦家跑,踏得秦家门槛都薄了一层。

杨氏被“自梳”两个字给吓怕了,从前不放姜启文进府的,如今却恨不得这孩子能打动女儿的心,横竖皇帝还没圣旨下来,女儿倘若有意,她豁出命也得求了昭贵妃赐婚。

虽不好安排姜启文和女儿见面,她每日却派腊梅去迎了人,好端端送到秦恒的院里去。

秦贞娘的面,姜启文自然是见不着,然而秦恒是他同窗,两个人坐在一起总有话说的。

秦恒从秦芬那里听说了,自家四姐如今尚未松口,于是对姜启文的百般试探都不接话,打着太极便过去了。

然而姜启文认定了秦贞娘,耐心十足,日日陪着秦恒闲谈,倒把秦恒给闹得没脾气了。

“姜兄,你如今到底是怎么个意思?我四姐好好一个姑娘家,你干嘛总挂在嘴边上说?这岂是正人君子所为?”

秦恒把话问到脸上,姜启文也不绕圈子,稍一沉思,道:“你是四姑娘的亲弟弟,这话我只和你说。锦衣卫副指挥使贺传菊大人说,他们是受了四姑娘指点才去翻检嫁妆的,还说一句天赐姻缘呢。四姑娘待我们家有大恩,我……万难报答。”

“恩情归恩情,你可不要为了一些所谓的恩情,误了我四姐一生。我虽不才,可是也敢打包票,以后有我秦三一口吃的,绝不少我四姐一顿饭,我四姐不需要旁人报答她。”

“哎,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我心里敬她、爱她,我……”

“好了,这话我听过便罢,你不要再说了。”秦恒微微板起脸,“你想什么说什么,我通通不管,科举的日子近在眼前,你且先考个出身,再来与我父亲母亲说话。”

“好,等我考上,再请父亲来向秦老伯说话。”

科举开考的日子,定在了五月初九,皇帝言道,此次亲自拟定三道试题,开考前一晚才御笔写出,第二天一早便快马送到贡院去。

听到此次考试如此公平公正,多少人都摩拳擦掌,秦恒和姜启文自然也不例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自从那日应了秦恒,姜启文便不再上门了,关起门来,恨不得一天读上十四个时辰的书。

外头的故事愈传愈神,后头已变成了什么七仙女下凡的故事,早和姜家、秦家无关了。

这话传进宫里,连昭贵妃都听见了,写一道花笺,召了秦贞娘进宫去问。

秦芬心下忐忑,只觉得是自己带累了秦贞娘,边看着秦贞娘试衣裳,边替她选首饰,口里不住地念叨:“四姐,你说,贵妃娘娘召你进宫,又是怎么个意思?这次,可不会又是去面君了吧?”

昭贵妃虽是向着娘家,可架不住她背后有个皇帝,姐妹两人数次面见昭贵妃,总没一次是轻省的。

秦贞娘取了两支花钗在鬓边,将那翠玉的比了比就搁下,捡起那红碧玺的戴上,然后道:“只怕是外头声势造得差不多了,该一锤定音啦。”

秦芬傻乎乎地追问一句:“外头?鲁国公出京了,科举也定了日子,还有什么声势?”

这次却是碧玺在边上叹气了,自家这五姑娘,虽是个热心肠,可是糊涂起来,也当真是不灵光,她兴兴头头替四姑娘办下那样大的事,如今到了最末这一下,她却不懂了。

秦贞娘也一时无语,又不好直说恐怕宫里是要给自己赐婚了,想了半天,笑着拧一拧秦芬的鼻子:“你这傻丫头,配那么一个精怪的人,也算是傻人有傻福了。”

第113章

此次秦贞娘进宫, 仍旧是碧玺陪到宫门口,李吉接了人,一路送进了华阳宫。

昭贵妃身子抱恙,正倚在贵妃榻上歇息, 她穿了身茄色宫装, 膝上搭着浅绿色绣兰草的小锦被,看秦贞娘穿着牙白色绣大红枫叶的衣裳, 心里不自觉地叹息一下, 她这辈子, 是穿不上那抹鲜亮的大红色了。

秦贞娘恭恭敬敬行了叩拜大礼,与前次进宫, 并无两样。

前些日子,太后因着鲁国公的事几番向华阳宫找麻烦, 外头姜家和秦家的事,又惹得皇后闲话许多,对秦府, 昭贵妃是有些微怨气的。

此时见秦贞娘礼数周到, 昭贵妃那些不快一下子消散无踪,她自己也知道人在世上身不由己的道理, 想想自己夫君贵为天子尚不能随心所欲,表妹这样一个闺阁女儿, 又能如何。

再想想姑父做官和姑母为人,一向给华阳宫争气的,人总不能光记旁人坏处, 遇见事了就把人家的好处给抹去了, 那成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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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昭贵妃的口气一如既往地亲热:“自家人这么多礼做什么, 碧水还不扶贞娘起来?”

秦贞娘扶着碧水站了起来,先说句家常话:“娘娘,我前次回去,和平哥儿、安哥儿说了纪王殿下的事,小哥儿俩直吵嚷着要来找纪王殿下玩耍呢。”

昭贵妃微微一笑:“顼儿明年也满四岁了,好开蒙读书了,到时候叫两个孩子来做伴读,日日玩在一处就好了。”

她顿了一顿,随手一指碧水:“早上吩咐小厨房给贞娘炖的三鲜豆腐鱼汤可不能过了火候,你去瞧一瞧。”

秦贞娘知道下头该说正事了,心里不由得微微一提,飞快地抬眼看一看昭贵妃,又垂下眼帘。

昭贵妃原还想着敲打两句表妹和姑母,免得再生事端,这时却都抹过不提了,只说一句外头的玩笑话起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听说,宫外的百姓们都传遍了,说如今观世音菩萨亲自点了姜家和秦家的姻缘,是拆也拆不破的,皇上正想着给你们赐婚呢,只不知你自己是个什么意思。”

秦贞娘这多少天思来想去的就是这么一件事,此时听见昭贵妃提起,她不过稍一沉吟便答了:

“观音慈心,可普度众生,皇上金口,可使世事莫再变幻,臣女如今应娘娘一句,我愿意。”

昭贵妃原还以为表妹会委婉些的,不意听见这样一句,稍一凝噎,皇帝前次与她说的私房话,猛地跳进了她的脑海里:

“你四表妹看着与你一样大方端庄,性子却全不一样,你是个细心谨慎的人,那丫头,只怕敢站起来把天捅个窟窿。”

原先昭贵妃在闺中时,自家这表妹不过是豆蔻之年,虽自幼得了姑母教养,性子却是莽撞粗忽,遇见硬茬便要往后缩的,哪有什么戳破天的胆子,不想如今姑娘大了,性子也全变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想一想表妹这些年经历多少事,昭贵妃暗暗摇头,又在心里多些怜悯。

若是换个人将这些事都经一遍,只怕是要发疯,这孩子不光没疯,还敢当着皇帝替旁人求公道,也不知哪来的胆子和心气。

她的模样,不像闺阁姑娘,倒像大族宗妇。

听说姑母如今在秦家说话很有分量,五、六两位庶出表妹也是好的,或许因着是秦家后宅这些和睦,给了这孩子不少支撑。

昭贵妃想一想,似乎自己也从这里头得了些滋润,心头温暖许多,微笑应下:

“既你答得这样干脆,那表姐就替你去求了皇上。”

她略停一停,终究还是叮嘱一句:“往后可要好好的,千万莫再任性了。”

后头这一句虽是嗔怪,秦贞娘已是感激了,她知道自己前次那自梳两个字,给家里和昭贵妃带了多少麻烦,此时昭贵妃不过是轻飘飘叮嘱一句,有什么受不得的。

寥寥数语说完正事,表姊妹俩又亲亲热热说得许多家常。

这一次出宫,昭贵妃只赏了一只喜字头的金簪,分量不重,样式也不新,碧玺看了,却是大大松口气。

血脉亲情还是胜过了利益干系,昭贵妃待娘家人,可真是没得说的了。

她是杨氏心腹,以后要跟着秦贞娘出门的,自然知道姜少爷和自家姑娘的事,今日为什么进宫,她心里早已有数,如今见是皆大欢喜的结局,自然是喜气洋洋。

待马车开始走了,碧玺笑嘻嘻说一句:“过几日就开考了,若是咱们姑爷能考个好名次,那可就好啦。”

秦贞娘发髻上戴了喜字簪,人倒比从前害羞了,听了这一句,凶巴巴地瞪一眼碧玺:“你话太多了!”

碧玺掩口笑一笑:“姑娘这样子,倒有些似五姑娘训桃香,瞧着凶巴巴的,实际上一点也不吓人。”她生怕主子恼了,连忙又扯一句旁的:“也不知老爷能不能赶回来送三少爷进考场的。”

“恒哥儿几岁了,还能和孩子似的,爹娘不瞧着,便不肯做事了?”秦贞娘笑着摇摇头,“不过,爹若是能赶回来送送他,是最好的。”

五月初九很快就到了。

有了前次的事,杨氏愈发提心吊胆,前一晚上一宿不曾睡好,好容易闭眼眯着,却又被噩梦给惊醒了。

她梦见秦恒高中状元,皇帝将金姨娘从铁月庵给恕了出来,还赐了个一品诰命。

众人势利,都围着金姨娘吹捧,连贞娘和姜启文也上去沾些好处,她被秦览赶去和疯疯傻傻的商姨娘作伴,商姨娘身上长满虱子,咬得她浑身是血。

她将身上挠来挠去,正翻来覆去地捉虱子,忽地好似听见什么声音,猛地惊醒,原来外头已有了微微的天光。

侧耳一听,还是秦恒在外头辞行,杨氏心中一动,出声唤道:“恒哥儿。”

秦恒早上除开吃光自己要的那碗荠菜猪肉汤团子,还被月琴念叨着吃了粽子和定胜糕:“前次厨房给上房送了这个讨口彩,太太便记在心里,这次早早吩咐了要给哥儿送上的,哥儿好歹也要沾一沾唇。”

幸而那糕做得小巧,粽子也只裹得指头一般长,秦恒看一看碟子,一样吃了一个,捧着个圆滚滚的肚子来上房辞行。

原以为还是静悄悄磕了头就走的,谁知嫡母却出声唤了自己。

秦恒心里大震,他到此处并没弄出什么动静,里头太太竟唤了自己,不是熬了一夜,就是整宿不曾睡好,无论哪一样,都算是对自己这庶子尽心的了。

小丫头打起门帘,秦恒进了屋子,站在明间恭恭敬敬唤一声“母亲”,等着听里间的杨氏要说些什么。

杨氏是被噩梦所惊,才突然出声唤了秦恒,这时秦恒当真进来了,她却不知说什么了。

这庶子由丈夫亲自教养,自幼受圣人道理所教化,与那金姨娘和秦淑,为人再不一样的,她担心庶子反叛,还不如去担心柯家的婚事。

六月份快到了,秦淑就要出门子了,这姑娘近来变着法地折腾,与秦恒的省事简直是一天一地,杨氏也不知一条藤上怎么结出甜和苦两种瓜来,此时想想,血脉这东西,也有一半是作不得准的。

想了这些,杨氏轻轻吐出口气,温声道:“贡院里关上门了就不得出来,如今早晚凉,你可记得穿暖和些了?”

秦恒料想着自己要听些谆谆教导,不曾想却是问这个,他稍稍停一停,才答了话:“母亲,我穿得暖和着呢。五妹她们给我新做的斗篷,我都披着了。”

杨氏“嗯”了一声,道:“你速速赶去考场吧,我这里没什么要叮嘱的了。”

秦览紧赶慢赶,还是没赶得上送儿子进考场,五月初九的下午,才赶到了金陵。

他原说的是五月中旬到家,心里是指望能送儿子去贡院的,拼命赶得许多天都未曾赶得上,这时干脆不回府了,差了信儿先送徐姨娘等人回家,自己整一整官服,往宫里去述职了。

小太监送了信进内阁,还记得多说一句“秦大人风尘仆仆”,能在内阁行走的官,哪个是傻的,众口一致,差人去御书房回禀。

皇帝听见秦览连家都不曾回,心里甚是欣慰,回头对进良说一句,“今日科举开考,也不一定要选什么下凡的文曲星,能选些秦览这样的官,便很不错啦。”

进良知趣地问一声:“那,皇上是否召见秦大人?”

