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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

  • 作者:无棋
  • 类型:历史
  • 更新:2024-04-30 08:37:34
  • 字数:117134字

周自言只好挽起袖子, 免费帮哥俩紧急培训面见官员的利益。

宋父则按照周自言给的礼品单子, 去准备三人要准备的礼品。

哼,凭她手上的道道,说个亲保个媒还不是小事一桩, 此处不成, 她还有别处!

兰姨谈不成生意,也不想多留, 直接婉拒宋父的留饭邀请,捏着帕子回家去。

兰姨看宋家三个人都对说亲一事态度泛泛, 估计今天又是白跑一趟。

太尊敬吧,反倒失了读书人的气节。

宋卫风只淡淡点头,表示知晓。

虽然这顿饭是知县宴请, 但他们作为宾客, 该有的礼仪和表示却不能少。

宋父为了表示感谢,没要周自言给的银子,只拍拍周自言的肩膀。

他们根本不知道面对朝廷官员,该送什么样的东西,该用什么样的态度。

太平常, 难免被说不敬大人。

大掌厚实温暖,充满关切之意。

周自言明悟宋父的意思, 一片谢意都放到小小作揖礼中。

五天后,知县大人的请帖果然送到各户通过县试的学子家中。

但是宋家一辈子都只和商户打交道, 何时与知县大人相处过?

若是能有一位这样的慈父,倒是也好……

到了吃宴这天,白日还是万里无云,到了晚间却开始渐渐堆积云雨。

不出一炷香时间,天上飘下淅淅小雨。

雨幕细密,打湿白泥围墙。

虽然下了雨,可现在已经快步入三月份。

不见昨日冬寒,唯有融融春风,送来洋洋洒洒的春意。

几人赶着时间进入衙门后院。

院中早已支起风雨棚,四根立地大柱牢牢支撑,谷黄色大棚悬于顶上。

棚下正摆着十几条长条案,看位置安排应当是二人一桌。

随行的小丫鬟将周自言引去前排一处位置。

另有一个丫鬟带着宋卫风去到另一处位置。

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本次宴会还宴请了各大书院的山长。

所以凡是出自书院的学子,都要坐到山长附近。

像周自言这样自学成才的,则坐在对面。

所以很巧,周自言的正对面,是马鸣书院。

第一排的位置尚空着,估计是留给马鸣书院院长的。

从第二排开始便是马鸣书院的学子。

宋卫风到的早,便坐在第二排第一个位置,与周自言隔着一条走道相望。

宋豆丁一次在这么严肃的场合,害怕给夫子和哥哥丢人,刚一坐下便立刻僵直身子,一动不敢动。

周自言也摆袖放于桌上,安静等待。

没过多久,宋卫风旁边坐下了曾经见过的叶朗,叶学子。

看来这位叶学子也通过县试了。

紧接着,和宋卫风有仇怨的谢金玉也来了。

谢金玉一进来就看到宋卫风和叶朗,直说晦气,坐到离他们远远的位置。

至于王大在哪,周自言寻了一会,没找见,也就算了。

人渐渐变多,却无一人交谈。

只有小丫鬟们端着一盘盘吃食,走过长长的走道,为各位学子送餐。

雨帘打到风雨棚上,砰砰作响。

空气中也逐渐开始弥漫一股雨后的泥土清香。

摆到最后一道菜时,八位书院山长姗姗来迟。

整个县共有八家书院。

除去马鸣沟的三家书院,其他小镇还有五家书院。

只是这些书院,不仅书院小,师资力量也有限,本次县试竟没多少人通过。

所以几位山长虽然来了,身后却空无一人。

教学几载,无人过线。

几位山长独自坐在条案后,虽为山长,却有无限不得志的孤独。

只有马鸣沟三家书院,山长身后还有几位学子。

其中当属马鸣书院的山长,身后人最多。

周自言数了数,马鸣书院本次县试竟然通过了八个人!

这对于一处小镇来说,实属不易!

马鸣书院的山长怕是也知道自己书院的成绩,坐在学子前面,脸上带笑,似是很满意。

而他左边的位置,坐下的却是廖为安。

是了,廖为安师从林范集,自身也极有学问。

知县大人不可能不请他。

所有人都坐好后,钟知县带着主簿、县丞,与教谕缓步而来。

众学子赶忙站起来作揖,“知县大人。”

“坐吧,都坐吧!”钟知县背着手点头。

钟知县停了两步,对另一个人相邀。

周自言这才发现原来三人里还有第四个人。

第四个人头戴四方帽,面黑,却俊秀。

看年纪似乎与廖为安差不多大,对钟知县的邀请点头自谦。

推拒几回后,最后坐于钟知县左手边,正侧身与钟知县交谈。

坐席上,以左为尊。

这人身穿淄色曳撒,步履幅度大,坐姿挺拔,明显是练过的。

而且坐在钟知县左手……想必身份地位要高于钟知县。

周自言算了算时间,三月份,差不多是各地提刑按察司派人巡察的时间。

大概是提刑按察司的人,过来考察钟知县政绩。

待那人抬起头来,周自言刚一看清他的面目,却瞬间低下头去。

夭寿了,竟然是个熟人!

果然,钟知县朗声开场,说完开场白后,介绍身边这位不认识的大人,“诸位学子,这位是提刑按察司的陆明学,陆大人。此次听闻本县县试通过了三十余人,特来为各位学子贺喜。”

学子们又一次站起来,作揖行礼,“多谢陆大人。”

周自言作为前排的学子,也不得不站起来,直接与那位陆明学四目相对,“多谢陆大人。”

陆明学原本还在点头,一与周自言相视,立刻像被卡住脖颈的鸭子,动弹不得。

他是本地的巡察,偶尔听过马鸣沟的周夫子大名。

此次过来,就是冲着这位案首来的。

只是这位周夫子……怎么、怎么和京中那位大人用着同样一张脸……

周自言无奈地扯起嘴角。

陆明学到底老练,只一瞬便收好表情,状若无事。

道完谢,大家将将落座。

钟知县叫住周自言,向陆明学介绍道:“陆大人,这位便是本次县试的案首,马鸣沟周自言。”

“陆大人。”周自言在这种可能掉马的时刻,反而不慌了,他态度清飒,不卑不亢,“在下周自言,现在是巷子里一小小夫子。”

周自言用的自然是学子作揖礼。

可陆明学只要一看到周自言那张脸,就立刻坐立不安。

太有杀伤力了。

陆明学左右手不知道放到哪里才好,只能交叠相握,“原来这便是本次案首,不错,甚是不错。听说本次县试还通过了一名小学子?是哪位啊?”

钟知县不用搜寻,直接在周自言旁边找到正襟危坐的宋豆丁,笑着把宋豆丁叫起来,“陆大人请看,这便是本次县试最小的学子,马鸣沟宋家宋镇声,年仅七岁。”

钟知县笑意满满。

周夫子与宋镇声,现在都是他治下的骄傲。

宋豆丁立刻像弹簧一样弹起来,“陆……陆大人好!”

天呐,比知县大人还大的官,他可得好好表现!

笑容,一定要带上大大的笑容!

宋豆丁穿着柿红对襟长衫,外套褐色无袖比甲。

比甲上团圆鱼纹活灵活现,配上宋豆丁合不拢的笑容,直叫人甜到心里去。

陆明学觉得这小孩子甚是讨喜,“哦?!果真是小学子啊。”

继而发现这个小学子与周自言坐在一处,又多问了一句,“他与案首的关系是?”

周自言摸了一下宋豆丁脑后的小揪揪,“禀大人,宋镇声是周某的学生。”

宋豆丁仰头笑笑。

陆明学脊背挺直,好像明白了什么,“……难怪、难怪……”

难怪七岁就能考县试了!

周自言:“……”

陆大人,你不要自己胡思乱想啊!

廖为安则在一旁折扇挡脸,笑得差点背过气去。

这位小陆大人,他也曾在庆京省见过,没想到又能在马鸣沟再相遇。

妙缘,真是妙缘啊!

