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幻想小说网 > 穿越 > 反派帝王A分化成Omega以后

170-180

  • 作者:蓝白内裤的猫
  • 类型:穿越
  • 更新:2024-02-28 12:40:02
  • 字数:121004字

“您的基础体质在普通人平均值以下, 加上信息素等级太高,所以, 请您尽快转为静养状态, 提升饮食营养水平, 延长睡眠时间, 切忌操劳费神, 为即将到来的分化期做好充分准备。”

尼禄只说:“我知道了。”

皇家医学院的医官拿着检验报告,面露喜色。

“根据信息素浓度判定,您在这个月内,就会正式进入分化期。请提前做好分化准备。”

“敬禀陛下。根据本次检验结果, 您的腺体已基本发育成熟。”

“陛下, 请您谨记分化的前期注意事项。每个人的分化期长短、表现, 都会有差异,差异与信息素等级和个人体质直接挂钩。一般而言, 信息素等级越高, 分化期的不适表现就会越多。体质越好,分化期也会越平稳。

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指尖, 却在不住摩挲拇指上的沉重权戒。

“等级判定结果也出来了。您的信息素等级非常高, 如无意外,您将会分化成罕见的S级Alpha。请允许我们为您庆贺, 陛下。”

医官照例从他的舌尖抽取信息素,作为例行检查的存档。

毕竟一个强大的S级Alpha君主,对帝国的每一个人都是馈赠。

不过很快,他们察觉尼禄的脸色淡淡,便讪讪停了下来。www.smrhm.com 幻想小说网

检查结束后,尼禄带着狼骑走出医学院,像往常一样乘坐穿梭艇,前往日程中的下一个工作地点。

截至今天为止,锚点防御体系的覆盖率是84%。供平民避难用的巨型结构工程,已经开始在宇宙空洞修筑。

从资源星系收集的物资,除去军用部分,其余连同王都星系储备的一起,全部分派至各个星省委员会,由委员会清点保管。

几个医官都不禁轻轻鼓掌来。

根据勘探组的调查报告,战阶虫族似乎具备吞噬进化的能力,通过不间断的掠夺吞噬,以及同阶层互相搏杀,进化出更强劲的品种。

这也很好解释了战阶虫族为何存在诸多差异,与外观趋于一致的工虫和虫仆不同。

而最神秘的王族——令前沿勘探组和危机议会震惊的是,根据碑文中的描述,他们的外观和体型,居然跟人类有点相似。

“根据碑文描述,我请了1000名顶尖的异族侧写师,摹画出王族的外观。”

叶斯廷在会议中,向尼禄展示画面,“综合1000张摹画后,这是智脑最终呈现出的结果。”

出现在光幕中的,无疑是一种类人型生物。

修长的四肢,排列整齐的五官,不过眼眶内都是一片漆黑,像是脸上长了两个黑洞。

它们全身覆盖着精悍的肌理,以及因实在难以想象,而显得有些模糊凌乱的金色纹路。

紧贴身体的,则是千奇百怪、五彩斑斓到令人目眩的坚硬盔壳。盔壳上还有向四面八方伸展的节肢,无法判断是否也属于肉体的一部分。

见识过无数长相奇怪的异星种族,王阶虫族似人这个事实,反倒让将领们觉得有些惊悚。

低低的议论声中,阿撒迦只沉默地攥紧拳,凝视那些摹画中的金色纹路。

“我注意到,摹画里的王阶虫族,好像只有一种第二性征?”

有人提问,“他们是雌雄共体吗?还是只有雄性?”

“虽然这个情报,对战斗提供的价值不算多,但可以作为诸位了解虫族社会的辅助信息。”叶斯廷说,“如果仅以人类惯用的方式简单划分,这个遗迹中的虫群,的确是一个雄虫部落。不过巢穴内的生物科技,能让它们自体分裂繁衍。

“与人类的共存方式不同,虫族是一个雌雄分居,同时彼此厮杀的种族。根据碑文,这个雄虫部落曾遭受过雌虫的进攻,并造成比伽马射线暴更加严酷的减员。雌虫雄虫会通过厮杀相互进化,同时掠夺对方族群的王族成员,为自己的族群改进基因。”

将领们一时有些静默。

在古地球生物圈里,雌雄交配后分离的情况倒是很多,但厮杀程度这么激烈的,属实很罕见。

尼禄蹙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叶斯廷看了他一眼,又说:“虽然雌虫情报稀少,不过我的判断是,作为人类文明,应主要防范雄虫。碑文中体现出的雌雄差异表明,具有扩张和筑巢本能的只有雄虫,同时,它们的盔壳颜色非常鲜艳,在宙域中极其瞩目。而雌虫的盔壳无限接近黑暗宙域,没有筑巢本能,习性是在宙域中快速游击,攻占雄虫巢穴。两千年前的虫族入侵,目击者描述是‘五彩斑斓的呕吐物’,也能侧面证明当年入侵地球的,同样是一支雄虫部落。”

圣洛斐斯的血样也正式进入检测流程。

然而,出乎尼禄意料的是,圣洛斐斯的血样跟阿撒迦的样本,竟然完全没有相似之处。

“陛下,说实话,我也很难理解这种状况……”

国防科技大臣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螨虫,“阿撒迦的DNA序列与虫骸对比,可以明确判断出他既是人类,又是虫族。然而您留给科学局的样本检测结果,序列特征却既不符合人类,又不符合虫族。”

尼禄怔了一下。

“提供者来自目前未知的异星种族。是这个意思吗?”

“从序列上看,是的。而且,您提供的样本基因序列,有很独特的共生进化特性。简单来说,提供者的基因序列,可以跟所有种族相容,使自己或对方种族发生意想不到的变异——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进化。”

国防科技大臣说着,声音低沉下去。

“这种前所未见的特异基因,在宇宙生物学中,称之为‘神的序列’也不为过……因为实在会让人联想起神话原典里,那些赐予人类各项能力的天神。”

而另一个终于能与“末日兵器”拉上关系的好消息是,圣洛斐斯那些诡谲触手的表皮细胞,虽然依旧不符合帝国已知的任何异星生物,甚至跟圣洛斐斯身上的DNA也不相同。

但却能无条件消解甲具虫的盔壳物质。

“就算帝国的细胞克隆技术已经高度完善,但想要大规模复制一种从未见过的异星细胞,生产能完全供给帝国军队使用的生化武器,科学局实在需要大量的样本和时间……”

“多久?”

“呃……要供应帝国军队这么庞大的量,乐观估算也要好几年……”

尼禄闭眸思忖。

最后决定:“先研发对甲具虫专用的生化武器,然后尽量确保帝国权杖的配给量。样本方面,我会想办法提供。”

叶斯廷已经回都,于是去往圣宫时,尼禄给圣洛斐斯带了一些野生达迦草。

圣洛斐斯像只小动物一样闻来闻去,最后皱起眉毛,得出一个结论:『这是大坏东西!尼禄不要碰它。』

『我知道。』尼禄坐在他身边,红眸直直地盯着对方,『但是我的朋友不小心吃下去了。你有什么办法吗?』

他明白,在精神力领域,圣洛斐斯比人类了解的多太多了——不过对圣洛斐斯本人来说,那或许只是一些司空见惯的常识。

他甚至没有可以向人类传授这些常识的智力。

『那尼禄把他带来,』圣洛斐斯眨着金眸,很认真告诉尼禄,『我来试试能不能帮助他。』

圣宫算是圣洛斐斯的私人居所,尼禄是帝国的世俗君主,时常带狼骑出入倒没有什么,甚至会在信徒间获得虔诚的赞誉。

但要把一个帝国秘书官带进圣宫,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最后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把叶斯廷捉到圣宫的祷告室去。

“您要让我祷告什么,陛下?”

叶斯廷被狼骑按在木头板凳上,几乎有点哭笑不得,“您知道的,我可是无神论者呀。”

尼禄不管他,望向祷告室正前方的巨型光幕。

光幕是一面遮挡神坛和祷告室的全息玫瑰窗,人虽然无法透过光幕看到圣坛,但却能直接绕过光幕走进去。

尼禄完全可以大胆猜测,原著前期70%的□□都是在这里发生的。

『就是他。可以吗?』

叶斯廷听着尼禄说出陌生古语,惊讶地睁大绿眸,看看尼禄,又看看全息玫瑰窗。

紧接着,他感觉空气里有数十根极细的丝线,触上了他的额头。

白发秘书官一惊,抬手就要去挥,手腕却被尼禄劈手抓住。

尼禄看着他,低声:“等等。”

因为是尼禄说的等等,尽管压根不知道要面临什么,叶斯廷还是瞬间卸防,闭眼默默承受。

那实在是前所未有的奇异体验;就像很多根极细的吸管探进了精神海,四处乱搅一通,然后将被达迦草污染的海水一点点抽出,换成如圣泉一样清澈的水源。

这个过程相当煎熬,时间也很久,尼禄感觉叶斯廷的手掌在发颤,立刻询问:

“怎么了?如果感觉不对劲,我会立刻中止。”

“……不,只是……有些,难以形容……”

叶斯廷试图把紧蹙的眉舒展开,好让尼禄别再露出那副担忧神情。

但他失败了。

“好像有人在我的精神海里,抽取……什么东西……”

他心念电转,抬头看向尼禄:“您是在让圣子殿下治疗我吗,陛下?”

尼禄不回答这个问题,还是低着头,注意他的神情变化:

“你觉得有作用吗?要说实话。”

叶斯廷点点头,又勉力忍住一波不适,低声道:“……吸食达迦草是我的选择,尼禄。埃利诺没有参与这件事。所以,你其实没有必要……”

“同样,我想要治好你,是我的选择,而非源于你时常臆想的什么补偿。”

尼禄冷冷打断他。

叶斯廷对自己的性命有种散漫的不在乎,在贵族面前自曝身份时是这样,延迟离开辐射区时也是这样。

并非是他有意如此,而是似乎是某种经历刻印在他灵魂的惯性。

叶斯廷没有详细提及遇见自己前的过去,尼禄不明白这种惯性的由来,只觉得唯独这点,着实让自己生气。

“难道你真以为我会放任你拖到病重,随手丢下一封密信,然后就逃离帝国,在宇宙深处漂泊到死亡吗?想都别想。无论多少次,我都会把你抓回来治好,如果想要责怪什么人,就责怪当初给过我那段时光的你自己就好。你到底需要我告诫多少次,才会明白你的死对我意味着什么?”

叶斯廷挨骂了,挨得有些措手不及,绿眼珠直愣愣盯着尼禄紧绷的唇角。

他很快说了声对不起,脑袋低下去,神情难得有些发慌。

过了一会儿,他又很轻地追问了句:“意味着什么呢?”

尼禄攥紧了他的手腕,恼怒地瞪着他。

但是片刻寂静,叶斯廷感觉手腕的力度减轻,少年微微沙哑的声线响起。

“我被迫为很多人哀悼。叶斯廷,不要再让我成为哀悼的那个人。”

叶斯廷曾亲眼目睹过那一切,他知道这句话对尼禄的分量。

白发秘书官心脏泛起疼痛,不由轻轻将尼禄的手攥住。

“我明白了。对不起,是我的坏习惯,我不会再这样了。我会好好改正,努力适应……”

……努力适应生命中,存在一个会为他的死而哀悼的人。

在这个念头出现时,他只觉整个人恍惚了一下。

这件事曾是他对这个世界绝望的祈求,最后一丝微弱的幻想。然而现在,这个人却已经真真切切地站在他面前了。

他的手指下意识收拢,想要听从内心深处的本能,让面前太阳般的热源再靠近些,揉进自己苦寒的灵魂里去。

但白发秘书官超出维度的智慧,让他仅在几毫秒内就找回了理智。

他弯着狐狸眼,露出一如既往温存的笑容。

“我向你承诺,尼禄。我也想看看你的帝国最终完成星建的模样。应该会比你的T413星球惊艳得多。”

他提起小尼禄最满意的游戏作品,一下就把尼禄哄好了。

小皇帝脸上的恼怒烟消云散,唇角想要高高翘起,然后被他本人死命压住。

尼禄骄傲宣称:“应该?是一定会比T413惊艳!”

叶斯廷只看着他笑。

他很清楚,尼禄渴求的是他们的过去,是那个可以填补他内心创伤的“哥哥”。

而只要尼禄需要,他什么都愿意满足,什么都可以做到。

……为此,他自己对尼禄的渴求,则可以完全被他抛诸脑后。

尼禄看着叶斯廷接受治疗,表情从微微痛苦转为长松一口气,猜想是圣洛斐斯停下来了。

他立刻传令穿梭艇,直接把叶斯廷拉进医学院,检测精神海的达迦草毒素浓度。

“敬禀陛下,毒素浓度已下降64%,目前还在持续下降中。”

光屏里的医官向他报告。

尼禄放在膝上的手暗自攥了一下,紧绷的唇角,终于微微舒缓开来。

直到这时,他才突然察觉。

从刚刚送走叶斯廷,到获得医官的报告,圣洛斐斯始终一个人坐在全息光幕后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圣子殿下?』

尼禄抬手止住狼骑,唤了一声。

没有得到回应,他快步走向圣坛,绕过投映着玫瑰窗的全息光幕。

圣洛斐斯正背对他坐在圣坛上,很不舒服地揉眼睛。

尼禄皱眉:『圣子殿下?』

『尼禄……唔,等等我,马上就好了……』

这回倒是应了,声音有点讪讪的。

尼禄顿了顿,大步绕到他面前。

圣洛斐斯雪白的圣袍前襟,已经滴满了红色的鲜血。

……尼禄完全愣住。

圣洛斐斯似乎无知无觉似的,还在用手揉着眼睛。

那双美丽的金眸,此刻正汩汩冒出血水,血从他完美如神祇的脸庞落下,如同两行血泪,看上去诡艳至极。

『怎么回事?』

他迅速踏上圣坛,抬起圣洛斐斯的脸查看。

血并非因为眼部有什么损伤,而像是从眼球后方汩汩涌出一般,将两颗金色的眼珠子浸得通红。

『……在这里等着。你需要医生。』

尼禄点开智脑就要召医官,袖子却被圣洛斐斯抬手拉住。

圣洛斐斯一边用袖子胡乱擦脸,一边给尼禄算数:

『刚才给尼禄朋友治病的时间,不能算作是尼禄的时间哦。现在可不可以也不算?它流一会儿,就会自己停下来的……』

尼禄被他拽着,低头:『什么时间?』

『尼禄陪我讲话的时间……』圣洛斐斯声音小了些,『每次只要长针转半圈以后,尼禄就会说要去工作了。』

尼禄想了想,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圣宫的尖顶上,那个巨大的全息时钟。

『不行。我马上让医官来。』

『不要,不要别人!等一下,马上就会停了……』

圣洛斐斯还在用袍袖擦脸,擦得两只袖子血淋淋的,看上去很骇人。

尼禄知道他有自愈能力,但会出现血流不止的状况,说明他的头颅内部,有某处正在反复损伤。

电光石火间,他想起曾经几次祭典,圣洛斐斯眼部染血的绷带。

某种战栗感一瞬涌上心头。

尼禄:『……是每次吗?』

『尼禄?』

『每次用精神力治疗过后,你都会这样流血,对吗?』尼禄哑声问,『而那些穿红袍的神侍,他们是知情的。是不是?』

圣洛斐斯被他抓着问话,表情懵懵的。

看起来像个被人暴打了一顿,却搞不懂自己为什么会痛的傻瓜小孩。

他捂了捂眼睛,发现眼睛不出血了,立刻张开手给尼禄看:『我好了……』

尼禄移开视线。

然而,他的视线却不慎触碰到耷拉在地上的采集环。

那是为了大量抽取触手内的细胞组织,以研发对虫族武器,才给圣洛斐斯佩戴上的。

圣洛斐斯还在嘟嘟囔囔地擦脸上的血,那是他刚刚治疗叶斯廷导致的,此前也因为人类治疗精神力,而流过无数次。

与此同时,他的共生体触手,还正在为人类提供源源不断的武器原材料。

银发皇帝沉默着。

片刻,他才低下头,用手帕把圣洛斐斯脸上的血迹擦干净。

——人类罪。

恺撒密信中的字眼,再次在他脑海中闪烁。

他当然清晰地知道自己的立场。

身为人类君主,就算背负起人类的罪业,他也会笃定无所不用其极捍卫帝国。

但他心中纯白的部分,始终有种微微烧灼的幻觉。

『你,』尼禄突然问,『以前有做过什么坏事吗?』

圣洛斐斯仰着脸,好奇怪:『尼禄,你怎么又这样问我?』

尼禄:『又?』

圣洛斐斯:『你还是小猫的时候,就这样问过我。你问我是不是真的有做过坏事,如果不是特别坏的坏事,你就会为我说话的。』

『什么小猫?』尼禄顿了顿,又低声喃喃,『我以前这样说过吗?』

圣洛斐斯死活不要医官,他就带着圣洛斐斯,回到圣宫里的溪流旁,把他脸上的血全部擦干净。

然后,又召来神侍,带来一身干净的圣袍,让圣洛斐斯换上。

『你最想要什么?』

尼禄突然问。

今天这30分钟,他显得异常沉默。

『你治好了我的朋友,可以提出你的愿望。我会想办法尽量满足你。』

圣洛斐斯:『最想要跟尼禄一起骑小鹿。』

『……换一个吧。鹿太小了,它会受伤的。』

圣洛斐斯埋头苦想。

最后,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从寝殿里掏出那枚灰白的糖纸。

『尼禄,再给我一颗好不好?我经常忘记东西,想不起之前那颗的味道了。不过,我感觉那是全世界最好吃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觉得,好好奇哦。』

尼禄:『就要这个吗?』

『就要这个。』

少年皇帝垂着眸,看那枚灰白的糖纸。

人类的眼神对圣洛斐斯而言太复杂了,他不知道尼禄在想什么。

『好。』良久,尼禄抬眸,『我答应你。』

第172章

虫族入侵倒数28天, 尼禄把办公地点搬到了圣宫对面的神职办事处。

在不知情者看来,这明显是皇帝陛下在进一步拉拢信徒的表现。王都的信仰者沾沾自喜,无信仰者却觉得气闷,觉得陛下好像有点过分讨好信徒。

尽管气闷, 但尼禄如今的威望太高, 暂时没有人敢对此议论什么。

只有尼禄自己知道。

身为一个有家族遗传疯症的Alpha,他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每个Alpha分化必经的狂躁阶段, 还是将他的疯症推到了史无前例的可怕高峰。

之前低频高强度的发病情况, 随着分化期接近开始暴增,有时甚至会一日发作两到三次。

系统的干预已经捉襟见肘, 只有再加上圣洛斐斯的疗愈能力,才能勉强压制住病情。

对如今的尼禄来说,在太阳宫和圣宫之间往返太浪费时间了。几次发病奔走后,他果断把公务搬到了神职办事处。

这里距离圣宫最近, 从窗口就能看见宽广的祷告广场, 以及广场对面洁白无瑕的圣宫。

圣子袍下的三个痴恋狂魔,这回却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或许是尼禄的工作重心全部转向虫族, 让白狼骑和阿撒迦直觉不太对劲, 也让本就知道虫族危机的海德里希,预感到大战将至。毕竟都是尼禄亲自挑选的人中精锐, 孰轻孰重,他们到底还是分得清楚。

只是嘴上不提, 这几人的仇恨值面板每天都精彩纷呈, 尤其每回危机会议结束, 看着尼禄的穿梭艇直接飞向圣宫方向时, 尼禄的足部健康值都会几百点几百点地猛涨。

尼禄从一开始的嫌弃, 到后来的恼火,到现在直接习以为常。

反正只要不影响工作效率,他无所谓这几人在心里如何咒骂他。

“你还记得5岁的圣殿祭典上,你给我的糖是什么口味的吗?”

第四次危机会议结束,将领们纷纷散去。尼禄坐在主座不动,用眼神示意叶斯廷留下,等人群散得差不多,便低声问他。

“……5岁?”叶斯廷抵着下颌,皱眉苦想,“是圣殿祭典上,我给你的糖果吗?应该是在圣山集市上买的。”

说着,他好笑地看向尼禄,眼神却只有无尽柔和:“是想再尝尝看吗?我在德尔斐还留有许多线人,我可以发动他们去找。唔,不过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找起来或许有些难度。”

尼禄点点头。

海德里希:“……什么糖,陛下。”

尽管已经散会有一段时间了,但轮流坐首席的三个男人,见到尼禄还留在主座跟人说话,就磨磨蹭蹭地收拾文件,系扣子又解开,整理披风盔甲,反正就是赖着不走。

偷听到尼禄在向叶斯廷讨要一种糖,几个男人走不动了,按捺不住插嘴。

“……陛下,需要狼骑帮您找找吗?”

