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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0

  • 作者:弃脂焚椒
  • 类型:修真
  • 更新:2024-01-13 06:28:06
  • 字数:95866字

她的声音, 已经哑了下来。

戚云遥看着任性无比, 甚至于有一些无法无天。但是在深宫里长大的少年, 怎么会不懂自己叫出那两个字之后, 会面临什么?

郡主方才一直坐在窗边, 她看到了外面发生的事情。

“稍等!”只见殊明郡主一边走下台阶, 一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都先别过去。”

戚云遥的突然出现, 将小院里面的人吓了一跳,还没等一直跟着他的人快步追上,原本呆在房间里面的殊明郡主突然走了出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路如忽然笑了一下,假装什么也不懂的说:“七殿下……您这开的是什么玩笑, 可真是吓死奴婢了。”

小院里面的宫女和太监面面相觑,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凝重。甚至就连裴如昼手中抱着的那只雪豹, 都安静了起来。

此时, 院后。

善于伪装自己,将自己隐藏在天真笑脸背后的戚云遥,为数不多的直白与冲动,都在这里了。

而站在他前面的路如, 却始终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

戚云遥能够感觉到,路如的胳膊在微微颤抖,她在紧张。这种来自于灵魂深处的战栗, 是无法抑制的。

听到路如的话,戚云遥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戚云遥才再一次开口说:“我知道是你,我认错谁都……不会认错你的。”

戚云遥紧紧地抓着路如的胳膊,一点也没有松手的迹象。

他曾经以为,自己的所有孤单,都是拜裴家所赐。自己应该恨裴家,甚至……应该恨裴如昼。

但是现在,在看到这个名叫路如的丫鬟的那一刻,戚云遥忽然觉得自己可笑。

……贤妃还活着,母妃还活着。

但是她这将近十年都没有来见我一面。

什么大易最受宠的七皇子,全都是笑话!不过是个爹嫌娘不爱的人罢了。

戚云遥出身皇家,但是这一刻他却觉得自己可怜。

皇帝虽然将戚云遥放在身边养大,但是当年的事情,毕竟让他心生芥蒂。

他可以溺爱戚云遥,可以满足他无理的要求,可以对他干坏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唯独不会像一个真正的父亲一样管教他,更不会与他聊天、教他读书。

戚云遥有的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大部分时间,就像是一个宠物。

皇帝得空会看上他两眼,随便逗逗,但大多数时间,皇帝的世界里并没有戚云遥这个人存在。

戚云遥曾经天真地以为,哪怕父皇不是真心喜欢自己的,可至少他有母妃……他曾经有母妃。

然而后面发生的一切终于让戚云遥清楚——哪怕在母妃面前,自己依旧是个可以被随时抛弃的人。

听到戚云遥的那句话,一滴泪水,终于从路如的眼角边坠了下来。

在泪滴落地碎裂的那一刻,路如终于无比僵硬的缓缓转过了身。

接着,路如抬起头来。

担心被人认出,当年路如就有故意多吃东西,让身材发生变化。

并且无论有事没事,她都会在太阳下晒晒,吹吹昼兰关裹着砂砾的风,原本在凤城华章宫里养的凝脂般的皮肤,早就粗糙的不像话。

可要是细看,仍旧能够分辨出原本精致的五官。

这一刻,戚云遥本身是有很多话想说的。

戚云遥想问路如,为什么要抛下自己,想问路如知不知道她走了之后,自己就是孤身一个人在皇宫了。

可是千言万语停在唇边,最后的最后,戚云遥只是死死地盯着路如说:“我看到了。”

他顿了一下,一边缓缓摇摇头一边说:“我看到你……给阿昼的香囊。”

“香囊……” 路如愣了一下,显然她没有想到,戚云遥忽然开口,说出的竟然是这样一番话。

而戚云遥接下来的那个问题,则更是令路如呆滞。

他问:“你给阿昼香囊的时候,可有想起过我?”

你还记得,有我这样一个人在凤城吗?

问出这句话,几乎用尽了戚云遥全部力气。

语毕,他紧紧抓着路如胳膊的那一只手,终于松了下来。

明明上一刻,戚云遥还觉得自己有无数的话想要和路如说,有许多问题没有问,但是这一刻他只觉得疲惫。

……还问什么呢?答案早就已经写到了时间中。

他早就该知道。

自己是一个不配被爱的人。

“遥儿?”见戚云遥松手,反倒是不停掉着眼泪的路如愣住了。

她的视线落到了路如的手上,接着慢慢向上移动,无措地看向戚云遥。

这一刻,戚云遥低着头,而等到他再抬头的时候,刚才那个失态的戚云遥,忽然一下子不见了。

那熟悉的微笑,再一次出现在了戚云遥的脸上。

他就这么看着自己的母亲,然后笑了一下说:“算了,我该说的都说完了。”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自己是个自私的人,而自己这份自私,又何尝不是从父母那里得来的?

皇帝自私,硬是要留下一个原本不爱自己的女人。

路如自私,一句话都没留便扔下了自己。

既然如此那不如放过彼此吧。

毕竟我也是个自私的人。

“你不要这么说……”路如浑身颤抖的愈发厉害,并泪流满面,那张脸上半点血色都没有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太猝不及防,还没等路如反应过来,一样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便离她而去了。

路如听到戚云遥说:“知道你还活着,那就好。之后我走我的阳关道,路如姑姑过你的独木桥。我希望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来打扰我,更不要给我找来麻烦……本宫是大易的七皇子,未来不能被一个小丫鬟毁了,不是吗?”

语毕,戚云遥就这么轻轻地将手搭在了路如的肩膀上,然后轻飘飘的落下了最后一句话:“好了。刚才是我认错了人,我母妃是大易贤妃,气质高华,怎么会是昼兰关的一个粗使用丫头?”

此时路如已经泣不成声。

她的视线缓缓落在了路如的手上。

自己上一次碰这只手……还是戚云遥小的时候,那个时候他的手软软的,好像没有骨头。而现在,当年的孩子已经成为了少年,那软软的小手,也已经骨节分明修长有力。

一切,早都变了。

戚云遥转身,并在这一刻闭上了眼睛,他将最后一滴泪水,从眼角边挤了下去。

他步子顿都没有顿一下,径直顺着原路,回到了前院。

戚云遥的心中虽然闪过无数念头,但实际上也就过去了半盏茶的时间而已。

他刚一走到前院就看到,这边所有人都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包括裴如昼和殊明郡主。

……不用想就知道,殊明郡主一定早就清楚一切。

现下,戚云遥的脑袋还是麻木的,他没有精力与心思去想殊明郡主在这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以及自己之后要怎么面对她。

戚云遥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一定不能让阿昼知道真相,一定一定……不能让阿昼知道路如就是贤妃,知道自己曾经那么恨他……

要是裴如昼知道了,他一定会明白,这次中毒没有那么简单。

到那个时候,自己也会彻底失去最后一个真心对自己好的人。

不行!

戚云遥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短时间内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戚云遥已经来不及惶恐与失措。他几乎是凭借着本能朝裴如昼笑了一下,然后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说:“让阿昼见笑了,刚才我看到那个路如姑姑,猛地一下还以为自己看到了母妃,这才追了上去……现在想想,她们都是昼兰关人,应该是有些像吧。”

戚云遥知道,自己刚才的表现实在是太反常。要是随便扯一个谎的话,裴如昼一定不会相信。于是他索性光明正大的将“母妃”这两个字说了出来。

果不其然,听到戚云遥的解释,裴如昼愣了一下。仍旧抱着雪豹的他,动作都迟缓了一点。

裴如昼知道,贤妃对戚云遥来说意味着什么。于是听到戚云遥自揭伤疤,他赶紧不再追问,甚至还可刻意换了一个话题,和自己聊起了雪豹。

“这样啊……对了,七殿下,您想摸一下它吗?这小家伙脾气其实不坏,小心一点就好。”裴如昼记得,戚云遥好像是很喜欢这只雪豹来着。

而心事重重地戚云遥则有些僵硬的笑了一下,非常敷衍的挠了挠雪豹的脑袋。

也不知道是哪里惹了它不开心,戚云遥的手刚一离开,雪豹便忽然朝他呲起了牙。周围守着的人,都被它这反常的举动给吓到了。

“别闹,”裴如昼赶紧将雪豹重新放回笼子里,然后一脸关切的问,“七殿下,没事吧?”

“没事……”戚云遥笑了一下。

被雪豹吓得回过神来的他,终于发现裴如昼看自己的眼神又温柔了一点。

是因为刚才那番话吗?

一想到这里,戚云遥索性对着裴如昼吸了吸鼻子,装出极其难过的样子说:“……我实在是,太想母妃了,所以才走神。”

果不其然,裴如昼看向自己的目光愈发怜悯。

这一刻,戚云遥既唾弃自己,又忍不住享受这种感觉。

他没有看到,站在一边的殊明郡主,脸色逐渐变得凝重下来。

……

路如的事情,对众人来说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但是对戚云遥而言却并非如此。

一个在自己心中已经死了近十年的人忽然“复活”,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无论是谁都会觉得不可思议难以接受。

从裴如昼那里回到住处后,戚云遥发了一整天的呆,甚至连一口水都没有喝。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榻边,看着窗外一动不动。

周围宫女太监看到戚云遥反常的样子,更是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被他发现找麻烦。

可是今天的戚云遥,连找别人麻烦的心思都没有了。

一直到夜里,戚云遥还在心烦意乱。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屋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有一个太监停在门边,纠结半天,终于还是轻声通报到:“殿下,殊明郡主身边的人来找。”

郡主身边的人……

当下,路如两个字就出现在了戚云遥的脑海之中。

戚云遥本能不想再见她,甚至听到太监的话之后,有些心烦意乱。

但是过了一会后,他还是说:“好,让她进来。”

路如既然选择这个点背着众人来找自己,那应当不是来和自己叙旧的吧?

过了一会,房间门别人轻轻推开,路如换了一身灰蓝色长裙,出现在了戚云遥的眼前。

坐在榻边的少年头都没有抬一下,他一边给自己斟茶,一边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

此时戚云遥坐着,而路如则站定在门口,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远,且疏离至极。

感受到戚云遥的态度后,路如一时间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沉默一会,她终于咬牙说:“我来找殿下,是想告诉殿下当年的事情……”

“当年?”戚云遥忽然嗤笑了一下,并漫不经心的说,“路如姑姑是要告诉我,我母妃至始至终牵挂着宫外吗?那你来晚了,孟侍郎已经同我说过了。”

戚云遥知道一切,路如并不意外。

她知道自己哥哥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好不容易凭借着“贤妃”的身份富贵一场,后来又因为自己而竹篮打水一场空,他不恨自己怎么可能?

哥哥不但恨自己,而且一定会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告诉戚云遥,让他一起恨自己。

但她今天来找戚云遥说的,并不是这件事。

路如低着头,用最轻最轻的声音,向戚云遥抛出了一句他最害怕的话。

路如说:“我能活到现在,多亏了如昼少爷,还有裴家的收留……”

“你说什么!”

戚云遥的话音刚落,刚才还安稳坐在这里的戚云遥,便忽然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瞪大眼睛,连呼吸都不平稳了。

路如似乎早就想到,戚云遥会是这样的反应……

这一次,她缓缓地闭上眼睛,一五一十的将当年发生的事情,全部告诉了戚云遥——

那个曾经的未婚夫,其实在自己进宫之后也已婚配,他一直与自己书信联系,只是想借着贤妃这个身份,还有旧情谋一点好处。

可是当年的孟幸儿,竟然相信了那人的鬼话。

直到离开皇宫逃到昼兰关她才发现,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孟幸儿年轻的时候,心中只有情情爱爱,发现自己被爱人抛弃后,她格外伤心无措,甚至想要一死了之。

那一天,是裴如昼救了自己。

孟家本来是昼兰关的望族,孟幸儿原本就认识郡主他们。

在百般纠结之后,裴家还是冒着欺君的风险将自己留了下来……

“……你说什么,是裴如昼救了你?”路如听到,此时戚云遥的音调忽然拉高,整个人都被惶恐的情绪所包裹。戚云遥在害怕,他表现的甚至比早晨看到自己的那一刻还要激动。

房间里寂静得将要凝固下来的空气,被戚云遥这一句话所刺穿、划破。

“是,是……”路如被戚云遥现在这样子吓到,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闻言,戚云遥忽然笑了起来。

“是裴如昼救了你……是裴如昼……你知道我之前,有多恨裴如昼吗?”

路如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然后缓缓地摇头。

直到这时,戚云遥终于站了起来。

他一边笑一边对路如说:“我恨死他了,舅舅说裴将军杀了你,现如今裴将军死了,那我能恨的人,就剩下了他。所以我巴不得他失去一切!可是他对我太好了,好到我想扔掉那些仇恨……但是来不及了,全都来不及了……”

说完这句话,戚云遥当下就脱力般坐了下去。

路如的心一阵绞痛,她从来没有见过戚云遥这样又哭又笑的模样。

他疯狂,并且丢掉了最后一点身为皇子的体面。

但是这一刻,路如脱口而出的却不是对戚云遥的关心,她问:“殿下……殿下对如昼少爷做什么了?”

戚云遥惨笑一声,抬头对路如说出了今晚最后一句话。

他的声音很小很小,小到就连自己都有些听不清楚。

戚云遥差不多算是自言自语的说道:“……你真觉得,我中的蛇毒,必须要他来解吗?”

“殿下是说?”

路如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是她却不敢说出口。

戚云遥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裴如昼救过自己一命,甚至还是自己看着长大的。

可现如今,戚云遥却告诉自己……

裴如昼如今面对的一切,都是他害的。

想到这里,路如忽然失去了全部力气,她知道,一切都来不及了。

最近一阵子,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事。

皇室又在桂锦宫呆了差不多十天,终于重新回到了凤城。

按照时间计算,再过几天就又要到裴如昼蛇毒发作的时候了。

这一回殊明郡主没有回将军府,而是同皇室一起,暂时住到了华章宫里。

不过这一次担心遇到熟人,路如并没有再跟来。

天刚一黑,裴郁风就钻进了裴如昼的被窝里。

“你怎么不去找娘亲?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裴如昼一看到裴郁风就头疼,他从小就粘着自己,喜欢和自己挤在一张床上。

小的时候还好,但长大一点裴郁风睡觉的时候就开始踢人,因此裴如昼可不想再和裴郁风挤了。

“我都多大了,当然不能一直缠着娘亲了。”裴郁风一脸理直气壮。

“好吧好吧,”裴如昼一脸无奈的躺了下来,他打了个哈欠小声说,“你别踢我就好。”

“嗯嗯!”裴郁风听到裴如昼不赶自己了,便一脸激动的凑近,絮絮叨叨的和裴如昼聊起了前阵子自己在凤城的所见所闻。

但还没有说两句,裴郁风就看到裴如昼的眼皮子开始打架。

“哥哥哥,你怎么这么早就困了啊?”说着,裴郁风便用手指戳起了裴如昼的脸颊。

现在时辰还早,自己一点困意都没有,裴如昼怎么就想睡觉了?