不过,这对于想要隐瞒身份的周夫子来说,大抵是孽缘了。

酒过三巡,闲话渐落。

钟知县叫来随场侍候的丫鬟,将提前准备好的印本发了下去。

每场科举通过的考生,他们的答卷会被官府统一印成印本,流于各大书舍,供其他读书人选阅。

这是科考结束都有的惯例。

于公是为了共同学习,共同进步,于私是为了考生本人涨名气,成名士。

所以并无学子不满。

周自言翻开印本,这印本第一页,斗大的字迹写着‘马鸣沟周自言’六个大字。

上一次有这样的印本,他用的还是原身的名字,现在印上自己的名字了。

周自言指尖摩挲墨痕,分外怀念。

原来自己的名字出现在这上面,是这样的感觉。

宋豆丁翻了好几页,终于在中段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哇……”宋豆丁小心翼翼的反复翻页,怎么也看不够,“夫子,原来我的名字印到本子上,这么好看啊……”

‘马鸣沟宋镇声’,只有六个字,却叫宋豆丁看得心潮澎湃。

他真想让这六个字,能一直印到会试,乃至殿试!

钟知县看着印本,感慨道:“陆大人,这位周夫子思维之妙,难以言说。其胆量,也实为大胆。你瞧他这几场写的阐述,竟从四书理论,联系到家国经济与读书的关系。”

钟知县判卷子时,见过太多花哨无实物的内容。

再要不然就是溜须拍马,无病呻吟。

唯有周自言的卷子,让他眼前一亮。

周夫子在头场时写得还留有余地。

可后面几场覆试,一番比一番尖锐,最后直接点出‘唯有读书,方能自救’的概念。

他用词犀利,典述清晰,从格式到落款无一处错漏。

但凡稍微改改其中个别用词,就能直接当成一份奏折呈上去。

此前寂寂无名的一名小夫子,能有这等笔力和胆识,实在难以想象。

陆明学只翻看了周自言的卷子,粗略看了两眼,便笑了。

“钟知县,这才哪到哪。”

从卷子上不难看出,这位大人还收着力呢。

谢金玉捏着手中印本,愤恨又怨怼地看着周自言。

“……上天不公,不公!”

先前因为周自言的一番话,谢金玉的事迹被闹到廖掌院那里。

从那天起,他便禁足家中,直到县试前一个月才放出来。

被关起来的那几个月,谢金玉只要一想到被山长和掌院批评的场景,就犹如万虫啃咬。

若不是出不去,他早就将这个周夫子砍杀八百遍!

可这位周夫子,竟然还能考到案首,他凭什么!

自己自小便跟着夫子学习,后又有大儒教导,最后案首却是一个从来没听过的人,上天真是不公!

“知县大人。”谢金玉起身,恭敬作揖,“在下马鸣书院学子,看完案首之作,心中思绪万千,想与案首好好讨教一番。”

钟知县办这个庆功宴,除去庆功,也有让诸位考生互相交流的意思,自然欣然同意,“只要周夫子愿意,那便请吧!”

在场学子一听,可以与案首之人讨教,立刻竖起耳朵。

廖为安暗道不好,出来打圆场,“这才什么时候,大家都在乘着酒兴吟诗作赋。二位探讨自然要选个安静的地方,改日,改日吧!”

他知道谢金玉与周自言的矛盾,一眼看出谢金玉这是私仇所致。

这等睚眦必报之人,若是闹出什么乱子,最后名声毁坏的只有马鸣书院!

周自言刚喝了两杯酒,就遇上这种事,只能放下手中杯,站起来回应谢金玉,“难得谢学子有如此好学之心,周某必定知无不言!”

来吧来吧,不就是打嘴仗吗,他怕过谁!

廖为安见拦不下两人,只能压着火气坐下。

谢金玉啊谢金玉,那周夫子以前可是和他老师吵架的主,何必上赶着去找麻烦!

谢金玉首先发难,“敢问周学子,你是如何从四书之说,想到民生问题的呢?”

“我观周学子所说,似乎是对大庆现在的发展情况不容乐观。”

说国策,哪个读书人都会,可为什么只有周自言这篇被点为案首?

大庆每年都有小国来朝,明明一派欣荣之景,怎么到周自言嘴里,就成了需要全民提高思想教育的地步!

而且他所说的内容,与四书内容毫不相关,而且毫无理由。

谢金玉挖坑,周自言却不慌不忙,先翻看谢金玉的卷子。

谢金玉也写了一些国策,强盛兵力,加大农桑。

只不过写的却只有浅表一层,始终留在书里的理论方面,与实际不符。

周自言心中有了章程,反问道:“谢学子,你觉得科举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选拔官员,登入朝堂,治理大庆。”谢金玉朝着庆京省的方向拱手相拜,似乎觉得周自言问了个蠢问题。

周自言点点头,“说的不错。私以为,科举是为选官,而且是为了选好官。何为好官?”

“学生不才,在学生心中,能成为官员之人,必定有别人没有的学识,有别人没有的善心,还有别人没有目光。”

“有学识,在看到民间琐碎事时便能想到书中记载之法,找到缘由和解决办法;有善心,才能利用所学学问,去帮助他人,兼济天下;学识扎实,善心大举,才能让人目光长远,看到目前看不到的地方。”

“学生以这三项为准则,时常透过圣贤书去看所处环境,这才明白,学生所学学识,都与民生息息相关,若是不能将所学学问与民生环境相结合,那不管再怎么学,都只是井中窥天。”

“所以学生在得到考题的时候,才会将阐点落到民生上。”

周自言也对着庆京省作揖,“当今天下,兵强国盛,一派欣欣向荣之景,可先人有云,居安当思危,万不可因为现在的安逸而放松心神。若是能在现有的基础上再让国力强上几分,定能开创更好的盛世。”

他今天穿上宋父给做的素绿直裰,外罩宝蓝色短袖竖领盘扣褡护。

此时他敛袖低眉,绣面上的吉祥暗纹若隐若现,盘扣上的圆润玉珠也熠熠生辉。

与他这个人一样,夺人心神。

陆明学看着周自言背手而站的模样,眸中闪过一丝怀念。

虽然他不知道这位大人为什么改名换姓,来到这处小城镇。

可他许久不见大人这个姿态,如今一见,恰如当年。

周自言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让人找不到反驳的话。

所有考生在听完后,不由得开始思考,自己是否做到了周自言所说的那三点。

学识?那自然是有的。

善心……尚且不明。

目光长远,他们除去读书,何曾关注过身旁之事啊!

钟知县深有感触,连说了三个‘不错’。

当官治下,绝不只是单单靠圣贤书就能办到的事情。

想他当年刚刚成为知县时,也觉得靠着一身学问,就能治理好一方百姓。

结果撞得头破血流。

于周自言,钟知县是越看越欣赏。

于谢金玉,钟知县又不傻子,怎会看不出他名为讨教,实为挖坑的行为。

此等行为,上不得台面!

主簿想到之前发生的事情,笑道:“周学子,你身旁那位学生,可是将你的理论贯彻的很彻底啊。”

钟知县反应过来,摸着胡子大笑,“宋镇声,小小年纪就对簿公堂,用大庆律令维护自身与友人利益,分毫不让。”

“这件事都传到我们提刑按察司了。”陆明学也抚掌应和。

主簿这么一说,在场其他人才反应过来!

原来这位就是春六巷的周夫子和春六巷的宋家子!

所有读书人,谁没听过七岁宋家子公堂护友人的传闻?

原来就是他们!

第52章

“难怪周学子是案首, 能教出那样一位学子,难怪、难怪啊。”

“实不相瞒,当时我还以为是个玩笑话, 没想到那宋家子此时就坐在这里, 真是汗颜。”

场上有不少上了年纪的人,见到如此‘凶猛’的后生, 心有后怕。

“后浪愈来愈强,吾等也不能松懈。”

“说的在理!”

宋豆丁发现自己突然成为大家的目光中心, 小小的加紧屁/股,低调做人。

宋卫风摆好身前酒杯,虽然人还坐在马鸣书院这里,心却已经飞到对面。

那里有他的幼弟,还有他倾慕之人。

而谢金玉心中大愤。

他本想给周自言挖坑, 谁知反被周自言用来宣扬自己的名气与学生。

这下好了, 他们师徒二人先前本就出过名, 现在一个案首,一个七岁通过县试,更是花上添彩!

