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安祁遇这样尊贵的身份，听了这话也不会觉得恼怒，因为他知道，秋沧雨此时定是心乱如麻，还能够如此温言软语地请求自己离开以给她独处的时间，便是她的温柔了。

想到秋沧雨短短的时间里面，失去了一切，又被关在这样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等待着自己的帮助，他的心中又疼又酸，只想要把她抱在怀中安慰，给她自己所能够给的一切。

但是现在，安祁遇却冒着大不韪的风险，带给秋沧雨一个灵位，希望可以慰藉‘她’的内心。

安祁遇内心忐忑于揭开了秋沧雨的伤疤，但是又暗自欣喜于自己所送礼物的及时。

这样的罪名，自然也不会有安葬之地，甚至连灵位也不被允许，整个家族都是如此。

即便是赶客的话语，但是从秋沧雨的口中说出来，总是会给男人无尽的遐想空间。

他试探着去握秋沧雨的手，没有像以往那样只得到拒绝。

但还来不及欢喜，那只冰凉的手就被它的主人缓缓抽离。

但是越是这种时候，他越不敢轻易承诺，他怕她不信，他怕她觉得自己轻浮。

他赶紧道歉，生怕刚刚得来的好印象被自己的情不自禁而搞砸。

“若是无事，安公子便自行离开吧。”

所以只能忍耐自己的急迫，给她时间来接受自己。

“沧雨，你好好休息，我明晚再来见你。”

夏天的蝉鸣惹得人心烦，午后的太阳照在皮肤上总会带来热辣的痛意。

“是我孟浪了……”

她使了个眼神，身后立马有小厮躬着腰上前。

“嬷嬷，还请吩咐。”

女人连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只盯着跪在地上的少女的头顶。

“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拿去烧了，老爷早有吩咐，但凡遇到不干净的腌臜物件儿，就一把火烧它个干净。”

“是，小的知道了。”

他蹲下身把早就已经被踩上泥泞的书捡起来，一本一本，随手掸了掸上面的泥巴。

几个人一起弯着腰捡，整个院子里面只有书页因他们毫不注意的动作而扯坏的撕拉声。

火盆已经准备好了，里面的小火苗被被风吹开，有了跳动，而后又被加入进来的纸张助长了气焰，丝丝拉拉的燃烧起来。

本就热气腾腾的院子被这把火渲染的更加燥热。

但是下人们却没人抱怨，也没有人扯开衣领骂骂咧咧，似乎因为这个嬷嬷的到来，让他们瞬间学会了规矩。

他们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而嬷嬷的目光从始至终就没有离开过秋沧雨，当她注意到少女的目光依旧放在脚下的那片砖石上没有任何偏移，就像那个火盆里燃烧着的东西并不是被秋沧雨珍惜珍藏着的东西时，她才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当奴才的，就该知道什么该拿什么不该拿，主子不给的赏赐不要妄想着去偷，主子给的赏赐就心怀感恩的接着，只有这样才会有个安身地给你们呆着，你们都听到了吗？”

她环顾四周，声音尖锐，语气高高在上。

嘴巴里面说着教训奴才们的话，最后的视线，却落在那个依旧低垂着的头顶，所有人都知道她真正敲打的对象是谁。

“是。”

“是。”

“……”

他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而在这之后，已经在烈阳下跪了一个时辰的少女没有得到休息的机会，被直接带去了主院。

院落的主人似乎在忙别的事，秋沧雨没有等来通报，只能用已经跪的失去了知觉的膝盖支撑着自己瘦弱无力的身体，等在院门口，连院子的大门都不被允许进入。

她没有进去，嬷嬷却是进去了的，身边还有来来往往的下人们在忙碌，却没有人投过来一眼，就好像这里并没有一个小主子在烈日下流着冷汗。

当等待的时间逐渐拉长，秋沧雨几乎要撑不住的昏倒时，终于有个丫鬟走过来告诉她，老爷回来了，叫她进去。

主院与偏院就像是两个世界，这里充满了人气儿却不会吵闹，所有下人都井井有条的忙碌着，就连院子门口的几棵树，都充满了生机。

当秋沧雨走进主厅，还未行礼，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

“快过来让爹好好看看你。”

秋沧雨的身体已经麻木，只机械地行动着，感受着这个宽阔又温暖的怀抱。

时间过了很久，她才被放开，肩膀上还有一片湿润的水痕，那是她的父亲对她的愧意。

然后她听到杯盏相互撞击的声音，听到椅子被拉开的声音。

“雨儿啊，爹知道你心里面有气，气爹对你不管不顾十年。”

身居高位的男人威严英朗，即便已不再年轻，却依旧剑眉星目，英姿凛凛，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世家出身的姿态。

“但是爹也是万不得已，你娘她……”