“嗯……”裴如昼的眼皮忽然变得很沉很沉,他想给裴郁风说,让他不要打扰自己,但话到嘴边,却没有劲开口了。

在将要睡着的那一刻,裴如昼听到,裴郁风突然起身,并用无比惊恐的语气叫从桃过来。

……郁风怎么那么大声,自己不过是困了一点点而已。

刚想到这里,裴如昼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这一晚,沃云宫灯火通明。

听到裴郁风的声音,从桃立刻走到了屋内。她看到——躺在床上的裴如昼不但眉头紧锁,甚至嘴唇上连一点血色都没有了。

“大公子?大公子!”

从桃走上前去用力摇了摇裴如昼,她咬了咬唇说:“不应当啊……”

现在还没有到下一次毒发的时间,可是看公子的表现,怎么和蛇毒发作时候一模一样?

毕竟没有到时间,从桃也不敢贸然直接给裴如昼吃解药。

进门看了一眼之后,从桃立刻走了出去,对守在外面的宫女说:“快点去叫太医!对了……也给郡主说一声。”

“是!”

听到“太医”两个字,宫女当下就意识到事情不对。原本守在门外的两人立刻分头,小跑着去找太医和殊明郡主。

不过半炷香工夫,太医还没有来,倒是另一个在这宫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出现在了裴如昼住处外。

——是太后。

现在时间还早,听到宫女们说裴如昼晕过去了,就连准备休息的太后都让人将她扶了过来。

刚到房间门口,她便看到裴郁风红着眼眶窝在郡主的怀里,而殊明郡主的表情也很不对劲。

“殊明,昼儿这是……”

“太后娘娘。”

“快别行礼,昼儿这是怎么了?”

闻言,殊明郡主吸了吸鼻子轻声摇头说:“……不知道,像是毒发了,但日子又不对。”

听到这里,太后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昼儿小小年纪,怎么这么……”

语毕,她也慢慢走了过去,伸出手轻抚了一下裴如昼的脸颊。

这个时候太医终于来了。

然而和一般太医着急来看病的样子不同,他看起来很紧张,甚至有一些害怕……

要是裴郁风或者孟侍郎在这里,恐怕也会露出差不多的表情。

因为眼前这个被人带到沃云宫来的太医,正是那个消失多日,他们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的人!

太医进门之后,赶紧给太后和郡主行了一个礼,接着便走上前去,为裴如昼把脉。

他的手还在微微颤抖着,见状,太后不由皱了皱眉……

过了半晌,太医终于将手放了下来,他说:“的确是毒发,裴公子的身体不好,前阵子刚才生过一场大病,因此毒发的间隔时间便稍微短了一点。”

确定真的是单纯的毒发后,周围人的神情终于不像是刚才那么紧张了。

太后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宫女,然后对方便将已经准备好的解药,给裴如昼喂了下去。

见此情景,太医也松了一口气。

说起来像他们这样的太医,虽然在宫里面轮值,但也不是天天都能遇到大人物的。

所以说,往常只要有机会见到太后,众人都会想方设法在她面前刷存在感。但是今天,看到裴如昼吃了解药,那太医立刻行礼打算离开这儿。

可是还没有等他后退几步,就见坐在榻边的人,一边轻轻转着自己的翡翠尾戒,一边缓缓开口说:“窦永言大人,今天怎么这么着急着走啊?”

太医院的这群人,会轮流去给太后把脉。只是窦永言不知道,太后竟然早就将自己的名字记了下来。

本来就心中有鬼的他,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太后娘娘!”

太后笑了一下,示意殊明郡主将自己扶到一边椅子上坐下。

她明明什么话都没有说,可是那个名为窦永言的太医却吓得浑身发抖,并且忍不住的疯狂磕起了头。

等到坐好之后,太后终于再一次开口了:“那一天哀家就听说,当时是你和孟侍郎在营地里遇到的昼儿和遥儿。在桂锦宫的时候急匆匆,还没有功夫细问,正好你今天在这儿,不如现在就和哀家聊聊吧。”

太后平日里很少自称哀家,尤其是太医问诊的时候,她更是无比平易近人,一点也没有那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但是现在,她与窦永言印象中的样子完全不同。

窦永言当即又磕了几个头,对太后说:“微臣定当知无不言!”

“嗯。”

刚才殊明郡主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现在听到太后的话,再看太医的反应,她一下就明白……那天昼儿中毒的事情,并不简单!

太后喝了一口茶,然后看着窦永言慢悠悠的说:“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从遥儿中毒说起吧。”

……

夏季已即将过去,凤城到了最爱下雨的时节。

戚云遥听到,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响雷的声音,接着一名太监就小跑着到了殿内。

“七殿下,刚才沃云宫那边传来消息,说裴如昼公子的毒提前发作了,现在好像有点危险。”小太监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对戚云遥说。

“什么?”

刚刚戚云遥的心脏一直狂跳不止,如今一听到太监的话,他当下便站了起来。

“然后呢?太医来了吗?”说着,戚云遥也打算向沃云宫而去了。

“来了,窦大人已经去了。”小太监赶紧如实回答。

“窦大人?”

“回殿下,是窦永言大人。”

戚云遥:“……”

原本已经向门口走去的戚云遥,一下子便停了下来。

窦永言?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连夜逃往凤城,并在路上失踪了么?

戚云遥一直以为,窦永言是自觉做错了事情,溜之大吉了。

他万万没有想到,窦永言竟然敢回到凤城。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回到这里,是疯了吗……

戚云遥定在了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此时屋外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戚云遥看到有一个撑着油纸伞的人,正从不远处快步而来。

那人一在屋檐下站定,便赶忙说:“七殿下,太后娘娘叫您过去一趟……”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戚云遥终于后知后觉,有一个无形的手,将自己从阴影中推了出来。

从太医的忽然失踪,再到今天他重新出现在华章宫。

所有的一切,都是有人安排好了的。

可这个人会是谁呢?

……

戚云遥到沃云宫后,直接被带到了正殿去。

明明夜色渐深,但这里却比戚云遥想象的更加热闹。

最上方的那个金色罗汉榻上,一边坐着太后,一边则坐着大易的皇帝

太监宫女已经全部退下,空空荡荡的大殿上,就跪着一个太医。

戚云遥刚一进门,人还愣着就听到太后冷冷说道:“戚云遥,还不跪下!”

太后叫了他的大名。

沃云宫主殿里,一向傲世轻物的小皇子戚云遥,就这么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太后没有再多看他一眼,而是望向皇帝,轻声问道:“陛下说,应该怎么罚?”

罚。

听到这一个字,戚云遥就明白,自己这一次是连解释都不用解释了。

大易的太后并不是一生围着后宫转的女人,如今这天下,都有她几分功劳。

窦永言本来就害怕的不行,落到太后手中,一定是对方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不过一刻时间,一切都能被查的清清楚楚。

正是因为太清楚这一点,所以戚云遥当时才要求孟侍郎杀了这个太医。

只是……戚云遥实在是想不通,窦永言明明已经跑了,怎么又回到了这里呢?

这一切到底是谁捣的鬼?

戚云遥的心乱成一团麻。

金榻上坐着的两个人,都知道当年的真相。于是太后也没有避讳什么。

见皇帝一直不说话,她直接冷冷开口对戚云遥说:“当年离开华章宫,给皇室抹黑的人是你母妃,裴大将军所做皆合情合理。只是我真没有想到,孟家不但没有自省,竟然还将这笔仇,记在了裴家身上,记在了昼儿身上!”

沧桑、低沉的声音在大殿上回荡着。

“哀家也真没想到,孟侍郎他不但将家丑告诉了老七,还教老七一起害昼儿!”

说话间,太后无比心痛。

戚云遥无法反驳,不能反驳。

他听到,太后最后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皇儿,老七在你身边长大,他变成如今这样,也有你的一份责任。要怎么罚他,还请陛下真心定夺。”

坐在金榻上的人,久久不言。

过了一会,皇帝终于开口说:“皇七子戚云遥,思念母妃忧思过度,朕特准你离开华章宫,去凤城城郊皇陵守陵一年。”

守陵。

对皇子而言,守陵这种失去自由的事情,与坐牢无异。

更何况……他知道贤妃压根就没有死。

戚云遥听到这两个字从父皇口中说出,先是愣了一下,可是他却神奇的没有一丁点伤心的感觉。甚至这样的惩罚,还让他松了一口气。

那种良心难安的感觉,突然少了那么一点。

至于皇帝……戚云遥早就已经知道,这世上除了阿昼的所有人都已经放弃了自己。

所以现在他并不失望。

戚云遥一脸平静的向金榻上的人行礼,他的额头紧贴着冰冷的花砖,停顿一两息后,戚云遥说:“儿臣遵旨。”

阿昼,现在我只有你了……

次日清晨,有两件事震惊了整个华章宫。

——原本最受宠爱的七皇子,忽然被罚守陵一年。而宫里一个名叫窦永言的太医,回到府里突然自缢身亡。

这两件事,虽然都和朝堂没有什么关系,可听说之后,众人还是无比震惊。

只有扶寻宫里的戚白里,好像并不意外。

他和往常一样,早早起来抄写书册,完成裴如昼布置的作业。

从窗外宫女太监口中听到昨晚的事情后,戚白里抄书的那只手,连顿都没有顿一下。

等厚厚一摞东西抄完,并且整理好之后,天方才大亮。

就在这个时候,戚白里终于和往常一样,向着岁寒殿走去。

然而还没到目的地,他忽然在竹林间停了下来。这个时候,一个身着浅红长裙的宫女出现在了戚白里的背后。

戚白里没有转身,他一边向前走,一边漫不经心地说:“戚云遥做了那么多好事,如昼怎么能一直被他蒙在鼓里?你说不是吗。”

说完这句话,戚白里就榻上了岁寒殿的长阶,而刚才那个走在他身后的宫女,则突然消失不见。

这一天,裴如昼就像是刚才中毒那日一样,全部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刚刚毒发的时候,一阵阵剧痛向他袭来,裴如昼的骨骼脏器,都像是被人攥在了手里,拧到了一起。这种痛感,难以用言语表述。

不过有些令他意外的是,这样的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

在意识完全陷于混沌的那一刻,裴如昼忽然听到自己耳边,传来了一阵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又来了?”

……又?

刹那间,裴如昼眼前的景物一变。

还没来得及观察眼前的环境,裴如昼就看到了一个熟人。

红衣,恶鬼面具,符文。

裴如昼:“……”

完了,我死了吗?

要不是死了的话,怎么会又在这里见到幽冥界之主!

……说起来我是犯了什么错了吗?或是因为不小心窥得天机?不然怎么会是他老人家本人来接我呢?

当下,裴如昼感到无比绝望。

他默默地向后退了一步,企图离正打坐的人远一点。

而他刚一动,就听幽冥界之主再度冷冷开口:“再动,就要掉下冥河了。”

冥河……

裴如昼听到这两个字,立刻想起了不久之前自己看到的那一幕。

当下他就不敢动弹了。

就在裴如昼直直站在这里的同时,幽冥界之主再一次开口说:“坐着吧,等到了时间,我就送你回去。”

他没有想到,这样一个传说中凶神恶煞的人物,好像还挺好说话的?

裴如昼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按照对方说的那样,缓缓地坐到了原地。

这里重新安静了下来,裴如昼的耳边只剩下冥河流水的声音。

起初的震惊感逐渐平复后,裴如昼忍不住回想刚才幽冥界之主的话。

也正是这个时候,他才惊觉方才听到的声音……好像与自己的声音,有几分相似?

只不过要稍稍低沉一点。

不会吧……

是自己听错了吗?

刚一想到这里,裴如昼就忍不住抬头向前方看去。

而这一眼,就吓到了裴如昼。

他看到前方正在打坐的幽冥界之主,身影忽然淡了下来。过了几息后,又回归了方才的样子。他就这样周而复始,徘徊在实相与虚影之间。

这是怎么回事?

隔着面具,裴如昼的视线,终于与对方的目光相对。

他终于看清,眼前这个人的眼眸,竟然也是血红色的!

裴如昼从小讨厌庙宇,但也和郡主一起去过好几次。

要是他没有记错的话,庙里这位大神的眼睛,明明是黑色的啊……难不成是画错了?

就在裴如昼回忆过去的时候,他眼前的画面,又一次发生了变化。

裴如昼的脑袋,也随之晕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等视线再度变得清晰时,眼前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自己好像矮了好多?还坐在地上……裴如昼忍不住低头去看。

“请问……”

裴如昼才将第一个字说出口,接着便立刻闭上了嘴巴。

因为他发现,和刚才不同,现在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影。

而要是他没有看错的话,自己不但坐在地上,并且手背上绘满了金色的符文。

裴如昼好歹也是个去过几次幽冥界与九重天的人,再加上从前读了不少话本,他的心理承受能力,绝对比一般人强。

然而无论怎么高,看到眼前这一幕,他还是语塞了。

“你在我的记忆里。”

没等裴如昼想自己下一步要怎么做,他的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声音。

接着,身体便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

……裴如昼明白了!

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个,真的不是那位大神的本体,或许只是一团意识。

而与对方视线相对的那一下,自己则被拽入了他的记忆之中。

这简直……太刺激了吧。

直觉这尊大神对自己没有恶意,裴如昼冷静下来之后,又反复叫了对方几次。

不过这几次,对方始终没有回应。

一身红衣的他,站在了河边。

冥河与裴如昼记忆中的一样,水流极其湍急,且深的不像话,一眼都看不到底。

裴如昼尝试几次,确定自己没有办法控制这个身体,只能被动看幽冥界之主的记忆后,也彻底佛了下来。

他感觉到,自己慢慢地蹲在了河边,接着用手在水里随便晃了两下。

“我要去九天一趟,你好好待着,等我回来。”他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听上去心情很是不错。

下一刻,冥河中忽然冒出一团黑气,将幽冥界之主的手腕牢牢抓住。

“嘶……好冷啊,”红衣人将手抽了出来,笑着说,“你不能去,要是你去了,我岂不是看守不当?”

就在裴如昼疑惑,红衣人在和谁说话的时候,黑影出现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低沉沙哑的男声。

“我在这里无聊。”

“听我念经就不无聊了?”

语毕,红衣人忽然伸手,变出了一个面具来。

裴如昼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刚才看到幽冥界之主脸上戴的那个!

“你怎么又戴面具?”

“不戴上的话,怎么震慑他们?比如你,就一点也不怕我。”

原来幽冥界之主的长相,并不可怕吗?

听到这里,裴如昼忽然很是好奇。

他尝试着想要从冥河里看看那位大神的长相,但可惜的是,这里的水流实在太湍急,什么都照不清楚。

黑影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戴上面具之后,红衣人本来想走,但刚一转身,他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重新走了回来。

“不行,要是我走了,你趁机跑出来怎么办?”

话一说完,他突然掐诀,一道刺眼的金光闪过,最后在冥河上凝成了一道巨网。

“你又加固封印?”