白狼骑在他身后轻声问,声音怯怯的,还是埋着狼头,不太敢看他。

“……”阿撒迦老大一个战神,在尼禄面前结结巴巴地争取目光,“也许您可以描述一下味道。这个,我的嗅觉和味觉都很灵敏……如果您想吃的话……”

尼禄凉凉地抬了下眼皮,露出个“有你们什么事”的眼神。

“圣洛斐斯想吃。”他索性摊牌,“在不影响工作的情况下,发动一下你们的人脉,帮他找找吧。我最近已经派了很多侍官去德尔斐找。”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了熟悉的哔哔声——

圣子进都这段时间,他的耳朵都要被仇恨值的报警音磨出老茧了。

只是仇恨值波动的时机,实在莫名其妙。他难得大发慈悲,放任这些家伙满足心上人的愿望,反倒还招人厌恨——真是恩将仇报。

系统抱着仇恨值面板:【唉一古宝就是个操心的命,刚开始操心狼狼的仇恨值老上不去,现在又开始操心狐狐,是不是他跟圣子接触机会太少,还没法争风吃醋?这人仇恨值都不见涨的……】

尼禄侧眸看了一眼。

叶斯廷自从与他正式相认,仇恨值完全复刻早期的白狼,反正就是一个稳稳当当的“0”,一丝波动也没有。

这会儿听说糖是为圣洛斐斯要的,白发秘书官也只是若有所思,然后低头认真记录。

“是这样吗?好。我会帮圣子殿下找到的。”

他对着尼禄笑得如沐春风,眼神移至尼禄身后那几个黑云压顶的男人时,笑容便冷下来了。

尼禄的足伤正在快速痊愈,但他却没多少精力再考虑虫族以外的事情。

有的时候,他的耳膜里,会有倒计时在滴答作响。

可他却分不清,究竟是疯症带来的幻觉,还是帝国给他的谕示。

『尼禄,尼禄……』

他又一次在圣宫里恢复理智。

加剧的疯症如同深黑的海,每次成功挣扎出海面,他都会像溺水者一样衣衫尽湿,疯狂喘息。

视网膜里有一片瑰丽的红色,尼禄辨认了很久,才认出那是包裹着帝国的玫瑰星云。

而后,星云的幻影慢慢散去,圣洛斐斯的脸出现在眼前。他正在不停摇晃着尼禄,金眸吧嗒吧嗒掉眼泪。

尼禄从慢慢松开的触手堆里爬起来,捏了会儿眉心。

他自己是没有发病期间的记忆的,不过看看自己满是触手勒痕的手臂,估计这回发作得很厉害,连圣洛斐斯的圣吻都有点压制不住了,必须用触手紧紧桎梏他。

『尼禄……』

圣洛斐斯目光落向他的手臂,眼泪掉得更凶。

他自己能愈合伤口,所以怎么也不能理解为什么尼禄手上的勒痕不会消除,想来想去,只能归咎于自己没有收敛力气,抹着眼泪说:

『对不起,尼禄,你一定好疼吧?我错了……可是你刚刚的样子好可怕,我怕、我怕你会伤害自己,所以我只能……对不起……』

尼禄一直在紧捏眉心,直到疯症残留的头痛完全消失为止。

『不是你的错。』他伸手摸了一下圣洛斐斯的长发,像在安抚一头惊惶失措的小鹿,『你这次也做得很好。谢谢。』

他说完就要起身,回神职办事处去工作。但过度消耗的体力,让尼禄踉跄跌回看不见的触手堆里。

『尼禄,你不要去工作了好不好?』圣洛斐斯苦苦哀求,『你是不是因为太累,才经常生病?我不要尼禄再生病!』

『生病跟工作没有关系。』

尼禄一撑身体,从触手堆里再度爬起。

他看看圣洛斐斯的眼泪,再次抽出手帕,像给无知幼童擦鼻涕一样,帮他细细擦干,然后耐心地解释:

『你对我的病情有很大帮助。只要每次都这样帮我治疗,就足够了。知道吗?』

圣洛斐斯仰着脸被擦眼泪,压根没有被哄好的样子。

『……好了。』尼禄又低声说,『我已经派人去找你要的糖了。再等等吧。』

说不清是为什么。有时面对圣洛斐斯,尼禄常常会想起叶斯廷和哥哥——他的亲生哥哥,帝国二皇子埃利诺。

叶斯廷隐去了很多残酷的部分,就像小时候给他讲故事,从来不讲坏结局一样。

可他也不再是10岁前的尼禄了。

他不断杀人、利用、不择手段夺回王座,再加上同样遗传了疯症基因,这让他在很多情况下,都能设身处地地猜出埃利诺的选择。

若由如今的他,不带半点亲情滤镜去评价的话,埃利诺无疑是极其聪慧又凶狠的人。边境军营多对他心生畏惧,加涅大学士也评价他过于狠决,但这样的人,却在用阿西莫夫项圈强迫叶斯廷当替身多年后,又在兵败身死前,唯独将知道诸多皇室秘辛的叶斯廷放走了。

成为皇帝后的尼禄,跟当年的埃利诺同样明白,这不是什么理智的选择。

但埃利诺还是这样做了。

他甚至送了叶斯廷一艘崭新的探索舰,让叶斯廷去往远离帝国的宇宙深处。

……是在赎罪吗,埃利诺?

一生都对家族成员以外的人无所在意,尊崇强权利益至上的马基雅维利主义,却在临死前,给了叶斯廷最后一丝悲悯。

正因为明白叶斯廷从头到尾都无辜,所以,即便杀死替身才是最优选,埃利诺最后还是违背了自己的原则,是这样吗?

圣洛斐斯还在哼哼唧唧,嘴巴撅起来,呼呼地吹尼禄手臂上的红痕。

而银发皇帝垂眸看着他,手掌想碰碰对方雪白的脑袋,思忖一会儿,还是收了回来。

他还不知道两千年前发生了什么,绝不能现在就假定圣洛斐斯无辜。

但是如果,如果人类真的将一个完全无辜的、有着似人意识和情绪的异星物种,囚禁在圣山中两千余年,只为定期给人类的精神力提供治疗,并在必要时成为人类的兵器——

作为人类的帝皇,他想不出仅凭自己一人,偿还这份罪孽的方法。

『尼禄现在经常生病,还是不要找糖了。我不要了。』

圣洛斐斯攥着尼禄雪白的手,眼泪汪汪,『尼禄带我离开那个地方,陪我说话,对我好,我应该要给尼禄礼物才对。』

说着,他转身把之前尼禄给他的野生达迦草拿出来,又攥起一根正在被采细胞的蔫巴巴触手,分别放到自己面前。

『这个是尼禄因为朋友才想要的,』他指着那朵达迦草,嘟嘟囔囔说,然后又指了指触手上的采集环,『这个是尼禄因为工作才想要的。』

他抬头,金眸亮闪闪:『尼禄自己想要什么?』

尼禄怔了一下。

他没理解圣洛斐斯的意思,于是指了指触手上的采集环:『这是我想要的。』

『不是的,这个是尼禄因为工作才想要的。』圣洛斐斯固执摇头,『尼禄自己最想要什么?』

有那么一会儿,少年皇帝立在那里,拧着眉头想。

他的确认真想了,但脑袋里还是一片空白。

于是摇摇头,指着那个采集环说:『我只要这个。』

分化前的频频高热,完全不可控的疯症,都在急剧消耗尼禄的精力。

他又接见过一波将领,就把热涨的脑袋放在书桌上,难受地闭着眼休憩。

两个狼骑在他书房里团团乱转,只学过握枪杀人的手掌,隔几秒就来摸摸小皇帝的脑门,把尼禄的银发摸得乱糟糟,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狼骑都是精锐中的精锐,绝佳的个人体质,让他们分化时基本不会遭什么罪。再加上分化的高热跟生病发烧并不一样,致使寝宫储备的药品也派不上用场。

狼骑不忍心看小主人受苦,没过一会儿,狼骑之一就跑去找厨师帽狼骑,给尼禄扛来一整桶热牛奶。

结果奶味让本就不适的尼禄胃里翻腾,差点吐了一地。

狼骑之二跳起来,暴锤狼骑之一的狼头,又去找尼禄喜欢的水果和甜点,把书桌摆得满满当当。

“……”尼禄说,“我的文件沾到蛋糕了……”

狼骑之一立刻把桌子收拾干净,同时暴锤狼骑之二的狼头,把他的一只狼耳都打飞出去。

两个狼骑在书房里咬得狼毛乱飞。

“……”尼禄趴在桌上,声音很虚弱,“……不要再打了。”

他闭了会眼睛,才低声说:“告诉白狼我不舒服。”

又立刻补充:“不准说是我说的。”

第173章

狼骑基地在太阳宫西侧, 行政建筑群的最外沿。

如果按照帝国最快的穿梭艇速度估算,从狼骑基地到太阳宫,需要花费40分钟。

尼禄给白狼预足了从宿舍蹦出门、开着穿梭艇在王都狂飙、跟不知情的寝宫值勤狼骑汪汪乱咬的时间,预估会在50分钟上下。

但他完全没料到, 狼骑“说漏嘴”后1分钟, 白狼骑就“咣当”夺门而入。

“……陛下,我违抗您的敕令, 我愿意遵照狼骑的军团法制, 接受鞭刑惩责!但在那之前, 至少在这段时间,请允许我侍奉在您身边, 妥善地照顾好您……”

白狼骑低头伏跪在书桌前,宽厚的肩膀都在微微发抖。

“我因个人私欲惹得陛下憎恶,导致您在分化前的关键时期无人照料,这都是我作为白狼的失责和渎职……陛下, 请您原谅我之前的孟浪行为, 从今往后,我发誓只作为您的骑士而活着, 遵从您的一切指令……请求您, 让我回到您的身边,陛下!”

“……你, ”尼禄这时才回过神来,“没回狼骑基地?”

白狼骑以为小主人更生气了, 手指抠住地毯上的毛毛, 声音微微颤着:

“请您恕罪, 陛下。我……我一直住在寝宫的厨房里。因为您的敕令是不愿再见到我, 我就确保您在非公务时间, 都不会出现在您的视野范围内。”

厨师帽狼骑从门口探出头,朝尼禄点点脑袋,证明白狼骑说的都是事实。

尼禄垂眸,望向骑士伏在地上的后背。

“笨狼。”尼禄说,“到我这里来,我现在没力气起身。”

白狼骑立刻跳起来,跑到小主人的椅子前去,紧张兮兮地用探测仪试体温。

又低声问:“您的体表温度是正常的,是因为分化期快要到了,所以觉得燥热乏力吗?医官的嘱咐是什么呢?您的体质一直很差,必须长期调养才行,医官一定有列过医嘱清单的。”

“有,但没听进去。”

“……哦,没关系,我会再去一趟皇家医学院。除了乏力,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啊、陛下……”

尼禄猝不及防把他的头盔解开,白狼骑慌得蓝眸都闪了闪。

“不收拾一下,就来见我?”

尼禄露出微微嫌弃的表情,目光瞥了一下骑士唇下的小胡渣。

很显然,被主人赶走的家狼,这几天过得并不是很好。

好在平时会戴着头盔,不让他那乱糟糟的金发、颓丧的脸和带有血丝的蓝眼睛暴露在外。

骑士慌乱地挪了挪膝盖,羞愧地把脑袋埋下去,不想让尼禄看到自己的颓废模样。

“你知道我为什么生气的。对吧,阿列克谢?”

“……是的,陛下。”

回答问题前,骑士的蓝眸微微黯淡下去。

他因为再也无法克制对尼禄的渴望,妄图在尼禄和圣洛斐斯之间获得一席之地,以至于对主人作出强硬的孟浪举动。

压抑太久后爆发的欲念,随着被尼禄驱逐冷却下来后,他才感到一阵阵强烈后怕。

……如果没有挨尼禄那两拳,以他当时被嫉妒彻底撕碎的理智状态,事态最终会发展到什么程度?

他是被尼禄无条件信任的守护者,同时也拥有着作为顶尖战士的强劲躯体,用以近距离杀人的凶悍肌肉。

而尼禄的强项,全部在机甲内部和议事桌上,本人只是一个没有接受过体能训练、连双足都无法有效踢蹬的皇室少年——

如果纯洁如白纸的尼禄,当时真的被他引诱堕落,用雪白双腿环绕他的后颈,顺从自己的本能……

……他还能像自己言辞凿凿的那样,仅仅做到“服侍”那一步吗?

“陛下,我……”

骑士低着头,微微咬牙,说出让心脏闷痛不堪的谏言。

“我已经不配成为您的骑士。但是,在您找到更合适的白狼以前,请允许我继续照料您,陪伴您度过艰难的分化期……”

尼禄沉默片刻,挑起他的下巴,端详之前揍过的地方。

“我打得很痛?”

“……啊、没有……”

“没有很痛,那你说什么胡话?”

尼禄后仰靠在椅背上,“我当时是不是警告过你?我说过我不喜欢你那样对待我,但你还是自顾自抓着我的膝盖发疯。就算不谈论骑士守则,从人格道义上来说,你也不该这样逼迫从小跟你一起长大的朋友吧?”

“……膝……盖?”白狼骑看他的目光渐渐呆滞,“小殿下,您对那天的重点……只有膝盖吗?”

“重点是你莫名其妙挑起争端,才迫使我对你发怒!”

“是,陛下。”白狼骑立刻垂下脑袋,“我对此深感愧疚,甘愿领受任何责罚……”

尼禄回想了一下,才想起那天,白狼似乎还想嘴叼他的睡袍,不知道是要做什么。

于是顺口一问:“那也是Alpha特有的纾解方法,对吗?所以你一直在说什么服侍。不过我的个人评价是,并不如你教我的第一种方法便利。人体的柔韧度做不到那种程度,而且也很不卫生,我不喜欢。”

白狼骑:“……”

尼禄看看他完全发直的蓝眸,困惑:“怎么了?”

“……不。”骑士把脸埋进手掌,深深感到无力,“没什么……我,小殿下,我实在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

“——为什么羞愧?”

白发秘书官的声线在门口响起时,骑士只觉连颈后的汗毛都炸开。

当他惊骇地回头望去,正撞上叶斯廷那双沉冷的绿眸。

但他的唇角,又在温和勾翘着,从尼禄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叶斯廷反光的单片眼镜。

“喔,看来你们总算和好了。”

叶斯廷微笑着走进来,将臂弯里的一沓报告书放在辅政桌上。

他看上去并没注意白狼骑的僵硬,放好报告后,就倚在桌旁,手放在礼服外套的衣袋里,精致的眉眼弯弯的。

“有白狼在你身边,你也会在分化时得到更好的照料。”

“我不需要任何人照料。”尼禄把故意透露不适的一段抹去,傲气地叠着腿,“是他自己突然跑来,向我申请复岗而已。”

白狼骑磕磕巴巴:“嗯,是的,是我主动来请求陛下的……”

有关叶斯廷的过去,尼禄并没有隐瞒他。骑士也终于明白此前,面对叶斯廷的时候,那种莫名的心虚感从何而来。

他跟阿撒迦和海德里希的情况都不同,阿撒迦完全不知道叶斯廷的身份,也没有介入尼禄的过去;

而海德里希就算面对真正的二皇子本人,也不会因觊觎人家幼弟而感到有一丝羞愧。

而白狼骑,他知道自己是经过所有皇室成员层层筛选,最终被卡拉古先帝带到尼禄面前的。

天然负有守护尼禄职责的自己,却逐渐对自己的主人滋生阴暗的占有欲,满足尼禄的同时,满足自己不可见光的欲念——

他毫不怀疑,但凡能有一个皇室成员能幸存,并发现了他以骑士之义,对他们最疼爱的幼弟做过什么,他一定会被剥去狼骑盔甲,直接丢进无人宙域去喂星兽。

“陛下,这是被用以打击虫族外盔的毒素武器,‘孢子’的研发进度。”

叶斯廷没有看他,优先选择解决工作问题,

“根据在遗迹残骸上的试验成果,‘孢子’可以破坏甲具虫84%的盔壳组织。科学局已经将其制成近战液态匕首,试装配在帝国权杖的机甲上。”

“很好。”

尼禄微微一攥拳,精神总算振奋一些,

“我会命阿撒迦主导军团训练,让帝国权杖在最短时间内,掌握新武器的使用方法。”

他支撑着乏力的身体,跟叶斯廷交代完战前应完成的所有军科和行政工作。

自虫族危机会议第一次召开,叶斯廷从未问过他为什么要做这些准备、虫族是否真的会在近期入侵等等,但尼禄倾向于认为,以叶斯廷的聪慧程度,他早已在观察尼禄近段时间的决策中,获得了自己的答案。

于是选择只做不问,并全力为那个即便对尼禄来说,也相当模糊的开战时间做准备。

而尼禄今日唤叶斯廷前来,并不止为了新型武器。

“你对出任战时御前宰相,是否存在什么异议?”尼禄问。

叶斯廷歪着白毛脑袋想。他的脑子运转速度很快,不过三分钟,就提供了尼禄最想听到的答案。

“陛下的用人决断,从来只出于最理智的见解。对我个人而言,我没有任何异议,一切服从陛下旨意,并且无论在任何职位,都会尽全力维持帝国运转。

“但我当前距离御前宰相这个位置,至少隔着二十年以上的资历。上一任御前宰相是哈里森·劳德大公,如果按帝国官阶和爵位排序,目前最合适的应是格雷厄姆公爵、奥拉夫公爵和哈姆林公爵中的一人。”

“而这三个所谓的公爵,不过是之前税法令名单的漏网之鱼而已。真的让他们出任战时宰相,帝国军队的补给线不出一周就会断裂。”

尼禄说。

作为成功扮演过“帝国二皇子”,接受过全套皇家教育,并且在尼禄失踪期间力挽狂澜的人,叶斯廷没有浪费时间自谦,尼禄感到很满意。

“我认为你是我持有的人才里,最适合管理帝国的临时宰相。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你顺利接管这个职位,同时让帝国的有识之士心悦诚服?”

“陛下其实无需赐予我宰相之名,只需让我拥有履行同等义务的职权即可。”

叶斯廷说,“我提议,召集上述三位公爵组建战时内阁,并将我作为内阁秘书官派任,授予监管职权。如果事实证明,公爵们的能力,确实与战时宰相承担的严酷职责不相匹配——那么后面的事,就不劳烦陛下操心了。”

尼禄微微勾唇。

跟海德里希和叶斯廷这种人谈话,他总是省脑又省心:“那就这样说定了。”

谈完公事,叶斯廷收敛笑容,声音低沉了些:

“以及,我从太阳宫来神职处时,详细向医官询问过你的分化事宜。尼禄,医官说你的基础体质太差,分化时会很难熬。如果医官说最好卧床静养,那就应该从现在开始减轻工作量,工作分派给我就好。”

同样的话,尼禄在医官那已经听过一遍了。

但他知道,现在是最不可能放手政务的时候,于是敷衍地“唔嗯”一声,继续低头撰写组建内阁的敕令。

“尼禄?”白发秘书官将指尖撑在桌上,身体前倾,嗓音还是笑笑的,“我可不是在开玩笑喔。”

尼禄滞了一下,莫名感受到了某种面对兄长时的威压。

自叶斯廷回到他身边以来,他总会对尼禄无限宠溺纵容,像要把他们分离的那些年尽数补回,以至于尼禄忘记了,小时候故意惹加涅大学士生气,他也是被两个哥哥管教过的……

“……再说吧。你跟阿列克谢说医嘱就好,他刚巧要去问医官来着。”

尼禄转头就把压力丢给白狼骑。白狼骑维护他已经成了本能,不论谁对谁错,立刻上前打断:

“请说,阁下。我会认真记录的。”

“那么,请转告你的小主人,分化期必须充分重视。为了尽快转变成Alpha,身体会消耗巨额能量,免疫力也会急剧下降。”

叶斯廷目光转向白狼骑,语气依旧不疾不徐,“避免受寒,摄入优质蛋白,大幅度增加睡眠时间,避免受累劳顿,都是非常有必要的。很多Alpha在分化期留下了病根,如果体质不能匹敌狼骑,最好不要有侥幸心理。尼禄之前为什么把你遣离呢,白狼大人?”