看着谢金玉那愤愤不平的表情, 周自言在心中暗自摇头。

谢金玉的学识不是假的,所写内容虽然浅显, 但也算言之有物。

身家厚实, 无他烦恼,这样的身世背景,谢金玉只要用功读书便可前途坦荡。

只可惜,其为人心眼小, 脾气大。

一旦情绪上头,就不可收拾, 非要害得自己撞到铜墙铁壁才罢休。

果然,谢金玉当下被怒气所裹,说话没了章法,只想问倒周自言,让他丢人。

“周学子,既然你如此关心民生,又为何提出让他们读书的道理?”

“你可知,读书之事要花费多少银子,还要多耗多少时间?况且学问之道,何其深奥,岂是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人能懂得?”

“与其想办法让他们读上书,还不如教他们一些农桑技巧,或是其他技术,让他们混个温饱。”

一连三问,每一个问题都毫无缘由。

似乎从讨教转移到质问。

听到谢金玉这番问话,在场不少学子表情都开始变得奇怪。

他们许多人家境都不好,仔细一想,岂不就是谢金玉口中的那些人?

周自言对谢金玉越来越失望。

谢金玉说的话,看似是从实际出发,实际上就是在懒政。

有些读书人也觉得普通贫民是愚民,无法教化,但他们傲是傲,尚且是试验过,才得出这样的结论。

而谢金玉的思想,根本就没往‘我要改变这个困境’方向去。

困境是什么模样,他便是什么模样,困境给他什么,他便接受什么。

从来如此,便觉得难以改变,从而不需要改变。

若是不需要改变,那要他们这些官员来又有何用。

周自言环顾四周,心中戚然。

这些正在侧耳聆听的学子,都是大庆将来的储备官员,若是都像谢金玉这样想,那大庆才是真的完了。

钟知县听完谢金玉的话也逐渐不悦。

谢金玉这话虽然在理,但实在太高高在上。

他虽然现在是知县,可他们家往上数一数,那也是大字不识一个的贫民。

要不是当年老父拼命挣钱供他读书,他也翻不了身。

周自言敛下心中不悦,继续问道:“谢学子,将来若是你为官一方,当你治下时,有那些普通百姓问你要银子,要吃食,你给还是不给?”

谢金玉一脸莫名其妙,“自然要给!若我为官,必定要让人人都能吃得上饭!”

“银子花光了,吃食吃完了,你给还是不给?”周自言再次询问。

“这……”谢金玉终于反应过来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应当教授他们能靠自己双手挣前程的方法。”

周自言摇摇头,“一个人若是从未受过教育,他们是不会明白什么叫前程,什么叫自食其力的。你给他们银子,他们会花光。你给他们吃食,他们会吃光。你交给他们挣银子的方法,他们会觉得好麻烦,为什么不能直接给银子?你交给他们种子或是乳畜,他们第二天便能宰杀吃掉,因为没饭吃,不想挨饿。”

“你我,包括在场众学子,都是怀着一颗赤子之心,为报朝廷,教化百姓才会走上科举这条路。可谢学子,你方才所说,那些没读过书的人,家中贫寒,读书困苦,所以就不读了。等着朝廷教给他们一些技术,混个温饱便行。这等行为,看似是温暖之举,实际上只是在加深他们的苦难。”

“无人教导之下,这些人如何能明白技术的使用?好,哪怕他们懂了,也拥有一门技术,可锄头轮一万遍,锄的还是那块地,木匠搓十年木头,还是一位木匠。”

“读书之意义重大,相信在场众学子,都知晓。”

“谢学子,你所谓的所教给他们的技术,不过是改变当下一点困境而已。他们的子孙后代,仍然还是你口中不会读书之人。生生代代,轮回反复。谢学子,那你这个官员,当来的意义是什么?”

“我……!”谢金玉发现自己无法回答。

手心开始冒汗。

周自言还在说:“谢学子,多少人因为不懂文书,上当受骗,多少人因为不识字,连一个正经的名字都没有?愚民难教,便不教,困境不解,便不解。”

周自言虽然不会武,可他最大的武器便是他的脑子和那张嘴。

若是看他瘦弱,便觉得他好欺负,那就大错特错。

“家国天下,便是由这样一个个,所谓的愚民组成的。父母官父母官,半个父母半个官。”

“陛下宅心仁厚,深谋远虑,曾于几年前开设识字班。心在教导所有大庆子民,希望他们脱离不识字的境地。而钟知县治下区域,也多学子,足以证明钟知县的决心。光本镇,此次县试就有十几位学子通过!这些学子自学会第一个字时,便在彻底改变家中困境。”

“谢学子,为何陛下与钟知县都在用心让所有人读上书,你身为未来的大庆父母官,却觉得不需要?”

周自言一番话刚刚说完,坐在宋卫风身边的叶朗立刻站起来,拍掌应和,“说的好!”

周夫子之心胸,果然难以企及!

叶朗这人,他熟啊!

周自言笑着作揖回应。

宋卫风侧头看向叶朗,拉了拉他的袖子,“叶朗……”

他与叶朗是好友,对叶朗家中情况知道一些。

他笃定,叶朗心中,定是因为谢金玉和周大哥的话起了涟漪,这才站起来。

只是坐在前排的山长和廖夫子都回头看他,叶朗……想好了么。

叶朗不为所动,拱手作揖,“诸位同窗,在下叶朗。说来惭愧,叶某家中便是这位谢学子所说的,吃不饱饭,读不起书的普通百姓。叶某长到十二岁时,还是大字不识一个。幸而家中幼弟年岁小,上了知县设下的识字班。幼弟一边在识字班中学,一边回家再教给我。耗费三年之久,叶某才将将背过了千字文等文章。”

“识字后,叶某才有机会踏出村子,来到镇子上找到一份养家糊口的活计,这才能结识许多读书识字之人,交上束脩,进入书院,并通过本次县试。”

叶朗说到后面,脑中浮现过往辛苦。

泪花翻涌,再开口已带上哭腔。

“叶某不敢想象,若是没有陛下与知县大人的善举,叶某此生怕是都会困在那座大山里,终生不得见外界繁华,也不会明悟世间诸多道理,浑浑噩噩,庸碌一生。”

叶朗说完这句话,竟当场撩袍跪下,对着钟知县磕了一个响头,“钟知县,叶某村子里还有许多像叶某这样的人家,只是他们尚未有机会离开,便只能托付叶某来为知县大人磕头。”

说完,又对着庆京省的方向磕了一个响头,“感念陛下恩德,将来若有机会,叶某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不知是巧合还是天意,周自言所在的方向,于叶朗来说,便是庆京省的方向。

叶朗对庆京省磕头,便是对着周自言磕头。

周自言长身玉立,不曾退开半步,抿唇受他这一拜。

廖为安和陆明学在心中惊叹,这叶朗竟然误打误撞拜对了。

这天下,除去周自言,再无第二个人能受得起他这一拜。

眼见叶朗实打实连磕两个响头,额头已见红肿,钟知县赶忙从位置上下来,将叶朗扶起来。

钟知县眼中带泪,用力拍打叶朗的肩膀,“好,好啊!”

凭靠幼弟帮扶,能走到县试这一步,其心坚韧!

钟知县复又迈过走道,紧紧拉住周自言的手,“……”

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觉得这位周夫子说的对,说的好!

有了叶朗这一下,在周自言身后,如雨后春笋一般站起不少人,向钟知县与陛下表达感谢。

他们都坐在周自言这边,代表他们都未曾上过正经书院,皆是自学成才。

不错,他们基本都是农家出身,祖上三代都是贫农。

若不是有陛下开恩的识字班,加上钟知县的大力推举,他们根本不可能有读书认字的机会。

拥有三个书院的马鸣沟尚且如此,其他小镇更是贫瘠。

连正儿八经的书院都没有一个,又有什么资格去谈科举?