不知怎的,裴如昼竟然从那黑影发出的低沉沙哑的声音里听出了几分无奈、抱怨的情绪。

“别急,等我回来之后,就把这重封印解开。”语毕,重新戴上面具的他,就这么凭空消失在了冥河边。

就像幽冥界之主刚才说的那样,他这一趟要去的地方,就是九重天。

琼楼玉树,仙乐飘飘。

刚一到这里,裴如昼就看到不远处九重天中央的汲蓝池里,正有仙女献舞。汲蓝池边上更是坐满了神仙,此时他们一边饮酒一边聊天,真是比自己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看到的场景还要热闹。

不过这一切,在红衣人出现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汲蓝池上刚才还在跳舞的仙女忽然停下,并默默地退后。仙乐暂歇,两边饮酒作乐的神仙全部站了起来,并向他行了一个大礼。

刹那间,九重天上安静的针落可闻。

不但众仙跪拜,甚至就连不远处的涛涛云海,都安静了下来。

头顶盘旋的仙鹤落地,长长的鹤喙也在白玉地板上,轻轻地点了一下。

“恭迎永宵神尊!”

见状,裴如昼这才后知后觉的想了起来,幽冥界之主尊号永宵,他是三界四大主神之一……而除了永宵神尊以外的几位大神,早就已经避世不现。

就连如今天帝,也不过是他同族的堂弟而已。

在场众人,对他下跪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裴如昼这一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大的场景。

明明知道大家不是在给自己行礼,但他平白无故受了这么大一礼,心里着实不安。

但是被裴如昼“附身”的永宵神尊,显然不像裴如昼一样。

和刚才在冥河边与人开玩笑的样子完全不同,被众仙跪拜,他也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而已。

接着永宵神尊没有叫他们起来,而是自己踏着虚空,走到了最上方那个白玉神座之上。

与天帝并肩。

等坐定后,永宵神尊这才轻轻地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起身。

宴会重新开始,他就这么坐在最上方,静静地用余光注视着所有人。

同时……忍不住趁其他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从果盘里摘了两颗葡萄。

裴如昼凭借自己刚在冥河边看到的那一幕猜,永宵神尊本人应该不是像外界传言的那么不近人情、阴森恐怖。

他上九重天之后这幅严肃认真的样子,全都是装出来的。

不知怎的,裴如昼竟然有点崇拜永宵神尊了。

而就在他用借着永宵神尊的视角,用余光注视下方的同时,裴如昼还在试着寻找戚云遥等人的踪影……

然而还没等他找到自己最熟悉的戚云遥,就见一个半生不熟的人,出现在了不远处的高台上。

那个正在跳舞的少年……不就是一直跟在太子身边的那个宁从灵吗?

裴如昼刚认出他,宁从灵一舞终了,从高台上飞身而下,接着缓缓跪在了裴如昼的面前。

这是要做什么?

裴如昼听到,宁从灵说:“小仙倾慕羿台仙君千年,望请神尊,能将小仙赐予仙君。”

裴如昼:?

这一下,裴如昼是真的好奇了。

然而还没等他听到永宵神尊的答案,就听那阵熟悉的声音,再次出现在了自己的耳边。

“时间到了,你该回去了。”

话音刚落,一点反应时间都没有留,裴如昼眼前的画面,忽然从九重天回到了沃云宫。

“哥哥哥哥!你还难受吗?刚才你一直发冷汗,还发抖,真的吓死我了……”一直守在这里的裴郁风,看到他醒来一下扑进了裴如昼的怀里。

看小家伙的样子,应该是被自己吓到了。

“我没事……”裴如昼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小。

然而除此之外,他浑身上下几乎一点难受的感觉都没有。

裴如昼周围的人全都通红着眼睛,看上去好像被他吓了个不轻。

然而此时的裴如昼……只觉得意犹未尽。

然后呢?

然后永宵神尊有没有把宁从灵送给太子?

啧啧啧,真是没有发现,他们竟然还有那样的关系啊……

就在裴如昼胡思乱想的时候,裴郁风忽然屏退了所有人。

他一脸严肃的坐直身子,然后靠近对裴如昼说:“哥,我刚才不小心从太后身边的太监那边,听到一件事。”

“什么事?”裴如昼还在回味刚才的画面,显然没有将裴郁风的话当一回事。

直到他说:“关于戚云遥的……太监们说,他中毒这件事,有问题。”

这一次,裴如昼终于回过神来,并抬眸向弟弟看去。

“什么意思?”他问。

“——他们说,戚云遥身上其实有那毒的解药。”裴郁风咬了咬牙,将自己听到的话,一口气全说了出来。

第24章 无法挽回

“解药?”

裴如昼刚才去九天逛了一圈, 还没有缓过神来。更别说他这个身体,方才毒发过一次。

突然听到弟弟说这个,裴如昼不由懵了一下。

过了好几息, 他终于反应过来——裴郁风说的, 难道是戚云遥中的蛇毒?

要是大人在这的话,见裴如昼醒来, 第一件事一定是问他恢复的怎么样。甚至无论遇到再怎么重要的事情, 他都要斟酌、掂量之后才给裴如昼说。

但是裴郁风不是, 他现在还不到九岁,哪里懂得那么多。看到裴如昼醒来, 并且短时间内没有要死的迹象,憋了一肚子事要说的他, 直接开口了。

“对!就是那个什么……须蛇的蛇毒解药?哎呀, 好像是这个, 我也记不太清楚了。”

说着,裴郁风还用手指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须齐?”

“啊, 对对对!就是这个!”裴郁风赶紧点头。

刚才还在想其他事情的裴如昼,终于将注意力落在了裴郁风的身上。

此时房间里除了裴如昼和裴郁风以外,还有好几个人守着。他们离的比较远,应该是听不到裴郁风说话的。不过见裴郁风点头, 裴如昼还是被吓了一跳,他赶紧转身,对房间里的其他人说:“你们先出去吧。”

“是, 裴公子。”

转眼, 这里就剩下了裴如昼和裴郁风两个人。

“……郁风这里是皇宫, 千万不能乱说话。”裴如昼本能地不相信裴郁风说的话。

而发现哥哥好像不信任自己, 裴郁风立刻委屈了起来, 接着像倒豆子一般将自己不久前听来的话,全部给裴如昼说了出来。

“我没有胡说!就刚刚,我出去吃东西的时候,听到太后身边的太监说的!”

裴如昼很了解自己的弟弟,他知道裴郁风虽然性格有点急躁,但是从来都不会编谎话骗人。

更何况……

“须齐蛇”这个东西昼兰关压根就没有,裴郁风之前就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他就算想编也编不出来。

……戚云遥身上其实有那毒的解药?

裴如昼突然不敢深思裴郁风这句话背后的意义。

到底什么叫做戚云遥其实有解药。

裴如昼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向裴郁风问:“太后身边的人,都说什么了?”

见哥哥终于要听自己说话了,裴郁风不情不愿的说:“他们说,戚云遥的母妃,实际上是自己犯了错跑了,压根就不是病死!她跑到我们昼兰关之后,被爹爹杀了。戚云遥的舅舅早就知道这件事,还将它告诉了戚云遥,所以他们其实一直……”

说到这里,裴郁风看到哥哥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虽然裴如昼刚才又去九重天逛了一圈,压根就没有真正感受到毒发的滋味。

但是他的身体还是糟糕了不少,裴如昼脸上本来就半点血色都没有,比纸还要苍白。现在不但没有了血色,甚至眸中的光彩,都少了几分……裴如昼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看到哥哥的表情,裴郁风刚才已经准备好的话,忽然间全部卡在了嗓子眼,他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房间里面忽然安静了下来。

这个时候,裴如昼终于缓缓抬眸,重新看向裴郁风并轻声说:“然后呢?他们一直怎么了?”

裴如昼的声音很小很小,因为刚才毒发过一次,他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多少中气,声音如同梦呓。

明明上一刻还想着要将戚云遥干的坏事全部说出来,可是现在,裴郁风竟然有一点点后悔……

然而被裴如昼这么看着,戚云遥最终还是轻声说:“他们一直都很恨咱们裴家……太后娘娘昨天审过了,据说其实戚云遥身边的人,早就给他随身备上了解药,是他自己不吃的……”

就像裴郁风刚才对哥哥说的那样,他的确是偶然听到的这番谈话。

而刚听到这里,那两个太监便发现了自己,匆匆行礼过后就小跑着离开了这儿。

虽然没有听到后面的事情,但话说到这里,该明白的裴如昼……当然不会不明白。

戚云遥有解药。

所谓的中毒,其实是一场报复。

刹那间,裴如昼又想起了自己和戚云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个差一点就将林公公撞倒,并被自己以为是熊孩子无心之失的木球……真的只是无心吗?

还是说,这也像蛇毒一样,是戚云遥精心为自己准备的一场报复呢?

裴如昼突然不再说话,而正当裴郁风反复想着,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应该将这些对裴如昼说的时候,房间的门再一次被人推开了。

是殊明郡主。

一进门看到裴如昼已经醒来坐在了床上,殊明郡主被吓了一跳,她快步走来坐在床边,轻轻地摸了一下裴如昼的额头问:“昼儿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裴如昼向郡主笑了一下,然后摇头说:“没有什么感觉,娘亲别担心。”

而见到大儿子一脸疲惫,殊明郡主也只是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她昨天晚上在裴如昼的身边守了整整一夜,直到天将要亮的时候,才离开这里去休息。

确认裴如昼醒来之后恢复的不错,殊明郡主终于回去睡觉了。

而她前脚刚走,后脚守在殿外的太监,便告诉裴如昼有一个人来看他了。

或者,用“来找他辞别”更为恰当。

……

“哥我们别理那个戚云遥了!父亲是大易的将军,奉皇命行事一点错都没有,他既然那么恨我们,那就不要见面了!”

听到“戚云遥”这三个字,裴郁风就来气。

从早晨听完自己说的话到现在,裴如昼的状态一直不对,裴郁风理所应当的认为,裴如昼肯定是不想见戚云遥。

可没有想到,裴如昼竟然抬头,对前来通报的太监说:“好,请殿下进来吧。”

现在整个华章宫的人都知道,戚云遥“思念母妃忧思过度”,被皇帝特许去为贤妃守陵。

只是想想这个理由,再想想自己刚才听到的贤妃真正的死因,裴如昼只觉得格外讽刺。

戚云遥这个时候来看自己,究竟是要做什么呢?

裴如昼的话音刚一落下,一阵脚步声便出现在了他的耳边。

戚云遥换上一身素衣,缓缓将裴如昼住处的门推了开来。

在裴如昼的印象中,戚云遥是一个个性非常张扬的皇子,他似乎从来都没有穿过素色衣衫。

而现在看到他这样打扮的,裴如昼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戚云遥也不过就比自己小几个月而已,他并不像自己一直想的那样幼稚单纯……

裴如昼忍不住自嘲一笑,现在看来,幼稚被耍的人,应该是自己才对。

裴郁风窝在裴如昼的身边,气冲冲地看着戚云遥。

而一身素衣的七皇子戚云遥,刚一进门就感觉到,房间里面的气氛很不对劲。

他刚才准备好的微笑,就这么凝在了脸上。

戚云遥站定在原地,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阿昼。”

下一刻戚云遥看到,原本半倚在榻上的少年,忽然慢慢地走了下来,接着在床下给自己规规整整地行了一个大礼。

“七殿下好。”

语毕,裴如昼又转身,淡淡地看了裴郁风一眼。

他的目光并不锐利,但是被裴如昼这么一看,刚才还窝在床上的裴郁风,终于还是不轻不愿地站了起来,并学着裴如昼的样子,敷衍的行了一个礼。

七殿下好……

戚云遥依稀记得,从认识到现在,裴如昼似乎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给自己行过礼。

刹那间,他的手脚冰冷。

戚云遥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向裴如昼笑了一下,他一边走来一边说:“阿昼就不要和我这么客气了。”

裴如昼没有说话。

戚云遥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变了,语气也变得小心翼翼。

他笑不出来了。

戚云遥耗尽最后一点勇气,很是艰难地抿了抿唇,又对裴如昼说:“……阿昼,我这次来找你,是来辞行的……”

裴如昼依旧不说话,只有站在他身边的裴郁风,抬眸像只小狼崽子一样狠狠地将来人瞪了一眼。

戚云遥一点也不怕裴郁风,他怕的是依旧不说话,且像看陌生人一样看待自己的裴如昼。

不……不对。

裴如昼就算面对陌生人,也不会这样冷漠。

在深宫里长大的戚云遥,太会伪装。

他知道皇帝喜欢乖巧可爱,偶尔有些调皮的皇子,所以他最擅长笑。

他开心的时候笑,生气的时候笑,甚至就连最最难过的时候,依旧能笑得出来。

只有这个时候,戚云遥脸上那层微笑面具,终于戴不住了。

“阿昼……”戚云遥无比紧张,手指紧紧地攥着宽大衣袖的布料,不一会就让那袖口,变得皱皱巴巴。

裴如昼终于说话了。

他终于抬头看了一眼戚云遥,然后用无比客气生疏的语气说:“难得七殿下有这份孝心。”

“我要去一年时间,你……”

你就不想再和我说点什么吗?

话还没有说完,戚云遥便硬生生地将后面的句子咽回了肚子里。

还用问吗?如昼当然是半句话都不想对我说了。

只是他为什么会这样……戚云遥的心中隐隐约约已经有了答案,但是这个念头刚刚冒出来,便又被他给强压了下去。

戚云遥在本能躲避着这个可能。

刚才戚云遥进门之后,并没有关门。

初秋的季节,最容易下雨。

说话间刚才已经凝了厚厚一层云的天空,忽然往下砸起了黄豆大小的雨滴。狂风裹挟着雨滴,冲向了房间里,刹那间,戚云遥一侧的衣料便湿了个透。

见状,裴如昼轻声说:“下雨了,殿下还是赶紧回去吧。”

戚云遥的大脑一片空白。

裴如昼……要赶我走吗?

他的惯常的伪装,已经被裴如昼的冷漠撕开。

但是这一刻,听到裴如昼的话,戚云遥还是像个小丑一样硬生生地挤出一抹微笑,然后向裴如昼撒娇道:“阿昼你……真的不想再和我说点什么吗?这一次要去好久,我肯定会想你的。”

雨越下越大,窗外已经出现了隆隆响雷的声音。

这个时候,裴如昼的脸上终于有了一点不一样的表情。

他笑了一下,半开玩笑似的说:“是吗?殿下真的是想我,而不是恨我恨得牙痒痒吗?”

“阿昼你说什么……”

听到这句话,戚云遥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

这一次他站到了门边,整个人都融进了雨中。

他的身子,刹那间被雨浇了个透,而戚云遥的心也是如此。

“我说,”裴如昼也向前走了一步,他几乎一字一顿的给戚云遥说,“殿下是给贤妃守陵的,而贤妃是被我父亲处死的。所以我也算您半个杀母仇人,您不是应该恨不得我也去死吗?”