白狼骑正全神贯注听讲,未曾想叶斯廷换话题毫无铺垫,语气也完全没变化,很老实地张嘴:“我因私欲蒙心,做出了强迫陛下意愿的行——”

等他反应过来。

……一下子成了哑巴。

叶斯廷就站在他跟前。

白毛狐狸背着手,脸上还是笑盈盈的,只有单片眼镜闪着冷酷的光。

“请继续,”他微笑提醒,“我在听。”

第174章

白狼骑沉默, 盔甲内冷汗如雨。

“抱歉。只是因为你们很少闹别扭,有些好奇而已。”

叶斯廷眉眼弯弯,仿佛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但脚下步伐,却一直在向骑士逼近。

“说起来, 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什么人体柔韧度?”

他几乎要跟白狼骑的头盔迎面碰上, 才堪堪站定。

碧绿的狐狸眼,直勾勾盯住骑士的眼灯。

尼禄:“……”他们讲话有必要凑那么近?

叶斯廷笑眯眯地:“白狼大人是在向陛下传授某项秘技?我也可以听听看吗?”

白狼骑盔甲内的平衡系统正嗡嗡乱响。那是盔甲检测到骑士体温突然升高, 汗腺分泌旺盛, 于是对着骑士的身体狂吹空调。

“不是什么大事。”为了保全白狼骑的面子, 尼禄决定替他隐瞒他为圣洛斐斯争风吃醋,甚至忤逆主人的行为, “他只是教我一些成年Alpha的常识。”

“什么样的常识?”叶斯廷眨着眼,语气像个纯真的好奇宝宝,“会跟我学过的一样吗?尼禄?”

白狼骑被内置空调吹成一头冰狼,连盔甲外部都在结霜。

“我不知道。”尼禄奇怪地看看白狼, 然后很自然地被套出话:“学过?也就是说, 你和皇姐都曾接受过完整的Alpha性教育,是这样吗?”

“啊。”叶斯廷露出恍然神情, 缓缓眯起眼眸, “所以是关于性方面的。白狼?”

“……”白狼骑只觉浑身发僵,头顶的一对狼耳朵, 甚至在颤巍巍地向后撇。

“我承认自己有些赶不上进度。不过,加涅老师已经在向我传授ABO三性构造了。”

尼禄没注意他俩的暗潮涌动, 他只关心帝国的继承人问题, 一听说哥哥姐姐们都学过, 便像只掉队的小猫咪, 语气都开始发急,

“等分化结束,他会教我如何履行丈夫的义务。”

叶斯廷再次深深盯了白狼骑一眼,然后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

当他转头看向桌后的尼禄,目光便变得再次柔和起来。

“加涅大学士应该不会承担启蒙事务。倘若当年什么都没有发生,你在太阳宫内顺利度过13周岁生日,卡拉古先帝或叶卡殿下,就会指派靠谱的Beta侍官来教导你。

“而在正式分化后,你会和自己的未婚夫妻一起接受有关子嗣的教育。据我所知,皇室的启蒙教育,基本是这样一个板上钉钉的流程。”

他在太阳宫以皇子身份生活过,像尼禄这样白纸一样的性别教育,其实没有让他感到意外。

对皇室来说,繁衍子嗣不可能像平民一样自由轻松,而是一桩会被帝王列传记录的重大职责,皇家学院会穷尽一切手段,杜绝贵族淫奢之风污染王储的可能,避免皇室血脉的质量降低。

同时,卡厄西斯的教育始终严苛,为保证皇室成员在训练学习时心无旁骛,年轻的皇室Alpha在成长到一定年龄前,甚至不会存在接触Omega的可能。

“没有必要为此焦虑,尼禄。”

叶斯廷温和地说,“叶卡殿下当年在分化以后,也曾匹配过Omega未婚夫,只是没有来得及见面。像她那样厉害的人物,也会在二殿下面前紧张跳脚,说死活搞不懂男性Omega的生理结构哩。”

尼禄头一回听皇长姐的八卦,红眸都倏地晶亮起来,很好奇地想听叶斯廷往下说。

但等他反应过来,这段八卦包含的所有人物,如今都已成为遥远的帝国星辰,眸光便又静静暗下去。

“但不论何时,哪怕特殊情况下使用Omega,皇室都不会让Alpha负责启蒙。

“生理层面上,Beta的信息素最难感知,因此不会对Alpha王储造成冲击或吸引。精神层面上——此前也有过王储对Alpha启蒙者产生依恋的先例。当那位王储与启蒙者确认心意后,便自愿将帝位让给第二继承人,成了不受约束的卡厄西斯亲王。

“帝国对同性别结合没有偏见。但显而易见的是,这一点不适用于决定继承帝位的君王。”

白发秘书官在说话时,眼睛是看着白狼骑的,表情很冷静、很平和,像只是科普一个事实。

而后者,颤颤撇向后方的狼耳朵还未归正,整个人就直直立着,断了电似的,突然没了任何动静。

“只要君主一天还是Alpha,与Alpha的结合便绝无可能。任何幻想、哀求,甚至无法克制的表露,都有可能造成两者的巨大痛苦。”

叶斯廷淡淡地,

“我会对那位王储和他的启蒙者感到好奇。我好奇王储为了爱情放弃帝国的职责时,是否一辈子都会像刚做决定时那样心甘情愿。

“但凡王储曾有过一丝懊悔,那么无论他那更年长和成熟的启蒙者,是有意引诱还是无意沉沦——从两人不可控的爱意萌生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不可能对王储的痛苦负责。”

尼禄还以为叶斯廷是在告诫自己,便说:

“帝国现在没有其他帝位继承人,我毋庸置疑会选择责任。是那位王储的决断,不符合卡厄西斯的理念而已。”

“是吗。”

叶斯廷笑了。

他的目光转向尼禄,但话音却飘向另一个人耳中。

“我相信你会想清楚的。因为,你是被亲手选择的那个人。”

白狼骑回到寝宫后,尼禄的生活质量获得大幅度提升。

骑士本就从他5岁起开始追随,一切行为模式,都根据尼禄的喜好养成。

他每天勤勤恳恳,敦促尼禄服用营养剂,抱着小主人去医学院接受腺体检查,趴在书桌旁辅助政务,把寝宫打理得井井有条。

尼禄分化前的不适症状还在加剧,S级Alpha信息素正在这具残弱的躯壳里横冲直撞,延迟成熟的性征掠夺大部分能量,做好二次发育的完全准备。

尼禄有时会难以遏制地感到烦躁,甚至对最亲近的狼骑发脾气——大约是“今天谁都不准来跟我说话!”的程度——但无理取闹过后,他又暗自感到后悔,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该这样对待自己的守护者们。

“……你是狼骑首领,得空的时候,就帮我去跟他们说说吧。”

工作的间隙,尼禄垂着脑袋,朝白狼骑倾诉,

“我不是真的想要伤害他们。很抱歉,希望他们不要往心里去。”

白狼骑怔了一下,才想起今早在狼骑间听见的堪比痴汉的对话。

“……小殿下他昨天向我发脾气……嘿嘿……”

“是吗,我也是……嘿嘿……”

“真怀念啊。小殿下长大以后,平时多半时候是在派遣任务,已经很少会对我们展示私人情绪了……”

“殿下他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可爱……真没办法……嘿嘿。”

“……够了。”白狼骑站在他们面前,眼灯正气凛然地瞪过去,“不可私自议论陛下,明白吗?”

这会儿面对深感愧疚的尼禄,白狼不得不握着狼嘴轻咳一声,才能把接下来的话说完:“好,陛下。我会去向他们说的。”

顿了顿,他又说:“陛下,这也不是您的错。分化前期紊乱的信息素,的确会影响一个人的性情。如果您实在感到烦躁难安,你可以对我发泄。我知道您的状况,也不会怪罪您,所以您无需有任何心理负担。”

尼禄看了他一眼,笑起来:“发泄?你是指我无缘无故让你罚站或者特训,你也毫无怨言吗?”

“是的,陛下。毫无怨言。”

尼禄想到一个好坏的点子:“或者让你把盔甲脱掉,然后我骑在你身上打你巴掌,也可以吗?”

在回答前,白狼骑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喉结悄悄滚动两下。

但是很快,他就把自己那巨大的、晦暗的情绪,决绝地压抑下去。

他只是像一个循规蹈矩的骑士,直立在尼禄面前,回答:

“是的,陛下。任凭您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反抗,也不会对您心生怨怼。”

那次叶斯廷拜见后,尼禄总感觉白狼骑变了,却又好像哪里都没变。

骑士还是自己最熟悉的样子,更准确的说,他变回了这一切开始前的样子——复仇、加冕、绑定系统、获得原著以前。

尼禄为了及时控制疯症,住在圣宫对面的神职处,时不时就需要去找圣洛斐斯。

白狼骑便也什么都不问,抱着尼禄,匆匆赶赴圣宫。

然后沉默地等在圣洛斐斯的寝殿外,直到里面的动静结束。

如果不是有系统,尼禄或许会真的认为他已经对圣洛斐斯斩断情根。

但仇恨值面板不会骗人。白狼骑的固定仇恨值,已经从最开始的“0”,飙升到了“87”左右,远远超出他的仇恨值指标。

现在听他说什么不会心生怨怼,尼禄也没空再说破。

他的生理反应越来越大,意味着分化期也越来越近。

据所有医官的统一口径,正式分化期的不适程度,将远在分化前兆之上,这也是尼禄的S级信息素决定的。

在第九次虫族危机会议上。

平民的撤离方案已完全确定,众将领正激烈争论第七交战扇区的夺回方案。

原本坐在主座记录的银发皇帝,在某一个瞬间,突地顿住了笔。

海德里希虽然在主持会议,但始终在留意尼禄的一举一动,防备尼禄的疯症突然发作。

但尼禄这一次的异状,明显跟疯症不同:玫瑰似的红霞,自他雪白的脖颈攀上脸颊,一路浸染到耳根。

尼禄用拳头抵着唇,依然不能抑制胸腔急速换气的需要,不由隐晦地张唇低喘起来。

阿撒迦则是率先感知到S级Alpha的信息素爆发的。

平时只是淡淡萦绕的蔷薇香气,在这一秒陡然暴增,像把淌着甜美花汁的尖刀,自封藏已久的刀鞘中铮然弹出。

尼禄的分化期开始了。

“今天先到这里,我有急事亟待处理。”

银发皇帝开口说,声音很哑,

“边境防御部队将衔以上指挥官,今天内会收到海德里希的通讯申请。请诸卿自便。”

将领们面面相觑,不明白皇帝陛下中途暂停会议的目的何在。

但很快,他们还是纷纷收拾文件,从悬浮椅上走下。

远程出席的全息人像也逐个熄灭,人潮缓慢从这个庞大的指挥中心退去。

然而尼禄身边的几个男人,却并未选择就此离开。

白狼骑手里,攥着医官给的分化期预测周期。他心知,尼禄这两天就会正式开始分化,立刻站起身,想过来把尼禄抱走。

尼禄却仍支颌坐在桌前看光屏。在指挥中心的人群并未全部退场前,他神色如常,桌上的指尖轻轻一动,把白狼骑挥退。

直至最后一名将领退出指挥中心。

“唔……”

银发皇帝发出一声闷哼,浑身都瘫软下去,险些从椅子上滑到桌底。

“——陛下!”

“陛下……!”

“……尼禄!”

几双手同时向尼禄伸来,但他只兀自死死抓住桌沿。

难以形容被S级Alpha信息素冲击的感受,尼禄只觉舌尖下的腺体都在剧痛,澎湃热流自腺体涌遍全身,从器官到表皮,都生出强烈灼烧的疼痛感。

还有疯症。

那该死的、如阴影般挥之不去的疯症——终于抓住能够将他击溃的时机,挟着浓重黑暗,狞笑着朝他袭来。

尼禄紧紧咬着牙关,红眸发出烈火般的光芒来。

在理智断裂的最后一刻,他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喃喃:“不能……让任何将领……知道我这个模样。他们的皇帝……必将如磐石般矗立……”

视野无限变黑。

少年皇帝双手一松,倒向高热的深渊。

……

帝国东境。

埃弗拉因伯爵正开着破破的勘探船,在领域内的时空乱流旁捡垃圾。

上回正是他在时空乱流捡到了“帝国二皇子”。

本以为就此走上人生巅峰,奈何捡到的“二皇子”是个冒牌货,不光葬送了一批大贵族的兵力,还让皇帝亲自来东境抓人,一带回审判庭就火速砍了。

不过,陛下可能念及他们参与程度不深,并没有给埃弗拉因家族降罚,甚至保留了他们的爵位,维持年金,只是收回了他们在领星的兵权。

帝国贵族的主要收入来源,就是靠领星税收和王都发放的年金。而埃弗拉因家族所在的边陲星系,既没资源,也没人口,税金也收不上几颗米。

假皇子事件闹得轰轰烈烈,最后他们啥也没捞着,只好回归自己贫穷又安逸的小日子,有空就去时空乱流附近捞宝物。

“话说,坐标的时空乱流,出现得很是突然啊。”

埃弗拉因伯爵的儿子操纵着勘探船,嘴巴里咕咕哝哝,

“之前也没什么预兆。好歹是虫洞的前身吧,宙域压力扭曲也没有。而且扩张速度好快,你确定是自然现象吗?要不要上报监测岗哨啊……”

“是自然现象,别报了。”

埃弗拉因伯爵在刷帝国星网,十分不耐烦,

“我见过的时空乱流可多了去了,都是长这样的。”

说着,他又骂骂咧咧:“星网推的都是什么玩意啊?帝国人气Alpha榜什么鬼,而且贱民也配有投票权??”

“你不懂,帝国现在的趋势已经变啦,星网可是揣摩陛下心意的高手,知道陛下亲平民远贵族,还连夜给平民免费配发智脑。”

埃弗拉因儿子长吁短叹,

“贵族的时代过去啦。对了,谁是这期榜首来着?”

“还能是谁,还是咱们的首席元帅呗,底下压着一堆唱歌跳舞的贵族Alpha呢。但是阿撒迦将军追得很紧——帝国还有好这口的?”

埃弗拉因嘟囔,

“还有最近陛下身边的那个御前秘书官,就德尔斐那几段演讲视频,一下子飙黑马榜去了,他那张小白脸很好看吗?就是眼睛……看着有点眼熟,嗯……”

“居然没有陛下,星网不怕陛下抄他们总部?”

“傻子,皇室和狼骑什么身份,星网什么档次敢把他们拉出来让人投票啊?以前星网有个不要命的,还想采访狼骑军团,连个狼尾巴都没摸到,瓦希尔二世直接把星网的旧总部扬了。”

父子俩在勘探船上絮絮叨叨,一边向目标宙域接近。等真正看见“时空乱流”的全貌,舱内瞬间鸦雀无声。

……好,大。

两人脑中闪过同一念头。

时空乱流只是宇宙里最常见的一种空间扭曲现象,常常把各种东西吞进亚空间,然后又在几百万光年的另一个宇宙吐出来。

扭曲力加剧,就会成为虫洞。

但截至目前为止,帝国勘测过的自然虫洞直径,从未超过50公里,毕竟自然虫洞对周边宙域都会形成强劲的扭曲力,有虫洞存在的地方,人类绝对不可能居住。

然而眼前的空间扭曲现象,却完全超过埃弗拉因父子的想象。

漆黑的宙域就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空间里漂浮的星尘、陨石群、乃至彗星的光束,都在向一个奇点剧烈坍缩。

坍缩的终点,则形成一个行星般庞大的、透黑的玻璃球,“玻璃球”内,投映着一个父子俩从未见过的星系——

与平和的帝国宙域不同,那个星系的星星在急剧震荡,随时都在被引爆和重塑。

“玻璃球”里,一半区域似乎被浓重黑影遮蔽,看不见任何行星。

然后,那个黑影缓缓动了起来。

它朝“玻璃球”外的方向转身,露出了整整八排猩红的复眼。

“……走走走走走,”埃弗拉因抓着儿子的肩膀,他没意识到自己在尖叫,“走走走走走!!”

“上报岗哨!”儿子也在尖叫,“必须上报岗哨!!”

“快走快走快走!!”

陈旧的勘探船还在摇晃着调转船头。

——下一秒,五彩斑斓的浪潮便将其完全吞噬。

……

已有千年未曾拉响的全面战争警报。

在这一天,响彻了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第175章

帝国东境, E431行星。

刺耳的广播声响彻大街小巷。商区的每一块光幕上,都投映着血红的感叹号,每个人手腕上的智脑,都自动弹出了最近避难模组的指示。

“一级警报!一级警报!帝国已进入全面战争状态!请根据智脑指引快速避难。注意, 这不是演习, 这不是演习!”

机械的警告音,在整颗星球上空此起彼伏。人群被迫涌向大街, 摩肩擦踵, 彼此裹挟着朝避难点赶去。

每个人脸上, 都是既困惑又无奈的表情。

“又来?这个月都演习了多少次了?”

东境一直是帝国的富饶星区,且周围没有像西境边陲那样的宇宙空洞, 岗哨众多,星盗难有藏身之地,治安一直相对稳定。

被保护得太好的人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嘴里嘟嘟囔囔的, 半推半就地往避难点跑。

一个月下来超高强度的演习频率,让这颗庞大星球的疏散行动极为顺利。

根据王都方面的指示, 公共区域的居民会进入指定公共避难模组, 而身在家中的居民则闭门不出,清点星省委员会发放的战备物资。

还在逛街的居民们, 提着大包小包跑进指定避难模组,就一屁股坐在地上, 开始刷星网。

除去星球上空急促的警报声, 让人有些不安以外, 避难模组内的气氛还是很闲适的。

“喂。搞把0元购?”

一群精神小伙左闪右避, 躲开街道上的星省警察, 撬开一间空荡荡的商铺。

智脑中的警报声依旧刺耳,青少年们直接关闭智脑坐标,扫货架扫得不亦乐乎。

“左右又是那个小皇帝在折腾我们,想一出是一出。还全面战争,他是不是有点战争瘾啊?帝国最近太和平了,就老是幻想着要打仗。”

“嚯!你走远点再嘴贱,血别溅在我身上。”

青少年们嘻嘻哈哈打闹着。星球上空的战地广播,正在进行最后一次避难警报播送。

而后。

整个星球都突兀地静了下来。

“……要不咱们还是去走个过场?”

群体中的一个Beta抽空看了看橱窗外,发现街道上完全空无一人,心里突的跳了一下。

“也不是为了别的……毕竟是陛下安排的演习。咱们不配合,万一狼骑来抓人呢?”

“你放屁。狼骑来抓你这种无名小卒,建几百个骑士团都不够他们忙的。”

一阵沉寂过后。

大地开始隆隆作响。滞留的青少年们扑在橱窗上,惊骇的发现,所有模组建筑物都在同时起飞。

医疗基地四周正竖起尤铁舰板,如同一艘巨型星际母舰,隆隆地从地面脱出。

而这副景象,是此前任何一次演习中,都从未出现过的。

整颗星球在三小时内基本清空。数以亿万计的钢铁模组升上天空,张开尼禄在配发伊始,就强制要求配备的特种焊接装置,然后在宙域中迅速组装,最终成为一座星际要塞。

部分设计过于畸形的居住模组,在其中的居民已移至安全区后,就被毫不留情的舍弃,咣当咣当地抛投回星球表面。

巨型运输舰早在避难通报响起时就已出发,此时恰好到达星球上空。

在几艘巨型运输舰的引力牵引下,避难要塞被加速到逃逸速度,迅速离开交战区。

青少年们大张着嘴巴,跟其他选择滞留的居民一样,呆滞望向天空。

——再看着地面上大片光秃秃的模组底座。

整颗星球都被搬空了。

……是什么东西要来?

“我靠!喂,是教育中心吗!教育中心请回答!我们还没进模组呢!不是说演习吗?!喂!!”

智脑中传出救援小队的痛骂声。但青少年们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他们揪着头发,对着自己的智脑又哭又叫,哭爹告奶奶地向军队求救。

终于,他们听到了天籁之音:“发坐标,在那老老实实等着!”

“好!好!”

午后3点,死寂的街道上空,蓦地响起一阵嗡鸣。

“是救援队!”一个少年Alpha跳起来,“有人来救我们了!”

然而,不过从货架跑向门口的短短几步。

商铺外的天空骤然阴了下来。

“……咦?”

