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耀其实挺不明白的，这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吧，为什么这些人就平白无故地对自己产生了怨怼呢？他也对那个小女孩有些担心起来了，不过这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小女孩是死是活，她自己的造化罢了。

翟耀觉得他不能什么都不做，就好似无意一般，把自己袖子里的匕首给拿了出来，拔了出来。刀刃反射的光芒十分的冷厉，乞丐们顿时不说话了。翟耀和乞丐分坐这个破庙的两头，翟耀本来是想要井水不犯河水的，现在也是，只要这些人不动什么歪心思，他没有那么多闲情逸致来杀人。

这一路来，哪怕他是一个小孩子，哪怕他省吃俭用，三分有一也都用了出去，剩下的这些钱要么是首饰未来得及兑换的，要么就是钱庄的票根，他现在一个小孩子怕是不能去兑换，反倒是要被人把钱给坑了，所以他幸好已经到了京城，不然后面的路可能是会真的更难走。

进京的时候稍微被盘问了一下，毕竟是个半大的孩子一个人进城。但是大家看到那盒子骨灰的时候，都不愿意说话了，有些晦气，就没在和这个小孩子周旋了，让人给进去了，进城的费用都给忘了缴了。翟耀自然不会说主动把钱给交出去的，现在他还是需要钱的，他还没有找到自己的父亲。

也不知道是翟耀机灵还是他运气好，走了好久，他倒是真的走到了京城。好久是多久翟耀不太明白了，他只记得他离开的时候快开春了，到达京城的时候，他已经觉得自己需要换棉衣了。这都走了大半年了，翟耀依旧浑身上下都是一副干净清爽的派头，他娘走之前给了他这么一笔钱，倒是在路上舒服了很多，也有钱买衣服了，不至于受冻。

小乞丐的眼睛里面顿时亮起了光芒，翟耀说不清楚那是种什么光芒，只是觉得这个小乞丐这个时候的模样挺揪心的。小乞丐把馒头给抢了过去，的确是抢的，大概是怕翟耀中途反悔吧。小乞丐没有回去吃，而是跑出了破庙，不知道去了哪里。人群里有几个乞丐低声咒骂了几句，也有两个乞丐鬼鬼祟祟地跟了上去。他们的眼神看着翟耀就像是在看着一块肥肉一样，翟耀知道是什么意思，那几个出去的大概是去碰碰运气，能不能把那个小女孩吃的东西抢过来，其他的人看着他的眼神里面都带着一些怨怼。

本来还对这个小孩子来回审视的乞丐们愤愤鸟作兽散，走开了。太晦气了，还以为是什么富贵人家的公子呢。其实也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也不会和他们挤在一个破庙里面，就算是公子，那也是落魄至极的公子。

翟耀不理会他们，这一招他用了不下三次，每次都需要这样子才能让那些人对他敬而远之。翟耀不是不相信这个世界上面有好人，只是有些时候，好人坏人表面上分不清楚的，只能谁都防着，谁都不要相信。

他细细地擦拭着那把匕首，锋刃锋利，擦拭的白布都给割成了好几条。翟耀随手把白布扔在了地上，那些乞丐像是见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后退着挤作一团。翟耀其实觉得挺有意思的，这几个人，好像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乞丐虽然说是光脚的那个，没什么好怕的了，但是面对着生命的威胁的时候，谁都是一样的，害怕，担心，恐惧。翟耀也有过，他知道这种感受不好，也知道怎么利用这种感受让别人对自己敬而远之。

那东西是翟耀进来后吃剩下的馒头，剩下半块，有些硬了，翟耀也不饿，反正也到了京城，就随手扔在了地上。那小乞丐咽了咽口水，又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你还要吗？”

翟耀依稀听出来了，这是个小女孩的声音，可是真的看不出来是个女孩子。他叹了口气，这种女孩子比晴悦楼里面的女孩子还要凄惨一些。翟耀这个人虽然不会自怨自艾，但是有些时候还是会觉得，自己其实是挺可怜的。但是现在再看看，的确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翟耀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吝啬半块扔掉的和石头一样硬的馒头的小气鬼，他弯腰把那半块馒头捡了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尘，递给了那个小乞丐，说：“拿去吧。”

过去了一会，那几个乞丐三三两两的回来，脸色不太好看，也似乎没有抓到小乞丐。小乞丐回来的有些晚了，似乎挺高兴的。翟耀看到了她，想了想，招手把人给叫了过来。那小乞丐本来以为没了自己的事情的，她十分警惕地看着翟耀，说：“我已经吃掉了，你不能拿回去了。”

翟耀从来没有想过半块被丢弃的馒头有这么重要的意义，他以前是挨过饿，但是从没有这么想过，所以这个小女孩是饿了多久？翟耀觉得好笑，说：“我像是一个会为了半块馒头找你麻烦的人吗？”