戚云遥看惯了裴如昼温柔的样子,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裴如昼说起话来,也可以伤人这么狠。

又一阵狂风吹来,这一次雨滴已经落到了裴如昼的身上。

跟在他身后的裴郁风,忽然觉得哥哥离自己好远好远。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轻轻地拽了拽裴如昼的衣袖。

“哥……”

裴如昼没有理会裴郁风,而是深深地看着戚云遥说:“殿下该走了。”

早晨弟弟给自己说这件事的时候,裴如昼当然本能地不愿意相信。

但是在听到戚云遥要去守陵一年,甚至那位太医自缢身亡的消息之后,裴如昼便确定……裴郁风说得没有错。

自己这一次中毒,的确不像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之前那几个月,裴如昼一直将戚云遥当做弟弟看待。而现在,他终于知道这个弟弟,对自己抱有多大的恨意,说不失望都是假的……

裴如昼用半天的时间,逐渐缓了过来。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无比冷静,甚至可以仔仔细细分析利害。

裴如昼不后悔救戚云遥,退一万步说戚云遥是来渡劫的神仙,要是自己不救他,这一劫没渡过去,整个世间都会受到影响。

若是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他此时的心情,或许只有失望。

此时裴如昼不生气,不难过,他只是觉得很失望。

对那个被自己当做弟弟看待的戚云遥感到失望。

这一刻,裴如昼大可以继续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对戚云遥说几句好话,这对他来说并不难。

而要是他这么做了,遥安仙君或许始终都会觉得亏欠自己。

但是裴如昼不觉得,感情是一种可以被衡量和兑换的东西。

就算是在神仙那里,也不可以。

戚云遥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死死地盯着裴如昼,泪水就那样不受控制的一颗颗向下滚。

“阿昼,对……对不起。”

戚云遥不敢张口,他害怕自己的语气将心底的秘密泄露。

阿昼,还有知道这件事的大部分人,仅仅晓得一半真相。

自己其实没有恨裴家的资格,毕竟……贤妃没有死,甚至她还是被裴如昼救下来的。

但是戚云遥不敢说,他怕自己说了之后,裴如昼会离自己更远。

和微笑一样,眼泪对曾经的戚云遥来说,也是一个武器。他很少真心哭泣,此时就是那为数不多的真心时刻。

可是很明显,裴如昼并不吃他这一套。

方才远远站到一边去的宫女和太监,也都已经看到了这边的情况——戚云遥已经被雨淋了个透。

现在戚云遥将要去守陵一年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皇宫。

所有人都知道,七皇子或许做错了什么事,不再受到皇帝的宠爱。

但无论再怎么做错事,他都是大易的皇子。

他们这些在宫里当差的人,看到皇子淋雨不能无动于衷,只不过……看七殿下现在的样子,他显然不是随便劝劝就能劝动的。

要是因为这件事再触了他的霉头,那可就不好了。

裴如昼看到了不远处宫女太监纠结的表情,终于忍不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从一边的花架旁拿起一把油纸伞,向戚云遥走了过去。

“殿下,雨下大了,还是早些回去吧。”

单单听语气,好像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其中送客的意味,却明显地不能再明显。

裴如昼现在很累,既有大病初愈后身体上的疲惫,更有心理上再也不想看戚云遥一眼的疲惫。

他知道,守皇陵代表皇帝将这件事轻拿轻放,而戚云遥的父皇都这么做了,自己当然也不能揪着不放。

自己不能任性了。

从前无忧无虑的裴如昼,不知道终于在什么时候意识到——裴大将军阵亡后,他就是这个大家族的主人。

自己一言一行,每一个决定,代表的都是整个裴家,甚至于整个昼兰关。

裴如昼向前走去,也走进了雨幕之中。

那把暗色的油纸伞,就那样静静地躺在裴如昼的手中。

看到裴如昼的衣袖被雨水打湿,戚云遥终于如梦初醒般抬起了头。

裴如昼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伞又拿高了一点。

戚云遥不想走,但是他更不想看到裴如昼再因为自己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雨越下越大,一时间戚云遥甚至有些看不清楚近在咫尺的那个人 。

他缓缓地抬起了手,然后看到——自己的手,在不受控制的颤抖着。

戚云遥用尽最后一丝勇气,将伞从裴如昼的手中接了过来。

“阿昼,我——”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裴如昼就已经退回到了房间中。

明明相距不过一步,可他们却一下处在了两个不同世界中。

关门时的吱呀声,被雨声彻底掩盖了过去。

等到戚云遥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手中就只剩下了一把油纸伞。

戚云遥迟迟不将伞撑起来。

“殿下……”

见状,终于有个宫女走过来,轻声提醒了一下。

可戚云遥只是呆呆地看了她一眼,一丁点其它反应都没有做。

初秋的雨水,将戚云遥身上所有温度都带走了。

可他依旧这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雨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戚云遥方才一步步后退。他依旧紧紧攥着那把油纸伞,没有一点撑开的意思。周围的人看到了虽然着急,却不敢靠近。

于是这一天,沃云宫的宫女和太监都看到——从前不可一世的七皇子,握着一把油纸伞在裴如昼的住处外站了不知多久,等到立在屋檐下的他们,都被冷风吹得想要换上厚衣的时候,戚云遥这才缓步离去。

他直接走进了雨幕中,依旧没有撑开手中那把伞。

不甘心,戚云遥不甘心就这样。

在离开沃云宫的那一刻,他忽然回头,将目光落到了这座庞大宏伟的建筑之上。

戚云遥不甘心就这样离开凤城、皇宫,还有……裴如昼。

他攥紧了手中的油纸伞,默默地咬紧了牙关。

戚云遥想,自己会回来的。

而他也要裴如昼回来……

既然是中毒,那一定能会有解药。

自己一定能让阿昼,回到往常的样子……

裴郁风一向都不怕戚云遥,但是这一次,直到裴如昼关上门,站在他身后的裴郁风都大气也不敢喘一个。

等裴如昼轻叹一口气,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半凉的的茶水,裴郁风这才缓过神来。

“哥!你都湿透了,赶紧换个衣服吧?”裴郁风记得,哥哥总是不在意身体,从小淋雨吹风都是常事。但现在和在昼兰关的时候可不一样,裴如昼刚才毒发,怎么能淋雨呢?

从前没心没肺的他,也开始着急了。

“嗯……没事。”裴如昼嘴上说着没有事,但实际上他刚刚坐下就发现,自己的脑袋已经开始晕了。

不过这个时候,他却并不急着休息或者换衣服。

裴如昼在想一个问题……

他好歹也在华章宫里面生活了一段时间。

他知道,太后身边的人,全都是人精,绝对不会随便嚼舌根,更别说在院子里将这样一桩宫廷秘辛说出口,还让裴郁风这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听到。

早晨的那一切,是有人安排的吗?

但那个人是谁?他又为什么这样做?

裴如昼想不明白。

裴如昼的头越来越晕乎,昏昏沉沉间,他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出现在了自己的耳边。

“望神尊成全……”是宁从灵的声音!

自己又回去了?

果不其然,只要自己遇到危险,就来到这里……

第25章 定情信物

宁从灵跪在不远处, 说是倾慕羿台仙君千年,希望“自己”能够将他赐给仙君。

之前裴如昼还没有来得及去细想这件事,思绪便被裴郁风打乱了。

而现在, 看到这熟悉的场景, 他总算是想起了自己之前的疑惑。

……原来宁从灵和太子,上一世是那种关系?

裴如昼心中无比震惊。

尽管朝堂上下, 几乎都知道太子和宁从灵的事情。但作为一个刚来凤城几个月, 主要在岁寒殿活动的少年, 裴如昼真的是完全没有听说过!

原来他们是断袖?

在短时间的震惊过后,裴如昼又忍不住想……所以说宁从灵上辈子是单恋太子, 还是说他们两情相悦呢?

大概是永宵神尊的这个视角太有代入感,听到宁从灵的话后, 裴如昼差一点忍不住开口问了。

而就在他因为这条八卦而激动的时候, 就听到“自己”缓缓开口说:“既然如此, 那便——”

“神尊!”

永宵神尊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被人打断。

接着, 一个他非常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前方。

是太子!

不对不对,是羿台仙君。

从上方俯视下去,只能看到一个大概的轮廓, 不过永宵神尊眼神不错,他看到羿台仙君果然和自己印象中的太子没有什么差别。

咳咳,虽然知道自己是在永宵神尊的回忆中, 但看到太子给自己行礼, 裴如昼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还没等裴如昼从这种古怪的感觉中反应过来, 就听到羿台仙君又说:“神尊大人, 小仙并无此愿。”

哇!看来他们两个的故事, 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精彩。

现在不只是裴如昼好奇想八卦了,他听到就连九天上正在参加宴会的别的神仙,也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甚至包括永宵神尊本尊……

“啊?”神尊忍不住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小声感叹了一下。

“仙君!”当即,宁从灵就转身,一脸震惊地朝羿台仙君看去。

可是羿台仙君看的,却是自己所在的方向。

裴如昼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反应到,他看得不是自己,而是“永宵神尊”。

羿台仙君看着永宵神尊,无比郑重地缓缓说道:“神尊,我已心有所属。”

裴如昼:!!!

听到这句话,宁从灵的脸色,当下就变得非常非常难看,他低着头,瞬间就红了眼眶。

显然刚才那番话耗尽了宁从灵所有勇气,而现在羿台仙君当着整个九重天人的面拒绝他,更让宁从灵颜面顿失。

裴如昼能感觉到,不但是自己震惊,甚至就连永宵神尊也非常意外。

他一直呆在幽冥界,不太擅长应对这样的状况。

见此情形,永宵神尊也沉默了下来。

有面具遮挡,人们并不知道神尊现在在想什么,甚至因为他的沉默,已经有人紧张了起来。

但是裴如昼不一样。

裴如昼看到,永宵神尊那只藏在案下的手,忍不住一下一下地捋起了头发……

这和他自己紧张的时候喜欢做的小动作,简直一模一样。

这边,永宵神尊还在紧张着。而另外一边,天帝等了半天也不见他说话,眼见气氛逐渐尴尬起来,他终于清了清嗓子,用一句“此事改日再议”,将宁从灵和羿台仙君搪塞了过去。

见状,永宵神尊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裴如昼不知道神尊现在在想什么,只是借着对方的视角,他看到羿台仙君依旧在看这里。

……

毕竟是天界,永宵神尊脸上戴着的那个面具,也并非凡品。比如说就算戴着面具,也并不耽搁他喝酒。

裴如昼看到,宴会开始之后,永宵神尊一边看着高台上的歌舞,一边一杯杯的喝着酒。

没过多长时间,之前还在装正经的他,便缓缓向后靠去,斜倚在了软垫上。

裴如昼虽然看不到永宵神尊现在的样子,但他想这幅画面看上去或许会有些奇怪……毕竟慵懒的姿式与脸上的恶鬼面具,着实不怎么配。

过了许久,宴会终于结束,就在永宵神尊打算离开的那一刻,裴如昼忽然听到——羿台仙君在叫“自己”。

不过一件很尴尬的事情发生了,裴如昼借着永宵神尊的视角,注意到了这件事。但是刚才喝得有点多,已经生出醉意的神尊本人,虽然看到了听到了,但是并没有做出什么反应。

下一刻,他便非常“冷漠地”走开了。

实际上他不是可以不理会对方,只是因为喝得实在有点多,脑袋晕晕乎乎的,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裴如昼眼前的画面一变,永宵神尊又回到了幽冥界。

到了熟悉的地盘,刚才还在尽力维护自己形象的神尊,总算是深吸一口气,坐在了冥河边的大石头上吹起了冷风。

就在这个时候,永宵神尊脚下的冥河忽然沸腾了起来。

等神尊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见那河水中忽然又生出一股黑雾,接着缠在了他细细的脚腕上。

裴如昼被吓了一跳,而不等他做出什么反应,甚至不等喝多了的神尊做出什么反应,那黑雾便将永宵神尊半个身子拖下了水。

“永宵,你怎么才回来?”语毕,黑雾已经将他团团包住,一阵刺骨的寒意袭来。

等裴如昼反应过来的时候,永宵神尊脸上那张面具,已经被黑雾拿下来,随手丢进了水里。

他忽然靠近,帖在永宵神尊的耳边,用低沉且略微沙哑的声音说:“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去……九重天找你。”

直到这个时候,裴如昼终于后知后觉地疑惑——这个黑影是谁?听这话,难道他可以自由出入九重天?

他不是被封印在这里的吗?

最重要的是,他的语气有些暧昧,就像……也是断袖一样。

黑影的话,也引起了永宵神尊的注意。

他足尖于水中轻轻一点,下一刻人便回到了刚才的黑色巨石上。

裴如昼听到,永宵神尊轻轻笑了一下。喝醉了酒的他,轻声说:“有我在这里,你不可能跑掉。”

“嘶……好冷。”

裴如昼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不在幽冥界了。

听自己的声音,应该是感冒了。

裴如昼尝试着想要从床上坐起来,但身体没有一点力气,最后还是重新躺回了被窝,接着再一次沉沉睡去。

这一次,因为淋雨,裴如昼断断续续地病到了秋天。

在这段时间里,戚云遥离开了皇宫,去往凤城城郊守陵。而就算一直病着,裴如昼也没有忘记自己的“学生”戚白里,一直尽心尽力地为他辅导功课。

最重要的是,裴如昼还在梦中断断续续地看到了幽冥界发生的事情。

——身为幽冥界之主,永宵神尊的日常工作就是念念经,指引误入迷途的亡魂归去,以神力维持一界运行,还有……看着那个黑影。

也不知道是一直被关在河里闷的慌还是怎么回事,那个黑影经常会来干扰永宵神尊的工作。在裴如昼看来,完全就是没事找事。

不过永宵神尊好像是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等到裴如昼也适应这样的生活时,中秋节到了。

皇室的宴会向来都很无趣,收完各个州县送来的礼物,皇帝又给皇子、公主们赠了中秋礼。

而和往年不同的是,还在守陵的戚云遥什么都没有收到。反倒是戚白里,头一回收到了来自于父亲的中秋贺礼。

最近这一段时间,裴如昼在辛辛苦苦教戚白里,而他学的也不错。

刚才皇帝随口提了几个问题,戚白里竟然全部都答了上来。

有了之前他自己之前,以及戚云遥的对比,皇帝第一次觉得,这个一直被自己厌恶的六皇子,还是有一点可取之处的。

……

皇宫里的宴会结束的很早。

刚过戍时不久,宴会便结束了。按照大易的规矩,中秋过后的三天,皇子们是不用去上课的。于是裴如昼就打算,和同样来参加中秋宴的郡主一起,回将军府去。

而就在宴会结束,他们打算离开的那一刻,裴如昼忽然看到……戚白里也转身,朝着扶寻宫的方向而去。

“娘,你和郁风先走,我一会自己回来。”

“好吧……那你注意安全。”

“嗯嗯!”

刚和郡主说完话,好不容易身体恢复了一点的裴如昼,便小跑着到了戚白里的身边。

这个时候,戚白里已经转身了。

裴如昼赶紧拉了拉戚白里的袖子,轻声说道:“六殿下,今晚您有空吗?”

刚才裴如昼忽然想起,中秋节是皇子们为数不多的,可以出宫的机会。要是自己没有记错的话,戚白里回宫已经一年多了,而这一年的时间里,除了那场围猎,他应该还没有出过门。

裴如昼不喜欢华章宫,因此他觉得,戚白里应该也和自己一样,不喜欢这和鸟笼无异的华丽宫室。

“如昼?”

戚白里转身,略有些惊讶的看向了裴如昼 。

身着月白长衫的少年朝他笑了一下,然后说:“这三天,不如我一起出宫?”

