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药师放下药碗,替凌有梦把了脉,他眉头皱了起来，最终又松开,这才准备喂药。

少年忽然蹙起眉头,眼泪从紧闭的眼中落下来。

从遇到欧阳烈开始，这便是他不幸的开端。

但是也不是全都是不幸。

以一副好心人的姿态介入到凌有梦的生活中,将凌有梦带回了白驼山庄，凌有梦方才知道,欧阳烈骗了他。

几个人尽管心中有疑惑，还是转身离开了。

……

凌有梦这一睡便睡了一天一夜，黄药师的几个弟子也发现了不对劲,欧阳锋的船来时他们聚在一起练武，并未发现。

黄药师一怔,心疼密密麻麻的如同针扎一般，他伸出手指将凌有梦的眼泪拭去，抽出玉箫来。

“师父,小梦这次怎么睡了这么久？”曲灵风有些担忧，他与冯默风是第一个发现凌有梦的,两个人平日里与凌有梦的接触也是最多的，自然担心也多。

黄药师道,“出了点意外，你们去练武,不用在这守着，这里有我就够了。”

柔和缠绵的箫声让凌有梦的眉头渐渐舒展开了些。

黄药师将他放在床上，他并不知道凌有梦以前发生了什么，所有的一切都是在寥寥数语中拼凑出来的。

他只知道，绝不能让凌有梦再回白驼山庄，回到欧阳锋身边去。

黄药师端了药出来看见围着凌有梦的几人皱眉道,“你们在做什么？”

凌有梦唔了一声，又喝了一口粥道，“我现在一点也不期待家人了。”

黄药师失笑。

凌有梦道，“如果他们真是我的家人那我肯定过得一点都不好。”

黄药师道，“嗯，你不要跟他们走。”

“我才不跟他们走呢。”凌有梦鼓起脸，“你不能赶我走。”

“我不赶你走。”黄药师轻轻笑了笑，“我这样喜欢你，怎么会赶你走。”

凌有梦听见这句话，有些仓皇的模样，他伸手捂住脸，又从指缝间露出眼睛来看着黄药师。

黄药师笑道，“怎么？不希望我喜欢你？”

凌有梦摇头，他轻轻放下手来，“我就是很奇怪，你怎么突然说喜欢我？”

黄药师道，“难道不是你先亲我的？”

凌有梦耳朵泛红，他低声道，“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黄药师问，“你不喜欢我？”

凌有梦声音小了些，“你说的，我不可以喜欢你。”

黄药师低笑，“我现在反悔了。”

“但是。”凌有梦又道，“我确实偷偷对你动心了。”

黄药师把一碗粥喂完，拿白巾替凌有梦擦了擦唇角，道，“偷偷对我动心了？何时动心的？”

“那你何时喜欢我的？”凌有梦问。

黄药师道，“不知道。”

凌有梦道，“我也不知道，但是肯定是我喜欢你早些。”

黄药师见他连这个也要争，道，“好，你说是便是。”

凌有梦：“……你好敷衍。”

“还吃吗？”黄药师问。

凌有梦摸了摸肚子摇头，“不要，不喜欢喝粥。”

“明日给你做其他的。”黄药师道，“不是想要我下厨？”

凌有梦点头，他道，“我睡着的时候好像听见你吹曲子了。”

黄药师道，“是吹了。”

凌有梦伸出手戳了戳黄药师腰间的箫，他抬起眼来问，“好学吗？”

“想学？”

“一点点。”凌有梦比了个手指节，“我好像没有什么音乐天赋。”

黄药师轻笑一声，“好起来，我教你。”

凌有梦点头，“好，我明日便好了。”

“还睡吗？”黄药师问，“已经睡了许久，应该不睡了。”

“可是这会儿天黑了。”凌有梦道。

“天黑了正好。”

黄药师找来衣袍给凌有梦披上，他替凌有梦系好带子道，“带你去看看夜间的桃花岛如何？”

一轮圆月悬挂在天空，照亮了桃花岛的每一寸。

忽闪忽闪的光在空中飘浮。

凌有梦惊讶地看过去。

“是萤火虫。”黄药师道，他松开凌有梦的手，如同讨心上人开心的少年一般笑道，“我去捉来给你怎么办？”

凌有梦问，“会咬人吗？”

黄药师摇头，“不会。”

凌有梦又问，“有毒吗？”

“不用担心。”黄药师道。

凌有梦小声道，“你死了我不守寡的。”

黄药师轻轻敲了敲凌有梦的脑袋，“胡说八道什么呢？我们没有成亲。”

凌有梦道，“我知道了，你想和我成亲。”

黄药师：“……”

黄药师很快便回来了，只是他的外袍不见了。

凌有梦奇怪道，“你的萤火虫呢？”

“过来。”黄药师道。

凌有梦走近了些，他又问，“你的衣服呢？”

黄药师伸出一只手来，低声笑道，“你说得对，我想与你成亲。”

凌有梦握住黄药师的手看过去。

藏在身后的衣袍散开，漫天的萤火虫闪闪发亮，凌有梦睁大眼。

“好看吗？”黄药师问。

凌有梦怔怔点头，目光都不曾移动一分，这样好看……

黄药师又问，“那，你要与我成亲吗？”

凌有梦转过头看着黄药师，对方的眉眼温和又包容，不带半分玩笑之意，像是把之前的狂傲不羁和孤僻都藏匿了起来。

但是这般说什么便是什么的性子却又能看出，他并未藏起来，只是他对凌有梦所展露出的是这一面。

凌有梦道，“要。”