皇帝原本是没这个意思的,进良问了,他也无可不可,点头准了。

进良连忙出去,往内阁的议事厅里传了秦览进御书房。

秦览也不意能面见天颜,他不过是个四品官,连上朝的资格也没够得上,哪来机会见皇帝。

前次见皇帝,还是这位真龙天子在英王府时,请一帮硬骨头清流吃饭,他因着与昭贵妃搭个边,又略有些官声,这才受邀在列,便是那时,照着官位算他也是没资格的。

秦览急急地赶了大半个月,面色枯槁、形容憔悴,皇帝一见,竟愣一愣:“此去徽州,你倒当真是做了些事的,听说,你一个月里有二十五天都是住在河堤上的?”

这话秦览自己却是不曾说过的,他还没笨到那个地步,自己急着向皇帝诉苦,这时听了皇帝的话,长长一揖:“皇恩浩荡,臣办事不敢不尽心。”

“嗯,你的差事办得不错,既然回京了,且好好歇一歇,养足精神再替朕办差。”皇帝又埋下头去批折子,“你退下吧。”

秦览原只想在内阁的大人们面前露个面的,不曾想竟得了这样大的好处,还能与皇帝说几句话,于是心满意足地行个礼,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再进内阁的议事厅,上官们便对秦览和蔼许多,他们与一个四品的地方官无甚可谈的,便问得许多徽州的事。

秦览一一答来,条理甚清,原本有些人对秦览颇有轻视之心的,此时皆尽收了去。

众人都瞧出,眼前这位徽州河道虽不算文雅清贵,办事却当真踏实,也算是一位能臣干吏,瞧在宫里那位贵妃娘娘的份上,只怕这一位的官位,还能再升一升。

第114章

秦览回府, 正是天色擦黑的时候,他在外院已换下官服,穿着身酱色长衫往内院走,点灯的小丫头还着急忙慌地拿个杆子拦着他:“哪家的闲汉, 怎么不识得礼数, 敢闯我们秦府!”

“笨丫头,连主子也不识了!”秦览心境不坏, 便也不曾训斥。

那持杆子的小丫头睁着一对乌溜溜的眼珠子, 愣头愣脑的还认不出人, 旁边那个举蜡烛的却把秦览认了出来,扯一扯同伴, 深深福了下去:“给老爷请安。”

秦览脚步不停,大步走进内院去, 远远丢下一句:“知道护着家里,差事办得不错,去冯妈妈那里领赏去。”

进得上房, 几个儿女齐齐簇拥着杨氏, 徐姨娘也得了个座在下首,秦览进屋时, 徐姨娘正讲着蒸榆钱饭的事:

“赁的那宅子里有棵榆钱树,我们住进去了没多久就开花了, 幸而是官宅,老百姓们又听说老爷是个好官,都不曾来偷抢那树上的榆钱, 我们便采那树上的……”

她讲到此处, 见秦览进屋,便止住话头, 起身行个礼:“老爷。”

众人见徐姨娘清瘦许多,已知道徽州日子苦,原想着秦览那圆脸该成长脸了,谁知这时见了秦览,自杨氏起,都大吃一惊。

秦览的脸庞仍不算瘦长,然而却好似山石一般嶙峋起来,全没了原先红红白白的油光,枯槁黑黄的,和逃荒人也差不多了。

从前他生得富态,肚子比人先进屋,这时站在屋子当中,却成了一根瘦竹竿子。

杨氏见丈夫憔悴成这模样了,瞧着倒似从前才初识的样子,心里不由得悲喜交加。

当着众人,她自然持得住,微微屈膝,轻声唤句“老爷”,声音却带着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颤抖。

下头几个女儿在父亲面前便没这么持重了,秦淑会撒娇,秦贞娘与秦览最亲近,秦珮还有些孩子性子,扯着秦芬一道上去,把秦览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说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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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瘦啦!”

“走在路上陡然一见,我可认不出来了!”

“爹爹此去,真是吃了大苦头了!”

秦芬落后半步,笑微微地看着几个姐妹,忽地瞧见两个弟弟缩在边上,眼中全是戒备和惊惧,仿佛不识得眼前的男子一般,不由得露齿一笑:“父亲如今的模样,平哥儿和安哥儿都不敢认了。”

秦览看一看两个儿子,自己也不曾出去多久,两个孩子面上竟少了几分稚气,如今天气渐暖,穿着单衣不显圆胖,更好似大孩子一般。

杨氏一招手,茶花便牵着两个孩子上前,谁知哥儿两个见秦览又黑又瘦,穿得黑不溜秋,只觉得这人像天桥下卖艺的老头,生怕这人把自己两个也捉了去顶碗,使劲往后缩。

秦淑见了,捂着心口双眼含泪:“爹爹此去辛苦,大改模样,六弟七弟都不认识了。”

秦芬的暴脾气又冒了出来,几乎想翻白眼。

原先秦览未曾回来时,秦淑从未问过一句,上蹿下跳只是想多敲些银钱作嫁妆,如今秦览一回来,孝顺里的头一个,又成了她了。

秦珮三五不时便要被秦淑拉着攀比,如今是最烦这三姐的,听了秦淑做作,便毫不留情戳破她:

“太太俭省家里份例,三姐前儿还嫌吃穿都不好来着,那时你怎么不想着省出来的银钱是给爹在徽州使用了?”

秦览原是老怀甚慰地回家团聚来了,这时见儿子远了自己,女儿们又拌起嘴来,心里难免不痛快,板起脸来训一声:“六丫头,你是妹妹,怎么能这么对姐姐说话!”

秦芬见秦珮委屈地撅起嘴,连忙对两个弟弟招手。

两个孩儿见五姐唤,便一步一挪地走到秦芬身边,小心地躲在秦芬裙子后头,一边一个,伸出头来偷看秦览。

秦芬推一推两个弟弟:“父亲给你们送回来的一百单八将和孙悟空闹天空的小木头人,你们不是很喜欢么?谢过父亲没有?”

听见这两件好玩意儿,兄弟两个都高兴起来,再仔细瞧一眼秦览,眼前这人虽然又黑又瘦,然而笑嘻嘻的眼睛和脸颊上那颗痣却是熟悉的,愣怔片刻,扑在秦览腿上:“爹爹!”

杨氏由着父子两个亲热片刻,唤过茶花带了两个孩子走:“老爷给两个哥儿带了许多玩意儿回来的,今儿晚上回去,许他们多玩一刻钟。”

哥儿两个知道自己能多玩一会,全托赖父亲回家,又缠着秦览说几句甜蜜蜜的好话,这才乖乖牵着茶花回去了。

女孩们知道大人有许多正事要说,见弟弟们出去了,便也知趣地告退。

杨氏看着女儿们出门,笑着点一句:“如今你们父亲回来了,咱们也不必俭省啦,要什么燕肚鲍翅此时也来不及上,今晚先一屋送一个锅子去,大餐明儿再吃。”

秦淑知道这番话是冲着自己,脸上不由得一白,出去的脚步几乎踉跄了起来。

秦珮方才因着秦淑才被训斥,这时见秦淑失落,心下痛快,扯着两个姐姐嘀咕起来:“三姐这人算得也太精,只把旁人都当傻子,她瞧太太不是好哄骗的,又想着从爹那里下手,说好话骗些嫁妆去。”

秦芬瞪她一眼:“得啦,你别论旁人,你自己也有些太聪明了。”

秦珮知道五姐这人自来是个宽厚的,说这话不是为了刻薄自己,闻言也不生气,只皱一皱鼻子:“我只是实话实说,可没自作聪明。”

“六丫头,你五姐不是说你自作聪明,是说你嘴上不饶人。”秦贞娘见秦珮不曾理会得,少不得点拨两句,“三姐装腔作势的是什么想头,谁瞧不出来,偏生你点了出来,旁人听了,只会觉得你尖酸,不会去说三姐的不是,横竖她扮得贤惠,谁又能指在脸上说她呢。”

这话却说到了点子上,秦珮揉揉鼻子,乖顺地应一句是,脸上却还是愤愤不平的样子。

秦贞娘见了,少不得又说两句:“若是爹愿听三姐的,你说了也是无用,若是爹不愿听三姐的,又何必你来说?你方才抢白那一句,除了给自己添个不是,又有什么用?”

秦珮听了,知道姐姐说得有道理,不由得沮丧起来:“那,我总不能再去对爹剖白一番吧,那可也太假了。”

秦芬见她苦恼,便劝一句:“得啦,你愁什么愁,太太方才不是已替你现还了一报么?你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秦珮听了,这才高兴起来,钻到两个姐姐中间,一手挽一个:“我今天要去和四姐五姐吃锅子,锦儿,叫厨房别往我屋里送了。”

孩子们所关心的,不过是吃穿玩意儿,杨氏和秦览两个人对坐下来,要说的却是家里大事。

秦览一开口就提了个叫杨氏惊讶的:“我想着此次谋官,还是往外头去,不要留在京里了。”

从前在任上,秦览想尽办法要扎进京里来,如今顺顺当当办下了徽州的差事,怎么却要往外去了,杨氏想不通,便开口问了出来。

秦览叹一口气,摇摇头:“今儿去内阁向上峰们述职,哎,不过就是说了些话,便见识了什么叫争权夺利,什么叫翻云覆雨,大哥这一向关在大理寺,虽不曾住在牢里,却是咱们家使尽法子也捞不出来的,今天管工部的阎阁老一句话,刑部便答应了放人。”

杨氏听了,也有片刻默然:“阎阁老是瞧老爷办差办得好,替工部争光了,所以替老爷出头;刑部卖阎阁老面子,所以答应放人。这一来一去,前头大哥的失察之罪一并抹去,老爷办差的辛苦也不如何显得出来,本来是一桩公事,全变成了他们上官之间的交易了。”

秦览想的正是这些,此时见杨氏全说中了,不由得心里熨帖,干脆起身坐到了杨氏旁边:“这是其一,其二么,咱们恒哥儿如今不是正在考试么,这孩子是个会读书的,这回怎么也能考个名次。我想着若是自己在京里,只怕吏部为着避嫌,就要把恒哥儿放出去了。”

杨氏点一点头:“老爷所虑甚是,恒哥儿还年轻,以后有的是前程,没得为咱们自己的尊荣耽误了孩子前程,这一条,我理会得。我前儿还想着置办些好产业,有了产业,咱们到地方上,也能过得好日子。只是办下产业,这一二年又得紧些过日子了。”

秦览原以为自己要费些唇舌才能说动杨氏,谁知妻子想也不想就应了,他不由得大为感动,伸手握住了杨氏的手:“家里的事,全听夫人的,我有一碗白饭配一碟烧豆腐就能打发,只别苦了夫人和孩子们就成。”

杨氏轻轻一动,却也没挣开,任由丈夫握着自己。

“这第三么……我此次在徽州,眼瞧着百姓们卖儿卖女、苦不堪言,后头我渐渐治好了水患,又看着他们补种庄稼、企盼收成,明明自己都吃不上饱饭,做了麦青团子,还要给我送几个来。我想着,与其在京里争权夺利,不如下去替百姓们做些好事。”

哪怕秦览从前有多少不是,只这一条,却都能抹了过去。

杨氏知道哥哥走的是政途,从前见丈夫钻营数年而不得晋升,心里还有些瞧不上的,此时听见这一番话,却知道身边这男人是块浑金璞玉,纵有些缺点,却已胜过朝中大半官员了。

她微微一笑,反握住秦览的手:“好,老爷要做好官,天涯海角我都愿意去的。”她说罢,忽地起个顽皮的心,罕见地开个玩笑:“展荷和丝柳两个呢,怎么不见跟回来?”

秦览抬眼看一看妻子,却见她眼中闪着笑意,知道这是说笑,扯一扯嘴角摇了摇头:“夫人是在怪我前些年的荒唐么?”

杨氏见丈夫苦笑,不知怎么,心里忽然多些体贴:“老爷要和太监们应酬,自然得逢迎他们的喜好,有些事……只怕也难说得很。”

秦览从前纳了许多莺莺燕燕,一半是为着需要几个红颜在身边解语,一半也是交际应酬的不得已,这话他从没跟妻子说过。

他不是不想说,而是说出来也无人相信,反倒好似在诡辩,不如不说。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此时见妻子如此通透,他不由得后悔起来,有这样的妻子,他又何须其他莺莺燕燕?夫妇两个这些年,究竟错过了多少?

