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祁哲是野心勃勃想要权倾朝野的王爷，同时，他也是个男人。

没有男人会不想要摘下安朝最美的花，没有男人会克制住自己不在‘她’的面前露出獠牙。

因着夜晚无人嬉闹，尚水白几乎是躺在床上就睡过去的原因，秋沧雨的作息与外面的人也相差不了多少。

在教坊司绝大部分的人都出于安静的时刻，他手握书册，缓缓翻动着。

教坊司的夜与天色变化正相反，开始与漆黑的夜，结束与青天的阳。

这丝声音打破了安宁的空间，秋沧雨终于施舍了一个眼神过来，‘她’的五官精致明朗，只神态过于淡漠，看人的姿态带着独属于‘她’的打量评估，而在‘她’面前的人，即便看得出来这份孤傲，却依旧会因为‘她’的目光为自己驻足而欣喜，为‘她’所绽放出来的美丽而战栗。

那翻动书页的手指就像饮水小鹿的舌尖，顶破水面的同时，也顶开了他本就对这人不设防的心。

即便他再体贴，脚步再轻缓，秋沧雨都不会注意不到这个未经许可就闯进了自己房间的男人。

当秋沧雨终于分给自己眼角的目光，他咧唇一笑，豪迈狂放的气势扑面而来。

而安祁哲对这份冷淡却似乎并不陌生，亦未发怒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他走到距离秋沧雨所坐位置最近的一把椅子坐下。

他身穿黑色照中花锦锦袍，腰间系着暗色涡纹锦带，头发全部束起，舒眉朗目，身躯高大完美。把玩许久的菩提珠串被他放在梨花木桌子上，两者接触的瞬间，桌面出传来一声脆响。

若是常人，定会在他鹰般的捕食者的目光中卑躬屈膝，但是直面他的秋沧雨却毫无所动，眼神依旧吝啬。

“沧雨，本王这次来，是为答谢。”

他开门见山地说出自己的目的，只嘴上说着‘答谢’，身后却无人亮出金银珠宝绫罗绸缎。

他没有放下手中的书，甚至连余光都没有赏给男人分毫。

说到这里，‘她’掩着嘴巴，轻咳一声。

安祁哲奖状，连忙起身为‘她’添茶，甚至用手指触摸杯壁，确认温度并不滚烫才递到‘少女’面前。

秋沧雨垂眸看了一眼这杯茶水，却没有拿起来润口，接着说道：“他不知冯侍郎早就拜入大皇子麾下，此番调查，结果早就被写好了。”

看似身家清白，无欲无求，被皇上慢慢提携的冯子愕哪里会是看上去那么简单，过的是清廉日子，写的是愤慨奏折，不过是因为他早就被别人制定好了升职的路线，只等着他真正的‘主子’的提拔罢了。

“皇兄以为事事皆在自己掌控，却不知真正运筹帷幄的是沧雨你啊。本王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看他知晓自己写定的结局被更改之后的变脸了。”

安祁哲没有在意自己的好意对方视若无睹，能够得他成王倒茶的，普天之下不过二三人，但秋沧雨的‘不识好歹’却不会让他‘恼羞成怒’，因为在他的眼中，秋沧雨便是倒掉这杯茶，也是茶的不是，绝不会是‘她’的问题。

“在那样的境地中，却有胆识通过幕僚与本王结盟，为本王效力，如今你所赌之事已成了定局，沧雨，该是你从我这里拿回报的时候了。”

安祁哲永远记得丞相府被下旨抄家，所有人皆入狱等待行刑的那一天看到的少女的眼睛，平静如水，却暗涌波涛，他认出了这份野心，也接受了她的计谋。

他以为一个养在深闺徒有美名却无人识的女子，再美丽也需要外人灌溉，否则就会枯萎角落，只能而来同情唏嘘。

却不曾料到，有一种花，开在雪山之巅，却如烈火落于冰原，荡开层层波纹，灼炽了她走过的路。

他没有用‘本王’自称，而是说了‘我’，在这个皇权至上的年代，眼高于顶的他把少女放在与自己相同的地位，足以见得他对秋沧雨的重视与高看。

‘少女’沉默许久，眼睫染上光芒，看的成王心痒难耐。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张让自己魂牵梦绕的脸庞，开口道。

“本王欲以正妃之位迎你入府，此生绝不亏待与你，沧雨，你待如何？”

他洁身自好，没有通房侍妾，在京城排队想要嫁给他的贵女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他认为自己以正妃之位求娶，‘她’定会露出笑容，对自己好语相待，却不料，‘她’却在他说完朝堂中事之后，不再分给自己目光。

“王爷客气了，您将我救出监牢，免于斩首，我也不过投桃报李罢了。”

此时房中只有知情的两人，所以没有人惊诧于‘她’口中救了自己的人竟是不声不响、在外界看来与‘秋沧雨’没有任何关系的二皇子，而不是在御书房外跪烂了膝盖，只为保她周全的四皇子。

说罢，‘她’垂下眸子，再一次看向未读完的书册，没有送客，也不再说话。

从没有人下过成王如此大的面子，安祁哲完全没有想过自己会失败，他脸色通红，握紧双拳，许久之后才面前平复了自己的内心，让他不至于继续失态。

“沧雨，本王知晓在这教坊司会失去对男人的信心，本王给你静心思考的时间，在这大安朝内，不会有比本王更好、也更能护你周全的夫婿了。难道你想要在教坊司蹉跎一生，白白浪费了你那颗玲珑之心。”