若不是识字班给他们开了一个读书识字的口子,他们怕是一辈子都不可能坐在这里,和那些正经书院出来的学子们一块谈学问。

宋豆丁茫然的看着身后场景,看那些大哥哥眼圈泛红,手臂颤抖。

突然想到第一次见夫子时,夫子说过的话——‘有些人是只要给他们一个可以读书的口子,那他们就会不顾一切地往上爬’。

他身后这些哥哥,便是通过那道口子,才爬上去的吧。

周自言端手站在位置上,夜风卷袖,望向谢金玉。

今日可是庆功宴,谢金玉当面驳斥他周自言的答卷,便是与他意见相对,是为不服他这个案首。

虽然文无第一,可这种场合下,周自言不能退,必须胜。

一条长长走道,隔开周自言和谢金玉。

又像二人的学识、品性,将二人分割成完全不同的两方。

陆明学摇摇头,他作为本场官衔最高之人,站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今天不就是探讨么?探讨到这个程度也够了,勿伤和气。”

小眼神轻轻飘到周自言身上,心下感慨。

大人就是大人,不管在哪里,都是这样坚持真理,不退一步。

有陆明学打圆场,紧绷的气氛稍有松动。

周自言重新作揖道:“方才借着酒意说了许多,谢学子随便听听即可,承让。”

说罢,也不管谢金玉什么态度,径自坐下。

众人又重新拾起手中酒杯,彼此交谈,笑声不断。

只是那谈论中的眼神,总是不停地往周案首身上瞟。

谢金玉糊涂啊!

在场这么多学子,也不是各个都家境殷实。

谢金玉这样一番话,已经得罪了不少人。

起码周自言身后那些人,已经开始对谢金玉不喜。

而且这里人多嘴杂,等出了这个别院,不管哪个人,随便将今天发生的事情往外一说,到时候,谢金玉的名声怕是要扫地了。

连带着,马鸣书院的名声也要被影响。

况且,周自言是知县大人点的案首,此时对周自言提出异议,不就是在打知县大人的脸吗?

也就是他们知县上了年纪,笑呵呵的。

若是换了别的臭脾气知县,此时说不定都已经黑脸了!

廖为安拉着谢金玉坐下,“可服气了?”

谢金玉默不作声,他被周自言连番考问,此时完全懵了,也已经没有任何脸面可言。

周自言所讲的内容,他能听懂,却不明白。

从未有人与他讲过这些事情,他只知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从来如此,未有改变。

“你啊。学问尚可,做人却不行。”廖为安叹息,“也是,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像他那般,既教学问又教做人……”

举着酒杯,一时怅然。

随场侍候的丫鬟们点灯两回,这场宴会方才歇下。

周自言拉着宋豆丁,于门口等候宋卫风。

经此一役,学子们对这位案首的心胸学问已经有了一个基础的了解,但凡路过周自言身前,都拱手作揖,向其拜别。

周自言一边点头微笑,一边看向内场。

宋卫风正站在那儿。

这次县试,宋卫风是马鸣书院唯一考过的哥儿,被书院山长留下。

或许是第一次与山长这么近距离接触,宋卫风背手身后,悄悄拧着那身丁香色盘领宽袖长袍,硬是拧出褶来。

一条长长的酱紫大带在腰上缠了两圈,再用青玉带钩束住。

夜风徐徐,灯火辉映,煞是好看。

周自言觉得自己大概是喝多了,看久了,竟然神思飞走,脑中只剩下那一抹丁香色身影。

宋豆丁发现自家夫子又在发呆,忍不住翻白眼,“夫子,你明明就对我哥有意思,你干嘛要拒绝兰姨。”

他还记着周自言那句‘没有婚嫁之意’呢。

“我还没计较你的偷听行为,你反倒来问我了?”周自言收回视线,轻轻揪住宋豆丁的耳朵,“以后不许再偷听,知道吗?”

“噢。”宋豆丁眨眨眼,显然是没听进去。

不过他现在有分寸多了,该听的听,不该听的就绝不会听。

叶朗也还未离开,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凑在宋豆丁跟前,“宋小学子。”

“叶哥哥!”宋豆丁乖乖叫人。

“还叫叶哥哥呢?你我现在同为学子,叫我叶学子也不是不行。”叶朗摸摸宋豆丁的脑门,说实话,他有点不敢被宋豆丁叫哥哥,他虽然年纪大,在学问上说不定还不如眼前这个小孩子。

宋豆丁想起自己现在的学子身份,‘嘿嘿’直笑。

过了一会,宋卫风终于缓步过来。

“山长多喝了几杯,竟然说了这么多。”宋卫风松了口气,牵起宋豆丁的小手,“周大哥,咱们走吧。”

周自言点点头,“走,回家!”

“等一等!”

还未等周自言转身,就见一名小厮快步追来,“周、周秀才……等一等,等一等,知县大人请您留步。”

“知县大人?”周自言指指自己。

“对、对!”小厮喘匀了气,“还有,还有陆大人,和廖夫子……都、都在呢。”

周自言:“……”

三个人里,有两个都是老相识,这是要做什么!

“周大哥,既然是知县大人,你快去吧。”宋卫风抱起宋豆丁,“豆丁我自个儿带回去就行。”

“这……”周自言不太愿意。

现下已经夜深,一个哥儿带着一个小娃娃,万一出点事怎么办。

就算路上有巡街的捕快,那也不能一直跟着宋卫风。

周自言想当然担心宋卫风和宋豆丁的安危。

却忘记了宋卫风会武,等闲之辈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叶朗站起来道:“我家在石榴巷,与春六巷不远,咱们一起回去吧。”

“你今天可是出够风头了。”宋卫风踢了叶朗一脚,居然能在庆功宴上对着知县大人磕头谢恩,叶朗当真是本县第一人。

叶朗想想自己刚才的举动,也有些后怕,“情之所至,情之所至!幸好知县大人不生气……”

两个人带着小豆丁,一步三回头,慢慢离开。

而周自言则跟着小厮来到衙门另一处别院里。

钟知县正与廖为安烹茶,陆明学就坐在一旁,闭目养神。

一见周自言进门,钟知县连忙招手,让周自言进来,道:“周夫子,陆大人和廖夫子觉得你很有想法,所以想与你多讨论一些。”

“廖夫子你应当已经认识了吧?庆京省林相公的学生。”

“多谢两位大人厚爱。”周自言笑眯眯道,“学生心中惶恐。”

廖为安打了个冷颤,陆明学也猛地睁开眼。

突然好冷!

钟知县道:“周秀才,方才你在席位上说的话,都是你自己心中所想?”

“正是。”周自言点头。

“我观你答卷中似乎还有未尽之意,是不是心里还藏着别的话呢?”钟知县给周自言使了个眼色,“这儿没有别人,只有两位大人,你尽管说,说错了也不要紧。”

周自言眨眨眼,瞬间明白。

在钟知县眼中,廖为安是从庆京省来的大学子,师从林范集,同门师兄弟不计其数,自身也有极大名气,虽然自己身上没有官职,可他在庆京省的待遇,与普通官员无异。

而陆明学就更好说了,他是负责审查官员的人,时常要报告地方情况给庆京省,可以说与庆京省联系紧密。

若是他这个小小案首能在这两位大人面前露个脸,那便等于在庆京省留下了印象。

原来钟知县是要给他铺路啊。

周自言心中感念钟知县的好意,洒脱一笑,“那学生就随便说说,若是说错了,还望两位大人莫要嫌弃。”

廖为安、陆明学:“……”

他们哪里敢!