再看一眼杨氏,这几年抚养儿女、操持家务,连大房的事也有一小半担在身上,面容早不似从前丰盈,然而秦览却只觉得,比从前初见时,美丽端方丝毫不减。

他心下又是愧又是敬,待要说留下过夜,又仿佛太不体面,只好咳一声:“我用完晚饭,多陪夫人说会话。”

第115章

秦府的上房, 许久不曾开大宴了。

因着男主人回家,灶上的婆子使尽手段,蒸焖炸炖,冷切凉拌, 足足送了十二个盘子上桌, 另还有甜咸两道汤羹,又有双色饭、小花卷两样主食, 挤挤挨挨摆了一桌子。

秦览看了, 不由得长长出一口气:“从前觉得夫人吃穿精细, 如今去了一回徽州,才知道好吃好喝是一种福分, 有福气就该早日享福。”

杨氏微微一笑,抬手道:“红菱, 给老爷倒酒来。”

这名字不曾听过,秦览狐疑地抬起头来,见一个俏生生的丫鬟, 素手持着青瓷酒壶上来了。

他虽不识得这丫头, 看了她秀丽的模样,却也明白了什么, 不由得沉下脸来:“夫人,这是什么人?”

杨氏是不想留秦览过夜的, 这才叫了红菱出来支应。

从前把青萍给丈夫时,她使的便是这一招,丈夫当时见了青萍的样貌欣然应允, 谁知今日再次叫了美人出来, 丈夫的反应却全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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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丈夫如今竟真改了性子?

她稍一愣怔, 给自己找补一句:“这是青姨娘的妹妹红菱,如今在上房当差呢。”

秦览听见青姨娘几个字,想了一想才记起是何人物,既想起了青萍,自然也想起了前一次收下青萍的情景,彼时彼刻,便恰如此情此景。

饶是秦览如今心思深沉,也忍不住在脸上露出不快:“夫人这是做什么?”

丈夫连番问两遍,显然是没那个意思,杨氏自家也觉得有些无趣,便轻轻咳一声:

“如今红菱跟着紫晶在上房当差,今日紫晶不当值,所以叫了红菱上来,若是老爷不惯,仍叫紫晶过来就是。”

秦览这才瞧见红菱身上穿着丫鬟们的草绿比甲,头上梳的也是双环髻,全不是当年青萍精心打扮的模样。

再次开口,他便放软了声气:“我和夫人说说话就好,便不用人服侍了。”

既丈夫没有纳新人的意思,杨氏也不至于蠢得往丈夫身边硬塞,挥一挥手便打发了红菱下去。

红菱放下酒壶,轻手轻脚走出屋子,进了耳房才发觉背后已起了一身的冷汗。

她知道自己生得太好了,落在哪里都是个扎眼的人,又是个飘萍般的命格,到哪儿旁人都只当她作小老婆料子。

幸好前头有个姐姐顶着事,太太便把她给冯妈妈作了干女儿,又拨了她到上房听使唤。

从前老爷不在家时,她尚且不敢在上房争着露脸,如今老爷回来,她恨不得缩回下房去倒夜香,谁知紫晶竟叫了她来上房服侍。

太太是什么意思,她哪里会不知道,无非就是以色侍人四个字罢了。

然而这条路,岂是那样好走的。

姐姐前几年夹在赛仙和太太中间,勉强站住了不曾倒下,这已然不易,她自忖心机手段远逊于姐姐,哪敢有这种想头。

于是拣了最老实的丫鬟服制,梳了最不起眼的环髻,老老实实地往上房来了。

她不知老爷和太太方才到底是怎么个意思,然而却也隐约知道,自己是不必和姐姐一道做小老婆了。

夫妇两个打了一回太极,都不大提得起精神,拣着朝中之事说了几句,安安生生吃过晚饭,又吩咐人收了盘子下去。

秦览原说是要多陪杨氏坐坐的,这时也不好拔腿就走,加之长子不在府里,不好借口查问功课,只好又放平心气坐着,等丫鬟端了茶上来。

杨氏如今操心的甚多,倒比秦览先抛开前头的事,唤了红菱吩咐一声:“明儿去个人给柯家送信,说老爷到家了,柯老爷有事,总可上门来说了。”

秦览本是闷闷地坐着,听见这一句便道:“柯家有什么事,夫人处置就行了。”

杨氏笑一笑:“柯家进得京来,不过就那么一座三进的宅子,身边既无田产又无铺面,一家人天天在家打叶子牌,闲得都快要吵起架来了,柯老爷想把老家的田产变卖一些,再在京里买两处好的,几番上门来说,这样的大事,我如何能作得主。”

她不是做不得主,而是懒得搭理柯家。

柯家手里捏得几万两银子,自家不往外头寻些好产业,却来寻秦家,摆明了要靠着亲家过活。

他们的意思,要么是想仗势欺人,要么是想从秦家身上沾些油花走,杨氏是个端方性子,如何瞧得上这样的做派。

她是想给自家置办两个温泉庄子的,可是好田产都是有数的,若是柯家见了,少不得要大惊小怪地赞叹一番,然后等着旁人让他们家,杨氏如今,可再不做这样贤良过分的事了。

更何况,那柯家又是秦淑的婆家,杨氏若是有个不慎,秦淑又要捂着心口垂泪了。

倘若只在自己家里哭,杨氏才懒得搭理,多送几条帕子去给她擦眼泪便罢,偏生那丫头还要往柯家姑娘那里送信去。

虽不曾指着嫡母说事,却也含沙射影地叹一番身世,杨氏又不好拦着不叫她递信出去,这丫头心是歪的,管了还不如不管。

此时想起柯家的一窝事,不如全扔给了丈夫。

秦览到底也是从下头做官一路上来的,听了杨氏几句话,已知道当中有不少扯皮的地方。

他想一想妻子独个儿在京里,一头操持几个女儿,一头又操持大房的事情,还要抽空往昭贵妃那里献殷勤,外头与官眷们的应酬也少不了,这么一盘算,劳心劳力之处也不比自己在徽州少,于是说起话来,更放低了声气:

“既是柯老爷有事寻来,自然是我去应付,这事你不必管了。”

杨氏见丈夫还算明白,心里舒坦一些,点一点丈夫:

“我如今看了两处温泉庄子,大的想给贞娘,小的给五丫头,柯家不知从哪里听见风声了,大约也想寻一个。只是这样的东西,哪是容易得来的,老爷到时候可别把话说太满了。”

秦览摸一摸下巴:“我在夫人眼里,哪就这样拙了。”

杨氏也不来搭话,说了庶女,又说庶子:“恒哥儿今儿进考场,生生枯坐一日,也不知冷不冷的,若是考上了,也不枉这十年寒窗。”

秦览微微笑一笑:“咱们恒哥儿,少说也是个三甲榜上的同进士出身,夫人大可放心。”

从前秦览便说过秦恒是块读书的料子,杨氏只当是顺口一夸,这时听见丈夫说出这一句实的,她不由得微微坐直身子,问一句:“此话可当真?”

春闱恩科,录取的进士共三等。

第一等称为进士及第,便是状元、榜眼、探花三名,世人皆知,不必详说。

第二等称为进士出身,自本朝开国皇帝以来,或是录取四五十名,或是录取百十来名,不一而足,杨舅老爷当年,便是考中了这一等。

第三等称为同进士出身,录取一百五十名,这同进士出身,已是读书人了不得的荣光,出将入相,都从这里开始。

后头不曾录上进士的,便成为贡士,入国子监,可候补官职。

这时听见庶子竟这般有出息,杨氏也忍不住与有荣焉。

她有个做贵妃的侄女,又有个会做官的亲哥哥,倒不至于想着沾一个孩子的光,然而这孩子自来懂事,虽比不上亲生的那般贴心,却也一向礼敬嫡母,他出息了,杨氏只有高兴的。

“恒哥儿出息,那可是最好的了,贞娘有了这么个亲弟弟,出得门去,谁也不敢轻视了。”

秦览皱一皱眉头:“如今贞娘和姜家的婚事,是皇上亲自赐婚的,谁还敢给她委屈受么?”

他是男人,内宅的事情,终究只通一半。

杨氏伸手掩去一个呵欠,扬声唤了人来服侍洗漱,自家开始动手宽衣,边把衣裳挂好,边慢慢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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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委屈不委屈,又何必一定是面子上的事,当年老太太难道曾指着我脸上骂了?我当年的日子,又有多好过?”

婆婆折磨儿媳妇,原本就不需要什么高超的手段,一个孝字抬出来,便能压得人喘不过气了。

秦览想起当年杨氏立规矩的事,如今仍是心有余悸,忍不住替女儿担忧起来:

“咱们贞娘……那姜启文好歹是个亲生的,姜夫人不至于做到如此地步吧?再说了,启文那孩子,听说对贞娘是极用心的,他还能坐视不管?”

杨氏又笑一笑:“老爷当年也算是用心的了,我的日子,却也不见得如何轻省。”

秦览听了这一句,竟是无话可答,挠一挠头,也洗漱安寝了。

这一夜无话。

皇帝特许秦览歇一歇再办差,他便不急着去衙门点卯,在家捧了诗经,哄着两个小儿子背诵。

他才摇头晃脑念了一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平哥儿便耐不住叫嚷起来:“爹念的不好听,三哥念的才好!”

秦览听见儿子们和睦,心里是高兴的,这时也不恼平哥儿无礼,反倒有耐心地问一声:“三哥怎么念得好了,你说给我听听。”

平哥儿的脑子比嘴巴快,心里想得许多,口中说起来却只两句:“三哥给我们先说故事,再念诗的!”

秦览自然知道长子功课忙,不能日日教弟弟读书,然而闲来肯用心地带一带两个弟弟,已是很有心意了。

这时听了幼子抱怨,他不过哈哈一笑,在两个儿子鼻尖各刮一下,正要再摆一摆慈父的模样,忽地信儿来报,说柯老爷来见。

如今没了金姨娘吹那酥透骨的枕头风,秦览便不如何觉得秦淑委屈可怜了,对着柯家,自然多些公事公办的态度。

他掸一掸袍角,对信儿道:“请柯老爷在书房安坐喝茶,我稍后就去。”

柯家是白身,到了秦览这四品官面前,自然不能平起平坐,秦览此举,并无甚出格。

他也不曾叫柯老爷枯坐许久,不过是片刻,就打着哈哈笑着拱手进屋:“柯兄,劳你久候了,还请恕罪则个!”

柯老爷从前还敢攀一攀亲家情分,如今见亲家公把徽州的事情办得漂漂亮亮,恐怕还要高升,知道自己是再够不上的,当着秦览,说话是无比的和气:

“什么久候不久候的,秦大人的茶香,我正要好好品一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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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们说话,自然拣着外头大事,柯老爷关切地问过徽州种种,不住地击节赞叹:“还是秦大人办事有方,这件事若换了人,只怕还办不成呢。”

他不在朝中做官,不知秦览是替哥哥去顶差事,这时拍马屁却拍到了马腿上,秦览也不计较,只微笑揭过话头:“哪里哪里,柯兄此来,所为何事?”

柯老爷也算是富足乡绅出身,自然不能急吼吼地说那些市侩话,先把科举说一遍,又把六月的儿女亲事说一遍,再顺口提一提今日来的正事。

“我们想着在金陵这里买两处铺面田土,一则是不要坐吃山空的意思,第二呢,也有个事情打发闲暇,天天闷在家里,又什么意思呢。”

柯家是白身,攀附权贵且还没那个门路,他们又无亲眷在此,走亲访友也没个去处,确实闲得发慌。

秦览点点头:“柯兄说的,也是正理。既如此,有什么看中的好产业,找中人下契约就是,到时候我叫章来去跟着一道瞧瞧。”

柯老爷嘿嘿笑一声,又补一句:“再有呢,源哥儿和三姑娘成亲了,手里也该有些产业傍身才好呐,我们老家的那些,也不方便打理。”

这话仿佛是因着秦览应承帮忙,才肯说出口来,秦览听了,不过一笑,也不来理会。

他的气量还不至于小到与一个平民置气,更何况,这家还是女儿的婆家,论情论理,他也会顺手帮忙的。

做官的有做官的圈,做管事的自然也有管事的圈,章来管事是跟着秦览半辈子的老人了,在这金陵城里,也算是个小有脸面的大管家,他若是出面,也算是秦览给柯家行的方便。

柯老爷笑嘻嘻地点点头,却不曾立刻开口谢过,只搓了搓手,又道:

“我听说,金陵城外的汤山那里是有温泉的,想着若是能买个带温泉的庄子可就好了,不知秦大人可有门路呢。”

秦览早受了杨氏提点,听了这话立刻打起马虎眼来:“既如此,叫章来陪着柯兄多去寻一寻,我还有几份奏折要去写,这便少陪了。”

第116章

三日恩科, 说快也快,一转眼就过去了。

五月十一的傍晚,秦恒踉跄着脚步,跌跌撞撞回了秦府。

他知道家里人关切, 也不及回自己院子, 便赶去上房向家人回一声话。

到了上房,见姐妹们都端坐在屋里, 上头对坐着两个人, 女的自是嫡母, 男的瘦瘦黑黑,仔细一看, 才认出是自己父亲。

见秦恒进来,秦芬和秦珮站了起来, 让过座位,等秦恒向上行了礼落座,秦芬才开口问:“三哥, 考得如何了?”