其实刚才裴如昼想错了一点,戚白里和自己不一样。

他并不觉得皇宫是什么华丽的鸟笼,相反戚白里喜欢这样的地方。他喜欢高高的宫墙,喜欢金色的屋檐,喜欢一切能让他感到权利触手可及的地方。

戚白里压根不想从这里逃走。

如果是其他人对他提出这样的建议,戚白里一定会在心中冷笑,接着拒绝对方。

然而今天问他要不要离开这里的人是裴如昼。

戚白里甚至连想都没有多想一下,直接点头说:“好。”这速度快的,就像是生怕裴如昼反悔了一样。

而见戚白里答应,裴如昼也笑了一下,直接改拉戚白里的袖子为拉住他的手腕。

“走走,这几天殿下就住在将军府好了,不过今晚我们先不回去。我之前在昼兰关的时候就听说了,凤城的中秋、元宵都特别热闹,”说道这里,裴如昼还不忘回看戚白里一眼问,“对了,殿下有没有出去看过?”

“没有,”戚白里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转身看着裴如昼,无比郑重地说,“如昼直接叫我名字就好,不用那么客气。”

要是戚白里没有记错的话,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给裴如昼这么说了。

此时两人已经行走在了宫道上,听到戚白里的话,裴如昼稍稍犹豫了一下说:“好吧,那我就直接叫殿下‘白里’了?”

直接说“戚白里”的话,好像依旧生疏,且还有一点无礼。

裴如昼不知道,简简单单的“白里”两个字,在戚白里的心中掀起了多大的波澜。

他只晓得身边的人沉默了一下,终于轻轻地点了点头。

走出三道宫门,裴如昼和戚白里终于乘上了马车。

这辆马车有一层纱帘一层竹帘,两人坐上马车的时候,纱帘已经被卷到了一边,只留下并不密的竹枝。而光,也从这里的缝隙处透了进来。

凤城本身就没有宵禁,更别说今天是中秋,路上更是比平常还要热闹。

一出最后一道宫门,便有暖色的光从窗外打了进来,并被竹枝分成一条一条,落到了裴如昼的身上。

裴如昼忍不住透过竹枝,去看窗外的景色。而他不知道,同样看着这个方向的戚白里,并不是在看外面,而是在看他。

戚白里的耳边,是马车碾过石道的吱呀声,眼前是少年那张精致宛如工笔描摹的面孔。

一时间,他已经忘记了自己在哪里,甚至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直到裴如昼缓缓抬手,将马车的竹帘也全部卷了起来。

“白里你看,外面真的好美啊。”

窗外花灯的亮光、整个世界,完全印在了裴如昼的眼眸中。被裴如昼这么一看,戚白里的心全乱了。

“凤城是前朝修建的,统共建了三百多年,才有如今的规模。你看远处那座山,凤栖山,传说上古的时候,曾经有凤凰停歇……”

“嗯。”戚白里听的很认真,他看着裴如昼,并不时点头,虽然他早就知道这些。

裴如昼原本并不喜欢凤城。但是这一刻,看到窗外如星子般挂满夜空的灯火,还有不同于仙宫的热闹街市,裴如昼忽然喜欢上了这个满是烟火气的地方。

《天谶》里的戚白里,对世间的一切都浑不在意。正是因为不在意,戚白里才会漠视生命,不在意这万里江山。

想到这里,裴如昼忍不住想要将自己看到的一切,和心中的所有感受统统告诉戚白里。

裴如昼希望戚白里也能爱上凤城,爱上大易爱上这个世间。

但尚是个少年的戚白里,心或许还没有那么大。

至少这一刻,他的心中装不下什么凤城灯火、万里江山,而只能放下眼前这一个人。

马车缓缓地停在了一条长街的入口处。

看到不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裴如昼愈发开心,他轻轻地拉着戚白里的手腕说:“走白里,我们去街上瞧瞧。”

“好。”

不知道是不是出宫了的缘故,今天戚白里的话比往常多。

“昼兰关的中秋,也像今天这样热闹吗?”

裴如昼想了想回答道:“没有,昼兰关有许多西域人,他们是不过中秋的。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热闹的街市。”

裴如昼真的非常敬业,尽管按照最近一阵子的观察,戚白里看上去好像没有成为暴君的迹象了,但裴如昼还是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在戚白里的面前,多为昼兰关刷刷存在感。

“不过要是论平常的日子,凤城却绝对没有昼兰关好玩。那边的坊市里面,满是凤城见不到的东西,甚至还有人卖骆驼崽子的!”

说道这里,裴如昼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身问:“对了白里,你见过骆驼崽子吗?”

果不其然,戚白里想了一下最后说:“在卫国的时候,见过已经成年的骆驼。”

“那要是未来你有空,到昼兰关来,我一定要带你看看!”语毕,他又补充道,“对了,你之后要是有什么想看的话,可以自己四处看看,但是……呃,最好不要让他们离开原本呆着的地方。”

裴如昼这话说的非常委婉。

裴如昼一点也不怀疑戚白里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心,毕竟未来长歪了的他,可是一个能做出收集天下奇珍异宝这种事情的人。

——戚白里想看稀奇玩意可以,但是一定要自己去看!在路上吃吃苦头,才能敬畏生灵。

虽然不是太明白裴如昼话里的意思,但戚白里还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但同时戚白里又在裴如昼的话中,捕捉到了另一个重点:“如昼要回昼兰关吗?”

“嗯!”裴如昼点头说,“当然要回去了,我们裴家世世代代都要守着昼兰关……往后你要是想我的话,就来那里找我。”

戚白里忍不住轻轻地咬了咬唇,接着向裴如昼问道:“那你怎样才会呆在凤城?”

“呆在凤城吗……”说实话,裴如昼真的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顿了一下,对戚白里说,“等到天下太平,再也不需要人守着昼兰关的时候吧。”

“天下太平……”

戚白里默默地将这四个字,记在了心中。

正是这个时候,两人终于走到了主街上。

按照大易的传统,中秋这种节日是要同家人一道吃饭的。但吃过饭后要做什么,却不再有规定。于是趁着过节的热闹劲,几乎整个凤城的人,都走出了家门,甚至就连平日藏在坊市里面的商贩,都跑到了主街这边。

“那是桂花蜜?”裴如昼看到小瓷瓶上贴着的字后,不由眼前一亮。

说着他就转身,眨着眼睛朝戚白里问道:“白里你想尝尝吗?”实际上裴如昼是自己想尝了。

“我……”戚白里本能地排斥宫外这种来历不正的东西。更何况在卫国皇宫里长大的他,什么琼浆玉液没有见过,宫外这种东西,在他眼里既脏又不入流。

但是看到裴如昼的眼神,拒绝的话,他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戚白里笑了一下,点头说:“我想。”

“好好,那我就送你!”语毕,裴如昼拉着戚白里小跑到了摊边,买下了两瓶桂花蜜。

好巧不巧的是,还没等裴如昼尝,他就看到原来这个小贩的背后,还藏着一个摊子。这个摊子上放的东西,裴如昼可是很熟悉了……

“是驼铃。”

裴如昼将摊子上的黄铜铃铛拿了起来,他对戚白里说:“有了这驼铃无论风沙多大,只要能听到响声,就能知道骆驼在,人也在。”

昼兰关本来就富庶,来凤城后,郡主更是不再限制裴如昼的开销。

说完这番话,向来特别大方的裴如昼,连价都没有砍一下,便将铃铛买了下来。

他把驼铃送给了戚白里,并开玩笑似的说:“往后你要是来找我,可以把它挂在骆驼脖子上,我听到声音就来找你。”

戚白里看向驼铃的目光一下就变得认真了起来,就像看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他半晌没有说话,就在裴如昼想,戚白里是不是看不上这个礼物的时候,却见对方忽然将一直缠在手腕上的细细银链取了下来,并郑重地交给了自己。

戚白里说:“如昼,我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这个银链,你一定要收下。”

这个银链,是戚白里的母妃留下来的。戚白里对自己的母妃并没有多少感情,他一直戴着这根链子,只是因为习惯罢了。

而现在戚白里将银链送给裴如昼,也不是因为他多珍视遗物,而是因为戚白里发现……这是自己能拿出来的,唯一没有染过血、还算干净的东西。

只有这样的东西,才配得上如昼。

裴如昼没有想到,戚白里竟然也会送自己礼物。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戚白里已经缓缓将他的手腕拉了起来,并且无比郑重地将东西放到了裴如昼的手中。

明明只是很简单的中秋礼物,但裴如昼却觉得……眼下这场景,怎么像是交换定情信物?

不不!别乱想。自己一定是受到了那群断袖神仙的影响……

裴如昼赶紧将这奇怪的念头扔到一边,把戚白里送自己的第一个礼物,郑重地接了过来。

第26章 去往东宫

戚白里的母妃, 只是一个不受宠的昭仪。她的首饰,也不怎么值钱。这根细细的银链一点装饰都没有,简直不起眼极了。

但是在裴如昼出生和长大的昼兰关, 最不缺的就是金银。

等裴如昼郑重其事地将这条细细的银链戴上后, 戚白里忽然觉得……自己这个礼物,实在是寒酸。

戚白里的心中, 忽然生出了一种名为窘迫的陌生情绪。

他开口想要说些什么, 甚至有些后悔将链子送给裴如昼。可是还没来得及张口, 便看到了裴如昼那亮晶晶的眼眸。

他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喜欢这个手链。

戚白里这个时候才发现, 裴如昼要比自己想象的瘦,这个正好挂在自己手腕上的银链, 戴到裴如昼的手上, 直接向下滑去, 溜到了文身处。

他的视线不由随着手链向下滑去,接着戚白里愣了一下, 赶紧将目光移开……

幸亏,裴如昼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他戴好手链后,很是认真地对戚白里说:“白里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保存它。”

“嗯。”戚白里笑了一下, 在裴如昼看来稍有些腼腆。

裴如昼和戚白里两个人,刚才从华章宫里出来,尽管周围没有跟人, 但是看着衣服, 便明显与中秋节出来玩的普通凤城百姓不一样。

今天来摆摊的商贩, 都是很有眼力见的人。

看到两人这架势, 大家便纷纷围了过来。

裴如昼虽然喜欢凑热闹, 但这并不代表他什么热闹都凑。看到周围人逐渐多了起来,他便带着戚白里,绕到了一边的小巷里去。

这里的人明显少了很多,两边的商户也稍显冷清。

“如昼,这是哪里?”戚白里有些疑惑地问。

“我也不知道……我们就随便走走吧,”裴如昼一边看周围,一边随口说,“我来凤城也就几个月,没有进宫前,一直生病,对这里也不太熟悉。”

说完这番话,裴如昼还以为戚白里有些担心这里不安全,他赶紧补充说:“要不我们还是回去?”

“不用了,这里就很好。”戚白里赶忙说,这条窄窄的小巷两边都是茶楼书馆,在今天这样热闹的节日里显得尤其冷清。

不久之前,凤城刚才下过一场雨。石板铺成的地面略有坑洼,积水的地方被月亮一照,便泛起了点点银光。

到了人少的地方,裴如昼说话的声音也变轻了。

“凤城的雨水,比昼兰关多很多,到了秋天几场雨下过,好像都能闻到水汽。哦……还有,一点点树叶、草的气味。”

说完之后,裴如昼有些好奇地凑到了戚白里的身边问:“你能闻到吗?”

雨的气味,草木的气味。

戚白里愣了一下,他从来不知道雨还有草木,是有味道的。

听到裴如昼的话,戚白里本能地想要摇头,但是就在这个时候,他觉得自己似乎也嗅到了空气中那一点点淡淡的水汽,还有草木被雨滴砸过之后,溢出来的细弱清香。

明明只是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发现,但是在真的闻到裴如昼说的那个味道后,戚白里的心情,却比见到了什么异域进贡的稀有香料还要激动。

“闻到了!”他说。

裴如昼笑了一下,轻轻地从水洼处踩了过去。

“我很喜欢秋天,还有这种凉凉的感觉。殿下……啊,不对,白里你呢?”裴如昼这话不是随口问的,戚白里不变成暴君,不但要好好学习,更是要充满爱心才可以。

“我么?”

在裴如昼之前,好像没有人问过戚白里他喜欢什么。而戚白里自己心里面,也理所应当的认为,自己喜欢的是权势,是那种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感觉,但是裴如昼说……他喜欢秋天。

戚白里不经思考,下意识地对裴如昼点头:“我也是。”

“那就好。”眼前的少年,忽然露出了极其开心的表情。

而见此情形,戚白里看着裴如昼,也忍不住轻轻地笑了起来。

戚白里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也从没有想过自己要喜欢什么。但他忽然觉得,裴如昼喜欢的东西,自己也是可以喜欢的。

“等一下……”戚白里正想着,裴如昼忽然停下脚步,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

“怎么了如昼?”戚白里一脸疑惑地向他看去。

只见裴如昼轻轻地摇了摇头,然后小声对他说:“前面那群人……我们先别过去。”

说完这番话,裴如昼将戚白里向街边靠墙的地方拉了拉。

他小声解释道:“那些人,好像是当时三皇子身边的西域人。”

闻言,戚白里终于将视线投了过去。

……他看到,就像裴如昼说的那样,这条小巷尽头的一间茶馆里,的确坐着一一群西域人。

但是戚白里也没有看出,这群人和三皇子身边的那些有没有联系。毕竟他只见过那群人几面。

其实要是放在往常,裴如昼也不会注意到这群人,但谁让他看到……坐在最靠窗位置,刚才低下头的那个正在喝酒的人,就是没有易容的赫连危琊!

裴如昼不知道,他们呆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两人又在这里看了几眼,裴如昼终于轻轻地拽了一下戚白里的袖子,并对他说:“走吧,我们换一条路。”

“嗯,好的。”

他们不再说话,沉默着绕到了另一条小巷上。等到看不到那间茶馆,两人这才重新聊了起来。

就像裴如昼自己说的那样,他刚来凤城没有多长时间,对这里的路一点也不熟悉。

他们两个人就这样一边聊一边在街巷中逛,过了一会之后,裴如昼终于惊喜的发现……自己也不知道这里是哪儿。至于戚白里这个比他出门次数还少的皇子,当然也不清楚。

还好镇西将军府名气大,问了几个路人之后,两人终于赶在子时之前,回到了裴如昼家里。

这边,家中的下人给殊明郡主通报,说是大少爷带着朋友来了。

就在殊明郡主一边想着,裴如昼什么时候在凤城有了朋友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郡主的眼前。

“六皇子?”