他说到这里，突然止住，随后无奈又疲倦的叹了口气。

“爹已经给你找了京城最好的夫子，按照你的资质，不出几年，定会压过现在风头正盛的程家和申家的女儿。”

他看向秋沧雨，目光中带着鼓励与信任。

“弱者能如此，你娘定会对你满意。爹相信你做得到。”

秋沧雨看着他，那张脸上的表情在她的眼睛里面，逐渐模糊成一团黑影。

直到很久之后，茶水失了温度，她看到男人的眼角隐隐有了下垂之意，才似人偶般开了口。

“我知道了。”

他们的谈话止于此，秋沧雨身上空无一物地去往自己被刚刚奖赏的新院落时，走廊的对面花园中，传来恭维与赞美之声。

她转头看去，身穿华服的女子坐在亭子正中央，身边的其他人无不隐隐以她为首，每个人的打扮都大方又奢侈，桌子上摆放着她从没有见过的各种漂亮茶点，它们装在精致的盘子里面，却没有被哪只手拿起，似乎这些高级的糕点会弄脏各位夫人的手。

没有人注意到站在阴影中的她，那华服女子俨然就是刚刚父亲口中因身体不适怕过了病气而没有见自己一面的母亲。

女人谈话间肩膀隐隐抖动，似被逗笑，头上的朱钗在她转头的刹那将一抹阳光闪进秋沧雨这边，引得少女眯起了眼。

待这抹光闪过，她没有再多看，转过身离去。

在那日之后，优秀的夫子们在教导秋家大小姐后总会赞不绝口，不管是容貌还是才智，在众人的口中，她没有一丁点配不上第一美人的缺陷。

她的名声传到了府外，有人为她作诗，有人上门提亲，但却无人有资格见她花容月貌。

她就像是一朵被精心养在华贵阁楼里的花，只等着为自己的夫君绽放。

教坊司内昼夜颠倒，夜晚笙歌，白日沉寂。

就连侍女小厮们也不敢在这个时间段中在走廊来回走动，无意吵醒正酣睡的主人家。

他们蹑手蹑脚地在大厅中收拾昨晚的狼藉。

盛装食物残渣的瓷碟，余留唇印与酒气的玉杯，被撕碎扔在地上的丝绸布料，因为客人的肆意而仰倒的桌椅。

所有的脏乱都留在了不见人的夜晚，而白日被用来清理肮脏，整理混乱的残余。

当他们终于收拾完毕，也轻手轻脚的回去后院休息，等待半日时间过去，他们便会赶往下一场夜晚的忙碌。

萤心困倦的盖上被子，心中回忆己这一天是否出现什么差错的同时，缓缓闭上眼睛，于半梦半醒间记起自己在秋小姐的房间中看到的那个油纸包。

被包裹如此严实，定是什么珍贵之物吧。

装在昂贵的盒子里面，究竟是秋小姐的一时不查，还是有意为之呢？

她该不会，差点扔掉秋小姐的重要之物吧？

她的眼皮猛地一跳，但是又很快想起那个时候秋小姐的表情，却又觉得对方大概是没有生气的。

希望秋小姐没有生气。

进入梦乡的时候，她迷迷糊糊地想到。

整座教坊司都陷入了沉睡，热辣的阳光被挡在厚重的窗帘后面。

屋内却热度不减，甚至比起周遭，空气还要再热上几分。

只因这里被点了一个炉子，火势不旺，却有噼啪的响声。

燃烧着的木头上似有字迹，却被熏黑无法辨认。

“腌臜的东西，就该烧个干净。”

秋沧雨看着火苗渐渐熄灭，眸如古井般静谧，遮掩了里面的讽刺。

“你说对吗？父亲。”

她来到秋沧雨的面前站立，似评价物件般咂摸着嘴。

“不错，不错，这般样貌，倒是让奴才好交差。”

身材瘦小的女孩子跪在青石砖上，腰背挺直，却摇摇欲坠。

在她的周围，站着不少看热闹的下人，而这些人脚下踩着的，是曾经被珍惜地藏在她屋子里面的、被翻阅无数遍的书籍。

秋丞相死于叛国罪，罪无可赦。

“看来大小姐的规矩还要重新来学，有看闲书的功夫，不如练练琴棋画艺，若是过不了老爷夫人那关，奴才们也要跟着受罚。”

体态富裕满脸横肉的教导嬷嬷手里面拿着竹编慢吞吞地敲击着另一只手的掌心，她缓步地绕着女孩子走了一圈，将她前前后后打量个遍。

“楚腰蛴领，娇小玲珑。”

从他的角度，看不到秋沧雨的表情，只能够看得见那如蝶翼般的眼睫微颤。

“秋丞相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你的，我已经求得父皇给我机会去调查真相，定会还你秋家一个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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