这一句是众人心里都想问的, 秦芬懂事,替众人问了出来, 秦恒的脑子晕晕乎乎,一时竟不知怎么回答。

杨氏见了, 生怕秦恒是考砸了心里不痛快,连忙唤过红菱:“我早上叫你备的那油茶在哪里?快冲一碗来给三少爷喝,饿了三天, 且略填一填肚子再说话。”

秦恒接过油茶一看, 红红黑黑的一碗糊糊,是从前不曾见过的, 只怕是父亲从徽州带回来的。

他捧着热乎乎的油茶暖一暖手,先慢慢喝一口,只觉得甜又稠的甚是滋润,便一抬手将油茶喝光了,轻声说一句:“考得好不好的,我也不敢说,只是已尽全力,不曾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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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都知道秦恒是个谨慎的性子,能说出这话来,只怕考得不坏。

然而提前放炮仗的事做不得,这时也无人欢欣鼓舞,只秦览点点头:“好,家里人悬了几日的心,你如今考完就好,回去歇着吧。”

杨氏看一看庶子青黑的眼圈和焦黄的面色,多叮嘱一句:“恒哥儿这三日累坏了,且好生歇着,有什么要吃要喝的,只管去向厨房要,明日睡到饱了再起,不准劳累。”

秦恒也不讲什么虚礼,站起身来作个长揖,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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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熬了三天,脚步都是虚浮的,走到门口时,险些被门槛绊一下,秦珮见了,不由得嘀咕一句:“原来科考这么苦的。”

杨氏笑了笑:“你当人家说十年寒窗苦是一句空话?你三哥这十来年,日日都是卯初起床读书,戌时才睡下,是真正的悬梁刺股,发奋苦读。”

秦芬听着秦恒的刻苦程度和从前自己高三的时候也差不多了,不由得心惊:“若是旁人再多读一两个时辰的书,岂不是又超过三哥去了?你赶我,我赶你,大伙儿都别睡了。”

她自来是个懒散性子,说出这话来也不奇怪,众人一听便都笑了。

秦贞娘凌空虚点一点秦芬:“除了刻苦,还得看天分是否聪明,看读书是否有条理,若是只凭吃苦就能考上,那耕田的老牛最能吃苦,怎么不是老牛考上?”

秦芬哈哈一笑:“等明儿三哥考上了,我便唤他牛三哥。”她四周望一望,多说两句俏皮话:“其他人么,我便唤他们牛三姐夫、牛四姐夫,还有牛妹夫!”

这话说得众人捧腹,秦珮气得从椅子上蹦了起来,用力捏一把秦芬:“好呀,你自家没有这一遭,也别这么打趣旁人!”

听了这话,原本坐着微笑的秦览,面色微微一闪,对杨氏投个疑问的眼神。

杨氏垂下眼帘略想一想,笑着开口:“五丫头别顽皮了,范大人不用考举,你也不必这样逗你六妹,瞧她脸都气红啦。”

这话出来,屋里只秦览和秦淑两个大吃一惊,秦览用力握住椅子的扶手,似乎要跌了下去:“夫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珮看一看父母的脸色,笑盈盈地道:“爹你有所不知,五姐定给锦衣卫指挥使范大人了。”

秦览先是一惊,随后便是大喜:“好,好!”

自家这几个丫头的婚事,有的是清流一脉,有的是家财万贯,偏只是朝中权贵高攀不上,这时五丫头的婚事一气儿攀上了皇帝的心腹红人,他怎么不高兴。

他心里也闪过一丝疑惑,怎么那位大人偏定了自家庶出的五丫头,再一想昭贵妃,又好似明白了。

这样一个紧要的人,除了昭贵妃的娘家,定给谁,皇帝都不放心。自家几个女儿,也只五丫头没定下了,不是她,又是谁?

秦览虽不想着再钻营什么,然而家族蒸蒸日上,他身为一家之主,总是高兴的,大喜之下,还不忘赞一句杨氏:“夫人教养女儿们当真是辛苦啦。”

秦淑随着旁人笑,一双素手却快要把攥着的帕子揉碎了,她怎么也想不通,范大人与五妹连面也不曾见几次的,怎么偏生就瞧上了五妹?

这时借着旁人贺喜,秦淑把秦芬上下打量一遍,自样貌看到衣裳首饰,没一样拿得出手的,怎么竟是她得了个最好的夫婿?

秦芬知道定亲的事迟早要公之于众的,这时听见杨氏提起,也并不扭捏作态,略侧过头去,显出些矜持来,谁知却瞧见了秦淑充满妒意的眼光。

她不过是微微一笑就转开了目光,秦淑出嫁的日子就在眼前,许多事,已不必计较。

前头这些年,她与秦淑先是针锋相对,后头便是敬而远之,如今只是面子情,好也罢,歹也罢,她是不想把心思放在记恨一个人身上。

秦淑见秦芬不在意,心里越发酸得要倒出一缸醋来。

前些日子,姜家和秦家的婚事失而复得,还套上了什么天赐姻缘的美名,秦淑已在心里道一句粉饰太平,这时陡然听见秦芬的事,她只觉得这五丫头傻人有傻福,连秦贞娘都来不及嘀咕了。

然而众人都与秦芬说笑,无人来搭理秦淑,她也只好静静坐着,一直到吃完晚饭。

待晚饭毕,众人出得门来,丫鬟们都已侯在廊下。

玉缳看一看自家姑娘又是满脸不自,再瞧瞧旁人全是喜气洋洋,不由得叹口气,她问都不必问,也知道自家姑娘八成又犯了红眼病。

她也不想知道姑娘到底是为什么不痛快,只在心里想着,必得让老子娘求了太太放自己家去才是。

横竖她与三姑娘也无甚深情厚谊,三姑娘想来是不会留人的。

这样想着,玉缳才高兴了些。

秦恒考完试了,秦府连空气也轻快一些,加上百日国丧已过,游玩、摆宴都已不禁,秦淑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

家里人各有事忙,秦览出门应酬,秦恒也自有同窗宴要赴,平哥儿和安哥儿两个除开自己认字,还得隔几日被三哥拎着考一考,这一向连姐姐们都顾不上搭理了。

秦淑出门的事就在眼前,杨氏不好交给几个女儿,忙得脚后跟不沾地,除开请安,只命几个女儿各自消闲,因此几个女孩倒闲了下来。

秦珮日日扎在两个姐姐院里,要么是拉着秦芬画画,要么是拉着秦贞娘琢磨吃的,看着比两个弟弟还高兴些。

这一日秦珮又拉着秦芬对弈,秦芬于棋一道上是最不精通的,有一下没一下地落着子,寻个机会问秦珮:“六丫头,你这些日子,玩得可真是尽兴啦。”

秦珮望一望周遭无人,轻声道:“三姐这些日子忙出门的事,难得不来缠我,太太也着紧三姐那头的事,没空管我,我若不趁机乐一乐,那可不是个傻子了。”

秦芬笑一笑:“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孩子似的日日疯玩不够,你嫌三姐烦,她在家也没几日好呆的了,以后有得你玩呢。”

秦珮捏着一枚白子在手里转来转去,好半天才落了下去,恹恹地道:“太太和我说,方家……想要早点完婚。”

秦芬刮着脸羞秦珮:“我们六丫头长得美貌,方夫人生怕你跑了!”

秦珮扯起嘴角算作是笑了:“五姐,这话我只告诉你,你别告诉旁人。那位方三少爷……听说是终于和秋蕴做成了事,方夫人怕闹出笑话来,这才想着提前完婚。”

秦芬手上一抖,棋子便掉在棋盘上,杀了自己一片黑子,然而落子无悔,她也不及理会棋盘,急急地问秦珮:“那个秋蕴,不会已经……”

秦珮轻轻呼一口气:“这还不至于,国丧过去才多少天呢,她若是这便怀上,那也是个精怪了,方夫人不过是防患于未然罢了。”

说防患于未然,这还是好听的,方夫人不过是把秦家这桩婚事当成一个工具,好分去庶子心神,怕他闹出不体面的事来。

倘若真是为了家中脸面和庶子前程,怎么不打发了秋蕴,或是勒令方三少爷自重呢,无非是怕旁人说自己不是,只重个贤良之名罢了。

瞧着大方贤淑的一个人,实际上颟顸自私,秦芬不自觉地吐出一句话:“这位方夫人,只想做好人,不想做好事。”

秦珮听了,稍一愣怔,抚掌轻笑起来:“五姐这话说得真妙,可不是只想做好人,不想做好事!做好人多容易,把声气放低些、身段放软些,旁人见你和气,也不好过分苛责,比如方夫人,比如三姐;可是做好事便难了,就说太太,约束子女、打点家务,略松了些呢,便有人懈怠,略严了些呢,又有人抱怨,哪件事不是劳心劳力,可有多难!”

从前天真不解世事的秦珮,陡然间竟已懂事这么多,大事当前,这丫头也不曾闷闷不乐,日日想着法地替自己疏散心情,比秦淑那等只把眼睛盯着旁人的,可不知好了多少。

秦芬有意逗秦珮高兴些,便道:“太太确实辛苦,若是知道六丫头能领会得这许多,肯定心中大慰,一点也不觉得辛苦的。”

秦珮嗔一眼秦芬:“得啦,五姐别嘲笑我啦,姜少爷是个会读书的,只怕此次要高中进士,柯家呢又是万贯家财,范大人更不必说,是皇帝心腹锦衣卫指挥使,太太只怕先顾着三位姐姐和姐夫,最后才顾我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秦芬仔细看一眼秦珮,见她脸上并无妒忌神色,知道这丫头是说笑,便也玩笑起来:

“行了,六丫头又能瞧见太太这当家夫人的辛劳,又能认清自己身份不如旁人,再稳妥不过了,明儿请安的时候就和太太说,六丫头也好嫁人了,干脆和三姐一起……”

她话还没说完,秦珮就跳了起来,把手伸过来呵她痒痒,秦芬最怕痒的,大叫一声逃了开去,姐妹两个追追干干,一时不防,撞上一个人。

红菱揉着肩膀微笑:“五姑娘、六姑娘,兴致真好,四姑娘可也在院里?太太叫你们去呢。”

秦珮对红菱笑一笑:“四姐在屋里理她的画呢,你且先回去,我们和四姐一起去上房就是。”

红菱行了个礼告退,秦珮轻轻扯一扯秦芬:“五姐说我生得好,红菱才当真是个美人呢,依我说,便是比昭贵妃也不差什么的。”

秦芬侧着头想了想:“只论样貌,只怕红菱还更好些,不过昭贵妃气度非凡,这是寻常女子不能比的。”

姐妹两个嘀嘀咕咕进了秦贞娘屋子,秦贞娘回头一笑:“你们两个丫头,在外头大喊大叫什么?多大的人了,还没个定性。”

她用襻膊绑着袖子,竟没要丫头动手,自己将画分门别类地理好,写意、工笔、山水、花鸟等,一看便清楚。

秦珮探头一瞧便摇头咋舌:“四姐爱收拾,我就是骑千里马也追不上,赶明儿我派绫儿来四姐这里学艺,学好了再回去替我收拾东西。”

秦贞娘笑着嗔她一眼:“你是天生富贵命,自然要使唤绫儿做这事。”

前一阵子备嫁妆,秦珮被压着替自己收拾东西,好容易磕磕绊绊理完了,将册子送去给上房,杨氏一瞧便笑了:“分是分了,却全闹不清楚,料子照颜色分类,难道白狐皮和白杭绸的,还能一齐拿出来使?得啦,咱们六丫头是个富贵命,天生不该自己操心的。”

自那时起,秦珮便多个富贵命的名头,时不时被拿出来打趣,这时又听见这三个字,秦珮不过是咧嘴一笑便罢,说一声:“四姐,太太叫我们去上房呢。”

秦贞娘应一声,解了襻膊,理理衣裳,领着两个妹妹到了上房。

才到上房,屋里便冲出一个人来,姐妹几个连忙侧身闪过,定睛一看,却是玉缳。

第117章

府里的明白人都知道, 玉缳待秦淑,只有敬重,并无亲近,秦淑自家也不喜玉缳的苦口婆心, 主仆两个, 一向是不大相合的。

这时玉缳从上房冲了出来,姐妹三个互相看一眼, 心里想的都是一件事, 只怕秦淑这些日子心气不顺, 看玉缳不顺眼,往上房告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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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淑是要出门的人, 如今杨氏只盼顺顺当当办完婚事,加上又有秦恒的面子在, 凡事也只有顺着这庶女的,自然要把玉缳叫来规训两句。

进屋一看,杨氏眉头果然微微蹙起, 于是姐妹几个也不提这烦心事, 只问过安,由秦贞娘起头问:“娘, 你唤了我们来何事?”