显然,大儿子将皇子领回家这件事,将郡主吓了一跳。

她下意识叫出这三个字,然后赶紧行礼。而一个动作还没有做完,就见戚白里赶紧走上前来,将郡主扶了起来。

戚白里说:“郡主千万不要客气,我只是如昼的朋友。”

言下之意,他不想郡主将自己当皇子对待。

闻言,殊明郡主笑了一下:“好……昼儿来凤城,有了朋友,我也就放心了。”

其实和所有人一样,殊明郡主一开始也并不喜欢戚白里,但是自己前阵子呆在皇宫,亲眼看到戚白里用功学习,待人接物都很有礼貌,对他的成见也就逐渐弱了下来。

戚白里不过是一个性格比较内向的孩子罢了。

说完这番话后,郡主赶紧叫人将房间给戚白里收拾出来。

但没有想到,现在天明明已经不早了,但裴如昼却并没有去休息的意思。

趁着丫鬟收拾房间的功夫,裴如昼竟然带着戚白里沿着梯子,爬到了房顶。

顺便,还带了不少来自昼兰关的干果。

说实话尽管戚白里只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但他毕竟是皇子,从小身边接触的人,也全都是王孙贵胄。

直到自己真的被裴如昼拉着,上了房顶,戚白里还觉得这一切实在是……太奇怪了。只是戚白里也发现,自己好像并不排斥这种从前他以为的无聊至极的事情。

和正在纠结适应的戚白里不一样,此时的裴如昼格外开心。

“你看这个房顶,视野是不是不错?”语毕,裴如昼还伸出手去,指了指不远处那片恢弘无比的建筑群。

戚白里看了一眼,问道:“那是华章宫?”

“对对!就是华章宫,”裴如昼一边摆着果干一边说,“从这里的角度看,华章宫真的像鸟笼子一样。”

戚白里笑了一下,他说:“但华章宫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地方。”

“没错,”裴如昼喝了一口果酿,朝戚白里眨了眨眼睛说,“但是不包括我。”

裴如昼和戚白里,是完全不同的两类人。

在戚白里过往的世界中,无人不向往权势,不向往那座金碧辉煌的王庭。所以他理所应当的以为,每个人都会爱华章宫。

可是裴如昼却说他不是,而听了裴如昼的话,戚白里非但不觉得他是在嘴硬,甚至也觉得,裴如昼的确应该离这座皇宫越远越好。

但是他又舍不得裴如昼离开……

戚白里是裴如昼在凤城的第一个朋友,天生热情的他,本来想要好好与戚白里在屋顶上坐一会。

但往常不怎么管他的殊明郡主,见到今天和裴如昼一起坐在这里的人是六皇子后,还是过来委婉提醒了几次。

于是裴如昼终于从屋顶上下来了。

而这一晚,大概是因为喝了果酿,裴如昼睡得也格外沉。

要是没有意外的话,他八成会睡到次日正午。但第二天,早膳的时间刚过,忽然有丫鬟敲响了裴如昼的房间门。

“大公子!您醒了吗?东宫那边有人过来,说太子邀您过去游览。”

“不去,我想再睡一会……”裴如昼迷迷糊糊说出这几个字后,忽然清醒了过来。

等等!东宫?

太子?他找我有什么事?

刹那间,裴如昼又想起了那天在九重天上看到的画面,还自己尚未搞清楚的太子宁从灵的关系……

挡不住好奇心,原本对去太子东宫一点兴趣的裴如昼,终于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要不然,去看看?

但是六殿下要怎么办呢?

就在裴如昼想到这里的时候,外面的丫鬟又说:“对了公子,太子殿下还邀请了六皇子一起去。”

听到这里,裴如昼终于不再犹豫。

未来戚白里,可是要和太子争皇位的人。而太子好像一直也不怎么喜欢这个六弟,也不知道为什要邀请他去东宫。

保险起见,自己还是和戚白里一起去看看吧……

第27章 贪恋权势

裴如昼上了马车才知道, 戚白里的确也是第一次去东宫。不过他并不吃惊,毕竟太子和华章宫里的其他人一样,并不在意这个六皇子。

只是裴如昼实在想不明白, 太子为什么要把自己和戚白里这里两个皇宫中可有可无的人, 一起叫到东宫里面去呢?

镇西大将军府,离太子府不远, 马车还没有走多长时间, 就到了目的地。

和华章宫不一样的是, 东宫是前些年才建成的。远远看去,楼宇的风格就与华章宫非常不同, 掀开车帘的那一刻,裴如昼很是好奇地向着前方看去。

要是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 那便是“清雅”。

和他不同的是, 戚白里始终垂着眸, 他看上去好像真的一丁点的兴趣都没有。

“裴公子,六皇子这边请。”东宫的人走了过来, 将他们两人带了进去。

在各种假山还有回廊里穿了不知道多久,裴如昼终于看到了一座小楼。

这一座小楼临水而建,一点朱漆都没有刷,水汽常年向上弥漫着, 小楼的木材看上去也不是那么好了,但是配着暗色的竹帘,却别有一番风味。

“如昼, 你们终于来了。”

看到裴如昼后, 坐在窗边的太子也缓缓地站了起来。

太子的视线直接落在了裴如昼的身上, 他压根就没有将戚白里多看一眼。

之前在皇宫里面的时候, 就算大家都不喜欢戚白里这个六皇子, 但是见到他之后,该有的礼数还是有的。裴如昼记得只要自己和戚白里在一起,众人都会先向戚白里行礼或者打招呼。

有了之前的一些对比,太子现在的表现便尤为奇怪,裴如昼忍不住轻轻蹙眉……

东宫这边的人,将裴如昼和戚白里带到了小楼里面。

而同一时间,那人也想起了不久前太子的一番话——实际上裴如昼的感觉没有错,这一次太子预计要请的客人,的确只有他一个。早晨听说戚白里也在这里后,太子这才皱了皱眉,将戚白里一道叫了过来。

用他的话说:“如昼就是性子好,与谁都能当朋友。就连老六,他都能相处的下去。算了,一道把老六叫来吧,不然如昼一定要推脱……”

彼时他虽然是笑着说出这番话的,但言语里面却满都是对戚白里的不屑。

正想着,几个人就已经走到了太子的身边去。

裴如昼忍不住好奇地向周围瞄了一下,然后他有些意外看到——窗边的那个小桌子上,整整齐齐的摆放了很多亮蓝色的釉面小碟。而碟子里盛着的,全部都是他熟悉的来自于西域的瓜果。

……裴如昼和郡主来凤城的时候,只带了一些果干什么的。像现在他看到的这些新鲜水果,都是不好保存的东西。

要是裴如昼了解到的没有错的话,要想趁新鲜将这些东西带到凤城,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见到裴如昼在看,太子直接说:“如昼从小在昼兰关长大,这些东西应该全都是你喜欢的吧?”

“是的,”裴如昼赶紧点头,意识到自己这样有些不合礼数后,又赶紧摇头说,“谢殿下。”

太子笑了一下,示意他坐下,并说:“如昼别与我这么客气。”

……我?

裴如昼觉得,自己和太子好像也没有这么熟悉吧?

但是对方的身份地位摆在这里,裴如昼还是乖乖地坐了下来,接着太子才像是终于看到了戚白里一样,也叫他坐了下去。

虽然裴如昼之前一直在华章宫里面,但实际上他和太子并不熟悉。太子早就已经出宫建府,平常没事的话不会回后宫来。

少有在后宫见到他的时刻,太子的身边都跟着宁从灵。

等等,宁从灵……

对了!一想到这个名字,裴如昼就记起了自己在九重天上看到的那一幕,宁从灵好像单恋太子来着……

这次裴如昼来东宫,也是因为好奇这件事。

所以话说回来,今天宁从灵怎么不在这里呢?

不过是短短几息的时间,裴如昼的脑袋里面,就胡思乱想了一大堆的东西。看到他这心不在焉的样子,太子忽然开口问了一声:“如昼,你在想什么?”

“啊……我在……”思绪猛地被打乱,裴如昼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竟然忍不住将自己心中想的事情说了出来。

他看着太子说:“我刚才在想……呃,那个宁公子今天怎么不在 ?”

这句话刚一说出口,裴如昼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太子脸上的表情,好像僵了那么一下。

而坐在他身边的戚白里,也忍不住将视线落了过来。

等等,当年在九重天上的时候,宁从灵似乎明恋太子来着,现在他们不会已经在一起了吧?

此时的裴如昼,已经脑补出了一段轰轰烈烈的故事来,并且觉得自己不应该这么说……而同一时间在小楼里正在服侍的其他人,却一脸意外和震惊的看向了他。

和完全不在状况的裴如昼不一样,这里包括戚白里在内的所有人,全都知道太子和宁从灵的关系……

东宫的下人们,觉得裴如昼简直是胆大包天,而戚白里却忍不住低头轻轻地笑了一小下。

放眼整座凤城,恐怕也只有裴如昼一个人这么大胆了吧。

太子稍稍顿了一下,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说:“如昼怎么想起宁从灵了?”

没有办法,刚才裴如昼已经将话说了出去,现在太子这样问了,那他当然得回答这个问题才可以。

此时裴如昼实在是编不出来什么答案,于是他犹豫了一下,真的把心里想的内容说了出来:“我只是记得太子殿下与宁大人关系不错……”

完了完了,这句话说出去之后,裴如昼都觉得自己这话怎么听怎么奇怪。

可是没有想到,听到他的话,太子却并不在意的轻声笑了一下,然后忽然抬起眼眸,看着裴如昼,并向他说:“他最近心情不太好,要是裴如昼想见他的话,我也可以叫来。”

“不不不,”裴如昼赶紧摆手对太子说,“不用麻烦了,殿下。”

闻言太子笑了一下,没有多说。

其实裴如昼真的搞不懂,太子为什么要把他叫到这里来,毕竟他们两人是真的一点也不熟悉。

简单的说了几句话之后,太子便与他聊起了边塞的生活,以及介绍起了桌上的这些瓜果。

和一头雾水的裴如昼不一样,一边已经被忽略掉了的戚白里,却是知道太子的意思的。

——太子对裴如昼非常感兴趣。

虽然是亲兄弟,但实际上在此之前,戚白里和太子的是一点也不熟。两个人这么些年加起来,也就说过不到十句话。

而太子的所作所为,还有种种有关于他风流的传言,戚白里虽然知道,可从来也不像朝廷之中的部分人一样背地里不齿。

毕竟当朝太子的行为,和自己早年在卫国见到的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了。

然而就在太子一句一句和裴如昼说话的时候,戚白里轻轻搭在膝上的手,却一点点攥了起来。

他看到,对面的男子穿着一件鹅黄色的长衫,这长衫是锦缎制成的,此时正泛着微微的光亮,看上去简直贵不可言。

但是戚白里只觉得太子真是碍眼极了……

他的手指忍不住一下一下的在膝盖上轻轻点了起来。

在通常的情况下,戚白里都觉得自己是一个非常有耐心的人。

他并不怕等。

可是现在看到太子,戚白里却只想让他消失。

本来就对权力无限渴望的少年,这一刻忍不住默默在心中想到——自己的计划,或许应该再快一点。

太子毕竟是太子,现在虽然是中秋,早朝都停了三天,但是他仍旧要每天处理公务。

裴如昼和戚白里并没有在太子府待太长时间,在离开的时候,太子不但给裴如昼送了一堆从昼兰关带来的东西,甚至还有许多金玉饰品。

哪怕裴如昼百般推辞,太子还是叫人将东西放到了马车上。

在回程的时候,看到裴如昼皱眉的样子,戚白里忍不住问道:“怎么了如昼?你不喜欢这些东西吗?”

虽然从小到大都被人瞧不起,可是戚白里却从来都没有真正的自卑过。但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一刻看到太子送的东西,还有裴如昼手上那过分松垮的银链,他忽然觉得有些尴尬……

没有想到,裴如昼的反应和他想得不太一样。

只见裴如昼摇了摇头,接着说:“不是不喜欢……只是不感兴趣。而且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它们。”

“如昼不喜欢金银什么的吗?”

“是……”裴如昼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又突然摇头说,“这世上哪里有不喜欢金子的人?我只是不喜欢太子送的而已。”

语毕,他忽然看着戚白里说:“比如你送的这个,我就很喜欢!”

其实裴如昼刚才的话,也只说对了一半。

戚白里就是这个世界上,鲜少对金银不怎么感兴趣的人。

他人生前十几年,唯一感兴趣的东西,好像只有权势。

戚白里从小就觉得,权势能够换来一切。

但是现在,看到裴如昼还有太子送的东西,他忽然觉得……自己从前想的,也不一定对,比如说权势就换不来人的真心……

“我送你的这个不太好看,也有些旧了。”

它配不上你。

这一刻戚白里想要将这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全部送给裴如昼。

他对这天下和皇位的渴望,似乎比之前更大了一点。担心被裴如昼发现,戚白里缓缓低头,将眸中的情绪藏了起来。

可裴如昼却摇了摇头说:“不,白里你送的什么我都喜欢。”

他的语气与表情格外真诚,真诚到戚白里忽然沉溺在了这温柔的眼眸中,在这一刹那,忘记了自己的所有欲。望与宏愿。

第28章 太子的酒

在皇宫里长大的少年, 自然要比宫外的人成熟。

更别说戚白里还是在卫国皇宫里面长大的。能够讨好卫帝的他,只要愿意,可以给任何人留下好的印象。

在镇西大将军府里呆的这几天, 一开始的时候, 殊明郡主或多或少的还会因为戚白里过往的那些传言,而纠结一番。可是到了后面几天, 戚白里在郡主心中的形象, 就完全变成了一个温文尔雅, 同时又有些腼腆的少年。

再加上郡主知道,戚白里的母妃在他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因此她对戚白里更是格外关照。

一直等到戚白里在镇西将军府过完中秋,回到皇宫之后, 郡主都还在惦念着他。

等过了中秋, 时间过的便愈发的快。

转眼间凤城便白雪皑皑, 而裴如昼也在这个冬季,过了自己的十七岁生日。

大易的皇子出宫建府并没有统一时间, 但是和前朝相比,还是比较早的。

现在这一辈皇子中,年纪最小的戚云遥还在皇陵守着。而戚白里和四皇子,一个将要十八, 一个已经过了十八,于是皇帝想了想,也让他们在这个时候, 结束了住在宫中的日子。

在此之后, 他们还会在宫外王府住上几年, 等到行了冠礼, 就要去自己的封地了。

大易的皇子封地都不大, 不过大多离凤城很近。

当今圣上不少兄弟,就是半年住在封地,半年呆在凤城。

在裴如昼看来,这样的生活比一直呆在皇宫里面可好太多了。

说来也巧,这半年里戚白里的功课进步很大,而或许是有了戚云遥对比,皇帝和太后看戚白里也顺眼了不少。因此皇帝赐给他的王府,虽然不算好,且看上去着实小了一点,但是好在位置不错,离镇西大将军府只有两条大街。

出宫之后戚白里常常会被裴如昼邀请到家里来。

时间久了,就连裴如昼的弟弟裴郁风,都适应了戚白里经常会出现在自己家的这件事。

而皇子们都已经不在宫中读书了,裴如昼当然也回到了将军府里。

人人都知道,裴家人注定是要当将军的,裴如昼未来肯定要回昼兰关。不过在此之前,皇帝便将他派到了皇城禁军中,美其名曰历练一番。

皇城禁军里面大多都是贵族子弟,不过在裴如昼看来,这群少年明显要比宫里的人好相处得多。

他们白日一起骑马巡城,到了晚上,就聚在一起喝酒。

裴如昼想——戚白里未来是要当皇帝的,而自己身边这群贵族子弟,未来肯定都是国之栋梁。所以他还将戚白里,也拉到了这个圈子中。

等最开始的成见消失,戚白里已经完美的融入进了禁军的圈子里。最重要的是,现在全凤城的人都知道,裴如昼和六殿下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

——在裴如昼看来,出宫的这段时间,除了自己的毒还是会定时发作外,简直没有一点不好的。

哦……不对。

或许还是有一点的,那便是从他出宫之后,太子对他真的是越来越热情了。

而裴如昼也终于明白了这份热情,是从哪里来的。

……

皇城禁军十日轮休一次,这天刚刚结束工作,到了轮休的时候,禁军的军营外,便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太子殿下到!”