第53章

“古往今来, 一直有两个问题未曾解决。”周自言伸出两根手指,“其一,是民生。其二是安全。”

“民生, 便是说各地百姓能否吃得饱饭, 上得起学,就目前来看, 尚且不能。”

“而安全……不说远了,听说浒山那边还在闹山匪, 咱们马鸣沟的码头,也时常会有水匪捣乱。”

“但那些山匪与水匪,从各地办理的案子来看,除去一些穷凶极恶之徒,剩下大多都是日子过不下去的普通百姓, 吃不起饭了, 没办法, 才落草为寇。”

廖为安点点头,“不错,京中也时常讨论这两个问题。”

是的没错, 就是周夫子和他老师在讨论。

不过也就只有他们两个敢堂而皇之的讨论,剩下的都不敢触帝王霉头, 生怕一句话说不着, 人就没了。

陆明学跟着道:“正是如此,前两年浒山闹山匪,本官跟着去剿匪,这才升了官。”

他虽是地方官, 但他因为职责问题,经常出差外府, 一听周自言说起这些,便想到自己的经历。

“说是山匪,其实都是一些山民,既无田,又不认字,山货不足以支撑生活,他们走投无路,就干脆做起了山贼。”

“是的,在学生看来,这两个问题,其实就是一个问题。最重要的核心便是民生问题,只要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学生相信,没有人愿意傻到去做流亡天下,朝不保夕的匪徒。”

“学生曾查阅过许多地区的地方志,其实各地官员大人都曾用过各种办法,想解决这两个问题。”周自言其实没看过地方志,他看过的是各个地方递上来的折子,“无一例外,全都失败。”

钟知县叹气,“本县虽无山匪之患,但各家各户还是没有足够的银两过日子,寒冬凌冽,时常有那孤寡老人小孩冻死街头。每每想来,都心痛无比。可不管用什么办法,始终不起效。”

“衙门每年都会派发良种,还会有专门去教授他们种田。所种的东西,不仅可以贩卖,还能做成其他吃食,可第二年再去看,他们还是将所种粮食都填入了自己的肚子,不管说几遍都不行。”

周自言用茶润了润嗓子,“这便是学生想说的,他们并非不明白朝廷的意思,只是他们不懂。因为不懂,所以不会。”

“学生以为,大庆子民读书,学的是书中道理,学的是圣贤思想,并不是单纯的为了考官,而是应当利用书中学识,来改善自己的生活。”

“一些百姓不曾有机会读书识字,思想与理念便始终停在一亩三分地上。不知世间道理,不懂各人气节,长此以往,自然对前程等事没有一个标准的概念。只想当下吃饱就够了,有一天活一天。这种情况下,朝廷派发干粮,良种,或是畜牧之物,他们也不会想到去以此为生。”

“种田,贩卖牲畜,其实说来也简单,好好养大便是。可之后呢?如何贩卖?又要从哪条路子去卖,若是遇到欺负人的该怎么办?若是看不懂商契又怎么办?这其中的每一条,都足以绊住脚步。”

衙门的心或许是好的,但他们忘了普通的农耕之家,一辈子都在种田,不仅不识字,更不懂复杂的商易之道。

就连宋父那样的汉子,早些年出去跑商的时候,都被骗的回家落泪,更别说其他人了。

卖东西,看不懂商契,不明白对方说的二重话……

这样的情况,不提赚钱,能不被坑骗就不错了。

听到周自言这样说,钟知县似乎有了一些想法。

之前他们的政策似乎就卡在这个地方,他们只教百姓如何做,却未曾真的教他们怎么做,怎么避免坑骗。

这个周夫子似乎有很多不同寻常的想法,于他这个知县来说,很有启发。

“三位大人,学生说句大不敬的话,很多人祖上三代都不识字,所谓的目光长远和奔个好前程对他们来说,还不如手中的一个热馍馍来的实在。若想彻底改变他们这种情况,唯有两个办法。”

周自言顿了顿,说出他和林范集共同商议出来的结果,“想尽一切办法让他们读书,哪怕只是认字。这整个过程,必须要朝廷全权负责,要将所有东西,仔仔细细,一点一点喂给百姓们才行。”

在古代,一个阶层便是一个世界。

许多对官员来说甚是简单的政策,对一些底层百姓来说,不亚于天书。

官员们以为自己讲明白了,实际上谁都没懂,也不愿意听。

底层百姓的容错率太低,没有强硬手段带着走,没有人愿意去赌。

但这样的百姓也有一个好的地方,那就是极为听话。

在这个阶级分明的时代,朝廷说的话,与天旨一样。

若是朝廷能出人,带着百姓们一同前进,做出样子。

让百姓们实打实的拿到银钱,感受到自食其力的好处,那以后不用朝廷管,他们自己也会努力去奔赴更好的前程。

一旦人有了光明坦荡的前途,谁还愿意去做那天天被通缉的匪徒。

“……”钟知县顺着周自言的话,想了又想。

眼前好像突然出现一层光亮,擦去曾经雾蒙蒙的视野。

是了,他就说为什么回回都不成功,原来是这个道理!

仔细想一想,小时候他不认字的时候,大人与他说什么道理,他也听不懂,更觉得没有道理。

哪怕大人说破了嘴皮子,他也懒得想。

这岂不是一个道理么!

如此浅显的一个道理,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廖为安则恍惚不清,只因为他曾听过这个议题。

那时他老师将自己埋到书堆里,一边念着什么‘思想教育’一边找书,企图在书中找到一点道理。

“老师,您究竟在找什么啊?”廖为安作为学生,侍候在老师身旁,却不明白老师在说什么。

什么叫思想教育?他怎么从来没听过?

“这是那厮想出来的鬼主意。”老师披头散发,从书堆中猛然抬起头,“他说思想教育,唯有提高思想,才能彻底解决大庆的困境,我觉得他在说屁话。可他说了许多,举了许多例子,我现在也觉得他说得对了。为安,你看到我那本前朝古籍了没?我得多看看书,从书里再找找……再找找……”

“您又和游大人商议了什么……”廖为安举着灯,帮老师寻找那本前朝古籍。

他知道老师口中的‘那厮’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一直和老师不对付的游大人。

这次不知道老师又和游大人商定了什么东西……

后来,老师和游大人用七天时间写好一份折子,他才知道两位大人究竟商议了什么。

可再往后,这份折子便没了下文。

老师与游大人都相继不再提这件事,好像从没发生过一样。

他只是一介读书人,朝廷上的事情,老师不说,他也不懂,只是觉得有些惋惜。

若是那份折子能被拿出来讨论,说不定真的能让全大庆的子民都改变生活!

没想到……没想到,游大人竟还记着这个策案!

哪怕他被罢官,流落南下,从一介白身重新开始科考,他都没有忘记自己曾经提过的想法!

廖为安一想到这个可能,就再也坐不住。

他好想就现在,冲到庆京省,告诉他老师,游大人还是那个游大人,不曾改变。

钟知县现在已经忘记最开始要做什么了,他背着手来回踱步,满脑子都是刚才周自言说的话。

仔细想了想后,对周自言说,“你心中可有具体的章程?”

周自言摇头,“还未,不过若是回去想一想,应当能写出来。”

他现在只有一个模糊的想法,具体要怎么做,还没有想明白。

“没事没事,这样,你回去就开始想,不管想多久,只要最后能给本县交个具体的法子就成。”房内闷热,钟知县想的头昏脑涨,面颊发红。

他决定自己回去也好好想,一定要想明白才行。

若是可行,那他治下的这些百姓,前途可见!

正说着,周自言腹中开始鸣叫,“……”

刚才光顾着喝酒,没吃多少东西,又连着说了许多话,现在饿了。

好丢人,天啊!

钟知县摸着胡子笑,“难为周秀才了,稍等稍等,我去让厨房温两个馒头。”

正好出去吹吹凉风,醒醒脑子。

钟知县一走,陆明学立刻来到周自言身前,单膝跪地抱拳,“大人,没想到竟在此地重逢!”

周自言扶起他,“使不得……我现在……”

廖为安摇摇头,让周自言不要明说自己的情况。

周自言明白了,坐下后半句不提自己的情况,只问道:“陆大人,几年不见,你竟变成巡察了。”

初见这位陆明学,是他的上司上京述职,陆明学作为随从跟着,只为见见世面。

没想到几年过去,陆明学都长成独当一面的巡察官了。

“哈哈哈哈哈!比不得大人,前两年浒山闹山匪,跟着剿匪,正好撞大运了。”陆明学扶正自己头上的帽子,贴着周自言坐下,“现在是提刑按察司的按察佥事,正好负责咱们这个府。”

“年纪长了,性格还是这般跳脱。”周自言摇头轻笑,好像又回到还在庆京省的日子。

陆明学拱手面向庆京省,小声道:“大人,您为何在此处?莫不是陛下有什么旨意?”