杨氏揉了揉额角,对着三个女儿看一遍, 淡淡说一句:“三姑娘成亲,你们三个穿的衣裳,再做几身吧。”

秦家的家底算是厚的, 杨氏又经营有方, 份例上一向是宽的,说出这话也不奇怪, 秦珮听了,口快地道一句:“太太,已有四身衣裳了,怎么替换也够的了。”

杨氏原先不打算说的,然而也实在是被闹得心烦,便顺口说了出来:“柯家给女儿们做的,也是杏黄、蜜合色一类的衣裳,跟咱们家做重了。他们说找的那家铺子手慢,来不及改了,问咱们家能不能改了去。”

姐妹三个这才知道,玉缳来上房,只怕是替秦淑说这事来了。说了这话,自然不曾得杨氏什么好脸色,所以方才急急忙忙冲了出去。

秦珮不由得嘟囔一句:“三姐这人,怎么只知讨好外人,却作践自家的脸面。”

秦贞娘冷笑一声:“如今哪个是外人,哪个是自家,只怕你三姐比你清楚。”

秦芬知道杨氏如今再不是那贤良过度的性子,便道:“这衣裳是咱们家先做得的,凭什么叫咱们家改?要改,也是他们家改。”

杨氏看一看满脸愤愤的三个女孩,仿佛比自己还生气,有人与自己同仇敌忾,她心里的郁气便散了不少,反倒回头劝起女儿们:

“罢了,你们父亲才办好了徽州的差事,正是谋官位的节骨眼,何苦为了几件衣裳落人口舌,那几件衣裳留着你们平日穿,再做几身新的就是了。碧玺已命人去叫成衣铺子进府,到时候,你们去择料子便是。”

杨氏都这么说了,姐妹三个自然无甚再说的,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秦珮一边走,一边气鼓鼓地嘀咕一句:“怎么官越大,还得越小心了。”

她是爱俏的,重做衣裳,她最不高兴。

话头却是秦贞娘接了去:“可不是官越大越小心,姜大人辞官,姜阁老一个字也不问,后头是祁王和翰林院的文人们一起上折子求情,皇上给赐了块审慎的匾下去,终究姜家还是把这官给辞了。”

秦珮沉默片刻,道:“原来世上的事情,十有八九都是不如意的,我瞧以后也只五姐一个人过得轻省些,范大人那身份,谁敢和五姐作对。”

秦芬笑着把秦珮轻轻拍一下:“你当皇帝心腹是那样好做的,你细想想,若是给你,你做不做?”

秦珮立刻摇头:“听说范大人一年受一次重伤,如今还活着算是命硬,我可没那个本事!我是个闺阁女子,日日绣花看账本便够了!”

这一句又逗得姐妹们笑了起来,高高兴兴吃过午饭,等着下午选料子。

如今的秦家,虽只是个四品官宅,一头连着宫里圣眷荣宠的昭贵妃,一头又有秦览在徽州的功劳,明眼人都知道不可小觑,这时见了三位秦姑娘齐齐到来,掌柜的连眼睛都笑细了些:“小妇人给三位姑娘请安了!”

秦贞娘随口应一声,问道:“有什么好的料子,掌柜的给我们说说。”

掌柜的舌灿莲花,将料子一一夸过,姐妹几个择了自己瞧中的,那掌柜的点头哈腰退了出去。

秦珮轻轻拱一拱秦芬:“方才听那掌柜说起,我还当选的是宫里制造局的料子呢。”

这话有些促狭,秦芬轻轻嗔她一眼:“人家也是做生意的,出来讨口饭吃不容易,只要她给咱们的东西是好的,便是她卖弄些个,又有何妨。”

对于自家五姐的宽厚,秦珮自来是服气的,闻言点头附和:“是,我以后也要学五姐,做人宽厚些,与那些不相干的人,再不置气了。”

话才说完,碧玺领了玉缳进来,秦珮那不置气的话,又扔到了脑后。

玉缳哭哭啼啼的,把一双眼睛揉得又红又肿,一进屋就跪倒在秦贞娘脚下:“四姑娘救救我!”

秦贞娘唬了一跳,猛地后退一步:“这是怎么了?起来说话!”

碧玺见玉缳张不开嘴,便替她开了口:“三姑娘不肯放她回家,硬要带她去柯家,说以后要把她作个左膀右臂呢。”

秦淑特地点出这几个字,自然是旁的意思,也难怪玉缳哭成这样了。

秦珮听了这话,一语道破事情里的为难来:“既是这样的事,你该去找太太,怎么来求四姐?你可别像你主子那样,打量着谁好说话,便来欺瞒谁!”

玉缳来见秦贞娘,是碧玺带着来的,秦珮口快,却是连碧玺也给绕了进去。

秦芬见碧玺脸上有些挂不住,连忙扯一扯秦珮:“你又发急了,事情如何,你且先听明白了再说也不迟。”

碧玺知道自己要跟着秦贞娘出门去,这两年她的心思也不曾十分放在秦芬处,却不想秦芬还是一如既往地厚道,心下不由得又是感激又是惭愧。

她对秦芬投一个感谢的眼神,又对秦贞娘道:“这丫头上午被逼着去上房回话,说柯家想叫咱们姑娘改衣裳,本就自己觉得脸上无光,这时哪里还好意思去给太太添麻烦呢。”

这话确是真的,上午玉缳满脸通红地从上房出来,还险些冲撞了几位姑娘,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显见得是不曾得到主母什么好脸,这时哪敢再拿自己的事去烦主母。

秦珮听了,知道自己方才的话太戳人心,轻轻揉揉鼻子,问一句:“那,你来找四姑娘,是想怎么着?”

玉缳走到秦贞娘面前,噗通一声又跪下了:“奴婢已经十七了,便是跟着去柯家,没两年也要配人的,如何能做三姑娘的……助力,我只求四姑娘做主,叫冯妈妈放了我回家吧!”

姐妹几个看着玉缳痛哭流涕,一点美人的模样也无,都看出这丫头着实不是做小老婆的料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秦淑并非真心想要个助力,不过是觉得玉缳一向忤逆于她,想出一口胸中恶气罢了。

两下里一算,玉缳也还是因着公道两个字受的委屈,只怕是因着这一条,碧玺才肯带她来见秦贞娘。

秦贞娘从前是最急公好义的,如今年纪渐长,多些稳重,并没一口应下,只道:“你说的话,也有些道理,只不过你是三姑娘身边的丫鬟,去留该听三姑娘的,没个说头,我们可帮不了你。”

这话似是不愿多管闲事,玉缳稍一愣怔,又哀哀痛哭起来。

碧玺听这话里有话,见玉缳不曾理会得,不由得替她着急起来,上去用力在她胳膊上捏一把:“你前儿还说爹妈给你相了一门亲事的,只是闺女家害羞,不曾招摇出去,这会四姑娘问你,你还不说?”

玉缳到底不是真傻,听了这话,立刻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应了:“是,是,是有这么回事!对着四姑娘,我自然不敢相瞒,还请四姑娘做主,放了奴婢回去嫁人吧!”

秦贞娘点点头:“既如此,我便替你对冯妈妈说一声,里头的详情,你自家去对冯妈妈回。往后是好是赖,可全看老天爷的了。”

玉缳听见秦贞娘肯出头,已是万分感激,这时又砰砰地磕起头来,碧玺起先未曾回过神,等上去拉她起来时,已磕了七八个响头了。

秦贞娘挥挥手:“碧玺带了她去和冯妈妈回话吧。”

玉缳捂着嘴,又哭又笑地谢了秦贞娘,跌跌撞撞走了出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姐妹三个看着玉缳可怜巴巴地出去,心下都甚怜悯,一路上回去,都不曾说话。

秦芬心下觉得,秦淑这么闹下去,只怕哪天要出乱子,待进了小院,便把这话对秦贞娘说了。

秦贞娘稍一思索,又犹豫着摇头:“要禁着她,也容易,只是得顾着恒哥儿的面子。娘只怕也是这样想,才事事顺着她的。”

秦芬与秦恒是最相熟的,听了这话却道:“四姐安心,只要不是打骂折辱三姐,三哥是盼着她守规矩的。”

“既是如此,这也容易。”秦贞娘唤过春柳来,问一句:“柯家的轿前担可送来了?”

春柳点点头:“送来了。”

秦贞娘道:“我记得柯家祖上是幽州人士,那里新妇进门了,该洗手作羹汤伺候公婆小姑,得使那轿前担送的鹅、鱼和猪肉,三姑娘不通厨事,还不会做这些,该叫灶上的妈妈们好好教一教三姑娘的。”

春柳不知自家姑娘为何又突然管起三姑娘来,然而这些日子府里上下都被这三姑娘烦得不轻,这时也不问缘故,连忙下去吩咐了。

秦芬将秦贞娘上下看两眼,啧啧称奇:“四姐,你可真是博闻强识,连幽州的风俗也知道。”

秦贞娘轻笑一声:“我哪里知道哟,你忘了,珮丫头说的那方家,祖籍是辽州,她一心想做好方三少奶奶,当时搜罗了许多县志、游记来学风俗人情,我才说的那条风俗,便是辽州的。幽州和辽州靠在一处,风俗也不会差太远,拿了这条去唬一唬三姐,她那样贤良的人,自然不会说个不字。”

秦芬再不曾想到,从前端方的秦贞娘如今也会作弄人了,不由得掩口而笑,姐妹两个又说几句家常才散了。

回了屋里,蒲草便嘀咕起来:“瞧着六姑娘莽莽撞撞的,原来心思也细着呢,还知道先学些婆家的风俗人情。”

秦芬“嗯”了一声,坐在窗下,随手拿本杂记来看。秦珮是正宗的古代闺秀,知道讨好婆家也不奇怪。

蒲草端上碗茶来,又嘟囔一句:“做人媳妇,总归还是得顾着婆家,三姑娘那样精明,也得洗手给公婆小姑做羹汤呢。”

这样絮絮叨叨的事,一向是桃香做得多,蒲草稳重,自来不多话。

秦芬从书沿上看一眼蒲草,却见这丫头直直地盯着自己,干脆放下书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蒲草“嘿嘿”一笑:“我是想着,姑娘是不是也该知道知道范家的事?”她见秦芬瞪眼,又补一句:“我可不是说姑娘该去讨好范家,只是一向听说范家人多事杂,咱们心里预先有个数,也更好一些。”

听了这话,秦芬也无心看书了,干脆搁下书来。

与范离的婚事,因着她年纪小,还不曾正式赐婚,她一向是不着紧的,这时听了蒲草的话,也不由得思索起来。

才想了“有备无患”四个字,便有小丫头气喘吁吁的声音响了起来:“大喜!大喜!咱们三少爷高中二甲第五十六名!”

秦芬一下子将范家丢到脑后,三步并做两步走到门口,却见秦贞娘也站在门前,扶着门框抹眼泪:“太好了!太好了!恒哥儿总算苦出来了!”

秦芬忽地想起什么,又问一句:“其他几家呢?”

小丫头一拍脑袋:“哦,还有姜家少爷,中了三甲榜上的同进士!”