黄药师笑了一声，他似在开玩笑一般，“你答应我了，可不能反悔，也不能忘了。”

凌有梦点头，“我不会反悔，也不会忘了。”

顿了顿凌有梦道，“肯定不会忘的。”

萤火虫已经散去了，月亮也藏入了云层。

黄药师伸出手捧起凌有梦的脸，亲吻落在凌有梦唇上，他声音低沉沙哑，“我会吩咐他们准备成亲时所需要的东西。”

凌有梦唔了一声，他道，“你不是说过，我年纪尚小。”

“寻常人家十六岁已经抱小孩了。”黄药师镇定自若，“不小了。”

凌有梦低低地笑出声声来，他靠着黄药师眼睫垂下来，困意来得很快，他轻声道，“我又要睡着了，你要记得抱我回去。”

黄药师已经将他抱了起来，“我知道。”

“要成亲。”凌有梦声音越来越低，“就我们两个……就岛上的人，不要其他人了。”

“好。”黄药师又道。

“晚安。”凌有梦的声音彻底消失。

黄药师低声道，“晚安。”

第二日凌有梦醒来的时候很晚，凌有梦道，“我做了个梦。”

黄药师刚熬了汤，闻言问，“什么梦？”

“我梦见昨日岛上来人了。”凌有梦微微蹙了蹙眉，“好奇怪，是不是因为前几日有人来的缘故？”

黄药师一顿，他看着凌有梦轻声道，“你忘了？”

“忘了什么？”凌有梦问。

黄药师摇了摇头，他道，“没什么，饿了吗？”

“饿了。”

黄药师看着凌有梦的眉眼，心微微沉了沉。

凌有梦已经记不得昨日的事情了。

他也不再想着要找家人这件事，家人于他，似乎也不重要了，曾经渴望得如今已经有人补上了。

“小梦。”冯默风跟在凌有梦身边问，“你真要与师父成亲啊？”

凌有梦扭头看他，“怎么了？”

冯默风嘶了一声，“我就是觉得……是不是有点太匆忙了？”

他偷偷看了眼四周小声道，“师父比你大那么多呢，这不就是老牛吃嫩草吗？”

凌有梦睁大眼看着冯默风，忽地笑出声来，“你师父老吗？三十多岁，很年轻。”

冯默风摇头：“没想到师父竟是这样的人……”

“是怎样的人？”

不辨喜怒的声音从冯默风身后传来，冯默风没有发现凌有梦疯狂向他眨眼睛。

他叹道，“为老不尊啊，我们小梦多大的年纪？才花一样的十六岁。小梦说以身相许的时候居然还虚伪地拒绝，我看他早就有了这个想法，虚伪！太虚伪了！”

“哦是吗？”

“是——”冯默风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看着凌有梦憋笑的脸，慢慢的慢慢地转过头去，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啊，是师父。”

“为老不尊，老牛吃嫩草，虚伪……”黄药师慢慢地重复道，“不错。”

“师父！”冯默风想哭，“我错了！”

“看来还是这段时间对你太好了，你武功应该大有长进。”黄药师道，“我来考校一番。”

冯默风：“……”

凌有梦笑了起来，他挨着黄药师站好，手指习惯性地抓住了黄药师的衣角。

黄药师微微低头看去，目光柔和了下来，“怎么了？”

凌有梦轻轻摇了摇头。

他道，“我出去走走。”

黄药师道，“不等我？”

“嗯？”凌有梦摇头，“你找冯默风不是有事吗？”

黄药师笑了一声，温声道，“别走远了，我一会儿来找你。”

凌有梦点头，“我知道的。”

凌有梦坐在石头上发呆，他抬起头，阳光透过树枝落下来。

他怔怔地看了会，俯在巨石上闭上眼。

他又看见了那个死去的欧阳烈。

“你跟我走，我会替你父母报仇。”欧阳烈声音低沉，“我有一个儿子，他与你年纪相仿，你们一定能成为朋友。”

可是他骗了凌有梦。

他将凌有梦带到白驼山庄后对着白驼山庄的下人们说，这会是他未来的夫人。

凌有梦看见了后面走来的，与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年眼中骤然燃烧起来的浓烈恶意。

“你与我成亲。”欧阳烈道，“日后不会有人敢欺负你。”

没多久，欧阳烈死了，他的弟弟说是练功出了岔子，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凌有梦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从遇到欧阳烈开始，便是他不幸的开始。

“嫂嫂。”男人伸出手，捏着他的脸低笑道，“你看，现在在这里，除了依附于我，你还能怎么办呢？”

凌有梦喝了一口粥，闻言眨了眨眼，“可是他们若是非要我回去怎么办？”

黄药师道，“别怕，你并不是白驼山庄的人，不用在意他们。”

晚间的时候，凌有梦又醒了。

他好似忘记了自己醒过一次，这次醒来后问，“那两个人走了吗？”

凌有梦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梦见自己年幼时父母的期盼，后家道中落，他遇到了欧阳烈。

黄药师把粥端过来问，“哪两个？”

“那两个很凶的人。”凌有梦小声道，“就是乘船来的那两个人。”

黄药师微微顿了顿，舀了粥喂到凌有梦嘴边，随即笑道，“走了，别担心，若是他们再来，我自会处理。”

至少，还有一个浸满了花香鸟语的地方,那里有人对他特别好。

好到他这辈子都不想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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