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枫面色苍白之余，带着一丝被冷硬的晚风弄出来的红晕，配合上她惊慌的眼神与匆匆的脚步，敏妃马上意识到殷月定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她作为将殷月留至傍晚的东道主，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起身便要去看，却被红枫一把抓住手腕，贴身大丫鬟甚至顾不得严重冒犯到她的动作，摇着头，示意她让其他下人全部退下。

根据传闻，皇帝是她曾经的婚约者，万里之外的可汗是她的裙下臣，而她最终，却选择了当时还未能坐上丞相之位，刚刚从状元郎提拔为兵部侍郎的秋韧。

在敏妃年纪尚轻时，虽然没有人能够确保流言的真实性，但是在她们这些只能够生存在高宅大院中的少女们听来，却是浪漫又传奇的。

一个只存在于众人口中的美人，是她的母亲严禁她在兄弟面前提起的名字。

心满意足的敏妃送别了殷月，待回到自己的院中，准备卸去妆容时，首先迎来的，却是被她派去悄悄跟着殷月，以确保她安全出宫的大丫鬟。

就在敏妃凭借自己的努力与家族的支持，手握四妃之一的权力时，她也终于有了资格参加皇家举办的宴会，亲自召见殷月，见到了这位几乎被秋韧金屋藏娇的美人。

即便已经生育，殷月依旧没有愧对世间对她的赞美，即便是敏妃这样一个在皇宫生活多年，见过各色绝顶美人的女人，也不得不承认殷月的相貌，比起传言，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着与红枫多年的主仆情谊还有默契，敏妃挥手退去所有人，但即便是这样，红枫却还是不放心，连着检查了好几遍，确定周围连猫猫狗狗都没有之后，带着冷气的身体倾在敏妃的耳边，小声又迅速的说了自己的所见。

殷月出身四品官员之家，虽说做不了太子妃，但是为妾却并不会委屈了她的身份，但是就在她即将与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订婚的前夕，她父亲的家族惨遭灭门，她也进入三年守孝，待孝期已满，便入了秋家的门，她与太子的婚事，便再没有人提过。

这本是陈年往事，如今的几位当事人经过时间的洗礼，全部各有归宿，敏妃也见到了从小便耳闻的第一美人，心愿已了，甚至在宴会过后与殷月走在花园中散步有了几句对话，更加体会到殷月的表里如一，她像是从书画中走出来的仙子，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带着说不出的韵味与风情。

虽然已经意识到能够让自己这位大丫鬟神色不宁的事情，定然颇为严重，但是敏妃却从未想过，事实竟会如此。

她反手握住红枫的手腕，甚至能够感觉到对方因为惊吓过大而剧烈起伏的脉搏，愣愣地盯着红枫的眼睛，几息过后，敏妃竟是不知道那紊乱的心跳，是不是属于自己的。

“不可能……”她面色狰狞、接连变换了好几次，条件反射地就要否认。

只需见过她的容貌，便不会怀疑为何会有无数儿郎为她痴心，会有可汗在境外虎视眈眈，甚至于……在敏妃身为女人的敏感内心中，也开始认为皇帝当年的求婚并非无稽之谈，因为这样一个美人，不会有男人愿意放手。

敏妃想要起身去找皇上，去看他们到底有没有……

但是她的脚步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迈出，最终身体慢慢下滑，脸色煞白地坐回椅子。

红枫也在缓解自己受惊到颤抖的心，不吭一声。

过了许久，久到红枫站麻了身体，敏妃才慢慢抬起手，像是木偶一样，卸掉今天的盛装。

“今天你什么都没有看到，记住了吗？”

敏妃不愧为四妃之一，在不算长的时间之中，便掩盖好自己的失态，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就寝。

红枫与敏妃之间有着不同于常人的默契，行礼之后退下，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敏妃整夜未眠，她不敢将这件事告诉家族，只能沉默着吞下。

在她的心中，不负盛名的殷月，没有被皇帝彻底丢弃这件事，并不算太过出乎意料。

唯一让她惊慌不安与不得其解的，是秋韧究竟知不知晓此事，她不认为哪个男人会甘心将妻子献给其他男人来换取更高的权势，但是依照皇上滴水不露的处理方式，显示着这绝对不是他们两人第一次做出此事。

而即便他人不知，秋韧作为一家之主，又怎会不对殷月夜半而归的产生疑心，向来聪慧敏锐的他，怎么会发现不了其中猫腻？

敏妃心乱如麻，越想越冷，她拽了拽被子，盖住自己的整个身体，却依然心冷如冰，睁眼到天明。

她选择了最隐忍的方式，选择沉默，就当昨天她没有差使红枫去送殷月，就当昨天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是，还未等她调整好如麻混乱的心绪，就接到了一个让她痛彻心扉的消息。

红枫，死在了下房。

红枫的死，悄无声息，却又明目张胆。

敏妃瞬间就明白了这是谁在给她警告，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才开始害怕，身为一个小小的后妃，若是皇上有心，她即便是死在这后宫之中，也无人为她伸冤，就连遇儿也会被过给其他没有孩子的妃子，她所有的努力都会付诸东流。