太子?

听到这两个字,裴如昼赶紧从马背上翻了下来,朝着军营入口的方向,给太子行了一个大礼。与他一起的,还有另外几个同在禁军中的贵族少年。

“如昼快起来。”太子笑了一下,亲手将裴如昼扶了起来,“我都说了,不用和我这么客气。”

太子今天难得穿了一件青衫,此时笑得极其温柔。

但是站在裴如昼身边的另外几个少年,见此情景却忍不住向他投来了一点点担忧的目光。

裴如昼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将自己的手腕,从太子的手中抽了出来。

“好,好的殿下……”

“嗯。”戚羿宿笑了一下,就像是没有看到裴如昼的拒绝一样。

放在几个月前,裴如昼只是会稍稍觉得太子有一点点奇怪,但是现在……他已经知道奇怪的点在哪里了!

太子第一次来禁军营找自己的时候,他和禁军中的其他少年一样,均是一副意外和受宠若惊的表情。

而等两次三次下来,那些已经和裴如昼混熟了的少年,终于忍不住在一次喝酒的时候,向他问了。

“……如昼,你和太子关系很好么?”

“嗯?还好吧……太子殿下很热情。”裴如昼委婉的说。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说话的人脸上的表情有一点奇怪。

见状,只喝了两口酒,还没有什么醉意的裴如昼忍不住追问道:“怎么了?”

和他不一样的是,刚才说话的那个少年,现在已经有些上头了。

被裴如昼这么一问,对方稍稍犹豫了一下,终于凑近说:“我给你说个秘密,千万不要和旁人讲啊!”

“嗯!”裴如昼郑重点头,“一定一定!”

“……就是,其实我们都知道,你之前一直呆在昼兰关那边,可能没有听说过凤城一些事,”讲到这里,那个少年忽然有些后悔,但是被裴如昼这么看着,他又实在不好将已经说了一半的话再吞下去,“太子殿下,是断袖……和宁大人,你知道吗?”那人深吸一口气,终于将这一句话,完完整整地说了出来。

裴如昼:“……”

什么!

之前他虽然在九重天上,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点,并且也真的怀疑过这些。

可是自己胡思乱想,与猜想被证实,简直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情好吗!

当下,裴如昼差一点就将口中的酒酿喷出来了。

“咳咳咳……”裴如昼下意识地又问了一句,“你说的,是真的?”

“嗯!”

戚羿宿毕竟还是太子,再多的话,刚才那个少年也不愿意多说。

而裴如昼现在好歹也见了不少断袖,他一下便明白了这个禁军少年话里的意思。

……他觉得,太子对自己有意思。

禁军军营外,不少人都将视线落了过来。

裴如昼无视太子暧昧的目光,与对方进行了一场正经严肃的君臣谈话。

——太子问裴如昼最近生活怎么样。

裴如昼回答自己工作情况。

——太子问裴如昼这阵子有没有毒发。

裴如昼说军营里的大家,对自己都非常关照。

这通对话,简直就是鸡同鸭讲,什么都没有聊出来。

裴如昼以为自己已经将“敷衍”这两个字写在了脸上。可等一直盯着脚尖的他,实在忍不住抬头向太子看去的时候,却见对方正一脸笑意的看着自己。

裴如昼:“……”

我刚才说的那些东西,真的很有趣吗?

完全没有应付断袖经验的裴如昼懵了。

他不知道自己与太子的相处方式,正好戳中了对方喜欢的那个点。

戚羿宿含着金汤匙出生,众星捧月什么的,对他来说简直再正常不过了。

裴如昼明显的敷衍与抗拒,让戚羿宿觉得很有意思。当然最重要的是,戚羿宿喜欢裴如昼身上这种和凤城子弟完全不一样的气质——就像是一团火,且还是沙漠夜里的篝火。

从第一次见到裴如昼的时候,戚羿宿便执迷于这种感觉,时间久了这种感觉非但没有一点点变淡的迹象,甚至还在继续发酵着。

……

对方毕竟是太子,尽管裴如昼真的很想回家去,但是说了两句后,戚羿宿还是将他带到了凤城的一间酒楼中。

太子之前也曾邀请过裴如昼一起参加宴会,或者一道用膳。裴如昼原本以为,这里还有其他人。可是等到了那一间酒楼的包厢之后,裴如昼这才发现,原来今天只有自己。

不知道藏在了哪里的乐师,正缓缓地抚着琴。

从小就学琵琶的裴如昼,从那轻缓的琴声中,听出了几分暧昧不清的感觉。

仔细看就能发现,这一间包厢虽然大,但是却被好几重厚厚的纱幔,分割成了大小不一的空间。

从裴如昼现在所处的位置,能够看到一张软塌。

而软塌前的熏炉里,还慢慢地向外飘着甜香。

裴如昼从来都没有来过这种地方。

但是凭借他之前在昼兰关各处闲逛得来的经验……这种酒楼,应该不怎么正经。

从进包厢的那一瞬起,裴如昼就想离开。

戚羿宿好像没有看到裴如昼脸上纠结的表情,还在为他斟着茶。

末了,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壶酒。

“如昼,尝尝这酒怎么样?”

“……嗯。”裴如昼缓缓地将酒杯从戚羿宿的手中接了过来。他抿了一口后,装作不知道戚羿宿的意思一样问道:“殿下,今天别的朋友呢?我们两个人一起喝酒,实在是太无聊了。”

要是能将禁军里的那群人叫出来就好了——裴如昼在心中默默地想到。

闻言,戚羿宿笑了一下。

现在在宫外,而戚羿宿明明没有穿带一点黄的衣服,但是在裴如昼的眼里,今天的他除了那一身不变的贵气外,属于太子的久居高位的压迫感,却一点都没有变。

戚羿宿没有说话,自顾自喝下了一杯酒。

过了一会,等放下手中杯盏之后他才说:“这是‘解珴酒’,我专程找人从西域带来的。”

……解珴酒。

听到这三个字,裴如昼稍稍愣了一下。

解珴酒这名字,他可是非常熟悉。

这东西原产于西域,因为地理位置,昼兰关里也有很多。

但是裴如昼却从来都没有尝过。

解珴酒实在是太烈了,烈到沾上火星子后能够着火的程度。解珴酒刚开始喝还好,只觉得味道淡淡的,好像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再过上一会,就能感觉到它的威力了。

听戚羿宿的意思,他好像是觉得裴如昼会喜欢,这才找人将解珴酒从西域带到凤城的。

可是裴如昼真的对解珴酒,没有一点兴趣啊!

他停顿了好半天,终于说了一声:“谢殿下。”

除了这个,裴如昼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了。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太子已经将好几杯酒喝了下去。而一个白色的玉杯,也被他推到了裴如昼的身边。

戚羿宿没有说话,但是看到对方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裴如昼明白这杯酒自己是必须要喝了……

算了算了,不就是一杯酒吗!

见状,裴如昼也没有什么好纠结的,他直接将酒杯端了起来,闭眼一口咽了下去。

就像之前听人说的一样,解珴酒的确没有什么香味,只是在将它咽下肚的时候,灼痛感便一气从口腔蔓延到了胃部。

裴如昼忍不住皱了一下眉。

就在这个时候,戚羿宿已经又给他倒了一杯酒。

还要喝吗?

“殿下……”裴如昼忍不住咬了咬唇,他忍不住在心里面默默地对比了起来——尽管是亲兄弟,可太子戚羿宿的脾气,真的完全比不上戚白里。

啧啧,怪不得最后是戚白里一统天下呢。

不远处,暧昧的琴声还在继续。

太子又喝了一杯解珴酒。

裴如昼知道,按照规矩,太子都这么“给自己面子”了,那么自己也一定要干了这杯酒才可以。

但是谁叫他太清楚自己的酒量,裴如昼的酒量不好不坏,一般情况下随便喝两杯当然没有问题。和戚羿宿这样一杯一杯的往下灌,他可是真的不行。

“怎么?不喝酒么?”见裴如昼一动不动,太子忽然抬头,以一种裴如昼看不懂得眼神向他望去。

裴如昼很想点头,装作自己不会喝酒的样子,但是他知道自己骗不过眼前的人。

耳边的琴声更急了,裴如昼忽然觉得,此时的戚羿宿真的非常危险……

戚羿宿之前听人说,裴如昼上一次休息的时候,将戚白里叫到了家里,两人坐在镇西将军府的房顶上,一边看月亮一边喝了一晚上的酒。

听到那件事时,他便忍不住想要去找裴如昼。他想,自己给裴如昼的时间已经够多了……

但是最后戚羿宿还是忍了下来,一直到现在裴如昼又一次休息,他才将人带到这里来。

裴如昼实在想走。

听到戚羿宿的问题,他先是摇了摇头,而后忽然咬了一下唇说:“太子殿下,我酒量一般,而且休息两日后还要回禁军。您要是想喝酒的话——”不如去找别人吧。

裴如昼这番无比大胆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戚羿宿忽然变了脸色。

他直接开口说:“裴公子不躲戚白里,怎么专躲我?”

戚羿宿没有叫裴如昼“如昼”,他的语气忽然冷硬了下来。

听到戚羿宿的话,裴如昼当即就打算对他谢罪。

然而还没有起身,戚羿宿忽然又隔着小桌拉住了裴如昼的手腕。

戚羿宿眯了眯眼睛说:“你在怕我。”

裴如昼没有说话。

“也是,”戚羿宿笑了一下,“禁军那里都是京城子弟,你一定听说了不少与我有关的事情吧。”

的确——裴如昼默默在心中点了点头。

不过这话,好像不能当面给戚羿宿说。

见裴如昼依旧沉默着,戚羿宿突然起身靠近了他,并拉着裴如昼的手腕,压低声音说:“可你既然因为传闻怕我、躲着我,又为什么不怕戚白里呢?”

戚白里?

裴如昼不懂戚羿宿怎么忽然提起戚白里。

没有给他太多思考时间,戚羿宿就这么盯着裴如昼的眼睛说:“他在卫国长大,你你真觉得他是个干净、单纯的人?”

听到这里,裴如昼忽然起身,用力挣开了戚羿宿的手,“太子殿下!”他咬牙提醒。

裴如昼的声音有些大,琴声突然被他打断,酒楼的包厢内安静得针落可闻。

第29章 无比信任

一提到戚白里, 戚羿宿的眼神中就满是不屑。

在众人眼里,大易太子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的代名词。

所有人都说,他是未来定然是个仁君。

但或许是因为裴如昼看过《天谶》, 知道最后夺得皇位的人是戚白里。所以从认识戚羿宿开始, 他便有意无意地默默在心底比较着戚白里和戚羿宿这两个人。尤其到了禁军之后,就更是如此。

在裴如昼看来, 戚羿宿的身上的确没有什么太大的缺点, 而朝堂上下, 也都比较支持这个太子。但是撇去私下生活不论,在治国方面, 戚羿宿实在是太过中庸。

要是戚羿宿真的成为大易皇帝,那他最多也就是一个守成之君。

可是戚白里不一样。

“光策侯收复西域十四国, 同年, 皇六子戚白里灭卫, 称帝。”

《天谶》上最后一句话,已经深深地印刻在了裴如昼的脑海之中。

现在的戚白里虽然不起眼, 但是相比起戚羿宿,他却是一个真正能够创造下历史的人。

看到戚羿宿不屑的眼神,裴如昼心中便很是不服。

再加上裴如昼觉得,戚白里虽然在卫国皇宫里面呆久了, 可是现在的他身上,却没有染到一丝一毫的恶习,这可比华章宫里的其他人强多了。

太子这样说, 八成是以己度人……

在包厢最最安静的时候, 裴如昼稍微抿了抿唇, 对戚羿宿说:“微臣一向尊重殿下, 但是也希望殿下能够尊重微臣的朋友, 更别说,白里还是殿下的亲弟弟。”

“白里?”听到这里,戚羿宿的语气愈发不屑。

然而在这不屑过后,作为竞争者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件很危险的事——能在卫国皇宫里活下来,且还活的不错的戚白里,绝对不是一个省油的灯,但是现在……好像所有人都觉得,他不足为惧。

他究竟是本性如此,还是太能装了呢?

这些人里,也包括自己。

裴如昼听到这两个字,不由轻轻地咬了咬牙。

其实刚才裴如昼也算是好心提醒——既然最后是戚白里继位,那眼前的戚羿宿,注定是要成为废太子的,历史上的废太子,命运大多都不怎么好。

尽管今天自己和戚羿宿闹得有点僵,可是裴如昼也没有想过,真的让戚羿宿和历史上那些废太子一样惨。

再说……戚羿宿是羿台仙君,要是他回到九重天,越想越气报复戚白里也不好。

戚羿宿当然不知道裴如昼心中的想法那么精彩,他只知道一向看上去没有什么脾气的裴如昼,今天竟然因为戚白里和自己起了不快。

太子本来不错的心情,今日算是毁了一个干净。

戚羿宿缓缓坐回了位置上,又给自己斟满了酒。

看到太子的表情,裴如昼也有些紧张。而就在他纠结着要不要说点什么的时候,却听对方冷冷地朝不知道藏在哪里的乐师说:“怎么不弹了?继续啊。”

戚羿宿怎么还不让自己走?

“殿下我……”裴如昼想问他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却听到这个时候,乐师又重新弹起了琴,并且换了一首激昂无比的曲子,一下就将他的声音全部压了下来。

一时间,气氛又僵持了下来。

裴如昼只能呆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时间流逝的速度好像都慢了下来。

戚羿宿明明不再说什么了,但是他这样将裴如昼硬留下来的行为,却叫裴如昼觉得愈发无措和紧张。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琵琶声忽然断了下来,坐在这里的太子不由皱眉,接着厉声道:“怎么不弹了?”

这一次,回答他的人不是乐师。

包厢里面先沉默了一会,不过多时,忽然有人从外面,将这里的门打了开来。

“太子殿下。”来人穿着一身墨蓝色长衫,进门之后就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一样,恭恭敬敬地向戚羿宿行了一个大礼。

已经喝醉了的太子,看到来人下意识皱眉,而裴如昼却在第一时间,忍不住叫了一声:“林公公?”

闻言,站在门口的大太监抬眸,向他轻轻地笑了一下。

林公公一直跟在皇帝身边,他怎么忽然跑到了这里来?

不等裴如昼想明白这件事,就听林公公又朝太子说:“殿下,太后娘娘知道了您将裴公子留在这里的事情,特意叫咱家来提醒您。裴家世代忠烈,大易如今的江山,有一半都是裴家打下来的。”

太后娘娘?