小女该嘟囔着说：“知人知面不知心……”

翟耀稍稍发呆的时候，一个小乞丐居然靠近了他，扯了扯他的袖子。翟耀躲开的动作有些大，因为那里面藏着他的匕首。那个小乞丐模样看起来比他似乎还要小，脸上沾满了污秽，分不清男女了。翟耀躲开的动作也把那个小乞丐吓到了，小乞丐指了指地上一个东西，艰难地张开了嘴，好久翟耀才听清楚那小乞丐问了什么：“你还要吗？还要吗？”

那小乞丐见有人给自己撑腰，立马就变得狐假虎威了起来，面对着那些乞丐把两个馒头给吃掉了。翟耀没有管她，这人这么嚣张，到时候什么下场和翟耀没有关系，翟耀只想要知道自己想要知道的，别人如何他不管。

吃完了馒头以后，小乞丐看着翟耀，说：“乞丐是青楼之外第二大信息中心，你想要知道京城的什么事情，大大小小我都知道一些。但是……我可不是白白帮你的。”

翟耀觉得这个小乞丐十分的赖皮：“你吃了我的两个馒头。”

“你不是说你不是在乎馒头的人吗？怎么现在又心疼起来了？”小乞丐挑眉，十分的狡黠：“再说了，这馒头是你叫我过来，我过来了的酬劳。你要问问题，这要另算。”

翟耀现在可以说，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他摸了摸自己的袖子，忍住了要杀人的冲动，淡淡地说：“行吧，你要什么酬劳。先说一句，我没有很多钱，不要以为我是冤大头。”

小乞丐悠然自在地翘着自己的二郎腿，挑眉说到：“这就要取决于你想知道什么了。”

翟耀犹豫了一会，然后才问道：“你知道，京城的……翟家吗？”说完，他觉得自己的问题问得并不准确，又补充了一句，“有三少爷的翟家。”

小乞丐说：“我当然知道了，不过啊，这三少爷大概也快没了。你是外地人吧？这个都不知道？想知道他家的事情简单，我也不骗你这个外地人了，两个铜板一个问题。”

翟耀觉得有些着急：“什么叫做‘这三少爷也快没了’？他怎么了吗？”

小乞丐不说话，只伸着自己的两根手指，十分的无赖。翟耀皱眉，说道：“太贵了，而且，我问你，你有能力保得住这些钱吗？”

说着，翟耀看了一眼那边一直看着这边的一些乞丐们。小乞丐却是看都不看他们，就说：“你给我就是，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翟耀还是摇头：“太贵了，我说了我不是冤大头。既然你不想说，我就去外面问别人。想来这个消息也不是那么隐蔽的。”

“哎哎哎！”小乞丐有些着急了，“看你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就这么抠呢？”

翟耀严肃地说：“你要看清楚，我才刚满八岁。”

小乞丐也愣了愣，笑得满地打滚：“说真的，你比我还小一点啊，我都没看出来啊，哈哈哈哈……”

翟耀也看不出来这个小乞丐比他大了。他眼神闪烁，说道：“笑够了没有，我不信。”

“好吧。”小乞丐起来，说道，“我的确不是比你大，比你小两岁吧。只是你看起来真的不像是八岁，八岁这么高的吗？”

翟耀叹气说：“你到底回不回答问题，两个问题一文钱，我最多出这个数。”

小乞丐十分仇视翟耀这种讨价还价的人，但是见到翟耀就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她还是屈服了：“两个问题一文钱就一文钱，好的好的。”

翟耀回头看着她，说道：“你先回答，到时候再算。”

小乞丐觉得自己少有的看错人了，没想到这个人是这么抠门的家伙。她想了想其实也不亏，就大发慈悲地说：“好吧，那就这样。”

翟耀说：“先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你刚才那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三少爷也快没了。”

小乞丐说：“你是外地人你不知道。翟家呢，在我们京城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是家里面乱七八糟的事情也多，现在啊那三少爷也病了，病得忽如其来，没有什么预兆。大夫都说撑不过多久了。我看翟家现在都在办丧事了，救我猜测的，翟耀这么乱，想来这病也不是意外，可能是人为。”

翟耀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那有多乱？你知道什么？”

小乞丐说：“我能知道什么？我又不是翟家的人。但是我听说在翟家的那个当丫鬟的朋友说啊，现在翟家闹分家呢，家产争得厉害，这个节骨眼上生了这么一个怪病，可不是人为的吗。”

翟耀觉得，这一次过来，似乎并不是一个十分明智的选择，但是似乎也是一个充满了机会的选择啊。翟耀发呆的那一会，小乞丐就伸手说：“两个问题了，一文钱。”

翟耀说：“还没有完，我还有问题。你知道……三公子，他，有几个孩子？”