少年Alpha没敢出门,趴在橱窗上往外看。

天空是彩色的。

并不是火烧云或彩霞那样瑰丽的自然奇景。而是像有人把一桶放了足足十年的粘稠肉汤,直接泼上天空。

是惨绿的霉菌,剧毒的蘑菇,长满孢子的、看不出原本颜色的油腻肉块,混杂而成的某种东西。

在那一刹的少年脑中,只闪过一个形容词:五彩斑斓的呕吐物。

“哗——”

一阵雨声由远至近。

青少年们立在玻璃橱窗里,如同一具具没有生息的假人模特。天空中下的并不是雨。而是一只此生从未见过、人类也不能想象的巨型怪物,正好从街道的上空缓缓掠过。

它那些密密麻麻抽搐的腹部触手间,张开一道如同生殖口般的东西,然后不间断地诞下怪异的肉虫。

肉虫也是五彩斑斓的,单只足有一人高,一旦落地,就开始疯狂啃食地面的建材,然后以肉眼难辨的速度进化形态。

像这样的巨型怪物,光是这扇橱窗里能看见的一方天空,就层层叠叠,足足有数百万只。

轰然一声巨响。是一艘折返的救援艇,坠毁在商铺正对面。熊熊火光冲天,映照着橱窗里每一张呆滞的面孔。

负责啃食星球地表的肉虫,潮水般向大火汇聚。

很快,火中就传出了毛骨悚然的啃噬声。

肉虫们如同某种流动的黏腻液体,在街道上四面奔涌,所到之处,只留下黑色的星球地表。

剧痛袭来之际,青少年们看见阴艳的天空,似乎被破开了一道口子。

无数杀伤性光束轰然坠落。

生命最后一刻。

他们朦胧看见了银叶蔷薇的光帜。

……

王都寝宫。

皇帝的卧室门紧闭。

一名狼骑带着一包衣物,匆匆跑上2楼阶梯。他本想抬手敲门,却收到了白狼骑的文字讯息:“放在门口,然后离开。”

狼骑只得照做。

临走前,他不安地看了看紧闭的卧室门。

寝宫的墙壁和门板,都采用了最好的隔音材料,哪怕紧贴门板,也只能听见里面的一些沉闷撞响。

狼骑离开几分钟后,房门被打开,那件精神病患约束衣,被迅速拿进。

而随着门板开启,极度愤怒的呜咽声、吞咽声,和不断踢打的声音,便突兀地涌了出来。

被男人们强制围困在大床上的,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保有理智的人类。

那更像是一头拥有极漂亮银白毛发的野兽,睁着完全不通人情的赤红的眼,在肉体组成的牢笼中不断冲撞。

阿撒迦在床边按着尼禄的腰,确认那袋衣服被海德里希拿进后,便从尼禄口中,抽出被咬得只剩皮肉相连的手指。

不过,虫血的治愈功能十分逆天,不过几秒钟,他的手指就愈合如初了。

随后,叶斯廷立刻捏住尼禄的下巴,将防止咬舌的强制性撑口器塞入。

随着撑口器慢慢张开,银白的野兽便只能徒然张大口腔,露出洁白的牙齿和粉色的喉咙口,以及刚刚,险些被他自己咬断的嫩红舌尖。

白狼骑原先不想让他们介入的。

但是随着尼禄分化期来临,他的病情在Alpha信息素的冲击下,变得史无前例急剧和激烈。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尼禄毫无预兆地、没有任何过渡期地,就在人来人往的指挥中心走廊里发病了。

在那一刻,白狼骑的本能反应,就是紧紧捂住尼禄的嘴巴,然后把他的小主人压向角落,企图用自己的身体和披风,遮挡住所有外界窥探尼禄的目光。

但预想中最可怕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在人们视线触及尼禄之前,叶斯廷直接切断了整个区域的光源。

走廊霎时一片漆黑。

灯光熄灭时,海德里希离尼禄他们最远。

他才刚结束与将领们的讨论,一只脚踏出议事厅,就发现走廊的灯光灭了。

仅仅一两秒的怔愣时间。

他的蓝眸便疯狂闪动起来。

黑发元帅打开光屏,用与平日无差的语调,朝所有人冷静发出指令:

“立刻检查机甲制动闸,星舰停泊库,王都轨道炮防御程序。这有可能是针对指挥中心智脑的入侵。”

陷在黑暗里的军官们愣了愣,便摸黑朝大门位置快步赶去。

那头没有理性、却继承了尼禄同等智力的疯兽,很快便发现自己被困。

趁白狼骑心神大乱之际,他手掌沿着骑士的腰甲往后摸,迅速抽出爆能枪,悄无声息地上膛——

直接顶上骑士的下颌!

阿撒迦就在不远处呆愣着。半虫血统赋予他的视物能力,让他比在场所有人,都更早看清了这一切。

当确认尼禄手里拿的是什么时,他一双金瞳骤然暴闪!

男人直接横撞过去,推开周围一圈狼骑,大手准确握住爆能枪,直接捏成了一团废铁。

随后,当银白的疯兽嘶鸣着,即将咬断自己的舌头时,他又以人类无法匹敌的速度,立刻用粗指卡住了尼禄的上下牙关,沉默地被咬断了指节。

他的心脏在砰砰乱跳。

这种程度的惊惧,即便是最惨烈的搏杀,也从未让他体验过。只因为跟海德里希、叶斯廷或白狼不同,他从未接触过尼禄的这一面。

眼看着自己心目中强悍绝艳的主人,突如其来成了一头疯兽,阿撒迦连金色的瞳仁,都在剧烈颤抖。

但另一只手却准确无误地接住尼禄踢向他的腿,并牢牢锁进臂弯。

帝国杀神的力量,本就是人类几倍以上。哪怕男人已经竭尽全力放轻力道,银白的疯兽还是像被水泥封裹双腿,顿时无法动弹。

但他咬着阿撒迦的手指,依然能从喉间发出嘶哑的咆哮。

就算没有光线,狼骑军团始终围在一个角落,包围圈里还不断发出呜咽声——如此异常的状况,还是吸引了一部分将领的注意。

“怎么感觉有人在呻吟?”

“……那个声音,是陛下吗……?”

“有谁带了微型探照灯?请往这边照一下,谢谢!”

海德里希一边快步朝他们赶,一边对着通讯器低吼:

“打晕他,白狼!”

白狼骑没有回答,只是紧紧抱着尼禄,浑身都是僵的。

他的沉默无疑让海德里希火上浇油。

海德里希在那头停顿片刻,发出一声冷笑——被气笑了。

“……做不到就滚到一边去。”

帝国元帅说完,把耳廓上的通讯器扯下来,在墙上摔得粉碎。

当他终于赶到位置,却发现狼骑所在的角落,正被几个将领用微型探照灯照得雪亮。灯光的强度,足够让一个人的丑态无处藏匿。

他脚下一顿,脑海中霎时闪过尼禄晕倒前,喃喃说君王必将如磐石的模样,心脏不由急剧抽痛。

但是随着快步接近。

他发现,情况并非如自己想象那么糟。

白发秘书官蹲在狼骑的包围圈里,正一脸苦闷地捂着脑袋。

有几个将领帮他照亮四周,还有人过去扶他:“没事吧?狼骑大人的盔甲用的可是帝国最强悍的材料,撞一下可遭老罪喽。你最好还是去医学院检查检查。”

几个狼骑低着头,正很僵硬地说:“对不起。”

叶斯廷捂着脑袋苦笑:“没事的,我只是一时没缓过来。在这坐一下,一会儿就好……”

将领们身后的黑暗里,白狼骑抱着昏迷的尼禄,悄无声息地快步过去。

阿撒迦的嗅觉一贯灵敏。在他们护送白狼骑赶到秘密出口,并强行挤上皇家穿梭艇的时候,他嗅出了叶斯廷口袋里的东西。

阿撒迦低声,“麻醉用嗅剂?”

“是。”叶斯廷垂眸,看着在白狼骑怀里昏迷的尼禄,“我改进过了,是无害版本,效用是30分钟。”

海德里希:“你一直随身携带。”

“是。”

话题到这里就结束了。

作为跟卡厄西斯家另一个疯症患者相处多年的人,叶斯廷没有解释随身携带嗅剂的原因。

不过很显然,舱内的其他几个男人,也没什么心情追问。

他们只是沉默坐着。

每个人的目光,都落在双眸紧闭、脸色苍白的少年皇帝身上。

负责驾驶穿梭艇的狼骑,虽然什么都没有问,但很显然也受到了影响。穿梭艇的起飞和降落,都不太平稳。

叶斯廷报的数字从不出错,说是30分钟就是30分钟。

但是30分钟后,他们盼望的那个人依旧没有回来。

是疯兽睁开了红色的眼睛。

疯症以尼禄的身躯为载体,终于展现出完全进化后的模样——是叶斯廷曾见过的,埃利诺和卡拉古先帝发病后期的模样。

有时,“尼禄”甚至会停止暴怒和咒骂,作出已经清醒过来的样子,向他们要求解除约束衣,并让他取回拥有帝国最高权限的智脑。

但谁也没有上当受骗。

他们都曾被尼禄选择或拯救,清晰地记得帝国蔷薇在选中他们时的模样。

难以置信的耀眼、高傲、不可一世,或是触动灵魂的坚定温存——无论哪一种,都是热衷于虐待他们的疯兽所不具备的。

“这就是你对我发下的誓言,阿列克谢?你说过你会终此一生追随我,效忠我,发誓捍卫我的荣耀,为此不惜与任何人对抗?现在这算什么?你就是这样保护我的吗?”

说到激动的时候,“尼禄”甚至还会掉眼泪。泪珠凝结在他浓密的雪白眼睫上,一颗颗往腮帮坠落。

而上一回骑士看到他落泪,已经是10岁被蝎尾捉去以前了。

“你是个骗子,彻头彻尾的骗子……叛徒!苟且者!我真后悔把那把剑敲在你肩上!为什么我选择的是你?我真后悔!”

白狼骑在床边守着他,并没有回应。但“尼禄”每说出一句“后悔”,他那宽阔的肩膀,就会不可抑制地颤抖一下。

“尼禄”甚至会蹭叶斯廷的手心:“哥哥,这套约束衣真不舒服……我的手臂好痛。你帮我解开一会儿,好吗……”

阿撒迦坐在房间的角落,一直对着墙角。

听到这句话,他突然起身,大步走过来,把手伸向约束衣的束缚扣。

海德里希:“不。”

阿撒迦:“……陛下说他的手臂很痛。刚刚是我压着他,让他穿上约束衣的。可能束缚扣确实太紧了。”

海德里希重复:“不。”

阿撒迦抬头,发现疯兽的红眸已经转过来,正饶有兴致地盯住他。像是终于找到了困境的突破口,或者一个可堪虐玩的物件。

一双温热手掌抚过“尼禄”的眼睛,将他的目光完全遮蔽。

是叶斯廷盖住了他的眼。

“哥哥。”

“尼禄”又在轻轻叫唤了。

他微微仰着头,眼睛被一双宽大手掌盖着,只露出微张的红唇和漂亮的下颌线。

因为刚刚用过强制撑口器,他的唇角上下都破皮了,很可怜地红肿着,看起来无辜得要命,也直往人的心尖上揪。

“嗯。”

叶斯廷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只是低头在他耳边,很温柔地低声哄,

“医官都说过了,因为尼禄是S级Alpha,分化期会很难熬。我之前劝过你,要好好睡觉,养好身体,你也不爱听。不过好在,从现在开始乖乖补觉,也是来得及的。”

“尼禄”表面乖乖仰头听着,眼珠却在眼皮下方转。

疯症与卡厄西斯皇室结合,最可怕的地方在于,疯症只会扭曲患者的思维和行为习惯,却不会令其失去强悍的战斗天赋和智商水平。

“尼禄”只用了两秒就揣摩到叶斯廷的用意。

霎时撕毁无辜的假面具,狰狞地:“你敢——”

但叶斯廷已经将一管助眠用镇静剂,缓慢推入他的颈后。

然后用手掌轻轻托住尼禄的后脑,小心地把他安放在枕头上。

房间又一次重归寂静。

四个Alpha分散坐在各处,任由沉重的寂静压在他们头顶。

没有人能保证,下一次尼禄再睁开眼,真正的他会不会回来。

再下一次睁眼,再再下一次睁眼,或者,一生中的最后一次睁眼……

巨大的不安横亘在每一个人心头,哪怕强势如海德里希,此时也只觉眼前一片空荡。

只因为尼禄——尼禄从来不在被他们低头怜爱的位置,哪怕他曾拖着残躯和病体,登上了帝国的皇位。

失去尼禄,并不仅是失去一个爱慕之人那样简单。还等同于失去自己的君主,指引者,灯塔与方向标。

长久的沉默后,白狼骑把脸从手掌里抬起来,低声喃喃:

“是了。没事的,我再带他去找圣子殿下。”

海德里希:“他有什么用?陛下信任他吗?”

叶斯廷顿了顿,说:“圣子殿下的能力,可以压制尼禄的疯症?”

“好像是的。”白狼骑低低道,“但……我不能确定。小殿下最近几回去圣宫治疗,我都能感觉到,效果在明显减弱。”

沉默。

“请带陛下去吧。”最后,是始终面朝墙角的阿撒迦开口了,“陛下不能就这样……”

他不善言辞,所以就把嘴巴闭上了。

阿撒迦今天受到的冲击非常大。尼禄曾那样傲气地将他踏在脚下,逼迫他记住自己的名字,如同永不可及的灼灼烈日。

可如今,少年却被裹上雪白的精神病约束衣,双手绑在胸口,银发凌乱、全无自理能力地瘫软在床上。

他受不了主人遭遇这样的折辱,又觉得连目视也是一种凌侮,所以始终面朝墙壁,不敢正视尼禄的现状。

又是一阵沉默。

最终,海德里希和叶斯廷也点了头。

很微妙的是,明明此前他们只有唇枪舌战、明争暗斗,但在今天过后,Alpha们却像是以尼禄为中心,突然成立了一个隐秘的合作同盟——

当然,这时候谁也没能想到,这个内斗不休的同盟,居然能稳定持续到未来的Omega皇帝N次发情之后。

“我跟你们一块去。”

海德里希犀利地向白狼骑指出,

“你作为陛下的骑士,却始终无法承担监管者的职责,这一点有目共睹。我完全能想象到,等圣子结束治疗,陛下只要说些追忆过去的软话,你就会立刻判定陛下已经恢复理智,从而把智脑交回他手中。”

白狼骑想张嘴,但他发现自己无法辩驳。

于是垂下狼脑袋,第一次朝对方点点头。

“陛下很信任圣子殿下,但我始终认为他存在极大危险性。”阿撒迦紧随其后,“我希望能跟在你们身边戒备他。”

叶斯廷看他:“是某种直觉吗?还是因为你们之间发生过别的什么?”

阿撒迦想起主人嘱咐,顿了顿,就只说:“是直觉。”

叶斯廷倒没提供什么理由。白狼骑抱起床上的尼禄时,他用手掌护了一下尼禄的头,低声:“小心。”就自然而然地跟了上去。

然而,正当他们开启密道门的时候。

海德里希的智脑骤然急响。

帝国东境的所有岗哨,就在同一时刻,向王都发出了特级异族入侵信号。

男人立在密道的入口,戴着白手套的手,慢慢扶紧落灰的门框。

前面三人不知他为什么停下,都在密道里回头看他。

海德里希的视线从光屏移开,落向骑士怀中那张苍白的脸蛋,凝视半晌,又从那张脸上抬起。

“……虫族来了。”他平静地说,“显而易见,我们的分工任务,要重新调整了。”

第176章

前线。

帝国准将威尔伯·菲尼亚, 跟他的舰兵们一起,在指挥舰的光幕前沉默。

哪怕已经观摩过遗迹残骸,但对人类来说,头一次直面真正的虫族, 冲击性还是过于强了。

出现在帝国东境EK-41扇区的虫洞, 已经扩大到了行星级。无数长相丑陋、体型粗壮的斑斓生物,正源源不绝地从虫洞涌出。

有那么一小会儿, 威尔伯准将在思考一个问题:难道陛下一直以来, 是在为这一刻作准备?

但是很快, 他还是迟疑地摇了摇头。

这个猜测太荒谬了。谁能猜得到,消失了2000年的虫族, 会在帝国时期卷土重来?

那满身触手、长着八排复眼的异族生物,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股可怖的压迫感。

准将副官甚至浑身上下打了一个冷战,牙关咯咯作响的声音,传到了威尔伯准将的耳中。

“前线舰群, 向王都方面汇报。”

此刻从太空看去, 帝国第一颗被入侵的行星,大半地表都已经成了黑灰色, 坑坑洼洼。

那种巨型生物, 正向行星地表排出海量的肉虫,肉虫一落地, 便开始疯狂啃噬星球地表。

威尔伯准将远程出席过危机会议,他知道, 这就是虫族筑巢第一阶段的表征:

根据遗迹的信息推测, 虫族每搜寻到一颗新的宜居行星, 就会首先将行星地表彻底推平, 顺带铲除土著生物的威胁。

“前线舰队, 请求攻击许可。”

“批准。允许进行试探攻击。”

抬起右手时,威尔伯准将缓慢吸了一口气,闭紧眼睛。

舰群静静悬浮在宙域中,等候他的指令。

三秒后。

那只戴着指挥官手套的手,坚定从空中挥下。

帝国舰群集体蓄能,调整炮舷,对准那斑斓黏稠的虫群——

暴射出人类宣战的第一发光束。

也即从这发光束起,威尔伯准将、连同这支舰群所有人的姓名,将永久镌刻在帝国史册中。

……

战争警报传遍了帝国每一个军营。

庞大的锚点防御体系,首次完全启动。

若是从遥远的宇宙空洞中看,会发现包裹着帝国的玫瑰色星云中,铅灰色光点正在急促明灭,像闪烁的冷硬铆钉。

那是近半个帝国的兵力,正在通过锚点向交战区高速跃迁。

每一次闪烁,意味着又有一支庞大的舰群,正通过曲速通道,匆匆奔赴战场。

锚点比普通军事要塞高出十万倍的运兵能力,使前线部队的数量在迅速增加。

涌出虫群的虫洞四周,已被黑压压的帝国舰群包围,光束汇聚成灼亮的洪流,将五彩斑斓的虫河拦腰截断。

负责E431行星反击的威尔伯舰群,此刻却莫名有种振奋感,一开始感受到的压迫感一扫而空。

“威尔伯准将向王都方面汇报。”

随着舰群逼近E431行星,覆盖行星表面的虫群也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此前没有帝国人接触过活着的虫群,一切情报都从勘探遗迹中得来。当目睹那个体型极其庞大、长着凶悍复眼的虫族种群时,所有人的本能反应,就是遇到了具有最高防御力的甲具虫。

但现实却是,那种巨型生物却在不断被光束击穿、点燃,然后一片接一片砸向行星表面。

行星地表上的肉虫更没有抵御能力,被坠落的巨型生物砸扁的比比皆是。

无论是巨型生物还是肉虫,他们似乎完全没有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

一批肉虫死去,下一批肉虫立刻吞掉它们的尸体,而后并不搭理高空中的舰群,而是以千军万马之势,继续在地表推进。

这让舰群的攻击看起来,有点像在开虫群无双。

“除了繁殖速度极快,我们接触到的虫群,并未展示出任何有效反击的实力。”威尔伯准将报告,“猜测虫洞出现的巨型甲具虫,只承担孵化场功能。”

“他说的不对。”

王都,议事厅。

叶斯廷端坐在议事桌末席,冷静注视面前的光屏。

在前线发回的画面里,虫群正通过那个巨大的虫洞,源源不断涌向帝国宙域。

而议事桌的主要坐席,三个被临时提拔为战时宰相的公爵,还正忙着为升职弹冠相庆。

叶斯廷冷静地:“无盔壳,无反击能力,无自愈能力。地表上是工虫或虫仆的初始形态。虫族孵化对环境要求极高,需在温度适宜的地核内进行。因此‘产出’地表肉虫的巨型生物,也并不是孵化场或甲具虫。有可能是虫族的一种运输用生物工程。”

海德里希沉思:“目前为止高阶虫族没有出现。是没有出现的理由,还是试探帝国战力的策略?”