黄昏降临，即将入夜，秋沧雨独坐敛眸，看着自己的右手。

细腻白皙的皮肤映得手腕上一串珊瑚珠子更加红艳，那是昨晚作为‘赔礼’，被尚水白主动拉过来套上。

“都忘记了要送你定情信物，你先戴着，等到以后，我送你更大更亮的珍珠。”

少年看到这串珊瑚珠子愣是套上‘她’的手腕好几圈才送算是不会被甩下来，用自己的手指去丈量在他看来瘦弱不堪的手腕。

他微微皱着眉头，似乎思考了什么，再抬眼的时候，秋沧雨看到的却是他黑黝黝的眸子里多出了一抹自己看不出来的情绪。

“你在想什么？”

早就习惯了被各种垂涎、贪婪、恶意的眼神注视着的‘她’，最不在意的便是别人看‘她’的目光，但是这一刻，不知为何，‘她’却突然想要知道，尚水白那干净的眼睛里面，流露出来的对自己的感情，究竟是什么？

尚水白被她问的一愣，却是看出来‘她’的情绪不佳，连忙回答道：“在想你。”

说着暧昧不清的话语，表情却坦荡明朗不见羞涩，秋沧雨并不相信他是真的在想自己。

“若是如此，何故皱眉？”

她问道。

“你嘴上说着想我，难不成是恼我这身体，糟践了你的东西？”

他知晓自己的身体，看起来颇具风骨。因‘她’是‘女子’，所以才可被称赞一句燕燕轻盈、纤腰一把。

可是衣裳掩盖之下的病态苍白、瘦骨嶙峋才是真正的他。

秋沧雨本不在意他人眼光，对他而言，红颜枯骨不过百年，被愉悦的永远都只是在他看来愚蠢的外人，但是这一刻，他却不知为何，竟是生生在意起面前少年的看法来。

‘她’的语气似娇似嗔，笨拙却又聪明的掩饰自己的狼狈。

尚水白却在听了‘她’扣到自己头上的帽子时，连连摇头摆手，恨不能整个身子一起摇摆来证明自己绝对没有嫌弃媳妇的胆子。

“没有没有，怎么会！我是真的在想你，只不过……”

他低下头，凝视着自己手里面的皓腕，他的手只随便一握就可圈住的部分，似乎骨架之上只有薄薄的一层血肉。

他的声音变低了很多，明明连更加亲密暧昧的热情告白话语都能在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说出口，但是现在却感觉声带带着一份从没有有过的生涩。

秋沧雨没有缩回手，等着他的解释。

任他力道并不轻柔的握着，尚水白掌心的温热从与‘她’的连接处传来，烫的‘她’手指微微蜷缩。

“你被养的这么瘦却不愿意跟我走，定是有不能够告知我的重要事情去做吧，一想到你还要在这种地方吃苦，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心疼。”

他注视着‘少女’的眼睛逐渐空茫，似乎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从未了解过‘心疼’是怎样的一种疼，那与刀剑刺入身体、大脑被人入侵的疼有何不同，他不知道。

但是他却这样自然又坦然的说出了口。

这一次，‘少女’没有借口，如他一般看着他们肌肤相触的部位，又暖又痒，是‘她’从未体会过的陌生感觉。

两人之间的沉默蔓延了很久，直到日光倾洒，有幼鸟落于门梁。

秋沧雨对于他的夸赞没有反应，‘她’目光淡淡地看着男人，声音清晰冷感，但在男人的耳朵里，却是如沉鱼出水，悦耳动听。

“冯子愕作为户部侍郎，本就是下一任户部尚书的人选，地位不低。再则家世清白，只有一个耳聋眼瞎的母亲留于京城，即便有人贿赂都找不到途径，在皇帝心里，最好掌控。”

“嗯。”

秋沧雨没有问他因而感谢，又如何感谢，‘她’的目光清灵透彻，安祁哲知道，以这人的冰雪聪明，他自是不用浪费口舌。

天空泛起蔚蓝波纹，云朵聚集又消散，风吹动树叶的莎莎做响声与街边叫卖声使白日喧嚣吵闹。

但是他这次来本就有着自己的目的，若不是为了折这人的风骨，他也不会在拍卖后的第三天才来，但若不是不想‘她’真的侍奉他人，他也不会仅仅只在第三天后就来。

尽管秋沧雨他的面前不惊不喜，但是成王却心有成竹，认定自己不会空手而归，心情爽快之下，他很愿意用只有两人才知道的秘密唤起他自以为的情谊。

“父皇要彻查木炭走私，果真派了冯子愕作为钦差去郡行调查私铁，秋雨料事如神，兰质蕙心。”

修长的颈子微低着下垂，一缕鬓发轻抚过他的侧脸，阳光散落周身，像是林间小鹿啜饮湖水，长长的眼睫在光下透出一小片阴影，神态带着不为外人知晓的温驯。

成王安祁哲为了不打扰到自己所以为的熟睡中的美人，故而只身一人轻缓推门，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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