这位大人向来代表陛下的意思,现在大人在马鸣沟……

难道马鸣沟要出事吗!

“无事……”周自言琢磨着陆明学这句话。

他似乎还不知道自己被罢官了,难不成自己被罢官这个消息,始终封锁在庆京省么?

敬宣帝这是何意……

罢他官,又不叫天下人知道;封他的户籍,还又给他另开户籍的特权。

不像厌恶了他,倒像是受人胁迫,不得已罢官,然后再偷偷给他一条生路一样。

不过一瞬,周自言便在脑海中辗转思考了好几息。

可帝王之心,实在难测。

他在这猜来猜去也没用,不如好好考试,将来见了面,再问个明白吧。

周自言在这边揣测帝心,一直不说话。

陆明学还以为周自言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以为自己打探到了庆京省的秘密,连忙道:“大人,若是不方便说,便不用再说了!”

可不能给大人惹麻烦,他一定得守口如瓶!

周自言顺着陆明学的话说:“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是一点私事。”

既然敬宣帝都没提,那他也不要再提了。

这件事,就成为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待到日后再说。

“陆大人,钟知县的功绩怎么样?够得上升官吗?”周自言想起陆明学本次的任务,顺口问了一句。

钟知县是个不错的知县,他治下的各个部门也清正。

他年纪大了,要是能再往上升一升,也是好事一件。

陆明学摇头,“这个地方太安定了,没有闹事的,也没有什么纠纷,钟知县的虽无过错,可也没什么太出彩的地方,往上面报的话,钟知县大概能得一点赏银,往上升是不太可能。”

廖为安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一样,摇扇讥笑,“真是稀了奇了,这治下太平,反倒成了一桩坏事。”

“别胡说。”周自言瞪了廖为安一眼,让他小心祸从口出。

廖为安这小子,因为一些个人原因,不曾在朝为官,而且对朝廷态度暧昧。

周自言是真害怕哪一天,廖为安会因为大不敬之罪被关起来。

廖为安被瞪,乖乖收回方才看戏的姿态。

关于地方官的审查,要考察许多方面,最后由礼部综合评估。

这几个方面,其中就包括,税收,危变。

税收,说白了就是地方的经济情况,能给户部多交银子,那地方官的功绩就越大。

可马鸣沟这个地方,虽然有一个码头,整个小镇都靠这个码头吃饭,可它也只有这一个码头!

马鸣沟都这样了,更别说县里的其他地方。

剩下的,还有一个危变。

是说当地若是遭遇什么突变,地方官能很好地处理,能算大功一件。

这样的官员,不仅处事不惊,还能很好的御下,从各方面来说,都很适合去更大的地方历练。

这样的大功,大概能抵钟知县几年功绩。

可钟知县治下的这个地方,又小又安定,衙门平时办理过的最大的案子,就是小偷小摸。

就算有人命官司,也与什么奇案冤案无关。

所谓危机与机遇并存,这样的地方,对于百姓来说,是桃花源。

可对想要往上提升的官员来说,那就是看不到未来的死水。

陆明学提到钟知县,替他惋惜,“钟知县人不错,也有想往上升一升的意思,可惜了。”

他虽然是考察的先头部队,可他这一关都觉得没希望,那后面的审查就更没戏。

钟知县一把年纪了,看来是要在这个小地方蹲死了。

“莫慌。”周自言想到刚才钟知县让他写文章的事儿,心中有了一个想法,“钟知县心善清明,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县令,时运到了,该升就得升。”

之前宋豆丁和王小妞的事情,多亏了钟知县,他们俩小孩才免去口舌之灾。

有这份恩情在,只要钟知县自己不放弃,时机到了,他能扶便扶一把,叫这个良善的知县大人也去大地方看看。

钟知县说到做到,真给周自言带了两个大馒头。

周自言哭笑不得,只好带着滚烫的大馒头回家。

陆明学住在驿站,回家方向与他们不同,就此拜别。

而廖为安心里有事,主动和周自言一道同行。

廖为安想着刚才周自言说的话,隐约猜到了周自言的意思,“周夫子,你方才在衙门说的话,不会是想……”

他虽然不在朝中,但通过老师,也能窥探一二。

这份折子明显就是被陛下压了下来,难不成周夫子想在这里试一试么?

“马鸣沟距离庆京省,光走就要走四个多月,只要不出格,不管做什么,都不会传到庆京省。绝不会让那些看不惯我的人知道。”周自言走到路上,仰头看月,月不明,星不亮。

只有风撩长发,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其次,钟知县作为本地最大的地方官,心善清明,只要是为百姓好的举措,他多半不会反对。”

“最后,马鸣沟民风淳朴,读书人多,虽然生活朴素了一些,但没有外敌威胁,也没有内患影响。”

周自言必须承认,是钟知县今天这个态度,打动了他。

实话说,他和林范集写的那个折子,一直是他心口处的一个遗憾。

但他也觉得敬宣帝做得对。

这件事太大了,不能轻举妄动。

于是他和林范集不约而同都忘记了这件事,假装自己从没写过。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只是表象。

他私心里还是惦记着这件事。

所以一路南下的时候,除去散心,也在寻找破局的时机。

只是那时情况不明,身心疲惫,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

现在总算被他找到了。

“周夫子,这……这!”廖为安合上折扇,觉得周自言胆大,又担心这件事不成。

“别慌张,我并非莽撞行事。”周自言背手前行,沉思许久,“远在庆京省时,庆京省贵人多,阻碍大,不得行。选择其他地方吧,我是京官,不能随意离开,也无法实时掌控进程,更不得行。”

“但我现在就在马鸣沟,这难道不是天时地利人和之景吗?”

不管他是第二次,还是第三次,第四次去科举,他的不甘心,不是因为被罢官,也不是因为被误解,而是因为他一身学问无处可用。

见之所悲,闻之所感。

世间多痛苦,难在手中无法,无力改变。

既然钟知县觉得他这个方法可行,也愿意让他拿一份详细的章程出来,

那他就不用再犹豫。

若是可行,将来他便可以带着结果去京中面圣,说不定能打开之前僵化的局面,换来新生。

第54章

“周夫子, 你可想好了……”廖为安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是劝不动这位大人的。

周自言抱臂而笑,“你放心, 我心中有数。这件事先别告诉你老师, 若是我失败了,他怕是会笑我一辈子。”

他并不是要一口气吃成个胖子。

他只是想看看自己和林范集想的事情, 能否真的存在可行性。

若是可以,届时再去考虑大范围施行的办法。

乡试远在八月, 而且每三年一次。

现在距离下一次乡试,还有一年时间,足够了。

周自言想通一切,回家便点好蜡烛,立刻提笔撰写钟知县要他写的文章。

有之前的折子打底, 只要结合本地实际情况, 删删改改便可。

只是没想到这删删改改, 竟然搞了一夜。

天空放亮时,周自言身边已经摆了一地废纸。

就这样,他还没写好。

不是没写完, 而是不满意。

他并没有实际走访本地民间,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写出来的东西都是套话。

这样的东西, 即便写出来,也没用处。

搁下笔,周自言揉揉额头,一股熟悉的疲惫感涌上心头。

以前在自己府里写折子的时候, 就是这种感觉。

‘老黄牛’就是‘老黄牛’。

只要他这颗心还在跳动,他就逃不开这个命。

周自言决定暂时放‘老黄牛’一个休息期, 去准备早饭。

刚披着大衣,从卧房出来,就听到敲门声。

走过去一看,是一个不认识的小厮。

“秀才公,您起啦。”小厮抬脸便是笑,提着两大盒礼品上门,“秀才公,小人是城东万民商行的,特意奉我们掌柜的命令,来为秀才公送拜帖。”

说着,双手奉上一封拜帖。

“……”周自言接过一看,是邀他去吃宴的,多半是想联络联络感情。

这样的场合,他去也行,不去也可以。

要是以前,他可能就去了。

但已经经历过一遭后,他反而对这些事情没有那么多热情。

“多谢你们掌柜的好意,只是周某这还有许多事没做,走不开。”周自言虽然不想去,但也不想得罪别人,便找了一个借口,婉拒,“等周某处理好家中事宜,一定登门拜访。”

小厮追在周自言身后,留下不下拜帖,那也得留下手里的礼品,“秀才公,秀才公,那这些礼品,您留下吧!都是掌柜的准备的。”

“这些太贵重,周某不能要,无功不受禄,麻烦你再拿回去吧。”周自言拜帖都不要,那这些礼品就更不能要了。

小厮推了好几回,都不能留下,只好怎么来的,再怎么回去。

周自言呼了一口气,刚准备关上门,又来了一个侍女队伍。

只是这次的,还是一位熟人。

窈娘带着四五个小丫鬟,款款而来,笑意盈盈,“周秀才,窈娘又来叨扰了。”

“窈娘?”周自言手扶门框上,还记着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你……不会是代表帛衣客来的吧?”