阿撒迦的回应则最简单:“很快到。”

在密道分开前,四个Alpha拉了一个小群——也即他们四人的独立通讯频道——又是一桩此前对他们任何一个人来说,多少有点炸裂的举动。

因为共同承担尼禄的秘密,同时又在战争中身居要职的人,海德里希、叶斯廷、阿撒迦坚决提出,白狼骑要向他们实时同步皇帝陛下的状况。

白狼骑当时真没时间争辩什么,抱着尼禄就匆匆赶往圣宫。

而此时此刻,他的通讯终端,虽然已经被叶斯廷强行拉进频道,但却一直没有什么音讯。

果不其然,正在啃噬地表的肉虫,已有部分开始进化。

它们的体型变得更大,更骇人,并长出了粗壮的前肢。躯干细节部分,跟遗迹的模拟图不完全相同,带有更多小行星本身的痕迹。

譬如盔壳的材质,一看就是被吞噬的模组底座构成,腹甲处还拼贴着混凝土材料。

进化后的工虫,顶着扫荡式的光束,开始疯狂刨地。

它们的口器分泌出可以腐蚀泥土的黏液,然后将这颗曾经容纳亿万人口的一具行星蛀空。

这就是虫族筑巢工作的第二阶段:虫族的卵必须在热度适宜的地核中孵化,扫荡过地表后,工虫会直接打进地核,然后开始正式构筑虫巢。

一旦虫巢构筑完成,虫族就等于在帝国境内,建立起第一片可供高速繁殖的根据地。

“E431的体积,仅为地球的1/8。太空舰队无法对进入地底的工虫群进行精准打击。一旦工虫在地核完成孵化场……”

难以想象,第九次危机会议才刚结束,帝国就正式跟虫族交上了手。

谁也不知道皇帝陛下的情报是从何处得来,甚而有信奉众神的将领揣测,陛下的情报有可能源自于他与圣洛斐斯的数次接触。

但无论如何,事先做好军备和心理准备,还是比展开全面遭遇战要好太多。

在王都任职的将领都不是平庸之辈,短暂震惊过后,无需过多反应时间,就直接进入迎战状态。

“虫巢一旦构筑完成,E431行星唯一的结局就只能是被爆星光束粉碎。帝国绝不可能让任何异族在境内搭建巢穴,尤其是虫巢能孵化更高阶的战虫和王虫。”

“但是工虫的繁殖速度远超出想象。第一批抵达舰队没能来得及清除地表全部工虫,现在想要将进入地表的部分杀死,只能出动机甲部队,进行漫长的地面捕杀战斗。”

“不需要。”海德里希淡淡开口,“陛下已为帝国准备好最合适的武器。”

话音刚落,通讯频道中便响起汇报声:

“‘鲸群’第二舰队,即将抵达交战扇区。”

“前方净空,准许跃迁!”

E431行星宙域的全体舰队,都开始急速后撤,避免被帝国的太空巨兽卷入。

座头鲸形状的巨舰,携带着曲速通道的残余光流,骤然跃至帝国舰群前方。

作为行星级战舰,利维坦的体积几乎跟E431行星相差无几。

二十艘利维坦盘踞在行星的周边宙域,如巨鲸般缓慢游弋,不断调整力场位置,莫名把覆盖整颗星球的斑斓虫群,衬得有些娇小起来。

“——鲸群第二舰队,请求攻击!”

海德里希:“批准。”

“巨兽利维坦,开启指向性牵引力场!”

利维坦巨舰发出可怖的嗡鸣噪音,如同潜伏在宙域中的兽类嘶吼。

舰身的力场波纹流窜,开始向E431行星发出扫描全星的标识波束。

波束覆盖了不断涌动的虫族运输生物体,地表上蛄蛹的工虫幼虫,以及已经进入地表深处的工虫成体。

“利维坦1号扫描完毕。无遗漏。”

“利维坦2号扫描完毕。无遗漏。”

“利维坦3号……”

“利维坦4号……”

“……”

“20号扫描完毕。无遗漏。”

巨大的牵引力场,自20艘利维坦巨舰上同时爆发。

威尔伯准将的舰队在阵线前列,虽然已撤至距离鲸群几千宙里远,却仍感到指挥舰发生了剧烈倾斜。

舰兵不得不开足马力,驱动整支舰队朝外跃迁,才能勉强抵御利维坦的可怕引力。

洪流般的虫群生物舰体,霎时被强制拉向利维坦,并被巨舰防护盾外侧的能量波纹化为齑粉。

已经进入地表几千公尺的工虫成体,也不断挥动着前肢,口器发出不成音的嘶鸣,被强行从地底拉出,拔萝卜般升向太空中的鲸群黑洞。

E431行星的天空顿时放晴。

被虫群肆虐过的焦土,只剩一个个被蛀穿的孔洞。

不光如此,从虫洞滚涌向帝国境内的工虫虫群,也正被随之奔赴战场的鲸群第三舰队堵门虐杀。

无数虫舰在利维坦的防护盾上炸裂粉碎,虫洞附近的宙域,一时辉煌如白昼。

“……简直就是太空版本的巨型捕蝇灯!”王都将领们目瞪口呆,“鲸群用来对付虫群也太方便了吧?就像量身定制一样……”

说罢,他们自己先愣住。

与虫族的第一波遭遇战,让将领们无暇顾及更多,此时战局占优,他们才想起回头看面容冷峻的帝国元帅。

“海德里希元帅,请问……陛下怎么一直没有上线呢?”

“陛下肯定知道虫族入侵的消息了。换作平时的话,陛下现在已经——”

海德里希打断:“陛下正在进行秘密部署。不要凡事依赖他,专注自己的职责。”

“……哦。”

“也别太焦虑,帝国早就不是两千年前的地球了。无论科技或战力,帝国都不是古地球可以比拟的。”

有将领乐观分析,

“我们的战力经过升维式发展,与虫族差距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明显。顶多是相比其他异族,多动用一些兵力而已。”

“是。”海德里希声音淡淡,“最乐观的形势下,我们会在帝国40%星区沦陷以前,赢得这场战争。”

“……4……40%??”

阿撒迦早已率领帝国权杖抵达交战区。

为了避开鲸群的引力场,他们也跟帝国舰群一样,暂时退居二线,警惕观察。

不知道为什么,从接近虫群的那一刻起,他的精神力就一直隐隐有波动。

这种波动,倒不至于干扰他操纵机甲的专注度,但却多少有点让人在意。

阿撒迦握着操纵杆,眯起金眸,集中感知了一会儿。

他发现,波动是从那些临死前的工虫身上发散出来的。

若要以人类见过的物事比喻,他感觉那有点像是大脑中的神经电流信号。

密集的神经信号从濒死的工虫身上发出,然后集中波束,传递向虫洞的另一侧。

他猛地回过神,立刻坐直身体,想要向尼禄发起通讯。

但很快,他就想起尼禄现在的恶劣状况。

大手在光屏上迟疑片刻,缓慢攥紧。

最终,还是落向那个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四人小群”。

“虫群似乎一直在发出某种精神力讯号。”

阿撒迦沙哑说,主人疯病缠身,他只能跟对目前状况最有帮助的几个人沟通,

“我能感知到一些非常模糊的信息。”

“——什么?”

除去一直处于离线状态的白狼骑,另外两个Alpha都愣住了。

“我能看到帝国舰群的布阵,和利维坦的攻击画面。舰体构造,防护盾波纹都很细节。”

阿撒迦眉心紧锁,凝神集中。

他的精神力只是能靠近,但却无法完全跟那些信息流接驳。因此感应信息也时有时无。

“还有一些密集的杂音。再没有更多了。”

“是虫群意志。”

叶斯廷凝重道,

“虫族是用庞大的精神网络联结和控制彼此的种族。你感知到的讯号,大概率就是工虫在向母巢传送帝国情报。”

海德里希则迅速抓住了这个能力的战略价值:“注意保全和隐藏自己。接收到任何虫族情报,都要立刻跟指挥中心联络。”

阿撒迦其实也猜到了,甚至在出战前,他就已做好心理准备。毕竟他的身体里,始终流淌着半虫的血液,真正接触虫族时,一定会有异于平常的反应。

但当这一刻真正来临,他还是微微绷紧了下颌线。

……哪怕此前被各任主人当做赌场道具,被迫撕碎无数人类的躯体,也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彻彻底底、毋庸置疑地,确认自己是个异族怪物的现实。

但沉默起伏的胸膛,却触碰到了藏在胸甲里的某样东西。

他知道那是什么。

那是他向尼禄讨来的一根宝石缎带,曾经紧密贴在主人的锁骨间,浸染着对他来说最美妙的气息。

是尼禄认真听完黑岩星系的传说后,作为“护身符”赠予他的,并说希望能护佑他和他的军团平安归来。

怪物不会被赐予如此美妙的祝祷,更不会拥有主人亲手赠送的护身符。

怪物不会有主人的责任和承诺,更不会被告知“永远不再让任何人那样对待你”。

阿撒迦用粗砺的手掌,抽出那条柔腻光滑的缎带,紧握抵在额前。

像是在做战前的某种虔诚祷告。

再睁开金眸时,他的眼神凝定下来。

“了解。”

叶斯廷却突然问了另一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被陛下带回帝国的,阿撒迦?”

阿撒迦报了一个时间。白发秘书官眼神晃了晃,喃喃:“这么早吗……”

频道内一片沉默。

尼禄寻回阿撒迦,甚至建设锚点,都是他加冕不久后发生的事了。

显而易见,他早在那时就已经开始着手备战,但真正向将领们隐约透露,却不过只是一两个月前。

那样长的时间里,他都在一个人背负着前行。

……他们不由自主,将目光移向白狼骑的通讯端口。

但白狼骑始终没有出现。

就在这时。

阿撒迦眼神骤然一厉,手臂上青筋暴起!

某种强悍的精神力讯号,穿过虫洞,直接贯入他正在感知的虫群意识。

那种感觉森寒至极,强度明显在工虫数万个量级以上,像一个冷酷无情的指令。

一刹那间,无论工虫还是搭载幼虫的生物体,都开始突如其来爆裂,恶心的彩色脓水溅射得到处都是。

霎时间,E431行星和周围宙域,都被浓重的毒雾笼罩。

毒雾也是五彩斑斓的,如同浓稠流动的脓质。在波及区域内,帝国舰群的光雷达视野,竟被完全遮蔽。

鲸群一下子失去了所有标识过的目标。巨大的舰体,也彻底隐没在毒雾中。

阿撒迦低吼:“——有更高阶的东西要来了!”

海德里希冷静下令:“全体舰群听令。切换热辐射探测模式,后撤至警戒距离。”

“遵命!”

利维坦巨舰轰鸣着,驱动曲率核心向外撤离。

威尔伯准将率领着他的舰队,也在一艘利维坦巨舰的护送下,全速向警戒位置驶离。

星舰的太空热辐射探测模式,虽然完全不会光污染影响,但会存在目标遮蔽现象:

目前在成像图里,那个巨大的虫洞,恰好就被护送他们的利维坦巨舰遮挡,威尔伯准将看不到后方虫洞的情况。

于是,他就见数根巨大、粗壮至极的畸形节肢,从护送他们的利维坦巨舰后方,缓慢探了出来。

节肢在穿过利维坦周围的杀伤性防护盾时,上方附着的触手状杂质,明显在被不断烧灼和粉碎。

但节肢本体却毫发无损。

它们就这样,以一种近乎温柔的速度,把象征帝国最强防御的利维坦巨舰。

缓慢地撕成了两半。

第177章

……

白狼骑独自坐在祷告室的长椅上。

狼头低垂, 双肘撑膝。额头抵在双拳上,似在无声祷告。

祷告室前方的玫瑰窗光幕后,突然传来了隐约的呻吟声。

“阿……阿列克谢……”

白狼骑立刻跳起来,大步冲向光幕后方。

尼禄全身套着紧实的束缚衣, 脑袋枕着圣洛斐斯的膝盖, 正不住颤抖挣扎,银发湿漉漉贴在发热的脸上。

圣子显然也很束手无策。

他从前给小白猫治病时, 还从未遭遇过这种情况。

于是两手不断扒拉着尼禄的银发, 金眸一会儿看看尼禄, 一会儿看看白狼骑,完全没主意似的。

“……带我走……求求你。不要让他进到我的脑子里……我好难受啊, 阿列克谢……”

尼禄挣扎着,从圣洛斐斯的膝盖上翻身滚到地面。

他的双手双腿都被布料束缚,于是只能像个没有四肢的人,狼狈地匍匐蠕动, 竭力朝白狼骑靠近。

“……不。不, 小殿下。”

骑士不可能承受得了这一幕。

他的蓝眸迅速被泪水溢满,几步跨过去, 就把尼禄从地上抱起, 紧紧搂在自己怀里。

他听见尼禄在他肩上发出一声幼兽般的喘泣,高热的脑袋胡乱蹭着他的颈窝, 不住哀求着:

“带我离开这里……我好难受,不舒服……”

圣洛斐斯慌忙抽回自己的触手。

因为从前治疗的时候, 尼禄从未出现过这样激烈排斥的状况, 他担心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便抱着一堆触手, 很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白狼骑听着尼禄的喘泣, 他甚至恨不得一刀把自己杀了,好从心脏那地狱般的痛楚中解脱。

他的大手穿过柔软的银发,捧住少年的后脑,不住地哄劝喃喃:“好,好,我们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然而电光石火间,他想起了叶斯廷的叮嘱。

“疯症进展到后期时,他们的思维模式将不再是从前的那个人。你甚至可以当做是有魔鬼强占了他们的身体,同时还继承了他们的记忆、智商、行动力。想要带回尼禄,一定要分清楚谁是魔鬼,谁是你的主人。”

白狼骑用力地攥了攥拳。

他将尼禄抱紧在强壮的臂弯里,朝圣洛斐斯艰难点头:“请……请继续,圣子殿下。”

尼禄的挣扎一下子激烈起来。

但受身体素质和束缚衣的压制,他只能小幅度在白狼骑膝上扭动,并不住呻吟哭泣,嘶哑地叫着:

“不要让他进来……阿列克谢、阿列克谢……!不行啊,好难受……唔唔……求求你……”

白狼骑不知道尼禄要承受怎样的痛苦,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只有不断抚摸尼禄的银发,并在他耳边不住地低声抚慰。

而在确认这种方式不奏效后,少年突然安静下来。

他垂着红瞳,猩红舌尖舔过唇侧的小尖牙,嗤了一声。

“啧。”

随后,他闭上眼睛,脑袋一垂,似乎完全不省人事了。

白狼骑始终抱着他,一直忍耐到圣洛斐斯的治疗结束为止。

他跟圣洛斐斯的语言不相通,但仍然能够从对方脸上的表情,判断出圣洛斐斯这回心里也并没有底。

可是,圣子已经是能应付疯症的最后的手段了。

骑士只能抱起尼禄,躬身朝圣洛斐斯致谢,然后迈着沉重的脚步,返回太阳宫。

即便是在地下密道里,他也听见划破帝国长空的战争警报。

警报声在长长的古老密道中回荡,如同这个庞大帝国在重伤失血时,一下又一下的急促心跳。

在接近太阳宫寝殿时,他紧绷的情绪又一阵崩溃,害怕颤抖的手会把尼禄摔到地上,便将尼禄抵靠在墙壁上,喃喃着摸了会儿小主人的脸庞。

心慌意乱中,骑士并没有注意到墙上的痕迹。

数十年前,发疯的埃利诺,也曾在此被自己的白狼骑数次压制。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终于又夺回了一点勇气,抱起还在昏睡的尼禄,继续朝太阳宫孑然独行。

尼禄在进入寝室时苏醒。

他浑身湿汗,脸色苍白,但因为同时还要承受分化期的高热,只有嘴唇异常殷红,像是被粗暴吮吸过的花瓣。

这一次,他什么也没再说。

只是静静靠着白狼骑的肩甲,闭目养神。

片刻后,他才沙哑道:“我想去洗手间。”

“……好,陛下。”

白狼骑立刻把他抱进洗手间,放在软垫包裹过的洗手台上。

尼禄身上的束缚衣上下一体,双腿也被紧缚在布料中,只有裆部前后有拉链设计。

对正在发狂的精神病人来说,这已经是既能约束他们的行动,又能让护工协助他们解决生理需求的最好方法。

但对一个保有理智的人,使用这样的设计,无疑是极其屈辱的。

白狼骑放在拉链上的手在迟疑。

他忍不住去看尼禄的眼神,想要判断圣洛斐斯的治疗是否像从前一样有效。

可是,尼禄却正恰好闭着眼皱眉,明显已经被疯症折磨得精疲力尽。

而在白狼骑迟疑时,他缓慢咬紧自己肉感的唇瓣,漂亮的眉毛蹙得更紧,露出非常憋闷的神态来。

“……拜托,阿列克谢。”

昔日高傲如狮王的帝国君主,此刻夹紧双腿,发出窘迫不堪的哀求,

“我要……忍不住了。至少先帮我解开下半身……拜托。”

……在骑士反应过来以前,他已经在撕扯尼禄束缚衣身后的排扣了。

“好的,小殿下。”骑士哑声说,“马上就好,我保证。”

尼禄的一双长腿,很快被释放出来。

然而,当他扶着尼禄的腰,准备把人抱起来时。

他听见对方喉咙里,滚出低低的笑声。

“可贵的忠诚,阿列克谢……我真应该庆幸他们把你留给了我。”

刚刚还在闭目哀求的少年,缓慢地睁开了红眸。

难以想象,一个人只需改变眼神,就能像个彻彻底底的陌生人。

白狼骑没有在那双深渊般的红瞳里,找到任何自己熟悉的东西。

最后的措施也失效了。

他的主人并没有醒来。

“嘘……先别动,别紧张。”

“尼禄”用膝盖缠紧白狼骑的腰,柔韧的腰肢左右一旋,就极巧妙的将自己的双臂,从松脱的束缚衣里挣出。

在白狼骑做出反应前,他先一步将指尖触上对方的后颈,把头盔解除,随意地抛掷到一边去。

紧接着,他一把按住骑士的后颈,让他们的额头直接相触,好用眸光紧锁骑士的蓝瞳。

“……你听我说。阿列克谢,你听我说,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跟鲁铂特对父王做的一模一样。你没发现吗?他们谎称卡厄西斯家族中了诅咒,每个继承人都会发疯,尔后就开始日以继夜地谈论、监视、评价我……实则觊觎这个只属于我的王座!!”

急声劝诉到一半,“尼禄”突然不可抑制般暴怒,手指紧攥了一会儿骑士的金发,才慢慢放松开来。

他睁着那双阴艳的红眸,很是娇气地歪着头,诱哄般絮喃:

“而你阿列克谢,我的朋友,我的骑士,你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能信任的人……很抱歉上回那样咒骂你,那是因为我太失望,太生气了。谁都可以这样对我,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呢?我的家人全都死在叛党手里,只有你肯保护我、照顾我,永远支持着我……你是不会背叛我的,是不是阿列克谢?因为如果连你也背叛我,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唔,可怜的笨狼,好了好了……”

白狼骑被他扣着后颈,用那只仅剩的蓝眸注视他,眼里慢慢淌下一行眼泪来。

“尼禄”立刻伸出指尖,轻巧地挑走那一滴泪。

又将指尖放在自己糜红的唇间,含吮出一点水响。

银发皇帝的容貌,原本就是秾艳到凌厉的类型,平时被他那股凌人气势强压着,像冰层下不容亵渎的高岭蔷薇。

然而此时此刻,因为在被塞进束缚衣时激烈反击过,他身上的丝绸衬衣都扯烂了,领口松垮垂落,露出半截雪白肩膀和锁骨。

银发也凌乱垂在眼前,湿漉漉的雪睫下,是散发着惊人的癫狂和偏执的红眸。

他整个人都透出一股即将糜烂的病态。又疯又艳,就连蓬勃盛放的蔷薇信息素,都透着媚甜的疯劲。

“……我绝不会让父王的事在我身上重演……是的,必须先解决掉海德里希。他的才能和兵权威胁太大,而且他肯定会第一时间指控我发疯,无法胜任帝位,然后干掉我。得想办法解决他……你觉得我让狼骑暗杀他可行吗?”