裴如昼出宫已经有一段时间了,而作为一名“外男”没有事情的话,他是不能进宫的。裴如昼真的没有想到,这么长时间没有见,太后竟然还惦念着自己,最重要的是……她是怎么知道自己现在和戚羿宿在酒楼中的?

林公公一直呆在皇帝身边,今天他自称是被太后派来,那更是同时代表了大易最尊贵的两个人。

就算是太子,也不能不做理会。

闻言,一身酒气的戚羿宿赶紧站了起来,装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的和林公公寒暄了一下。而林公公自然也给太子面子,听到太子的“解释”之后,假意夸奖了一下太子和裴如昼的关系,然后便委婉的说,现在时间也不早了,要是不想外界有闲话,太子还是早点回东宫去吧。

而就在这两人聊天的时间里,裴如昼的脑海中冒出了无数种可能。

但最后,他想到的却是……几个月前,裴郁风告诉自己,他听到太后身边的太监说,戚云遥早有解药的事情。

当时他就觉得这两人有蹊跷。

而难道说这一次的事情,也是那两个太监“无意间”告诉太后的?

理智告诉裴如昼,这两个如此爱多管闲事的太监,不可能在宫中生存下去,但是除了这个可能以外,裴如昼却想不出其他答案了……

林公公的话,打断了裴如昼的思绪。

“裴公子,咱家回华章宫正好与您顺路,不如一起走吧?”

原来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林公公已经和太子聊完了。

而刚才还在喝闷酒吓人的太子,则已经起身,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打算离开这里了。

或许太子还不想现在就走,可是有林公公在这里盯着,他就算不想,也得想了。

听到林公公的话,裴如昼当然是立刻应了下来。

“好好!林公公要是有空的话,正好去将军府喝杯茶?”

闻言,华章宫里的大太监笑了一下说:“这倒不用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裴如昼帮他挡了一下木球,因此林公公对裴如昼的初印象就算不错。

而后大概是有华章宫里这些不让人省心的皇子作比较,林公公愈发觉得裴如昼算还是个单纯有趣的后辈。

戚羿宿还在一边站着,而裴如昼则完全不敢抬头地跟着林公公走了出去。直到出酒楼,被街道上的凉风一吹,他这才有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裴如昼看到,宫里的马车就停在这里,想来林公公应该是会从这里直接回去了。

而就在他打算送林公公上车的时候,却见对方忽然叹了一口气,转身对自己说:“裴公子,往后还是要注意为好。不然有的风言风语传到陛下那里,可就不好了……”

风言风语?

裴如昼乍一下有点不明白林公公的意思,而等到对方上车之后,裴如昼这才反应过来,林公公说的八成就是自己和太子。

从自己出宫去禁军开始,太子戚羿宿有事没事都会来这里找自己。既然禁军中的其他人,都已经忍不住向自己当面提过太子的事情,那么这件事传播的范围,肯定比自己想的要大。

“哎……”裴如昼一边叹气,一边骑马向镇西大将军府走。

这件事哪里是自己能够控制的!

自己是真的不想再见太子,但是耐不住对方来找自己啊……

或许是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裴如昼的雪蛰行走的速度也慢了下来,远远看去有些无精打采的,速度也慢了很多。

而就在裴如昼拐过弯,下马走到镇西大将军府所在的那条长街上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他下意识回头便看到,是戚白里来了……

按照大易的规定,皇子们在去往封地之前,是会在朝堂上简单历练一下的。

现在戚白里的身上,就挂着一个半闲不闲的四品职位。不过裴如昼在今天之前,还真的从来没有见过戚白里像现在一样,穿着官服出现在大街上。

在裴如昼的印象中,戚白里总是一身墨衣,半披着长发,看上去清雅的不行。但是现在,戚白里一身官服,头发上也戴着一顶银冠,虽然还是少年模样,但是在这一刹那间,裴如昼已经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几分属于未来天子的慑人之气。

“如昼,”说着,戚白里突然也飞身下马,与裴如昼并肩站在了一起,“你没有事吧?”

戚白里的消息这么灵通?

想到对方未来可是要当皇帝的,这一切好像又说得通了。

——戚白里八成已经开始在朝堂中布局?

听到对方的话,裴如昼先是稍稍愣了一下,然后赶紧笑道:“我没事,刚才林公公来了,他和太子说了几句,我就直接回了家。”

戚白里忽然不再说话,而是直接在这长街上,在裴如昼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将他拥进了怀中。

镇西大将军府所在的街道并没有几个人,此时正是落日的时候,夕阳从长街那边投了过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隔着不厚的布料,就在这一刻,裴如昼忽然感觉到了戚白里的心跳。

然后又听到他在自己的耳边说:“相信我,如昼……以后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

“好,”裴如昼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缓缓地回抱住戚白里,“我相信你。”

毕竟你可是大易未来的皇帝,是能够赢过九天诸神的人。

裴如昼对戚白里,向来都无比信任。

第30章 回昼兰关

裴如昼早就发现, 禁军里的人一个比一个八卦,大概也是因为年纪比较小,他们全都藏不住什么事。

这次沐休之后, 一回到禁军里, 裴如昼就从他们口中听到——凤城里有关自己和太子的传言,非但没有一点点平息的意思, 甚至于愈发离谱。

“解盺思有什么你就大胆的说, 我又不能把你给吃了。”裴如昼拉住禁军中和自己关系比较好的一个少年, 向他问道。

而那个一身红色锦袍的少年,先是一脸为难, 最后终于咬了咬牙说:“那你可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啊?”

“一定一定。”

语毕,裴如昼就将手搭在了解盺思的肩膀上, 带着一壶酒, 和他一起向不远处的小亭走去。

等到了那里之后, 名叫解盺思的少年,这才挠了挠头, 小心翼翼的说:“就是……他们说你和太子殿下,上次沐休……在酒楼里咳咳……”

听到“上次沐休”还有“酒楼”这几个字,裴如昼的眉毛就慢慢地皱了起来。

毕竟那一次,两人相处的实在是不愉快到了极点。

而见解盺思忽然卡在这里不继续向下说了, 裴如昼又追问道:“‘咳咳’又是什么意思?”

见裴如昼追问,解盺思不由露出了一幅“这你真的要问”的惊诧表情,停顿了几息之后, 还是挠了挠头说:“就是, 说你们在酒楼厮……混, 到了最后, 皇帝陛下甚至都派人来了。”

裴如昼慢慢地皱起了眉, 那一天林公公的确来了,可是他去酒楼,并不是大家瞎想的那个理由。

然而裴如昼自然不能将这件事说出来。

禁军里大多是京城贵公子,他们的武艺只能说是及格。而当年被镇西大将军盯着习武的裴如昼,虽然不能说是绝世高手,但身手也要远远超过一般人。

解盺思对裴如昼,既是害怕又是崇拜。

他说完话之后,裴如昼忽然沉默了下来,而解盺思稍稍停顿了一下,又忍不住补了一句:“……反正传的还挺厉害的,正好太子殿下和宁公子最近好像不太来往了,所以他们都说……”

后面的话,解盺思没有说,但是裴如昼已经在心里默默地补上了。

他们都说,自己就是第二个宁从灵?

裴如昼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而看到他这样子,解盺思也闭嘴不敢说话。

……

这一次,传闻扩散的速度,要比裴如昼想象得更快。

不只是大易的贵族之中,甚至于就连民间,也有了谣传。裴如昼隐隐约约觉得,这背后应该是有人在推波助澜。

但是他来凤城也就几个月的时间,且才刚刚十七岁,就算有这个感觉,裴如昼短时间内也找不到这个人是谁。

而就在这样的背景下,裴如昼时隔几个月,又一次去华章宫了。

和去年刚才来到凤城的时候不一样,这一次裴如昼是与禁军一起去宫内执行公事的。

这天是大易皇帝的生日,也正是民间常说的万寿节。

在大易,万寿节是一项比元日都要重要的活动。裴如昼这种原本守在皇城之外的禁军,也被提前调到了皇宫中。

裴如昼是镇西大将军之子,并且这几个月里在禁军中表现很不错,这一次直接被派到了皇帝身边。

正午。

御书房外没有一点树荫,这几天虽然太阳还不算太烈,但是站了一会之后,裴如昼还是觉得又热又无趣。

他小的时候,算是在昼兰关军营中长大的。

在裴如昼看来,真正的边塞军营,可比皇城禁军有意思多了。

……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就在裴如昼畅想着回昼兰关的生活时,御书房的门,忽然打了开来。

林公公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裴如昼的眼前。

“裴公子,陛下叫您进去一趟。”这一次林公公的语气很是生疏客气,尽管裴如昼和对方也不怎么熟悉,但是听到林公公的话,他便意识到自己这一次进御书房,十有八九是没有什么好事的。

“好的。”裴如昼轻轻向林公公行了个礼,和对方一起走了进去。

在他进去的那一刻,御书房那扇高高的雕花木门,发出吱呀一声,接着缓缓地合了起来。

明明是正午,但御书房里面只亮着几盏灯,看上去昏暗极了,配上暗色的木质地板,裴如昼只觉得气氛无比压抑。

林公公默默地退了回去,裴如昼上前给皇帝行礼。

大易的军礼,是单膝下跪。

这边裴如昼已经跪下去了半晌,可是御书房里面依旧一点声音都没有。时间久了,裴如昼的腿都已经开始发麻,就像是有小蚂蚁,慢慢地从地上爬到了小腿一般。

裴如昼的额头已经冒出了汗珠,就在他将要支持不住的时候,御书房里面终于有了一点别的动静。

皇帝缓缓地将手中奏章放到了桌上。

“朕听闻,你最近与太子走的很近。”

听到这里,裴如昼的心便是一沉。

果然,流言已经传到了皇帝耳边。

他赶紧抬手,抱拳向皇帝行了一个礼说:“回陛下,微臣与太子……”压根就不熟。

裴如昼很想直接这么说,但话到了嘴边,他只能说:“只是普通的君臣关系。”

语毕,皇帝久久不语,过了好一会才说:“朕一向欣赏、看重你,希望你不要作出令朕失望的事情。”

裴如昼的余光看到,说话的时候,皇帝轻轻地用手指按了一下眉心,看上去非常不耐烦。

失望?

听到这里,裴如昼也不禁有些生气。我明明什么也没有做的,干嘛把你儿子的锅,甩到我的头上?

“臣不曾。”在皇帝以为裴如昼会认错的时候,他忽然非常生硬的来了这么一句。

而刚才重新拿起奏章的男人,终于再一次将视线落到了裴如昼的身上。

其实皇帝知道,裴如昼和太子肯定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的。只不过他可以容许太子和宁从灵那样的谋士,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却不会允许太子,与大易未来要驻守边塞的将军如此。

皇室颜面摆在这里,他自然不能明着说太子,只能将这事推到裴如昼的身上。

他一直觉得,裴如昼虽然单纯了一点,但也是个聪明人,他不会听不懂自己的话。

然而没有想到,眼前的少年竟然如此不配合。

说起来这还是皇帝一次看到裴如昼穿红衣,此时单膝跪在地上的少年身姿挺拔,那原本就精致耀眼的眉目,在这一身禁军红衣的映衬下变得愈发明艳。

见状,皇帝愣了一下。

他忽然将刚才想说的话全部咽了回去,转而对裴如昼说:“凤城与边塞不同,你在这里是练不出什么的……”

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

裴如昼终于忍不住抬头直接向对方看了一眼。

而皇帝好像是没有看到这一眼似的说:“等过上些时日,便回昼兰关去吧。”

裴如昼:!!!

他好歹在凤城呆了将近一年的时间,知道在大多数贵族子弟眼里,从禁军到昼兰关简直与流放没有什么区别。

但是裴如昼和不想去边塞的贵族少年不同,他从来凤城第一天起,就想着要回家。

现在皇帝要自己提前回去,他开心还来不及呢。

闻言,裴如昼赶紧向皇帝行礼。

而皇帝似乎也是不想再看到他了,见状就随便摆了摆手,便叫裴如昼下去。

“嘶……”裴如昼赶忙行礼站了起来,然后拖着已经发麻了的小腿,向御书房外走去。

此时正好到了书房外禁军交接的时刻,裴如昼没有再在这里多停留,便和众人一起,向不远处的驻处而去。

刚进小院还没有走几步,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是戚白里。

戚白里已经出宫建府,要不是万寿节,他也不会这个时候进宫。

“如昼。”

在裴如昼看到戚白里的那一刻,对方先是稍稍顿了一下,然后就快步向他走了过来。

这座小院原本一直废弃着,最近才为万寿节修整了一下。但是临时的修整,还是没有让这个小院产生太大的变化。和华章宫别处相比,这里的确有些萧瑟。

“白里你怎么来了?”裴如昼也转身,朝戚白里走了两步。

而就是这两步,戚白里发现裴如昼的腿好像有点不正常。

“你的腿怎么了?”他上前来的第一句话,便是问这个。

“哦……刚才在御书房里跪了一会。”裴如昼随口回答道,“陛下要把我发配昼兰关了。”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雀跃。

去昼兰关对其他人来说,是件等同于流放的坏事。可裴如昼不是。知道能回家,他忍不住第一时间将这件事,分享给了戚白里。

和开心裴如昼不同,听到这句话,戚白里忽然停下了脚步,方才那一点笑意也不见了。

他这是怎么了?

裴如昼顿了一下,随口问:“你不会是舍不得我吧?”

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还是,自己这句话说完之后,站在对面的戚白里先是看向他的眼睛……然后,真的点头了。

……等一等,我只是随口问一下。

若是往常,裴如昼一定不会在意。

但是这几天,他才被卷进了一桩断袖流言中。

看到戚白里的表情,裴如昼的心中忽然闪出三个字:……不会吧?

停停停,不要胡思乱想!裴如昼赶紧打断了自己的思绪,重新调整心情向戚白里看去。

然而他看到……此时戚白里看向自己的眼神,却是他从没有见过的复杂。

“是,”戚白里慢慢地点头说,“我不想如昼离开。”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用尽一切手段,留下眼前的人——这个原本已经被戚白里深埋的愿望,在这一刻破土而出。

……眼下只有戚云遥自己知道,他有多努力才能将这句话说出口。

戚云遥最怕孤单,也最恨孤单。

贤妃曾经是戚云遥人生中唯一一点温暖。哪怕她“死后”,皇帝因为“忧思过度”一张画像都没有留下。可是作为骨肉至亲,戚云遥依旧能认得她的模样。

“你……”路如浑身颤抖,甚至就连牙齿都上下磕绊了起来。她就像是行走在极寒雪原上的旅人,浑身冰冷、无法呼吸。

第23章 真相大白

路如开口半天,却始终说不出下一句话。

就在她定在原地的这一刻,背后的戚云遥一边努力调整呼吸,一边尽自己最大努力,尝试着完整地将这句话说了出来:“你……你连再看我一眼,都不敢吗?”

你到底在心虚什么,你也觉得自己做错了吗?

“娘亲?路如姑姑她怎么……”要不是手上还抱着一只雪豹, 裴如昼其实也想跟过去, 但他话还没有说完, 就见殊明郡主忽然朝自己摇了摇头,轻轻地叫了一声:“昼儿。”

裴如昼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看到母亲复杂的神情,他还是将没有说的话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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