小乞丐说：“孩子吧，大概是有过两三个的，但是夭折了一两个。现在也就只有一个女儿。这不是说这三少爷可怜吗。大家争家产呢，他自己倒下快要死掉了，他的老婆也死掉了，剩下这个小女儿，到时候也是要嫁出去的，能分到什么家产啊？唉，可怜啊。表面光鲜，但是内地里也是有很多心酸苦楚的。”

翟耀不管这个小乞丐的多愁善感，他只问：“那么翟家剩下的两个少爷是什么情况？”

小乞丐很不服气：“这么广泛的问题，大哥，你是不是真的很抠啊？这可以拆分成好多个问题了！”

“你不要吗？”翟耀说，“那么我之后就不问你了，我问……”

翟耀看看了一眼乞丐堆，小乞丐连忙拉住了他，笑嘻嘻地说：“好好，我回答，我回答就是了。”

她瞪了翟耀一眼，说道：“大少爷吧这个人比较能干，毕竟是嫡长子嘛，又有自己母亲的帮扶，所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他能够分走家里大部分的家产。而且，他还有两个儿子，不愁后继无人。但是这个二少爷就不好说了，他娘倒是受宠，但是现在大老爷死掉了，日子不会好过。分的话，也分不了多少的。而且他那人风流成性男女通吃，名声不太好，所以要是三少爷不醒过来的话，这家产应该大部分都要被大少爷分走的。三少爷他娘和大夫人是亲姐妹，所以一般情况下的话，大夫人应该是会照拂的，大老爷在的时候，也是这么做的。大家都以为他们姐妹情深呢，谁知道大老爷一死，这三少爷就病了，大户人家的腌臜的事情啊，也多。”

翟耀点了点头，大概是明白了，又问：“你知道翟家在哪里吗？”

小乞丐对这个翟耀也好奇了起来，左右看着他，挑眉笑道：“看样子你也不像是翟家的人啊，也不熟悉他家，难道说你是翟家的仇家？这么小的孩子，能干什么啊？”

翟耀说：“你还要不要你的钱了？”

小乞丐连忙说：“你什么时候走，我带你去一趟。”

翟耀说：“现在。”

小乞丐伸手：“带路真的需要两文钱，算一算你的问题，你应该给我三文半，但是我觉得你应该给不出半个，那么久给我四文钱吧。”

翟耀静静地看着这个小乞丐，眼神冰冷。小乞丐被他这种小气折服了，觉得这个人挺凶，觉得还是不要惹的好，就说：“好了好了，给我三文钱，再那两个馒头抵扣剩下的半文钱。半文钱可以买一个肉包子了，我这么算给你，你不要这么小气啊。”

翟耀说：“你不用走，就在这里吃。”

说完，他抬头看了蠢蠢欲动的两个人。他们便不再敢动了，翟耀笑了笑，说：“我有事情要问你。”

翟耀觉得有意思：“你还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

小女孩说：“不要看不起乞丐，不是谁生来就是乞丐的。我也不是……算了，和你说这么多干嘛？”

从江南一带往京城走去，并不是一项十分舒服的过程。特别是对于翟耀这么一个半大的小孩儿来说，还带着一身的金银珠宝。翟耀不止一次在路上遇见过拦路打劫的情况，只是翟耀都能够有个办法绕开，绕不开的，他会虚与委蛇，再趁机反杀。翟耀手上那一盒子金银珠宝是个大问题，翟耀用一些石灰粉铺满了里面，依旧对外宣称这是自己父母的骨灰，倒是能骗到不少人。

乞丐女孩不打算理会翟耀了，但是翟耀还有一些事情要问，又把人给叫住了：“我还有两块馒头，你过来我就给你。”

翟耀的声音不小，乞丐群里面发出了一些不大不小的声音，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小乞丐似乎挺高兴的，立马跑了过去，然后直接伸手说：“馒头。”

翟耀给了她两个，小女孩拿了就要跑，翟耀拉住她。她着急着说：“你放开我！我要去吃掉这个！”

翟耀从来是没有住过客栈的，客栈的费用不是他负担得起的。倒不是说钱不够，只是会坐吃山空，钱会少得快一点，翟耀还是沿路寻找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有些时候是破败的房子，有些时候是别人的外面的铺子，翟耀都是喜欢在破败的房子里面找落脚的地方，店铺的话，主人早上开门看到一个人睡在自家铺子门口，免不了会是一阵拳打脚踢。翟耀不大想滥杀无辜，不然一路上他杀的人想必不会少。

京城不愧是最为繁华最为热闹的城市，乞丐也多了不少，所以以往翟耀可以一个人霸占一个破庙，现在需要和一些三三两两的人挤一挤了。翟耀不着痕迹地把自己的匕首藏好了，然后那盒掺了石灰的“骨灰盒”被他恭恭敬敬地放在了破败的桌子上面，他还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响头，用一种似乎大家都能听到但是声音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的音量说了两句：“爹娘，京城到了，你们很快就能入土为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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