秦贞娘先还淌眼抹泪地替秦恒高兴,这时听见个“姜”字,倒好似被辣了一般,脸上热腾腾的。

秦芬见秦贞娘脸红,挑眉使个眼色,也不出言打趣,从手上褪下一只金戒指给那丫头:“这是四姑娘和我给的赏,你下去吧。”

那小丫头不意能得这样重的赏,连声念了十来遍佛祖菩萨,高高兴兴地退了下去。

秦贞娘秦芬只是直直盯着自己,轻轻咳一声,道:“幸亏寻个借口把三姐给管了起来,否则她听见亲弟弟中进士,又要忙着跳脚了。”

秦芬难得见秦贞娘是害臊了,愈发想逗一逗这姑娘,歪着头想一想,笑嘻嘻地道:

“三姐在四姐面前,哪敢跳脚哟,她只有个进士弟弟,四姐不光有个进士弟弟,还有个进士相公,三姐拍马也是追不上四姐的了!”

秦贞娘用力瞪一眼秦芬,竭力做出一副心平气和的模样,脸上却好似吃了酒一般,那绯红的颜色怎么也遮不住。

第118章

秦恒高中二甲进士, 秦览面上有光,原说歇上一旬才去衙门点卯,如今在家,耳边无人恭贺, 喜气也淡了不少, 整个人仿佛提不起精神,左右一合计, 干脆早日上衙去罢了。

放榜次日熬着不曾去衙门, 怕人说他显摆, 再过一日,命人理了官服上来。

这日请安, 儿女们见秦览已穿了官服,便知道他要上衙去了。

女儿们都大了, 知道父亲是高兴得要出去炫耀一番,这时不过是相视一笑,平哥儿和安哥儿两个, 却眨巴着眼睛连珠发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爹不是说要在家陪我们十天吗?现在还没到十天的!”

“就是, 爹说话不算话!四姐,你从前说做人应当说话算话, 爹这次是不是做得不对?”

两个孩儿越长大口齿越伶俐,这时竟拿了秦贞娘教的道理来挑秦览的不是。

秦贞娘微微一笑, 不曾答话,杨氏虚点一点两个儿子:“好了,爹有正事的, 你们别胡闹。爹不上衙, 哪能领俸禄,爹不领俸禄, 咱们便没银钱使啦。”

四品官一年的俸禄也不过四五百两,秦家的姑娘,打一套十三厢首饰也得二三百两,更遑论旁的吃穿住行,光靠俸禄,够个什么的,一大家子吃吃用用,其实还是靠田庄铺子的收成。

杨氏的话是为了给秦览面子,小哥儿两个果然一脸崇敬地看着秦览:“爹辛苦了,爹真了不起。”

秦览哈哈一笑,捋一捋胡须,刚要把杨氏也赞两句,忽地听见平哥儿说一声:“爹,你快去上衙吧,我听说,迟到了可是要扣薪饷的。”

安哥儿紧随其后:“是,爹,你扣多了薪饷,哪来银钱给我们买好吃的,还是快去上衙吧。”

秦览顿时哭笑不得:“你们这些话,都是听谁说的!”

平哥儿将眼珠子骨碌一转:“爹,我不能告诉你。”

安哥儿点点头,补一句:“总之不是三哥说的。”

这话却是把秦恒给漏了出来,众人哈哈大笑,两个孩儿且还不知旁人乐什么,跟着笑了两下,仿佛又有哪里不大对,赶紧把咧开的嘴又闭上了。

秦览笑着将儿女们看一遍,喜气洋洋地上衙去了。

请安毕,杨氏又多嘱咐一句:“没几日就是琼林宴了,恒哥儿该做一身新衣裳,三姑娘忙着出嫁,没空理这事,你们其他几个人,把事担了去。”

秦淑前些日子还跳脚呢,跳了几日,杨氏倒事事顺着她,她以为能趁机开口多要些东西,不想四妹却出手了。

先是贴身丫鬟被打发出府,后又被一句做羹汤的话摁在灶台边,秦淑这才知道,出嫁一事也并不是免罪金牌,嫡母若要处置,只怕还有高招,权衡一番才安生下来。

此时听见好事没自己的份,秦淑也不过略抬一抬眼,一言不发地又垂下眼皮去了。

到了琼林宴这日,进士及第的三位自然是赫然在列,二甲榜上,也拣了二三十人赴宴,选的皆是那文章出彩、家中素有文风的世家子弟。

翰林院虽是文人,却也不曾读书读傻了,知道二甲榜上第五十六名是昭贵妃的远房表弟,大笔一挥便圈了起来,还道一声“年轻有为”。

可不是年轻有为,今科状元都快四十岁了,连以外貌见长的探花,也有二十五六,像秦恒这样未满二十、首考即中的,确实不多见。

琼林宴上,主角是新科进士,连内阁的六位大臣都得在后边,秦览更是连大殿也没进得去,只在外头席上吹着初夏的凉风。

四品的官,也就将将够得着上朝这样的大事,在座的诸位,依着官职算,秦览是最末流的。

先前因着昭贵妃,旁人待秦览也是和气的,然而这和气却带着疏离,今日众人都知道他有个年轻有为的儿子也在琼林宴上,恭维话好似不要钱,一连串地往外蹦。

秦览也活了三十几年了,自来只听过百姓颂扬自己,从没听过同僚吹捧自己,这时听得许多好话,一边左右应酬,一边在心里叹一句“青出于蓝”,脸上的笑容藏也藏不住。

大殿上点了数十只描金红烛,一丝儿黑气也不见,随着烛火的摇曳,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

秦恒知道自己能进这大殿,一小半是自己争气,一多半倒是托了嫡母和昭贵妃的福。

一甲榜上的三位不提,二甲榜上,前头还有五十五人呢,怎么他们不曾全进来?

从前他只觉得男子汉顶天立地,凭自己的本事修成文武艺,往外闯一番天地,如今进了这大殿,倒似有所悟了。

裙带,外戚,他虽无心,然而已在其中了。

他如今虽是功成,然而官场这一潭深水,又岂是那样好蹚的?

这是皇帝登基后的第一次科举,又是他亲自命题,遴选了这许多人才,他兴致颇高,将学子们一一问过。

因他手下有荆保川、范离等人,自己又是个实干的,于民生、文章诸事皆通,问出来的话一句虚的也无,学子们见皇帝如此勤政,报效朝廷的心倒更坚定了。

按照名次,秦恒排在最末几个,待问到他时,边上立着的小太监轻轻咳一声,皇帝立时坐直了身子。

能进这大殿的都是人精,阁老们听见个“秦”字,已知道这是昭贵妃的远房亲戚,学子们虽不识得秦恒,心中却都有数,这一位的背后,定有个了不起的家族。

秦恒机敏无比,见了殿中动静,便知道自己已招了旁人的眼。

皇帝微微笑着:“秦恒,你在考卷中说,世间所有百姓都是天民,其格非轻,这话何解?你说给我听听。”

秦恒轻轻长出一口气,暂且把旁的事放在一边,上前一步,朗声道:

“臣的父亲从前一直放外任做官,臣幼时顽皮,曾躲在堂后听父亲判案,百姓们所求无多,不过是头有片瓦遮顶,每日二餐果腹,父亲判案并无所长,唯有公平二字,然而便只这二字,竟得百姓拥戴。”

说到这里,秦恒略停一停,看皇帝听得入神,便接着说了下去:“依理推来,君民之间,亦是如此,故此臣在考卷中说,世间万民皆是天民,他们是皇上的子民,并不是什么贱民、草民。一句话说来,君王是平民之主,百姓是天子之民,君待民以正,则天下大治也。”

旁人讲的都是如何约束百姓、教化百姓,这秦恒却大谈如何公正对待百姓,并非如今清流中所时兴的说法。

几个阁老听了,都互相使个眼色,知道这卷子是叫翰林院的给往后压了名次。

皇帝自然知道秦恒考卷里说些什么,他叫秦恒当众说来,便是要整顿吏治、造福百姓,这时秦恒说完,他轻轻一击掌,道了个“好”字。

这便是赞同秦恒的意思了,新科进士和当朝重臣们忍不住互相递个眼色,难道,皇帝以后当真要行造福百姓的那一套?

倘若皇帝当真把什么社稷为重君为轻的话放在心上,下头的臣子们可就难为了。

皇帝见下头众人神色各异,也不细说,只微微一笑:“我朝中便该有秦恒这样的良臣,秦恒,你跟着翰林院的大人们,可要好好做学问呐。”

秦恒心里实是想外放的,可是皇帝已经发了话,他如何能顶牛,于是只好长揖到底:“臣谨遵圣命。”

便是这时,一位紫袍大臣站了出来:“皇上,臣以为,翰林院的编修已足够多了,外头任上却正少一位明理而能干的父母官,秦恒这样的人才,该放去外任才是。”

这正是秦恒所想,抬头一看,说话的人长须及胸,长相颇有几分面善,不由得心下了然,这便是姜阁老了。

皇帝不过是稍一思忖便点头:“既如此,便如姜阁老所说,放秦恒去任上吧。”

秦恒也不曾想到,自己外放的心愿,竟是姜阁老帮着实现的。

他小心地看一眼姜阁老,见对方面色淡淡,无喜无悲,顿时明白过来,这位姜阁老心胸宽阔,乃是真正的国之栋梁。

姜阁老建议皇帝将自己放去外任,既不是为了给姜家出气,也不是为了逢迎皇帝,他只是为了朝廷和黎民百姓着想。

秦恒原以为这朝堂上净是阿谀奉承、结党营私之流,此时方知,这世上也并非全是污糟人,爬到顶的也不全是势利小人,他心里不由得轻快起来。

殿里才说完秦恒放外任,换茶水的小太监们便传了话出来,秦览一听,身子都凉了。

周围有人说秦恒年轻气盛,有人说他胸怀远大,秦览对着旁人或真或假的恭维,还要挤出笑脸应酬,一颗心却早已沉到了肚子里。

考中进士,便该进翰林院去做编修,然后一步一步向上熬资历,运气好了,官居二品也不是难事,自家是连着昭贵妃的,无人敢使绊子,这时陡然说要外放,定是那不肖子自己惹出事端了。

那臭小子,到底说了什么,才招来了这么一个结局?

琼林宴散了,秦览等在宫门口,好容易等到儿子被人群簇拥着出来,他还得再耐心等儿子应酬完。

秦览被围在中间,老大人们夸他心志不凡,同科的学子们赞他胸有大志,环顾一眼,各色的眼神都有,讥讽的、惊疑的,亦有真心赞扬的,他也不想理那许多,对着众人拱手别过。

秦览见儿子周围终于没再围着人了,便疾步上前,轻轻一扯儿子:“回家。”

秦恒喝得虽多,眼睛还亮,这时见父亲面色沉沉,便知道他已听说了外放的事。

六月的晚上,天气还凉爽,这时微风一吹,秦恒的头脑清醒了些许,先提起话来:“父亲,皇上准了我外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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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览原是打算将秦恒劈头盖脸骂一顿,这时闻见儿子身上酒气甚浓,这一晚喝得比自己还多,那些话也骂不出来了,只哼了一声道:“可还骑得马?你母亲派了轿来的,骑不得马了,往前头走走坐轿去。”

秦恒听了这话,酒一下子全醒了,心里的雄心壮志,也冷了一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只顾着苍生、前程和自己了,怎么全忘了自己身上还有个秦字?

嫡母这十来年对他颇有期望,他不是不知,往外去做个七品芝麻小官,嫡母的面子往哪里放?

几个姐妹出嫁在即,还需靠着他撑面子的,他又如何向家里交代?