敏妃的聪明在于，即便如此，她依旧按部就班的过着自己的生活，即便是侍寝，也没有提起红枫半分，如傀儡般安静，如宠物般知情识趣。

或许是皇上相信了她不会将此事传出，在加上她生育四皇子有功，那个晚上的事情，似乎随着红枫的死一起被埋葬。

敏妃保住了性命，但是午夜梦回之际，她总会想到与自己情同姐妹的红枫，每晚、每晚。

与红枫的脸交替出现的，是殷月迎风展露的笑容。

被折磨的敏妃终是没能忍住躁动的心，从家族秘密调来人手，私下调查有关殷月的一切。

她不敢去查秋韧，也生怕惊动皇帝，于是她换了一个方向，从那个远在天边的可汗入手，并且因为束手束脚与胆战心惊，调查的进程尤其缓慢，直到几年之后，皇帝开始沉迷长生之术，放松了对朝堂的关注与对殷月的爱，敏妃才得以拼凑零碎的结果，得到了一个令她惊骇的真相。

当年杀害殷月家人的，不是众人猜测的强盗，而是可汗。

正值花季的殷月外出游玩时，曾偶遇进京的可汗，被一见倾心，进而求娶。

但这时候的殷月不仅是官员之女，还是太子未来的侧妃，殷父又如何愿意自己待如珍宝的女儿嫁到那寸草不生的蛮土，遂以殷月已经定了婚约为由，拒绝了这门‘和亲’。

蛮人强硬冷酷，被殷父在众目睽睽之下拒绝的可汗自觉颜面受损，又觉这兵败的大安朝着实不知好歹，连个女人都不愿意献给自己，于是派自己麾下一名赛姓将军趁着夜色，杀害殷家满门。

此事震惊朝堂，因在议和的重要时刻，而大安朝又是战败的一方，所以先皇没有追究可汗的罪过，这件事似乎被轻轻放下，随着太子的悔婚与殷月嫁给秋韧，此事得以掩埋。

可真正的事实却并非如此。

太子在得到皇位之后，心中始终惦念着于他而言白月光的殷月，而秋韧不过一个小小官吏，又如何能够与皇帝抗衡，为了仕途，他只得忍气吞声，粉饰太平。

敏妃甚至猜测，秋韧之所以付出了这么多来换取飞速晋升的机会，很大的可能也是因为他深爱着殷月，想要保护殷月。

因为另一边的可汗，也始终没有放弃过殷月，只因为秋韧平步青云，让殷月的身份也不再是一个小小的官员之女，让他不能够为了一个一品大臣的夫人而与大安朝开战。

这一切就好像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三个人各自制衡与支持，殷月在两个男人的保护之下安稳的生活着。

如果事情只到这里，那么只要等到皇帝或是可汗中的任意一位放弃对殷月的觊觎，事情便会如同他们所掩饰的那样，殷月是深受宠爱的女人，而秋韧，也是待殷月如珠如宝的男人。

打破平衡的，正是他们的女儿——秋沧雨的出生。

敏妃在调查到这位所谓的‘大家闺秀’究竟过着怎样低贱的生活时，也曾非常疑惑，不受秋韧待见的这个孩子，会不会是皇女，因为在她的思想里，这是唯一能够解释宠爱殷月到不介意其他男人共同分享的秋韧，为何会如此对待殷月的孩子的原因。

敏妃对于这个问题，疑惑了很多年，直到她甚至已经放弃了调查，只求能够安稳将遇儿抚养长大时，已经成为四妃之首的她没有阻拦的去到御书房，听到了秋丞相对皇上许诺，待秋沧雨及笄，便将她献给可汗，容貌胜于殷月的秋沧雨必会抚平可汗没能得到殷月的怒火，又可以再换得大安朝几十年的太平。

所有的碎片终于在敏妃这里连成了珠子，她明白了秋沧雨真正的作用，与她被如此对待的原因。

但是敏妃的心中没有对秋沧雨的怜悯，她的心软都已经被这残酷的后宫消磨殆尽，剩下的，只有感慨与对殷月的一丝嫉妒。

能够得到秋韧毫无保留的爱与天子的呵护，她永远是被放在第一位考虑的重要存在，甚至就连亲生女儿都是可以拿来换取殷月余生的安全。

殷月她，只因为长相美丽，就如此轻巧地得到了其他人梦寐以求的一切。

愣愣地听完母妃口中，关于秋沧雨的陌生的一切，安祁遇心脏疼痛，为了秋沧雨悲惨的过去，也为了他们两人的未来。

敏妃观察着安祁遇脸上的每一点变化，看到他两腮咬紧，双目赤红，才意识到，或许，她低估了秋沧雨对遇儿的影响。

本来被她扔到一边不再关注，只等着随便弄来给儿子做个玩物的秋沧雨，引起了她的深思。

果然，殷月这个女人即便是死了，她的女儿也还是一个祸害。

红枫艰难点头，脸上唯有后怕，没有欺骗。

“奴婢确定，便是给奴婢几个胆子，也绝对不敢欺骗主子啊！”

“这不可能……皇上他怎么会、不会！她可是臣下的女人啊！”

她控制不住因为极度的惊慌而尖锐的嗓音，最后几乎失音的几个字被红枫以下犯上地按在喉咙里。

敏妃还是及笄的年纪时，便曾耳闻殷月的风月事迹。

红枫利落的刘海儿上面沾了冷汗，她顾不得可能会被主子惩罚的危险，阻止了敏妃脱口而出的尖叫。

“……你确定是真？”

敏妃用自己所有的理智确认道，眼神锋利带着警告，在告诫红枫，绝对不可以拿一件不确定的事情来愚弄与她。

并且在此后多年间，秋韧洁身自好、后院干净，凭借自己的才华与能力官拜丞相，两人养育一女，且名动京城，一切都附和尘世间对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的想象。

如果敏妃从来没有见过殷月的话，那么对她的印象也只会停留在一个勇于追求爱情，并且没有被所选的男子所辜负的女人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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