少年始终紧扣骑士的后颈,病气的眼眸半眯着,冰凉柔软的鼻尖,轻轻触着对方的鼻梁。

“……快帮我想想办法呀。或者把我的智脑还给我……你会还给我的吧,嗯?在眼睁睁看着我被他们杀死以前……只要你把智脑还给我,你想要什么我都满足你,我什么都愿意给你的……”

他嘴巴里说的是讨要,但另外一只手却顺着骑士僵硬的臂膀,一路摸索向他的指尖。

作为皇帝的近身侍卫,白狼骑的智脑权限仅次于帝国君主,且可以无条件被卡厄西斯的DNA密钥开启。

他的指纹对狼骑盔甲也有绝对掌控权,于是,银发疯兽轻而易举地解开了骑士的手甲。

但骑士的手腕空空如也。

“尼禄”愣了一下。

不悦地眯起红眸。

“你的智脑呢?”

“……”

白狼骑低着头,缓缓开口,

“在你醒来前,我就把身上所有的情报设备都清理掉了。”

又补充:“包括这座寝宫里的所有光屏。”

他知道仅凭他自己的意志力,是无法应对病发时的尼禄的。

因为白狼的字典里,从来不存在“拒绝主人”这一选项。

他宁肯把自己和尼禄都封闭在无法轻易向帝国伸手的地方,哪怕这让他没办法及时向另外几个Alpha同步尼禄的状况。

“尼禄”不敢置信地盯着他,连连摇头。

他的情绪起伏就像过山车,只需要短短半秒,就能从冷静低谷直接引爆。

“你怀疑我,阿列克谢——你不是我的白狼!!你本应该无条件信任我、追随我、服从我的所有指令!!我恨你!是你让我失去了在这个世界最好的挚友、最亲密的伙伴!!滚开!滚开!!”

白狼骑用力闭了闭眼,一手捉住了少年的双腕,重新给他穿束缚衣。

这不是一件容易差事,尤其是只有他一人的情况下。

疯兽完全洞悉他的弱点,在力气完全不敌骑士的情况下,会故意做出各种伤害自己的举动,包括但不限于将残足用力撞在洗手台上,拔出理发工具盒里的剪刀刺自己的手腕,将半截舌尖咬在齿间威胁等等。

但最让白狼骑痛苦的,还是在尼禄脸上看见无尽的泪水。

尤其少年穿着那件松垮的丝绸衬衣,两手颤颤地捧着他的脸,一遍又一遍地伤心询问:

“你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把剑敲在你肩上时,你当时那么高兴,好像全世界的好事都落在你头上,我到现在都能记得你那时的笑脸……为什么啊,阿列克谢?是你已经厌倦我了吗?是你后悔了吗?”

白狼骑之前任凭“尼禄”咒骂发疯,始终一声不吭。

但唯独这句话,让骑士缓缓抬起头,一字一句回应了:“……不。唯有成为您的白狼这件事,我绝不会后悔。”

“你说即便地狱也会与我同行。也不作数吗,白狼?”

少年低声询问,裸露的左肩在灯光下泛着冷白,

“如果就此被你遗弃,我就只能一个人活在地狱里了。这样也没关系吗?”

每当白狼骑凝视那双红瞳时,他会觉得自己正在凝视最黑沉的深渊,那深渊时时刻刻要把他的理智一并卷走。

他知道,因为尼禄拥有恒星般炙烈的光和热,所以背后的阴影部分,也会显得分外浓重骇人。

他差一些就要被黑暗的浪潮吞噬了。

……因为那分明就是尼禄的眼睛,尼禄的脸,尼禄的气息和身体。

但是窗外的战争警报,一声比一声更急。

王都港口方向传来隆隆震响,震感撼动了整座太阳宫。

他知道,这意味着前线局势非常不乐观,就连长期驻守王都的部队,也需要启动引擎,随时做好调离准备。

于是他朝尼禄伸出手,轻轻把滑落肩头的领口拉好。

“尼禄”注意到他的手又伸向束缚衣的扣子,便立刻故伎重施,抬肘打碎洗手台的镜子,然后将一片碎玻璃吞进嘴里。

但是一阵轻微的麻痒,却先一步在他的后颈处漫开。

白狼骑给他补完一剂镇静剂,就小心翼翼撑开他的嘴巴,把那块玻璃碎片拿出来。

“混蛋……”

镇静剂的效用很快,少年的身体很快便向前倾,软软倒进白狼骑的怀里。

而在那双红眸闭合的最后一刹那,一捧凄厉的炬火,突兀地在深渊底部闪现。

银发皇帝看着骑士,朝他很轻微地勾了一下唇。

而后,炬火再度被黑暗吞噬,少年又一次陷入昏睡中。

第178章

帝国历909年, 7月21日。

帝国东境第四扇区,78号-80号锚点区间宙域。

对E431行星的夺还战役,已经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

除去锚点和边境的驻防舰队,所有负责在星系间巡逻戒严的帝国舰队, 都在以最高速度向东境方向靠拢。

此前尼禄花去大量军费, 搭建起的帝国锚点防御体系,在面对强大的异族入侵时, 终于把其军事潜力发挥到了极致。

高速支援的舰群, 成功将大部分兵虫围堵在东境虫洞周围, 并在虫洞附近展开了前所未有的恶战,很大程度分担了E431行星的夺还压力。

但坏消息是:帝国舰队的伤亡率正在急速飙升, 甚至超过了数量占优的兵虫虫群。

所有人心里都明白,皇帝陛下已经尽最大努力,让他心爱的帝国做好准备了——哪怕没人知道陛下如何知晓虫族即将到来。

这个月高强度召开的虫族危机会议,各个星省反复进行的避难拉练, 已经避免了帝国在首次遭遇战中, 因反应不及时而带来的巨大伤亡。

帝国舰队能在虫族出现的几分钟内,迅速奔赴东境战场, 并将其围堵在虫洞和E431行星附近, 也完全是覆盖到89%以上的锚点体系的功劳。

但是。

当必须真正面对战阶虫族时,帝国的前线指挥官们, 还是从心底生出一种巨大的无力感。

从虫族废墟获得的情报,只包含了工虫、虫仆和甲具虫阶层, 没人知道高阶二层的王虫和兵虫, 在实战中会有什么表现。

尼禄也明白这一点。

因此在主持危机会议时, 他也曾让将领们根据碑文和虫族身体构造, 反复推演兵虫的种群类型和攻击模式。

而当时大家共同推演出来的兵虫, 也有很大一部分能与现实重合:

甲具虫的头部存在腔室,腔室内有类似机甲的接驳神经,说明王虫或部分将领级兵虫,很可能会像人类驾驶机甲一样,藏匿在甲具虫厚重的盔壳中,通过虫巢思维操纵甲具虫战斗。

除此之外,正如帝国军队存在种类繁多的兵种,战阶虫族也是虫族社会中特征差异最大的阶层。

根据碑文,它们有的会像行星大小的巨型铁线虫,如钢鞭一样在宙域中疯狂舞动,将集合进攻的异族军队击打得七零八落;

有的像漂浮在宙域中的怪异水母,但凡有异族军队经过,就会骤然张开能量腔室,将防护盾的能量尽数吸收。

而数量最多的,还是一种形如巨型机甲大小,外形怪诞,浑身覆盖坚硬的外骨骼的人形巨兽。

它们惯于使用撕裂尤铁的尖爪骨刺、能喷射出腐蚀性黏液的生化巨炮进行攻击——

这些占比数量最大的兵虫种群,被帝国科学局在后世命名为“虫武者”。

然而,即便提前了解过这些信息,也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但在无论如何不能对甲具虫的盔壳破防,同时眼睁睁看着前方阵列的星舰,被虫武者集团的骨刺一艘接一艘撕开时——

过于悬殊的实力差距,如巨石一般的心理压力,足以让一个具备基础求生欲的正常人发疯。

“第四舰队全军覆没!重复,第四舰队全军覆没!”

“我们失去了第三道防线!虫洞战区请求支援!虫洞战区请求支援!”

威尔伯准将站在指挥台前,充血的眼珠,直勾勾看向热辐射扫描出的星图。

历来静谧辽阔的帝国东境宙域,此刻却显得有些“拥挤”。

填塞在空旷宙域中的,是密密麻麻的星舰残骸。

虫武者集群从陨石群般密集的残骸中高速穿行,覆盖着漆黑瞬膜的虫复眼暴闪,又一艘星舰的尤铁外壳被撕开,连带舰舱内脆弱的人类肉体,也被巨大的骨爪强行掏出,成为它们活吃入腹的食物。

紧随它们之后的,是如同重型坦克集群般的甲具虫军团。星球大小的甲具虫背着重重的盔壳,完全无视任何星舰攻击,巨大的节肢和触手在宙域中横向扫荡,每当横扫过一片帝国舰群,总会带起爆竹一般的连环能量爆炸。

如此一边倒的战局,与其说是帝国舰群将兵虫围堵在虫洞出口,倒不如说是以密密麻麻的战舰残骸,在太空中搭建出死亡筑起的长墙,勉强拖住了兵虫向东境其他星区蔓延的步伐。

“王都方面传来的指令,”舰队副官回头大叫,“虫洞区域舰群暂时撤退!”

“我们已经是虫洞前最后一道防线!”威尔伯准将双目猩红,“再往后撤,东境第四扇区就玩完了!”

按照前线指挥官的指令,威尔伯准将的舰队驻守虫洞星区第四道防线。

然而,在仅仅两个小时内,兵虫就已经彻底剪除前方三道防线,如彩色巨浪般从虫洞喷涌出的虫群,马上就会抵达他们的视野范围内。

“战时最高议会刚发来的消息,第四扇区的疏散工作已经完成!”舰队副官拉住他,恳求:“撤吧!长官!”

准将愣了一下,猩红的眼慢慢清醒。

他跟前线很多军士一样,以为皇帝陛下就在战时最高议会守望,不由低声喃喃:

“真快,太好了……是的,陛下的话,是陛下的话当然会做到的……”

他立刻命令所率舰队撤下前线。

然而通讯频道里,至少三分之一的舰队,已经失联。

“长官,虫群来了!”

排布在第四道防线前列,尚未跟虫武者正面遭遇的舰队,正在频道里嘶吼着汇报队友的状况。

然后,在极短暂的几秒内,他们的通讯信号也消失了。

舰身传来重重震动,舱室内的所有人站立不稳,集体跌倒在地。

“指挥舰左舷受创!”

舰兵满头大汗地呼喊。

而后,在又一下剧烈震颤过后,全舰的灯光骤暗,象征危险的暗红色警示灯亮起。

“舰体外壳分离!”

巨大而怪异的骨刺,径直切开了指挥舰中部的舰桥连接处。数百个正在挥汗工作的工兵,瞬间被外太空的低压吸出舰外。

三只巨大的虫武者,收拢骨翼,沿着舰体裂缝爬了进来。而它们的背景,则是泛着油腻光泽、如同蟑螂群一样快速滑过宙域的密集虫潮。

威尔伯准将平静地:“给枪上膛,孩子们。”

当虫武者将漆黑复眼转向主舱室的门,数声凄厉尖啸由远及近。借由断断续续频闪的光幕,舱内的人只见黑金闪电骤然贯入虫群,巨型机体上的繁复金纹正暴烈燃烧。

一具背后飘扬着领袖光帜的帝国权杖机甲,迅速抓住虫武者的头颅,然后用力将它甩出舰体外。

随后,它的右臂铮然甩出莹蓝色光刃,自下而上,将虫武者从腹部到头顶彻底贯穿。

舰兵们起初如释重负,然后才发觉帝国权杖的所有机甲身上,都染满了斑斓的虫血和黏液,也不知在虫潮中恶战了多久。

帝国权杖的战士完全顾不上断裂的星舰,只来得及帮他们将安全舱拉出,便又要迎接潮水般倾轧的虫武者集群。

威尔伯准将正在组织舰兵登陆安全舱,抬头却见刚刚被机甲们斩断身体的虫武者,肌肉骨骼又开始高速再生。

掉落复眼的眼洞中又生出一枚新眼珠,被斩断的骨刺几乎迎风见长,不过片刻,又一只完整的虫武者便已从舰板上爬起,挥动骨刺,从背后刺向一名帝国权杖战士的驾驶舱。

“当心——”

在全体舰兵本能的回目注视下,威尔伯准将用供给安全舱的最后能量,驱动残破的星舰炮塔,朝那只虫武者重重射出高能光束。

骨刺偏离分毫,只刺穿了那名权杖战士的左后肩背。

淋漓的蓝色能源液,如溅血般漂浮在战火纷飞的太空中。

……虫武者拔刃再刺,将这艘指挥舰的主舱室随手贯穿。

“……报告指挥中心,E431行星沦陷!”

继虫洞失守,帝国与虫族的第二战场也以失利告终。

茫茫的星图中,E431行星被虫潮重新吞没。

在那只巨型的甲具虫接连洞穿数十艘利维坦巨舰,鲸群舰队便被迫向境内撤离。

这让工虫重新获得了筑巢的机会。

在虫巢思维的驱动下,工虫挥舞着巨大的前肢,开始奋力朝地核挖凿。

在它们作业期间,几只甲具虫始终逡巡在行星四周戒严,而彩色浪潮一样的战虫,则源源不绝地从虫洞涌出,以扫荡之势向帝国境内袭来。

“虫族对行星的消耗速度是非常快的。”

叶斯廷低沉道,

“通常它们不会选择在一个固定巢穴久居。当一颗星球的地核被侵蚀完毕后,它们就会立刻向下一个可筑巢行星转移。”

“可是我们除了眼睁睁看着它们筑巢,还能怎么办?”

总指挥官之一沙哑道,

“你也看见第一批迎战部队的下场了——跟兵虫接触不过短短一天,距离虫洞最近的78号锚点,就失去了将近1/3的军队!!”

就在他们说话的短短几分钟,第1只工虫抵达地核。

它鼓起腹部的传音器,向紧密相连的虫巢网络即时反馈。

很快,一艘比工虫运输体大得多、也丑陋的多的生物虫舰,被护卫着通过虫洞,缓慢驶入帝国宙域。

在密度高到如实体波浪的兵虫保护下,十几艘生物虫舰缓慢悬浮在已被开发完毕的行星上空。

无数根蠕动的肉管,自虫舰的身下伸出,并一路顺着工虫开凿的甬道,探入高热的地底。数以亿万计的工虫和虫仆在地底的孵化场忙忙碌碌,为高阶虫族的虫卵着床做好万全准备。

不多时,猩红的肉管开始收缩鼓张,一枚接一枚硕大的虫卵,被生物虫舰快速排进地核。

行星周围,只剩下伪装成陨石的帝国无人勘探舰。

通过从勘探舰传回的热成像图像里,指挥中心和前线舰队的所有人,只能眼睁睁看着第1个位于帝国境内的虫巢建成。

前几波虫卵排放结束后,人们注意到,守卫虫巢的虫群,肉眼可见紧张了起来。

在一整支甲具虫军团的护卫下,一艘看上去就坚固无比的生物虫舰,缓缓驶入帝国宙域。

它的肉管相较于其他虫舰要细的多,但是在排放虫卵时,虫舰无限接近地表,似乎怕虫卵遭遇什么不测;

肉管也不像之前排放那样粗暴直接,只是小心翼翼地收缩鼓张着,把相较于兵虫小的多的虫卵,一粒一粒摆放进孵化场。

叶斯廷将画面拉近,皱着眉仔细辨认:“那是王虫的卵……”

兵虫的虫卵几乎落地就长,30分钟内内开始破壳孵化。

更多幼小的兵虫爬出地表,在地表蠕动着,生出坚硬的盔壳和骨刺。

一小时后,它们成为新一批的密集虫潮,与太空中的虫潮汇聚。

东境的新生虫群正以指数级别增长中。

它们无不饥肠辘辘,口器中流下绿色涎水,将猩红的复眼转向周遭所有星球,甚至展开虫翼,朝正在转移几亿名平民的巨型运输舰方向追逐。

“通知78号锚点。”

海德里希冷声道。

“集中全部能量,启动歼星炮,引爆E431行星。”

“……元帅!”

联络官目瞪口呆,抓着椅背转身,

“是直接引爆整颗星球吗?那可是……容纳20亿人口的居住行星,帝国的领土之一啊!考虑到星球资源、原住民财产、原住民战后栖居地,没有陛下的许可……”

“后续战役中,如有其他星球彻底沦为虫巢,附近的锚点也务必将其引爆。”

帝国元帅说。

“我对我的指令负完全责任。”

指令辗转递送到战时最高议会。

叶斯廷快速扫了一眼,桌上的拳头微微攥紧。

自兵虫进入帝国,他已无数次扫过他们的四人频道。已经两天一夜,白狼骑那边依然没有任何音讯——这件事本身就等同于一个无望的答案。

长桌那头的三个挂名公爵,还在痛骂节节败退的帝国舰队,并为自己储藏在东境的秘密金库恸哭,叶斯廷突然拿起光子笔,以战时宰相之名,签署同意指令。

“你干什么?”

公爵们起初只是轻蔑地扫来一眼,在他们看来,这个受陛下恩宠的白发秘书官,不过只是代表陛下来监视他们罢了,实际没有任何实权。

然而,当他们发现,叶斯廷的署名竟真的具备最高效力,顿时从桌边弹射起步。

“……杀千刀的!你搞什么鬼?!”

距离叶斯廷最近的公爵,劈手把他手里的光子笔夺走,

“你只是一个秘书官,谁给你权利决定这么做?!”

帝国东境一直是繁华的金融商区,拥有数不胜数的银行总部和金融企业。

大多数贵族将秘密金库藏在东境,然而虫族入侵得突然,谁都不可能立即转移财产。

“打不过就放弃整颗星球?帝国军队干什么吃的?每年花几百亿信用点供他们吃穿,连颗行星都守不住!为什么从刚刚起就一直在后撤?妈的——”

叶斯廷轻扯了一下领口,站起身来。

随着他起身的动作,一直立在他身后的两名狼骑,也随即迈步上前。

“组建战时最高议会的主意,是我向陛下提出的。因为我的资历和爵位,还不足以在展现能力前,直接进入最高议会,同时避免让陛下落下任人唯近的话柄。

“请相信我,我原本想以更优雅的方式处理这件事。”

平日总是笑脸迎人的白发秘书官,此刻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但是诸位也看见了,帝国战争的局势,已经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而且,我今天的心情也较差,无法向往日那样容忍废物横行。所以,还请诸位见谅。”

说罢,叶斯廷直接伸手向后,一把拔出狼骑腰间的爆能枪,直接顶住一位公爵的太阳穴,将他的脑袋重重砸在议事桌上!

“所以现在,把光子笔还给我,然后闭紧嘴巴,坐到角落里去。”

他俯在对方耳畔,轻声细语,

“您会乖乖听话的,对吧?”

78号锚点接到了爆破行星的指令。

锚点指挥官立刻将指令层层下达,无数工兵舰兵迅速配合,将巨大的歼星炮准星校准,调转向E431行星。

“……4,3,2,1!发射!”

整个锚点星球,都在那一刻剧烈震颤。

庞大的中子光束从己方舰群间穿过,一路烧灼蒸发追击的兵虫虫群,径直将E431行星粉碎性贯穿!

帝国浩瀚的星图中,一枚平凡的星辰,在暴射出刺目光芒过后,陡然黯淡下去。

被引爆的行星在坍缩前,爆发出了剧烈的伽马射线,将地核内的孵化场完全熔解。

不仅如此,那正层层叠叠环绕在行星周边的兵虫虫群,也被强大的射线暴横扫一空。

事实证明,即便兵虫也无法阻挡宇宙最强大的能量冲击,无数虫武者在射线暴的扫荡中灰飞烟灭,粉碎成无法复生的碎裂尸块。

原本被挤得满满当当,虫群密集蠕动的E431行星星区,刹那间被完全净空,只留下零星几只游荡的甲具虫。

“果然,只有伽马射线暴这种天灾级别的能量爆炸,才能有效清除兵虫……”

指挥中心的将领们微微松了一口气,随即眉心紧锁,

“但是,人类根本不具备人造射线暴的能力,而且射线暴的辐射,会导致帝国宙域多年无法居住,难道为了清除虫群,我们只能一颗接一颗地引爆自己的星球吗?”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眼睛再次瞪大:

形态各异的兵虫虫群,再度从东境虫洞中汹涌而出。

它们的姿态明显比之前更加凶狠和迅捷,如斑斓的浪潮般,在帝国东境迅速四散开来。

很明显,筑巢失败让兵虫们进入了疯狂索敌状态。

对完全不存在疆域观念的虫群而言,他们只知道,自己在一颗本就属于虫族的适宜行星上筑巢时,突然遭到了来源不明的袭击,并且失去了大部分同伴。

熊熊的复仇火焰,通过虫巢思维链接着每一只兵虫。

虫武者带着他们怪诞的骨刺和生化火炮,以帝国的星舰作为踏板,朝78号锚点高速逼近。

庞大的甲具虫军团则紧随其后,他们高速游弋在帝国舰群的光束洪流中,甚而硬生生接下了又一发穷尽锚点能量的歼星光束,却毫发无损。

叶斯廷皱眉:“东境第四扇区疏散进度?”