第119章

秦览扶着儿子回家, 信儿早侯在门口,面上喜气洋洋的。

见父子两个醉醺醺地进门,他赶紧搭手扶住秦恒,说一声, “太太和姑娘们还在等着老爷少爷呢”。

秦览原是想将儿子做的蠢事拿回家来声讨, 然而想到母子间并非亲生,只怕妻子知道了生出事端, 这时又护起崽来, 道一句“三少爷醉了, 和太太说,有事明儿再说罢”。

信儿应了一声, 先帮着把秦恒送回院子,才往内院传话去了。

上房里各人都伸长脖子翘首以盼, 等来等去,却是腊梅进来传话,杨氏听说父子两个都醉了, 也无甚意外, 挥手便叫女儿们散了。

出得屋来,秦珮颇有些失望:“哎呀, 三哥怎么偏生喝多了,我还想听听皇上和他说什么了呢。”

秦淑走在最前头, 回身微微一笑:“咱们和皇上是连着亲的,皇上自然待三弟客客气气。”

听了这话,秦芬只觉得不大妥当, 不由得侧目, 却正对上秦贞娘的目光。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均是一个想法, 这三姐从前瞧着精明,怎么如今也蠢钝起来。

和皇上连着亲的,上有秦王、祁王这些兄弟,下有纪王和两位公主,秦家算个什么,人家皇后的母族且还没敢说这样的话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然而姐妹几个都是一体的,秦淑出门了惹事,人家议论的仍是秦家的教养,秦贞娘再不愿多事,也不得不说一句,“三姐,谨言慎行,皇上的亲缘,可不是咱们能攀的。”

秦淑这次倒没阴阳怪气,低头掩口,又换了个话题:“恒哥儿总算出息了,咱们姐妹,以后也能扬眉吐气啦。”

秦芬这时倒知道秦淑为什么失言了,她是秦恒一母同胞的亲姐姐,秦恒出息了,她是最受益的,如今柯源不曾考中,连带着柯家的婚事也显得不如意了,秦淑正需要一件事情来添些喜气呢。

姐妹几个这次倒和和气气地一路同行,好生别过。

这一夜无话。

次日醒来,秦览捂着额角叫头疼,挣扎几下都不曾起得来,便命信儿拿冷水绞了帕子来敷额头,有气无力地摇摇头:“我今儿爬不起来了,信儿快去问问三少爷如何了。”

秦恒到底年轻,已好端端起了床,换下了昨天穿的那身熏满酒气的新衣裳,腰带倒还扎着昨日那根。

他坐在桌边望望早餐,见上的都是软和易克化的,知道是母亲和姐妹的心意,各拣了些吃下,理理衣裳往上房去了。

内宅里知道秦恒今日必要进来的,都已收拾妥当,坐在上房等着,秦恒进屋,见嫡母和几个姐妹整整齐齐坐着,心里微微一紧,深深做个揖:“儿子给母亲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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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芬和秦珮已站起身来,待秦恒站直身子,也向他屈膝行了礼,杨氏教养严格,便是家常里,兄弟姐妹们也不能松了规矩的。

待兄妹们都落座,杨氏和和气气地开口了:“恒哥儿昨儿赴宴,可听得圣训了?与上峰同僚们也见了面吧?”

秦恒此时倒镇定下来,向着嫡母坐直身子:“回母亲的话,昨日见了皇上天颜,受得圣训,也见到了诸位朝廷重臣,当真受益匪浅。”

略顿一顿,他又说句要紧的:“皇上已放了我外任。”

这话无异于在滚油锅里倒了杯水,虽不曾人声鼎沸,各人面上却是五彩纷呈,杨氏到底是大家主母,不过是稍一惊讶就冷静下来,几个女孩却藏不住心思。

秦芬和秦珮互相看一眼,都不敢出声,秦贞娘坐直身子,动一动嘴唇却不曾说话,秦淑不可置信地叫出声来:“恒哥儿,怎么会这样?”

秦贞娘淡淡瞥一眼秦淑,只这一眼,秦淑便噤声不敢出言了。秦贞娘也不曾再说什么,转而对秦恒道:“恒哥儿,这里头可是有人使了绊子?照理说进士出身该往翰林院去的,怎么会放外任呢?若是有人敢使绊子,咱们也是不怕的。”

若是旁人打打杀杀地来逼问,秦恒必有一大篇话好答,偏生嫡姐到此时还在关切自己,自己外放,可又曾顾虑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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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恒心里不由得难过起来,说话也软弱一些:“我在考卷中说了些以法治民的话,皇上在殿上问了几句,后来就……”

杨氏忽地开口:“恒哥儿,可还有其他事?皇上只问了考卷,便说要放你外任了?”

秦恒心里暗赞嫡母老辣,半遮半掩地道:“皇上起先叫我在翰林院好好干,后头是姜阁老说外头任上缺一位父母官,皇上便点头放了我外任。”

秦淑方才被秦贞娘一眼瞪回来,正觉得丢了面子,这时便跳了起来:“好呀!原来姜家在这里等着咱们呢!”

她看一眼杨氏,到底记得把语调放轻一些:“四妹,姜家这么做事,可不太厚道,你若是有法子,不如求一求姜阁老,别误了咱们恒哥儿的前程呐。”

杨氏心中也觉得姜家只怕是在报复,然而当着外人,她却得护女儿的面子,冷冷道一声:“三姑娘慎言,朝廷大事,哪里是贞娘一个女儿家能掺和的!”

秦恒不曾想,竟是自己的亲姐姐先跳了出来,他只觉得面上无光,出言道:“三姐!这事,我自己是愿意的!”

秦淑被喝了这一声,转过头来看着秦恒,面上全是怜悯:“你别委屈自己了!姜阁老是什么身份,他说一句话,你自然要说愿意,你呀,就是太傻了!”

秦恒不由得皱起眉头,然而他知道三姐不似四姐练达,不如五妹宽厚,甚至不如六妹纯良,这时又说一句“当真是我所愿”,便不再说话了。

杨氏看一看庶子面上并无一丝作伪,知道这话只怕是真的,她与这庶子到底无甚血缘关系,不好追着拷问,倒不如向丈夫问个一清二楚,于是只按下疑惑,道:

“既是恒哥儿自家心里有主意,那也好,我们没什么要问的了,你自往外去吧,同窗宴也少不得要交际交际的。”

秦恒昨日在琼林宴上雄心壮志,今日晨起备了满腹道理,到此时,却泄气一大半。

嫡母和嫡姐都不曾多说什么,偏是自己的亲姐姐跳出来唠叨,说话便说话,不讲什么道理前程,只扯着姜家不放,仿佛旁人也像她一样,满肚子都是输赢算计。

罢了罢了,自己好生做官,给家里争光,旁的,他也实在是管不了了。

只盼着三姐到婆家勿要自作聪明,那柯家可不是好相与的。

秦恒长长叹口气,踱着步子往外去了。

上房里也是喜气全无,杨氏想着向秦览早些问清事情,匆匆叫女孩们散了,几个女儿还没出门,她已先走了出去。

几个女孩互相看一眼,慢吞吞站起身。

秦淑走了几步,又回转身来:“四妹,瞧你说的好人家,自己犯了事不算,还要耽误恒哥儿前程!”

这话说的却不全是姜阁老了,颇有些揭人短的意思,秦芬听不得,见秦珮要开口,怕这丫头胡搅蛮缠反倒落个不是,连忙伸手拦住,对秦淑肃起面容:

“三姐,你的话我们却听不懂,谁犯了事?谁耽误了三哥前程?三哥好端端的,哪里就被耽误了?”

“哼,巧言令色!原本恒哥儿能做个翰林编修,往后便步步高升,如今只能往外做个芝麻小官了,还有什么出息!”

“三哥外放做官,是造福百姓的好事,皇上都说好的,怎么偏三姐瞧出许多不好来?再说了,外放出去,也是一方百姓的父母官,正如父亲当年一样,这有什么没出息的?难道三姐觉得,皇上和父亲两个加起来,都没你聪明?”

秦淑纵有许多牢骚,两顶大帽子扣下来,她也不敢再多说一句话了。

她知道,家里三个妹妹,五妹虽不多事,却是最难对付的一个,这时恨恨地把秦芬剐了几眼,一甩帕子出去了。

秦珮对着秦淑的背影扮个鬼脸,高兴地拍一句秦芬马屁:“五姐真厉害!”说了这句,又对两个姐姐皱起眉头:“三哥要外放,父亲纵不说什么,只怕太太心里过不去。”

秦芬点点头:“正是这话呢。”

秦珮见秦贞娘不曾开口,小心翼翼地问一句:“四姐,这事,你怎么看?”

秦贞娘长长吁一口气:“我怎么看?我在屋里坐着看呗!当官做事,到底是恒哥儿自己的干系,咱们内宅的女眷,还能替他上衙去?翰林院里多的是熬不上来的六品编修,外放的任上,多的是能臣干吏,只要干得好,什么官都是一样的当。走吧,回屋去吧。”

这话极是明公正道,秦芬听了,不由得钦服。她是个现代人,看淡功名利禄也不奇怪,秦贞娘这内宅闺秀却也能看透事情,胸怀可真是宽大得很。

秦珮轻轻嗯了一声,随着两个姐姐走了出去。

沉默片刻,秦芬忍不住又说一句:“只盼太太勿要因这次的事生气,家里如今和和气气的,可别再……”

秦芬看一眼秦珮,见小丫头满脸担心,不由得笑一笑:“四姐能想到的事,你当太太想不到?太太是何样人物,还用你这傻丫头操心?”

秦珮歪着头一想,自家四姐是受太太教养长大的,自己替太太操心,只怕当真是太监替皇帝着急了,于是嘻嘻一笑:“五姐说得对,我不操心了!昨儿晚上没心思吃好的,中午咱们叫几个好菜吃!”

外书房里,杨氏见丈夫面色苍白,眼睛却是红得吓人,头上还似模似样敷了块帕子,不由得又好气又好笑,也不忙着问旁的,只说一句玩笑话:“老爷到底老了,从前可没见过老爷如此。”

因着亲自教养大的庶子要外放,秦览正觉得底气不足,闻言假模假样地喘两口大气,轻轻咳嗽几下,道:“当真是老了,老了,从前喝一晚上也不会醉的,昨儿一顿饭就醉成这样了。”

杨氏取了秦览头上的帕子,在盆里沾一沾凉水,拧干了再敷上,似笑非笑地道:“人家都说大喜大悲的时候容易喝醉,就不知老爷昨日喝醉,为的是哪一样?”

秦览先前是假咳的,这时听见这句,一口唾沫卡在喉咙里,倒真咳嗽起来:“我,我……我哪里就大喜大悲了?”

杨氏叹口气:“恒哥儿什么都说啦,这样的大事,他也不会瞒我,老爷却还和我打马虎眼。”

秦览一时无话,隔了半晌才道:“恒哥儿这孩子,唉,不肖子!”

杨氏见丈夫面上全是失望神色,倒又替秦恒分辩起来:“孩子长大了有主意,老爷也不必说这样的话。听说,外放的事是姜阁老提议的。”

秦恒略坐起身来:“姜阁老这人,一心为的都是朝廷和百姓,倒没旁的意思。”

有了这句话,杨氏替秦贞娘松了口气,又说一句:“恒哥儿那里,老爷可要和气些,孩子大了有脾气,别拧着来。”

秦恒叹口气:“这孩子天资聪颖,极通文墨,本可在朝中出人头地,结果却只是放个外任……嗐,虽说外任也能出许多封疆大吏,到底不如从翰林院上来的尊贵。再者说了,前些年不在京里经营人脉,最后二三品的那几步路,又岂是那样好走的?”

杨氏听了这话,便知道丈夫并不是一味责怪庶子,不过是怕这孩子走岔了路子罢了,于是点点头:“孩子年轻,还想不到这些,这也是常理。”

她来找秦览,心里是揣着许多话的,这时知道了丈夫态度,便也好开口了,看一看秦览,道:“我心里有些话,倒可对老爷说一说的。”

秦览忽地坐直了身子,难不成,妻子想去求昭贵妃,说动皇上改了旨意?

第120章

见秦览陡然来了精神, 杨氏哪里不知他在想什么,连忙摆手:“我可没那个本事劝皇上收回成命,老爷可别想错了。”

秦览也知道这想法太过离奇,讪笑一笑:“嗐, 我哪里是那个意思。夫人心里有什么话, 快说与我听听。”

杨氏道:“恒哥儿这孩子,虽然自来话不多, 可是极有自己的主见, 如今上有皇帝圣旨, 下有他自己主意,外放的事, 大约是改不得了,老爷倒不如顺其自然。”

理是这么个理, 可是话听起来终究不顺耳,秦览从鼻子里应了一声,也不知是哼还是嗯, 砸吧一下嘴巴, 不曾说话。

杨氏又道:“方才老爷说恒哥儿不在京里没有人脉,老爷为何不自己留在京里?老爷再经营个十来年, 恒哥儿总能上到四五品了,到那时功劳在身, 老爷往吏部通个路子,还愁恒哥儿调不回京来?”

这主意比求皇帝收回成命又高明多了,秦览猛地坐起身来:“是是是, 我怎么不曾想到这一着?”