窈娘正是那次他在帛衣客买东西时,帮她选购的侍女。

“正是。我们掌柜的听说您考了案首,一定要窈娘来为您贺喜。”窈娘拍拍手,让身后的小丫头们把礼品摆出来,“一些薄礼,只为道喜。”

“太贵重了,周某不能要。”周自言额头发跳,他只是在帛衣客买过一次东西而已,这位掌柜的竟然就给他准备了五十两纹银。

“秀才公……”窈娘看出周自言不想要,劝道,“您现在可是案首,还是本县的秀才,拿这些不为过。”

“周某现在吃穿不愁,就不要了……”拿人家手软,吃人家嘴软,周自言深知这个道理,最后还是一文钱没要。

窈娘拗不过周自言,只能无功而返。

此后,还有许多人上门。

周自言本想去热一热昨晚的凉馒头,结果脚步一刻也离不开家里的大门,就像个NPC一样,反复开门、关门。

嘴里还要说着:“不行不行,太贵重了,周某不能要。”

“还请回去吧,周某现在琐事缠身……”

“一定一定,若是有空了,一定去拜访。”

一个上午,周自言只喝了两壶茶,差点晕过去。

好不容易歇息了,他终于温好馒头。

第一口下去,敲门声又响起了。

一口馒头差点噎在喉中,周自言咬着馒头开门,“……哪位?”

叶朗一身素袍,站在门外作揖,“周案首!”

“叶学子!”周自言惊喜道。

“午时来访,没有打扰周案首吧?”叶朗提起手里的东西,赠与周自言。

与之前那些金银相比,叶朗带来的米面粮油不过尔尔。

但周自言收下了叶朗的礼,带他进门。

“你来的正巧,我还没用膳。”周自言放下手里的馒头,准备进厨房。

叶朗自顾自挽起袖子,“周案首你且等着,小弟家中贫穷,自小就洗衣做饭,今儿是小弟贸然拜访,周兄是主家,怎能让主家动手。”

“什么周兄,周案首,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周夫子吧。”周自言跟着叶朗进厨房,叶朗问清了锅碗瓢盆的位置,立刻开始洗洗涮涮。

叶朗带来的东西,正好变成中午一顿饭。

周自言能看出来,叶朗说的不是谎话,他干活利索,有条有理。

而且叶朗的掌心粗糙,指节厚实,一看便是经常动手之人。

周自言就欣赏这种不仅能读好书,还能过好日子的读书人。

他虽然是主人家,但也没有让客人全权动手的道理,便帮着叶朗做好一顿家常饭。

饭桌上,叶朗开口询问,“周夫子,你以前可曾去书院读过书啊?”

“……有过。”周自言抿了抿唇,他知道叶朗问的是本地书院。

他是没去书院读过书,可他上辈子名校毕业,未改名之前也上过国子监。

不能骗人。

“难怪周夫子有如此思想。”叶朗一片艳羡,“学生也在书院读了许久,可周夫子昨天说的一番话,学生怕是再读多少本书都想不到的。”

叶朗抬袖为周自言满上酒水,终于说明来意,“周夫子,其实学生有一个不情之请……学生想请你帮忙看看本次县试的答卷。说实话,后面的府试,学生心中没底。”

头场和覆试,他的排名都不算靠前。

一场县试都这么危险,若是去府试,怕是要完。

但他与其他学子并不熟悉,也没有门路去找书院夫子点播,一直忧心这件事。

“你带印本了吗?”周自言放下筷子,“不必自称什么学生了,你我都是通过县试的学子,平辈相交即可。”

“带了带了。”叶朗立刻找出身上带着的印本,双手递给周自言。

周自言刚吃了一个肉丸子,酱汁浓郁,满嘴香。

他舔舔唇齿,翻看手中印本。

叶朗的字迹不像他那样狂放,也不像宋豆丁那样一笔一划,他的字好像被框在一个范围内,规规整整。

有时候,一个人的字就能体现一个人的性格。

叶朗这个人,怕是也像他的字一样,被框在某些教条之下,无法突破。

叶朗出身山村,所以他对书籍的理解,都落足于底层百姓。

提出的点都围绕着百姓来说,谦虚自勉,没有其他读书人的傲气和不食人间烟火。

“学问极好。”周自言一边看一边道,“如果你儿时没有受过其他夫子教导,能有现在的理解很厉害。”

这不是恭维,而是真切的夸赞。

叶朗家境贫寒,一个人从山村走到镇上,一边做工一边读书,能有现在的成绩,已经是极大的成果。

叶朗叹息,“可惜还是不成。昨日我与宋学子和小宋学子一起回家,路上闲聊了两句,小宋学子说的东西,我真是闻所未闻。”

小宋学子说的那些天星轨道,算术学问,他竟是一句都听不懂。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令叶朗惊愕。

若是府试的考生都这般厉害,那他还是收拾收拾回家算了。

“豆丁思维跳脱,所以看起来比较机敏。”周自言对小豆丁评估清晰,希望叶朗不要妄自菲薄,“你虽然与他不同,可你踏实,你看过的,听过的,都比他多十几年呢。”

“你的学问没什么问题,只说这份答卷的话,有些地方你要注意,科举是选官,所以你在答的时候要将自己代入一方官员,切不可再用考生、学子的心态去看待问题。”

“科举出题,不知为考书本学问,更看如何用书本学识去改变我大庆现状。”

叶朗能通过县试,就证明他写得东西都符合科举的要求,就是字里行间体现出来的心态,还是太‘嫩’了。

这个‘嫩’并非指年纪,而是一些角度和观点。

许多考生也是如此,在回答的时候始终不能排掉那股子学生气。

若是拿考生的答卷去与朝廷官员的折子一比,就能很明显看出来二者的区别。

“心态……”叶朗之前没想到这个问题,再回过头去看自己的答卷和周案首的答卷,他立刻看出问题。

周案首的答卷,从用词,到借典都一气呵成,口吻像极了一位朝廷官员。

所用词汇都是‘治下百姓’‘陛下明鉴’‘吾等食君禄之官员’,再看他自己的用词,‘若官员能’‘那官员治下百姓’……

一字之差,心态天差地别。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叶朗好似擦去眼前浓雾,终见天日一般舒坦,“受益良多,受益良多啊,多谢周案首!”

周自言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而且他对叶朗颇为欣赏,便拍拍叶朗的肩膀,“没事,以后也可常来,能多一人探讨学问,也是美事。”

“好好好。”叶朗收好印本,想到眼前的周案首,还是宋豆丁的夫子,于是道,“对了,昨日与小宋学子约好日后常坐一起,探讨学问。夫子,你是小宋学子的夫子,这事你看行吗?”