“报告!疏散进度79%,各星省委员会正在快速组织避难!”

“——准备迎战!”

78号锚点拉响最高级别警报,全星系轨道炮隆隆洞开,黑压压的锚点舰群严阵以待。

每个人的手心都握着汗,每个人的眼白都充着血。

敌人族群的骨刺,能轻易撕开星舰的尤铁舰体;

而敌人乘坐的载具盔壳,则具备人类已知物质300倍以上的强度——谁都不知道,这场仗该怎么打,能怎么打。

但锚点指挥官缓慢滚动着喉结,目光从显示着疏散进度的光屏上抬起。

随后厉声下令:“开炮——”

“轰轰轰——”

倘若宇宙战场不是真空,身处于这一区域的每一个人和虫,耳膜都会瞬间震碎出血。

锚点从设计伊始,就是镇守一方帝国扇区、攻防一体的最强军事要塞,储藏着大量高杀伤力的星际军武。

……换言之,如果连锚点星拦不住虫族,在它守护扇区内的其他星系,不可能再有一战之力。

高速逼近锚点的虫武者,漆黑瞬膜中,映出灼亮宙域的光束。

它们吸取覆灭同胞的教训,迅速展开虫翼,绕后贴避在甲具虫后方,好让甲具虫的盔壳完全承受歼星炮的火力。

甲具虫军团就像势不可挡的重型坦克,毫不闪躲地撞进帝国舰群,四处挥舞的节肢和触手,似乎只是轻轻一碰,就能在厚重的尤铁舰壳上,留下足以令其断裂的疤痕。

锚点地表一阵震颤,第1只甲具虫成功登陆。

它舒展巨大的节肢,似乎正在密集的火力中沐浴享受。

随后,巨型节肢开始横向扫荡,逐一粉碎锚点星上搭载的星球轨道炮。而方才贯穿了一颗行星的歼星炮,也被它们的触肢精准绞碎。

虫武者立刻从甲具虫盔壳后跳下。

它们以虫翼作为护持盾牌,举着生化火炮和骨刺快速追击。

“……妈的,甲具虫的盔壳太硬了,根本打不穿!”

话音刚落,那名正向其他锚点求援的通讯官,发现正在地表为非作歹的甲具虫,突然向前倾倒。

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名机体已经看不出本色的帝国权杖战士,正反握着液态光子刃,硬生生把甲具虫的头部盔壳剖开。

甲具虫的盔壳在混合了圣子血液的液态刃下分离,从中爆裂出大丛莹白色的神经触肢。

另一名帝国权杖战士立刻举臂瞄准,全机体能量汇聚成光矛,将神经触肢粉碎贯穿。

甲具虫轰然坍倒在地,星球般巨大的身躯,几乎将小半个锚点覆盖。

“做得好!”

锚点舰队众人不由振臂欢呼。

两名默契的帝国权杖战士,在空中高难度翻跃腾转,并跟彼此挥手击掌。

短暂庆祝过后,他们又急匆匆奔赴属于自己的战场。

然而下一秒。

一根尖利的细长节肢,便如射电般袭来。

其中一名战士的驾驶舱,被当场贯穿。

“……不!”

频道内响起几道嘶哑的低吼。

那节肢甚至带着细小的倒刺,贯穿驾驶舱后,又缓慢往外抽离。

自完全破碎的舱体内,拖出一团血肉模糊、红白相间的骨骼组织来。

“……天杀的,该死!!”

刚与战友击掌同庆的战士,霎时红了眼,不顾已经受损的机体,拔刃就要冲向第二只抵达锚点的甲具虫。

他的机体,被另一具黑金色的机甲拦腰截住。

机甲肩上的金色光帜,在漆黑宙域中无声飘扬。

沉默的首领只是一把将他甩向队友,然后甩开长长的光子刃,冲向即将登陆锚点的甲具虫。

“——报告,78号锚点已失去81%战斗能力!”

“虫群正向第四扇区急速扩散!”

阿撒迦手里提着一只甲具虫的头颅,金眸都要滴出血来。

在面对规模极巨、推进速度如神的兵虫虫群,这支帝国最强悍的精锐军团,竟头一次生出有心无力感来。

他们配备的液态光子刃,的确可以切开甲具虫的盔壳;但在实战中,每一只甲具虫身边,都拱卫着数以十万计的虫武者,而虫武者的体型和战斗力,又本就跟机甲不相上下。

这让帝国权杖每解决一头甲具虫,都必须花费无比巨大的精力。

他的半虫血统尚且能让他支撑下去,但军团内的人类战士不行。

任何人都无法持续超高强度用精神力作战,自跟兵虫一路战斗过来,已经有好几队战士开始逐渐掉队。

“帝国权杖,暂时撤退。”

军方频道里,海德里希的声音始终平静。

在如此惨烈的战况前,听起来甚至是冷酷的。

“你们有更重要的战斗任务,注意保存战力。”

“……现在撤退?我绝不同意!!”

不少帝国权杖战士,都在频道内激烈抗议。

然而,在看见首领不容置喙的撤退手势时,他们只能像一群顺从低头的兽群,尾随在头领身后,离开前线。

“不能击杀王虫,一切都没有意义。”

指挥中心,海德里希坐在元帅椅上,冷静地敛眸思忖。

不断沦陷的扇区报告,光屏上高速滚动的伤亡名单,似乎都不能动摇他的情绪。

“一味跟兵虫纠缠消耗,这场战场将永无止境。”

“但是东境虫洞是单向输送,我们的军队并没有办法抵达王虫所在位置。”

他身旁的将领凝重道,

“同时,王虫是否还具备更强大的未知力量,我们也不得而知。”

“E431星区的王虫虫卵残骸,已经送达距离最近的科考哨站。”

海德里希低声,

“希望帝国科学局补足对兵虫和王虫的情报缺失后,能尽快向指挥中心提供可供针对的弱点。”

“东境78号,79号锚点沦陷!”

联络员汗流浃背,

“东境第四扇区驻防舰队,伤亡率已达到82%,失去全线防御能力!虫群已扩散至东境第三、第五扇区!”

海德里希没说什么。

但是就在这一刹那,在这短短的一秒钟内,他突然异常思念那个炽烈如火的少年君主。

他甚至都已经把手伸向通讯器,准备哪怕跪下来恳求白狼骑,让他凝视一会儿尼禄的脸。

但带着白手套的指尖,只是克制地摩挲了一下通讯器。

便即刻收回。

“传令帝国各锚点、防御星区全体机甲部队,配置超高频炸弹,前往东境虫洞。”

海德里希冷静下令。

“调整编阵,注意高速游走,回避兵虫。机甲部队的歼灭目标,主要为工虫与工虫运输舰。”

“收到!”

“鲸群,重型歼星舰,驱逐舰,各星舰舰群——镇守时空乱流出口,将兵虫诱引至锚点、或空洞星区,远离住人行星。拉长阵线,阻断兵虫对工虫支援空间。”

“遵命,长官!”

在失去东境40%的星区、接连覆灭6个锚点以后,帝国方开始大幅调整作战方案。

兵虫推进速度极快,攻击力与防御力极强,同时具备强烈的领地意识,当确认可筑巢行星附近仍有威胁时,会优先选择追击敌人,直至将其诛杀干净。

而工虫只有筑巢功能,自主作战能力基本为零,运输工虫的虫舰,速度也远不及兵虫。

当帝国星舰在兵虫前方来回诱引,并将兵虫和工虫间的距离无限拉长,擅长游走歼击的机甲部队,便趁机将超高频炸弹投放在工虫虫舰上,将其爆破得粉碎。

失去负责筑巢的工虫,兵虫战斗力再强,也不能在帝国境内建起新的虫巢,只能持续跟在星舰后方追击。

随着密集的虫潮阵线逐渐拉长,侧翼的防御开始削弱,帝国的尖兵军团迎来了可乘之机。

新战术最大程度保全了帝国的住人星球,也尽力将军队伤亡降到最低。

但站在指挥中心里的将领们明白,这不过只是延兵之计而已。

涌入帝国的虫群还在增加,虫巢部队的兵源似乎无穷无尽,而帝国,帝国只有不断覆灭的舰队,随着时间推移不断下降的士气,以及逐渐被耗尽的锚点军火。

这场极尽折磨人类意志的拉锯战,整整持续了三天。

三天里,帝国东境近72%的宙域空间已经被虫群淹没,锚点的覆亡数量达到了23个,舰队死伤惨重。

但与此同时,叶斯廷主持的疏散工作却一直很顺利。

帝国百姓被塞在送往避难空洞的模组中,一张张或绝望、或呆滞的脸庞,挤在巨大的舱窗前,回望着他们被战火吞噬的家乡,以及那无数被虫群顷刻间击穿舰体的帝国战舰。

阿撒迦留在一艘利维坦巨舰上暂作休整。

他那一直在窥探虫巢思维的精神力,陡然感知到一股森寒的压迫感。

某个在虫巢思维中,处于绝对统治地位的存在,抽空向这片肥沃宙域瞥了一眼。

他立即压紧眉心,尽快让自己摆脱那股战栗感。

血脉里属于虫类的一半在沸腾,既兴奋又畏惧,像在黑暗山林里逡巡的虎王,陡然察觉另一头凶悍虎王的踪迹。

虫巢思维在持续震荡。本就凶悍无比的兵虫,突地像是打了一剂强心针,漆黑的瞬膜爆出血光,狰狞口器最大幅度张开,发狂似的朝帝国舰群追击而去。

而东境虫洞另一侧,战火激荡的宇宙深处,某个坐在诡异“王座”上的生物,缓慢睁开了金色的眼睛。

与样貌丑陋骇人的兵虫不同,这只类人型生物,面部具有部分人类特征,一双狭长的金色瞳眸格外吸睛,下方没有鼻骨,而是竖向裂开的口器。

同时,它还具备人型生物特有的修长四肢,身长两米以上,赤裸雄躯遍布诡艳的金色花纹,鼠蹊部以下,则被密密麻麻的虫麟盔壳覆盖。

它坐在一群血屠狂虫的拱卫中,金瞳发着冷光,浩瀚汹涌的强大精神力,与族群内的每一只虫紧密相连。

出发寻觅筑巢星区的数十股虫群里,第三股虫群,明显进入了高智慧文明栖居的地盘。

刚建好的巢穴被转瞬捣毁,紧接着,就是四天三夜毫无价值的拉锯战。

第三股虫群鏖战不休,但至今没能为自己的族群,夺下哪怕半颗有用的筑巢星球。

对这只王虫的部落来说,遭遇来自高智慧文明的反击,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然而在这个宇宙中,强者才有延续基因的资格,弱者则必须成为强者进化的材料——这一信条,不仅被虫族在全宇宙范围内执行,也会在虫族社会内部严格遵循。

这只王虫,正是依靠吞噬自己亲兄弟姐妹的血肉,才获得了如此强大的精神统治力,将这只规模极巨的虫群部落完全掌控。

而目前,它率领族群打下的这片宙域,早已被无节制建设的虫巢吸尽了生命力,族群到了必须集体迁徙的时刻。

而每只王虫,生来就具有利用时空乱流开启虫洞的能力,能够在遥远的未知宙域打开单向通道,输送侦察虫群。

截至现在为止,“王座”四周开启的数十个虫洞里,只有一个虫洞在通过虫巢思维,向它传回了一处肥沃星区的作战讯息。

王虫抬起长长的骨指,在眼底下方的金纹缓慢摩挲。

最后,它似乎做了个决定。

王虫站起身来,离开那座堆叠着无数异族统治者尸骨的“王座”上,并缓慢展开背后巨大的节肢骨翼。

虫巢思维震荡,“王座”下通体赤红的血屠狂虫,霎时浑身肌肉暴突鼓张,双目猩红,从蛰伏转变为战斗状态。

被派往其他宙域勘探的虫群,集体掉头向王虫方向折返。

“王座”下方,折返并汇聚的虫群越来越多,这些杀戮机器步调完全统一,编队紧密如同实体,环绕着“王座”,正一圈接一圈地巡航。

王虫的骨翼鼓张扇动,飞落至一头体型极巨的精锐甲具虫背上。

它以强悍的精神力作为缰绳,牢牢拴住这只正处于狂暴状态的甲具虫,向虫巢思维发出了一个不容违抗的命令。

王虫率领着浩浩荡荡的虫族正规军,穿越虫洞,向那片肥沃的星区进发。

……

王虫正式穿过虫洞的那一刻。

尼禄的眼睫突然颤了一下。

他的意志还深潜在混乱的精神海深处,但灵魂却像被一个声音触及。

那声音不太像人声,更像是星球运转的呼啸,真空里人耳自发的嗡鸣,但在杂乱无章的噪音里,却藏着若有似无的空灵呼唤声。

尼禄想不起在哪里听过这个呼唤声,但必然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他浑身都不由松软下来,胀痛的神经也像被谁温柔抚摸。

但呼啸声在渐响,伴随一下紧追一下的隆隆心跳,几乎要将那空灵的声音覆盖过去。

尼禄的雪睫持续颤动,在杂音密度达到顶点时,猛地急喘一声,足跟处的疤痕撕裂般剧痛。

广阔瑰丽的玫瑰星云,在他的视网膜上漫开。

11岁的小尼禄在机甲里,简直像发痴一样凝望着它。

少年白狼骑察觉他的小身体正在腿上发抖,不由紧紧握住他肩膀,低声询问:

“小殿下,您为什么在发抖?是冷吗?还是脚很痛?”

他没听见少年白狼骑在说什么。

正如当他被从蝎尾的黑牢里救出时,他也听不见狼骑们紧紧拥着他,摸着他的脸,咬紧牙根抽噎的声音。

“只是把一个逃亡的皇子交给鲁铂特,于吾等的伟业并没有什么好处。但是,如果能让一个卡厄西斯踏上吾等的道路,不但圣殿骑士团的荣光将被继承,对千古罪人恺撒,也是莫大讽刺。”

蝎尾们低沉的交谈声,都隐藏在兜帽和围巾下,听得不太清楚。

而他,一个出生在开满蔷薇花丛的温室,被亲人和狼骑们用爱意浇灌长大的娇气小皇子,正被倒吊在阴暗的地牢中,受尽人类难以想象的酷刑折磨。

“……求求你们不要打我!好疼啊!好疼……我要父王,我要皇姐……好疼!求求你们……”

“卡厄西斯如今也堕落到这个地步了。”

一只粗砺的大手捏起他的脸,围巾上一双冰冷的眼睛在俯视他,

“作为第一个会向敌人求饶的卡厄西斯,你应该为此感到蒙羞。”

当小尼禄终于被放到地上时,他翻江倒海地吐了一地。被污水灌得涨鼓的肚子,此刻才缓缓消减下去。

而一名蝎尾抬起他的脸,端详一会儿他的眼神,朝同伴轻轻点了点头。

“可以进入下一阶段了。”

“……当踏入众神乐园的那一天,你会明白你承受的苦难都有意义。而我,作为你的引路人,人类追寻进化的殉道者,我有我应享的荣光。”

足跟处传来可怕的剧痛时,小尼禄甚至挣断了束缚他的绳索。

他尖叫着,哭啕着往门口爬,然后被轻而易举地拖回来。蝎尾给他注入兴奋剂,使他连痛极昏迷的资格都没有。

“除非你亲手杀了我,”那名蝎尾告诉他,“否则,这样的折磨将永远持续下去。”

娇嫩的皇室蔷薇是绝不可能杀人的。甚至连念头都不可能有。

他连真正的刀枪都没有碰过,哪怕是用来选择白狼的银剑,实际也只是一把未开刃的儿童玩具。

皇家工匠细心地把刀刃磨圆,只为了不让调皮的小皇子刺伤指尖。

但灵魂与人格被一并粉碎的亡命徒,可以做到轻易地杀戮。

10岁的尼禄,用一把断裂的匕首,刺穿了那名蝎尾的喉咙——在他把包裹着父王头颅的布包,随意丢掷在自己面前后。

万幸,在蝎尾对那具空壳灌注所谓的神念前,少年白狼骑和狼骑们及时杀进了蝎尾的地牢。

滚滚光束中,小尼禄用沾满血腥的小手,抱着少年白狼骑的脖子,没什么表情地看他流淌眼泪。

在蔷薇丛里打滚的娇气幼猫,就在那一年真正地死去了。

他生在帝国最柔软的襁褓中,然后死在最脏臭不堪的地牢里,一身漂亮的白毛脏乱翻卷,蜷靠在父王永不瞑目的头颅边。

蝎尾尚为来得及给他注入歪曲的人格,于是狼骑们救走了一具只会呼吸的空壳。

他们把他紧紧抱在怀里,哽咽着摸他的头发和脸,握住他细瘦的小手,然后发现,小尼禄只会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看他们。

坐在少年白狼骑怀里的时候,像一个完全没有生息的银发洋娃娃。

狼骑们冒着被叛军杀死的风险,去给他寻最好的精神科医生、精神力疏导者、医学教授……

无济于事。

少年白狼骑抓着自己的金发,整夜整夜地懊恼悔恨,悔恨自己不能早些追寻到蝎尾的踪迹——纵使他已在蝎尾的地牢里失去了一只眼睛。

直到11岁的尼禄,睁着空无一物的眼,首次将目光投向庞大的玫瑰星云。

澎湃的呼啸声贯入他的双耳,灵魂的战栗感让他不得不蜷紧身体。

他确认那是只有他一人能听见的声音。因为身边的少年白狼骑,明显是听不见的。

星球运转的呼啸,真空深处的嗡鸣,嘈杂的太空噪音里,有很轻很远的呼唤声,一下下抚触他破碎的灵魂。

他至今也不明白,那是疯症发作的初期征兆,还是在望向那片星云时,他真的听见了某种呼唤声。

但真相已经不重要了。

自从在地牢里死去,他被迫遗留的躯壳,始终在寻求一个答案——一个能让他在失去一切后,继续像人类一样、带着尊严活下去的答案。

而就在那一刻。

帝国给了他不容置喙的答案。

(为了我,尼禄。)

……在整个宇宙中,也唯有帝国有资格救赎它的君主。

尼禄耳畔的心跳声一下紧似一下,如同某种预示危机的急促鼓点。

他的意志在精神海急速上浮,慢慢辨清了一些声音:

那心跳声,原来是王都的敌袭警报,正在距离太阳宫很近的地方鸣响。

呢喃的絮语声也更响了。

尼禄紧皱着眉,尽力向那絮语声靠近。

或许这一次,这一次他能听清,就像多年前的那次一样,确认他的灵魂与帝国紧密相连——

正在烧赛博纸钱的系统:【唉宝苦命的宿老师,你就再忍忍吧,忍到断头台剧情,你就解脱了。唉都是宝太废柴了,搞不过也不敢搞那疯批,疯批一个手指头就能把宝销毁了,那你说咋办嘛?唉可怜的宿老师,宝也没啥能做的了,给你做了个赛博奶瓶,宿老师最爱喝牛奶了,喝吧,尽管喝,管够昂,乌乌……】

尼禄:【……】

系统正抹眼泪,蓦地吓了一大跳:【卧槽!你醒了!你是哪个?!你是宝的宿老师还是那个会把头当冲击钻凿地板的疯批啊?!卧槽!】

尼禄:【……】

第179章

……

尼禄在束缚衣里勉强动了动脑袋, 只觉得额头又疼又肿——想必这就是系统说的,发疯时把头当冲击钻的恶果了。

太阳宫外天色阴沉,无数星舰正在隆隆起飞,奔赴已知不容乐观的前线。

而床前, 是如雕塑般静坐的白狼骑, 他背对着窗外密密麻麻的星舰,正给一个冰袋降温, 然后放到尼禄的额头上去。

他一转头, 就对上了尼禄的眼睛。

视线相触的第一秒, 尼禄便从那双骤然睁大的蓝眸确认,对方仅凭眼神就认出了自己。

“我很抱歉, 阿列克谢。”

他轻轻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非常嘶哑,应该是长时间咆哮的后果。

他想朝自己的白狼伸出手,摸摸对方颤巍巍僵立的狼耳朵, 但发现自己的双臂, 都被包缠在束缚衣里。

“不。不要解开。我的精神状况很不稳定,随时可能会再发病。”

这是尼禄清醒后的第一个指令。

跟发疯时的他截然不同。

而第二个指令是:“我要跟加涅老师单独沟通。”

白狼骑立刻站起身。

不知是激动还是疲累, 他起身时, 高大的身形晃了一下,才赶忙要往门口走。

于是尼禄说:“阿列克谢, 摘掉头盔,到我这里来。”

白狼骑像个受过严格规训的大型犬, 真是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先把头盔摘掉, 然后又大步迈近, 蹲到床边来。

通红的眼一瞬不瞬盯着尼禄看。

尼禄让他再靠近些。

直到他们二人的额头相碰, 他才低声说:

“你做得很好,一直以来都是。我最忠诚的老朋友,我的白狼,不愧是我选中的人。”

白狼骑始终没出声,只是两眼死死盯住他,好像自己一眨眼,尼禄就会在眼前化作轻烟消失。

四天三夜,尼禄每一次睁眼,他都会在狂喜过后,迅速陷入绝望,紧接着就是与疯兽无止尽的纠缠。

对方从软磨硬泡到羞辱唾骂,凌虐他人的精力仿佛无穷无尽,最后他只能在“尼禄”出现自残自伤行为时,以一针镇静剂强制结束。

尼禄睡着的时候,他就用宽大的手掌,缓慢抚摸对方后颈上的细密针眼,又很慢地梳理那头凌乱的银发。

他真不明白为何从小到大,尼禄总要承受这么多苦难。若换作是他来承受该有多好?