他越想越觉得杨氏的法子好, 不由得高兴地搓起手来:“我该赶紧去通一通洪太监的路子,叫他往吏部递个话去。”

他一早上头疼脑热, 这时听了杨氏两句话,病痛便全消了。

杨氏笑一笑也不揭穿,叫了信儿嘱咐两句好生服侍,便回了内院。

进了上房才坐定,腊梅便小心翼翼地上来了:“太太,三姑娘在屋里淌眼抹泪地说三少爷误了她,她既无高贵出身,又无丰厚嫁妆,嫁去柯家也无甚体面,她不愿嫁人呢。”

杨氏连眉毛也没皱一下,于那丰厚嫁妆一节,只作听不见:“既是三姑娘不愿嫁人,想来是受了佛法教化,咱们家里已有了一位居士,再多一位也没什么。”

这话厉害得很,腊梅在心里咋舌,倘若三姑娘再闹,只能去铁月庵和金姨娘作伴了。这三姑娘寻个由头就要闹事,跟那乡下的泼妇似的,怎么一点也不像其他主子姑娘呢。

人各有命,祸福由天,三姑娘只瞧自己当下不如意,却不想着前几年她可是最得意的了,往后也未必没有好日子过,光想着闹腾,只怕要折了福气呢,当真是个糊涂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然而姑娘的事,不是她一个丫头能议论的,得了主母一句准话,腊梅喏喏两声便下去传话,杨氏又唤住她:“你往徐姨娘那里走一趟,说我有事找她。”

徐姨娘在徽州劳累狠了,这一向杨氏又忙,便命她不必往上房来走动,这时突然传话,徐姨娘知道有要事,理了衣裳便上来了。

杨氏如今对徐姨娘,再不是从前提防的心思,见她来了,随意点一点下头:“你不必拘礼,坐下吧。”

屋里并无旁人,徐姨娘便不讲那许多虚的,对杨氏行个礼,自家从墙角搬个小杌子坐在下首。她知道主母手段高、心思正,如今自己上年纪了也不想争宠,规矩倒比以前守得还紧了。

此去徽州,杨氏默许了展荷和丝柳两个跟去,徐姨娘心里有数,在徽州除了守紧门户不叫二人卷了家当逃跑,旁的事反而宽纵了两个人胡闹,这么折腾一通下来,秦览先厌烦了。

那两人本就不是善类,见自己要失宠,连忙开口哭着求去,秦览也懒得理会那许多,随手一人打发二十两,赶出宅子去。

展荷与丝柳本就是半推半就地试探,见秦览当真不留人了,得了银子立时不哭,转头便去寻下家。

秦览后头也无暇去问二人的下落,还是徐姨娘派信儿去跑腿买针线时,偶尔听得一两句闲话,说展荷丝柳两个已进了当地大商贾霍家的门,这都是后话了。

杨氏和徐姨娘两个,一推一挡,算是联手作下了这桩事情。

妻妾两人虽不曾事先商议好,彼此心里却都有了默契,如今相处起来,不似正室和小妾,倒似上峰和下官了。

杨氏对着徐姨娘,说话便随意许多:“前几日你对我提的那事,我已派人去打听了,因着三少爷高中,一时也抽不出空来论道,如今三少爷前程已定,便叫你来说一说。”

徐姨娘听了,稍稍愣怔,立刻回过神来:“多谢太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前几日经蒲草的提点,徐姨娘才想起替女儿问问范家的状况,她思来想去,觉得这事只怕绕不过主母,还是要买官盐而不贩私盐,干脆往上房来求了主母。

当时主母随口应下,徐姨娘以为要好些日子才能听见回信的,却不曾想主母这样放在心上,才几日就有消息了。

杨氏将范家的状况,一一说来,徐姨娘听了,一时喜一时忧,到后头竟不知道该在脸上摆什么表情了。

主母早前曾透过话,说五丫头是个好的,要留着好好相看,徐姨娘想着,主母有了这话,必给女儿寻个称心如意的郎君的,到那时女儿婚姻相谐,也不枉她做小伏低半辈子服侍主母了。

此次从徽州回来,她便听见宅子里传,五姑娘由皇上赐婚给了锦衣卫指挥使范大人。

听了这喜讯,她恨不能敲锣打鼓放炮仗,连那疯疯傻傻的商姨娘,她都想去显摆显摆。

她虽是个无知妇人,却也知道那范大人是皇上面前红人里的红人,心腹中的心腹,自家芬儿配了这门婚事,那是上上荣光。

无人时,她也私下盘算过,倘若四姑娘不曾婚配,这样的好事只怕还轮不上自家女儿,毕竟,论血缘,四姑娘才是昭贵妃的亲表妹呢。

谁知这时听了杨氏的话,徐姨娘的一口气险些没上得来,范家哪里是个世家大族,那是个狼窝、狐狸窝!

杨氏说完一大篇的话,略歇一歇,看徐姨娘面露苦涩,知道她是慈母心肠动了,便把当初劝秦芬的话拿出来劝徐姨娘:

“这事是皇上亲自作的媒,咱们也没甚法子,幸好那范大人自己是个争气的,往后芬丫头的日子,自然越过越好,范家好不好的,倒是其次了。”

徐姨娘也明白这道理,然而女儿说了这么一门不上不下的亲,她心里到底提不起劲,当着主母不敢摆在脸上,道一声“不搅扰太太了”,得了主母允许,便退了出来。

入了金陵城以来,秦芬是和秦贞娘住一个小院的,徐姨娘知道自己不便踏足女儿住所,一向少与秦芬往来,寻常叫梨花送个点心、传几句话便罢,今日却忍不得了,一出上房,便捂着心口道:“梨花,快去请五姑娘,就说我有事要与她说。”

梨花里里外外找了一大圈,竟不曾找着秦芬,后头再扯着小丫头问一声,那丫头偏着头竭力思索:“仿佛五姑娘与四姑娘一道,说去找碧玺了。”

既是找碧玺,人又不曾在外头见到,那便该去了库房。

那地方寻常人轻易去不得,怕有个瓜田李下的说不清楚,梨花想了一想,对小丫头交代一声,“徐姨娘有事要请五姑娘去呢,你记得和姑娘说一声。”

那丫头看着倒还伶俐,用力点点头:“我记住了。”

梨花转身回去,心里却想着,自家姑娘如今果真是太太面前的红人了,再往前数几年,往大房的二姑娘那里交际,还得排在三姑娘后头呢。

此时秦贞娘领着两个妹妹,正在库房里选东西。

秦恒要外放,姐妹几个一合计,初次为官的人到了任上也不便过分铺张,干脆做几身衣裳鞋袜给秦恒带上,因不知往哪里做官,便只作春秋二季的衣裳,说定了,便往库房选料子来了。

说选料子,不过是个由头,这些日子府里替秦恒悬心,姐妹三个一向不得放松,好容易尘埃落定了,做什么都觉得高兴,也不要人送料子,干脆自己往库房来了。

几人兴兴头头选了料子便回去,秦芬听见小丫头说徐姨娘请,望望天色,干脆道一声,“四姐,我在姨娘那里用了晚饭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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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贞娘点头应了,秦芬整一整衣裳,便往徐姨娘的小屋来了。

母女两个前次坐下闲谈,还是徐姨娘去徽州前,此时再见,徐姨娘在心中叹秦芬又长大许多,秦芬却在心惊,徐姨娘此去徽州,可老了许多。

徐姨娘动手给秦芬倒了杯茶,秦芬伸手接了:“姨娘,我自己来吧,你这一回,可真是累得不轻呐。”

家常揽镜自照,徐姨娘也看出自己眼尾细纹初生,想着儿女前程,她也不以容颜老去为意,如今听见女儿配了那样一户人家,她只怕自己又多生了十几条皱纹,那可是真老了。

唤了女儿来,本是满怀心事,当着女儿,却又怕急切的模样吓坏了她,徐姨娘听秦芬似有感慨,笑着摸一摸脸颊,不曾接口:“芬儿,我瞧你好似又长高了些,正好新做得两双鞋子,拿给你试试。”

如今徐姨娘再用不着勤做针线去讨好主母,然而总是闲不住,得空了还是针不离手。

杨氏那里的大件衣裳自是用不着她做,腰带、帕子、鞋袜等小件,还是少不了,连带着秦芬也有许多。

秦芬如今也不劝了,她知道徐姨娘长日寂寞,又不似杨氏外出应酬,闲在家里做针线也算是打发时间,于是点点头:“好,我试试,姨娘做针线,也要记得歇歇眼睛。”

拿了绣鞋来,一双是浅绿色绣粉红色蔷薇花,一双是宝蓝色绣杏黄宝相花,都是花了大心思的,秦芬试了尺寸正好略宽些,便赞得几声。

脱了绣鞋,秦芬便问:“姨娘唤我来,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我与四姐说了在你这里吃晚饭的,咱们边吃饭边说罢。”

这话果然分去徐姨娘心神,她唤过梨花细细叮嘱几样菜,然后才回身叹口气: “我听说你说给了那位锦衣卫指挥使范大人,起先还高兴得不得了,后头一打听范家,唉!”

她知道女儿聪慧,此时也不打太极,直直地道:“你可知道,那范家可不是个好闯的地方呐!”

秦芬依稀听过些范离的闲话,无非是上有庶兄,门庭落魄,她自来也不是个爱打听是非的人,旁的也不曾问那许多。

此时听见徐姨娘说起,秦芬不由得想起蒲草的提点,低头略沉思片刻,道:“姨娘,细说与我听听。”

“范家……”

范离站在御书房里,脸上少见地挂满了讥诮之色。

皇帝听见范离语气不痛快,抬头瞥一眼,又低下头去:“朕又不是逼着你去和他们亲热和睦,场面上应付过去也就是了。鲁州的事,动静大了便要打草惊蛇,你不寻个由头,怎么去?”

“皇上,臣不没有不愿意的意思,只是想起要回去拜见大伯父就觉得可笑。”范离讽刺地扯一扯嘴角,“大伯父从前偏帮我大哥,可是最看不上我这不肖子孙的,如今见了我,不知是口蜜腹剑呢,还是阳奉阴违呢。”

“好了,哪来那么多话!”皇帝轻轻斥了一句,口气也不如何严厉,“知道你那一家人都不好相与,朕也不曾叫昭贵妃送你母亲回去,仍旧和邱妈妈在庄上作伴,你这次出远门前,去探探老人家。”

提起母亲,范离的表情柔和一些了,长长作个揖:“是,多谢皇上思虑周全,臣告退了。”

进良看着范离大步离去,心里却在咋舌,满朝文武,哪个对皇上不是毕恭毕敬的,偏这范大人还敢和皇上扯闲篇,皇上还肯开口安抚一遍,这样看着,皇上当真是至情至性之人,是个值得忠心的主子。

陈虎等人虽担任着掌印、秉笔的重要差事,却都不得近天子身边侍奉,可见这位主子心里还是有提防的,自己这没靠山的小太监,反而得了主子青眼,大约就叫傻人有傻福。

这福气,可千万要守好了。

想到这里,进良又望一望皇帝的茶盅,轻手轻脚地添些茶水。

碧水在殿中,听见范离有事找来,颇为不可置信,反复问得那小太监几遍,都是这话,不由得愣住,看向主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昭贵妃只笑一笑:“既是找你,你去就是了,遇见什么事了,随机应变就是。”

进良笑着应一句:“昭贵妃的表妹,自然是美人。”略停一停,又补一句,“听说秦五姑娘是个宽和又爽朗的姑娘,想必范大人不只是瞧上人家长相了。”

皇帝已见识了秦四姑娘的胆识和气魄,这时听见秦五姑娘性子好,也不觉得奇怪,只点一点头:“杨家果然诗书传家,教出来的孩子都不错。对了,杨时的请安折子送来了没?他这江苏巡抚一做两三年,做得还当真不错,是个栋梁之材。”

第1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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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良把手里的茶盘搁下,从奏折里抽出一本递了上来,心里却暗暗咋舌,只怕昭贵妃的父亲,要升官了。

却说范离出得御书房,便随手扯住一个小太监,扔过一块银锭子:“去华阳宫寻碧水姑娘,就说我有事要求她。”

事情涉及到姜家,他不敢轻举妄动, 倒不是怕那姜家如何,只是怕一个不好伤了秦四姑娘, 到时候惹了小丫头伤心。

拿这事情去问皇帝,冠上了昭贵妃的名头,皇帝果然肯停下来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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