尼禄就一直当被宠爱浇灌的皇室蔷薇,当在父兄姐怀里打滚的小猫就好,而他作为尼禄的骑士,本来就应该用自己的盾和铠甲,为尼禄抵挡开一切苦痛的尖刺。

但众神不屑于回应凡人的质询。

“让加涅老师来见我。”

尼禄轻声细语地讲,眼底似有炬火在烧,

“我会结束这一切。”

说不上来为什么,骑士分明知道,眼前的尼禄是清醒的,但他心中依旧腾起一种古怪的感觉。

被疯症折磨了整整四天,尼禄此刻的情绪却异常平静,唇角甚至是微微带着笑。

那双鸽血宝石般的红瞳,此刻却某种偏执而微微放大,显出一种比发疯时更炽烈的情感来。

“去吧,阿列克谢。”银发皇帝平静地说,“让他早些来。”

而在焦灼等待加涅大学士的间隙,白狼骑徘徊的步伐突然一顿。

……他见过这个眼神。

在尼禄11岁那年,他曾带小尼禄驾驶机甲,遥遥看向帝国所在方向。

那场眺望长达数个小时。

当小尼禄被他抱下机甲时,便曾以这样的表情注视他。

“我的骑士们,我忠诚的狼群……”

那具瘦弱的小身子,静静倚坐在少年白狼骑的臂弯里。

然而鸽血似的红眸,却如同被某种庞大的愿景、某种震撼的理想侵占,正轻微地放大颤抖着,以至于显得痴狂。

11岁的小尼禄,正是带着这种奇异的微笑,对自己的狼骑军团一字一句说:

“……我会取得鲁铂特的项上人头。”

……

“……那就是王虫吗?”

指挥中心,每一名将领在看到虫洞附近的景象时,都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

就算对虫族社会的了解再浅显,也不会有人怀疑,那支甲具虫兵团,必然来自比兵虫更高的阶级。

如果说至今让帝国吃了诸多苦头的甲具虫,都是太空战场里的“重型坦克”,那么现在被几百头甲具虫众星捧月般拱卫着、受层层叠叠兵虫俯首拜礼的那头甲具虫,简直就是一座会呼吸的军事要塞。

帝皇级甲具虫的体积,已经等同帝国最大的固态行星,浑身覆甲,在坚硬的盔壳外,还有无数层厚重的太空金属接驳相连,密密麻麻的触手和节肢延展开来,几乎要铺满虫洞周围的整个宙域。

它在快速推进时,气势汹汹,如同一座能轻易撞翻锚点的钢铁巨岛。

而在这只帝皇级甲具虫周围,是几百只比它略小一些的甲具虫座驾,在每只甲具虫头部位置,都有一只如机甲般高大的高阶兵虫操纵驾驶。

这种高阶兵虫,因其通体赤红的盔壳,远在其他兵虫之上的强悍战斗力,被帝国科学院在未来命名为“血屠狂虫”,是兵虫阶层中最接近王虫的存在,作用等同于卡厄西斯帝王身边的狼骑。

每头血屠都可以操纵一定规模的虫群,协助自己为护卫王虫而战斗。

一片紧绷的沉寂中,唯独海德里希的神情平静如初。

“正如我此前表述的一样。不能了结王虫,帝国与虫族的战争永远不会结束。”

他的指尖交搭着,声音低沉道,

“而从现在起,王虫已经进入帝国的射程范围内。”

斗志几乎消耗殆尽的舰队指挥官们,精神随之一振。

他们再次集中注意力,一边指挥舰队与兵虫周旋,一边加快各自扇区的布防速度。

而刚刚喘息半刻的帝国权杖,重新整装待发,沿着尚未被毁灭的锚点一路跃迁,隐秘地摸到甲具虫军团下方。

“……王虫现在在干什么?”

帝皇级甲具虫在层层护卫下缓慢游弋,不疾不徐地朝帝国境内前进。

它的身后,跟随着大批大批严密编阵的甲具虫和兵虫,阿撒迦注意到,其大规模行军的秩序,远在前来攻打帝国的先头部队之上。

他心里猛地一紧。

……难道这些,才是虫族的正式作战部队?

帝国权杖的战士们,调试机甲的高倍率光镜,朝那头帝皇级甲具虫上眺望。

他们发现,帝皇级甲具虫的头部,被挖空了小半个腔洞,身长两米、具有类人型的王虫,竟就这样大张旗鼓地坐在腔洞内的“王座”上。

布满金纹的上身完全外露,似乎并不畏惧被远程爆头。

战士们在光镜前呆愣了半天,转回队内频道:“……它这是什么意思?”

“是在蔑视我们吗?”

“我的光矛可能打不穿甲具虫的壳,但绝对能把它的脑袋连上半身打爆,爆到它根本没法再生的程度!”

“不准轻举妄动。”阿撒迦低沉道,“在王虫虫卵的研究结果出来前,我们对王虫的情报了解太少。贸然进攻,可能会让我们全军覆没。”

“明白!”

大多战士都选择跟随自己沉默的首领,静静在宙域中蛰伏观察。

然而,有一个相较年轻的帝国权杖战士,在用高倍率光镜观察王虫的同时,用右臂的光矛高能炮瞄了一下它的头部。

他纯粹只是想试试能不能瞄准,根本没打算发射,甚至连炮门都没开启。

然而在高倍率光镜中,王虫那双毫无人类感情的金眸,突然覆上战斗形态的漆黑瞬膜。

尔后,虫巢思维急速震荡,王虫的视线朝这名战士的方向,冷冷地瞥来!

说时迟那时快,在阿撒迦连反应能力都未来得及启用时,王虫座下的三头血屠,骤然脱离正在行进的甲具虫军团,如红色疾电般掠至!

帝国杀神凭借自己的半虫血统,当即冲在军团的最前方,一手拔刃挥刺,另一只手驱动光矛,顷刻间拦腰截断两只血屠。

然而他身后的人类战士们,反应速度跟虫族明显存在压倒性的差距,第三只血屠毫无阻拦地掠至年轻战士的机甲前,巨大虫爪一抓一拧,就把机甲的整个头部生生拧了下来!

因要考虑人类视野习惯,机甲的驾驶舱大多数位于头部。

在那名战士的机甲头部被拧下后,驾驶舱内的量子通讯依旧与战友们相连,所有人都听见了血肉被金属残忍挤压、年轻战士濒死的痛嚎声。

“撤退!”

阿撒迦判断情势极其不妙,当即朝全军团下令。

然而刚被他拦腰截断的两名血屠,就在两个字的时间内长出新的身体,比虫武者的自愈速度更快几十倍。

它们张开巨大的口器,先把旧的半截残躯囫囵吞下,随后鼓张庞大的赤翼,紧随在帝国权杖后方乘胜追击!

“走!”阿撒迦厉喝,“我来断后!”

“不能只留下你——啊!!!”

眼看又有两具黑金机甲被血屠撕碎,阿撒迦的金眸彻底猩红。

他拔出液态光子刃,当即跟三头血屠激战在一起,才刚勉强修复的黑金机甲,又被迫溅开淋漓的蓝色能量液。

然而这一过程中,王虫甚至没有出动更多血屠或兵虫。

它只是跟座下那些庞大的兵虫军团一起,静静留在战圈边缘,像个悠闲观望生死厮杀的观众。

那双覆盖漆黑瞬膜的双目,盯着正在跟血屠鏖战的领袖机甲,好像在思忖什么。

过了几分钟,虫巢思维再次震荡。

又一名血屠离开它的座下,加入厮杀。

阿撒迦曾在斗兽场打过几千场一对多赌局,但在四头血屠的包围中,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双拳难敌四手的挫败感。

为避免被敌人当场俘虏或杀死,阿撒迦在太空中骤然拧身,释放出大量遮蔽视野的战术烟雾,护送军团快速撤离。

“啊……!!痛……痛啊!!!”

频道内一直有人在痛苦哀嚎。

阿撒迦刚刚摆脱四头血屠,还不知道军团伤亡具体如何,一直疾行到距离最近的一处边防要塞,才一个翻滚进入港口,从驾驶舱爬出,奔向那几具疯狂打滚的黑金机甲。

“启用机甲强制停泊功能!”

强制停泊框架从港口顶部弹出,那些翻滚挣扎的巨型机甲终于一动不动。

阿撒迦跟几名战士飞奔过去,强行撬开已经完全变形的舱门。

然后,他们同时震悚噤声。

在几具被血屠刺穿驾驶舱,却不知为何没有斩尽杀绝的机甲内部,驾驶员正捂着头部疯狂打滚。

在他们的驾驶舱内,还漂浮着许多飞散的孢子生物。孢子接触血肉,随即长成神经组织般的细长蠕虫,从耳鼻钻入驾驶员大脑。

而当要塞医官在阿撒迦的粗吼中,烟尘滚滚地赶来时,驾驶员已经没了呼吸。

阿撒迦沉默着,掏出爆能枪,将那些满地缠绕的蠕虫生物烧毁。

军团成员站在几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前。

久久无人出声。

“……你说什么?”

叶斯廷正在议事厅里,快速浏览王虫虫卵的研究情报。

听见阿撒迦的报告,他瞬间皱紧了眉心。

踱了几步后,他直接拨通指挥中心的通讯:“立即调整作战方案!王虫很可能已经知道帝国目前大部分部署了!”

第180章

“立即调整作战方案!王虫很可能已经知道帝国目前大部分部署了!”

这句话来得莫名其妙、没头没尾。

但指挥中心的军事将领们, 也并非等闲之辈。

在得知帝国权杖的遭遇后,无数指令从王都指挥中心雪片般发出。

几名死亡驾驶员的通讯记录被清查,指挥中心快速判断他们分别知晓哪些机密部署,然后告知各锚点指挥官快速调整布防, 以免被明显正在改变攻击模式的兵虫一网打尽。

但虫巢思维的传递速度, 比人类的量子通讯网络快得多。

王虫坐在甲具虫头部的王座上,一边梳理着刚刚获得的新情报, 一边向自己座下的血屠无延迟共享。

果然。

它们的敌人, 的确是某个拥有高智慧的文明部族, 也难怪他们能对虫群的进攻做出有组织的应对。

在那几名人类战士提供的记忆情报中,王虫还发现这个所谓的“帝国”, 疆域极其辽阔,横跨整个星系的两道旋臂,比一个虫群的筑巢区域要广阔几万倍。

也即是说,只要虫群在这两道旋臂内活动, 不管在哪颗行星上筑巢, 都会遭到这个庞大“帝国”无休止的抵抗。

……除非,一口气将“帝国”彻底击溃。

王虫的金瞳微微眯起。

座下的血屠感知到首领逐渐燃烧的战意, 纷纷鼓张巨大的赤红骨翼, 以兵虫特有的厉声长啸回应。

在脑蠕虫反馈进入虫巢思维的信息里,有一个存在感非常强的名词。

王虫可以感知到那几个死去的人类战士, 与这个名词紧密关联的情绪——

难以言喻的敬畏,笃定的憧憬和孺慕, 无怨无悔的信仰, 即便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很奇妙的是, 这些情绪, 并非源自它所熟知的阶层掌控。

王虫张开狰狞的口器, 想模仿那个名词的发音。

然而,虫族的嚼吸式口器,与人类的喉舌完全不同。

它尝试了一会儿,只发出两个非常模糊的音节。

“……陛、下……”

遍布虫群的虫巢思维再次震荡。

正猛烈冲击帝国舰群的兵虫,集体抖动触须。

亿万双猩红的复眼,首次望向王都星系的方向。

……

加涅久久俯跪在尼禄的床前。

因尼禄要求与加涅单独谈话,白狼骑只能在房门外焦灼踱步。

隔音极好的门和墙,让他完全听不见寝室内的声音。

而尼禄在平和地问话:

“老师,您带来了吗?”

老帝师佝偻的肩背,蓦地发起抖来。

“……陛下,先帝陛下和已逝的殿下们,绝不会同意我这样做……”

“但是现在,我才是您的君主。”尼禄说,“我确信我的命令是不容违抗的。即便是对您。”

他仍被裹在雪白的束缚衣里,瞳孔有轻微的震颤——那是疯症正持续冲击他理智的表现。

他不让白狼骑解开自己的束缚衣,是因为他深知自己现在的状况有多糟糕。

身处Alpha难熬的分化期,他那包裹在束缚衣里的躯体像在烈火中炙烤,意志也始终垂坠在即将倾覆的悬崖边缘。

森冷的黑暗深渊持续在他耳边絮语,劝诱他只要一松开手,就能立即从地狱般的高热中解脱。

尼禄每跟加涅说一句话,都不得不反应上好一会儿,因为在他的视野里,只有加涅所在的那块区域勉强清晰,其余全被扭曲的噪音和幻影占据。

他的疯症无可救药了。

但尼禄平静地想,他仍有可以献出的东西。

“……陛下。这对您而言太残忍了。我真的做不到……我很抱歉,陛下。我很抱歉。”

尼禄皱了皱眉,本想态度更加强硬,但他一低头,就看见了帝师脸上的眼泪。

曾是帝国小皇子的尼禄,在面对老师的眼泪时,还是心软了。

尼禄从床上直起身来,朝加涅说:

“好吧。还是要感谢您把我要的东西带来。那么,请帮我解开束缚。您不愿意,至少可以让我自己来。”

加涅泪水涟涟,但在最后,还是伸出颤巍巍的手,替尼禄将束缚带解开。

尼禄在那一刻咬紧了牙根,以最强的意志力抵抗疯症的侵袭。

他真惧怕他的理智会在这一刻突然溃散,让他的计划直接化为泡影。

不过好在,系统喋喋不休的叨咕声,还在幻听噪音里时有时无:

【……宿老师你要干嘛啊?狼狼不在这,宝真是有点怕怕……你千万不要突然发病自残啊,再坚持一下哈,等过完断头台剧情,咱们就去找个小世界约饭吧宿老师。你真该好好放松度个小长假,这个破任务确实老折磨人了……】

尼禄的足尖碰上地面,加涅才像猛然惊醒,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要去开门叫白狼骑。

但银发皇帝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不要惊动别人。

他只是抱着尝试的心态,用足掌踩了踩地面,但却惊愕地发现,原本连一点压力都无法承受的残足,此刻竟然已经能颤巍巍支撑住身体——在还未植入动力机甲的状况下。

当然,依旧剧痛无比。

尼禄只勉强支撑了几秒,便重新摔倒在床上。

“……陛下,小心!我去让白狼大人来帮助您——”

“别让他进来。”

尼禄坐在床上,伸手去够床边的轮椅,

“他会阻拦我的。”

他看了一眼双腿健康度面板。

战争到来前的最后一个月,他频繁出入圣宫,几个“主角攻”好像对此颇有微词——说颇有微词显得太客气了,他们简直咬碎了牙根。

仇恨值面板的波动曲线发疯似的起起落落,直接把他的腿部健康度干到了【-4300/100】。

很显然,在主系统的量值里,开局的-20000是指代跟腱分离、完全瘫痪的重度伤残。

而在健康度回复五倍后,他的伤残修复程度也呈现出跨越性飞升:

他已经可以勉强站立,只是还未完全长好的筋骨,仍会剧烈作痛。

看来,在他短暂的一生中,应该再没有机会,体验正常人跑跳的感觉了。

尼禄心中掠过淡淡的遗憾。

他垂下雪睫,目光落在加涅手捧的盒子上。

“请给我吧,老师。”

他一手拿着盒子里的东西,一手摇着轮椅,慢慢来到寝室的落地镜前。

持续高频度发作的病症,让镜子里的世界显得比外界更加扭曲。

他能看见镜中的自己坐在轮椅上,但神情姿态,却与自己全然不同。

镜中的少年弯着丰糜的唇,红眸阴郁病态,正兴致盎然地注视他。

尼禄知道那是谁。也知道父王、哥哥埃利诺,必然也经历过这样的时刻——在混沌的理智边缘,跟疯症引出的黑暗面对峙。

尼禄蓦地低笑起来。

加涅微微愣怔,就见轮椅上的银发皇帝,一只手抵上镜面,缓慢前倾身体——

直至那副凌厉美艳的眉眼,跟镜面相触为止。

“你不会一直赢下去的。我的家族,我的父兄……”

他在轻声跟镜中的幻觉讲话。

全然不顾这种场面,在旁人看来有多么惊悚诡艳。

“……他们确实输了。但在我面前,你只能一败涂地。”

镜中的少年跟他额头相抵,鼻尖相触,连雪白的长睫都在彼此厮磨。

他在轻声说话时,唇齿间溢出热气,于是两人唇间的镜面,被蒙上了一层湿濡白雾。

镜中的疯兽在轻蔑地观察他,注视他充满血丝的红瞳和发白的嘴唇。

但同时尼禄又深知,他所感受到的恶意,皆是病魔蚕食他时带来的幻觉。

尼禄瞳孔在扩散,呼吸变得急促,鼻尖上的冷汗滴落。

这是又一次剧烈发病的先兆。

他死死地抓住镜子的边缘,微微勾起唇,逐渐放大的瞳眸里,有深渊里燎天的大火。

随着“咔哒”一声轻响。

细细的、银色的阿西莫夫项圈,在他的脖颈后方彻底咬合。

“……!!”

镜中的黑暗幻影猛地扑上镜面,似乎在大吼大叫着什么。幻觉和噪音开始加速侵袭他的理智。

而尼禄紧盯着镜中的自己,微翘的唇瓣翕动着,完成阿西莫夫项圈的强制指令设置。

“……尼禄·奥古斯都·卡厄西斯,我是我的指令人,我是我的受指令者。

“至死铭记你的职责和理想,直至为子民带来完全胜利,否则血战到底、不死不休……

“——我将作为银河帝国的君主,完全地献身给帝国,成为它唯一的奴隶。”

加涅颤栗地跪在地毯上。

自始至终,他也只能跪在那一处,久久地仰视着他的君王。

少顷,一切都安静下来。

银色项圈开始静谧发光。

……

从碑文中,尼禄进一步了解了高阶虫族的秉性和特征。

战阶虫族,拥有极其繁多的品类和种目,在战场中担任不同兵种分工,体型也存在大量差异。

武器研发进度,目前与遗迹勘探项目同步。

拥有虫血的阿撒迦被尼禄派至武器研发组。

第171章

根据虫族遗迹每日传来的新情报,帝国现存战备状况一次次更新调整。

勘探舰队从虫族遗迹的巢穴内,成功提取到孵化甲具虫外壳的物质,军科局再将其添加入最新型机甲的机体外壳,结构抗强度全面提升一个维度。

遗迹的虫族碑文,破译进度也在不断更新。

银发皇帝坐在他面前, 垂着眼, 神情淡淡地听。

他的坐姿有皇室一脉相承的优雅,上身稳定端正, 腰肢挺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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