“你和豆丁约好了?”周自言笑着摇头。

叶朗不好意思道:“是我缠着小宋学子求来的。小宋学子懂许多我不懂的知识,看待事物的方式也不一样……”

“无事,我只是豆丁的夫子,并不会约束他做什么。”周自言收好碗筷,随口问道,“今天怎么没去找卫风他们”

叶朗喝了两杯后,面色泛红,“刚从宋家那边过来,周夫子,宋家现在门槛都快被踏破了,我实在不好挤人群,便先离开。”

“……”周自言想想自己早上的光景,深有感触,“改天我就在门上加一道门栓。”

叶朗想到宋家的情况,笑道:“宋家也有一道大门栓,但是看起来好像没什么用。”

“哈哈哈哈哈。”周自言不过玩笑之话,他要真想躲,随便找个别的地方待几天就好了。

与此同时,拥有一道大门栓的宋家里。

宋卫风再一次推掉一位替他说媒的媒人后,彻底生气了,“为何没人请我去那些诗会坐坐。”

他是个哥儿怎么了,他也考过县试了啊!

可是那些人好像认为自己再怎么有学识,那也是个哥儿,所以大多都是年轻汉子来请自己出去游玩。

再要不然就是媒人上门说媒。

这些媒人说的话,还不如之前的兰姨好听,找的人家也奇奇怪怪。

“什么叫哥儿不好生养,所以做个续弦,不用遭受生育之苦。”宋卫风恨得咬牙。

方才那个媒人竟然说的是城南一户员外家。

那员外的年纪和自己爹差不多大,家中还有两个儿子,现在居然起了娶他做续弦的想法。

而那个媒人也觉得无所谓,就这么上门了。

真是气煞他也。

宋卫风扭袖子回头,宋豆丁正坐在椅子上,翘脚脚。

一边啃糖瓜一边看桌子上的烫金拜帖。

宋卫风随手翻开一个看,居然是另一名秀才公想请宋豆丁一起去参加他们小圈子里的治学会。

人比人,气死人。

宋豆丁一个小小年纪的小汉子,只要不出意外,一定前程似锦。

所以宋豆丁收到的都是各大贵人送的吃宴拜帖,还有一些书院夫子的坐席邀请。

当然了,豆丁毕竟年纪小,所以帖子里写的都是请宋父带着豆丁过府一叙。

可是这么多帖子,竟没有一封是给他的……

难道就因为他是个哥儿,所以他这个学子身份,就不值钱么?

宋卫风越想越气,直接抱着胳膊坐到另一边,生闷气。

宋豆丁注意到自家哥苦瓜一样的脸,顿时觉得手里的糖瓜也不甜了。

他不是小傻子,自然知道哥哥为什么生气。

这么想着,他把面前所有的帖子都推到一边,把啃了一半的糖瓜递到宋卫风嘴边,“哥,咱们去找夫子玩吧。”

周自言因为知县请宴,所以一直没上课。

王小妞他们放了假,现在天天在外面玩。

只有他,需要在家里应付那些来客。

宋豆丁神情厌厌,他已经开始想念夫子的小院子了。

上课的时候虽然累得慌,可比现在清静。

“……快拿回去,自己吃,吃完了擦擦嘴。”宋卫风嫌弃地把糖瓜推还给宋豆丁,“你周夫子那边,现在恐怕比咱们这还热闹。”

周大哥是案首,又是孤身一人,想必现在愿意与他成就姻缘之好的人,能踏平他家的门槛儿。

就算周大哥没有想过,恐怕也收到许多拜帖,正忙着与那些人应酬吧。

宋豆丁觉得他哥头顶似乎有怨气,正在慢慢升起来。

他咬了一口糖瓜,“我的哥,你到底喜不喜欢夫子啊。”

“与你有关系吗?”宋卫风戳戳宋豆丁的脑门,“你不要以为你考过了县试就是大人了。你今年几岁,你可还记得?”

“我就是三岁,我也能看出来你喜欢夫子。”宋豆丁才不怕宋卫风呢,反正他哥舍不得打他。

宋卫风叹气,“……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这件事,不是一个人就能成的。”

两情相悦之事,多么难得。

世间情缘,多的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那你就让夫子喜欢你嘛。”宋豆丁想的很简单,“我以前还讨厌王小妞嘞,觉得她爱打人,现在不也是和小妞一起玩嘛。还有蒋庆庆,还爱掐人……咦,他们咋都这么喜欢动手!”

“谈何容易。”宋卫风有时候真羡慕宋豆丁的小脑瓜,什么都不愁,什么都不慌。

宋豆丁脑袋又转了转,“反正夫子现在也不想成亲,他都拒绝兰姨了,哥你有机会的。”

他窝到宋卫风怀中,像他爹一样拍拍宋卫风的肩膀,刻意粗着嗓子说:“卫风,你放心,我会帮你看好夫子,绝不让他有机会喜欢上别人。”

宋卫风觉得也是,虽然周大哥现在不喜欢他,可周大哥身边并无第二个女娘哥儿。

这么看来,还是他的胜算最大。

“那得好好准备准备。”宋卫风想起书案深处藏着的那些情爱话本,顿时又有了动力,“待会咱们一起去找周大哥!”

第55章

周自言刚刚收拾好碗筷, 宋卫风便和宋豆丁上门来。

叶朗还未离开,看到友人,调笑道:“卫风, 你莫不是怕了家中上门的人, 所以来周夫子这里躲清净了?”

“瞎说,周大哥这里肯定更热闹。”宋卫风说是这么说, 可他一路走来,周大哥这里好像和以前一样, 安静祥和,“不过说来奇怪,怎么周大哥这里安安静静的,不像案首之家啊?”

“自然是因为我脸太臭,把他们都吓跑了。”周自言甩着一块抹布从厨房出来, 扔到叶朗手上。

叶朗接过抹布, 非常懂事的开始擦桌子, 末了还把碗筷洗刷干净。

宋豆丁一见到周自言,就有好多话要说,抱着周自言的大腿不撒手, 苦唧唧的诉苦:“夫子夫子,家里那些人好烦, 为什么要请我去吃什么酒楼, 我明明不能喝酒,还偏要写上什么备好美酒。到时候肯定都让爹喝了。”

“要是真的想请我,那就准备些糖葫芦和零嘴啊!备什么美酒,真是脑子混沌。”

“你说的不错, 若是真心想与你相交,一定会投其所好。”周自言抱着宋豆丁坐到椅子上, “先前夫子还担心你会被现在的事情冲昏头脑,看来我们小豆丁,脑瓜清楚的很嘛。”

宋豆丁这个年纪,最是容易伤仲永。

没想到小豆丁脑回路清奇,完全不和普通小孩一样。

若是换了别的小朋友,此时可能已经在家中称王称霸了,只有小豆丁,还惦记着他那糖葫芦。

宋卫风叫了叶朗一声,“叶朗,你来周大哥这里做啥?”

叶朗和周大哥就见过几次面,怎么还突然上门拜访了。

“我这不是担心府试,所以来找周夫子看看我县试的答卷,指点我一二。”叶朗对宋卫风毫无隐瞒,全盘托出,“周夫子不愧是案首,一眼便看到我的问题,若是有机会,日后还得来。”

周自言在旁边听了个清楚明白,笑骂:“……来也成,继续刷碗。”

“好嘞。”叶朗开心至极,只要能让他考上秀才,别说刷碗了,就是让他现场造一个瓷碗他也愿意!

宋卫风没想到叶朗竟然和自己的来意一样,他从怀中慢吞吞的拿出自己的印本,“周大哥,我不刷碗,我帮你扫地行不行。”

“……”周自言轻轻在宋卫风脑门上弹了一记,“随我过来,坐下。叶朗,你也坐吧。”

叶朗:“!!!”

居然还有意外之喜,不仅能听到自己的分析,还能听一听宋卫风的,这感情好!

叶朗连忙搬了凳子,坐到宋卫风身旁。

“还有我,还有我!”宋豆丁抱着自己的印本,生怕这几个大人偷偷学习不带他,借着人小又胖,硬是挤到中间,“嘿嘿,这样就好了,夫子快讲,豆丁听着呢。”

周自言:“老实坐下。”

宋豆丁挤的位置实在巧妙,正好担着周自言的胳膊。

周自言索性就拿小豆丁当个小扶手,在他脑袋上面开始讲答卷。

宋豆丁的小脑袋平白担了周自言的胳膊,不觉恼怒,还‘嘿嘿’笑,透着一股傻气。

宋卫风的卷子看起来比叶朗问题多不少。

正如之前宋豆丁说过的那样,宋卫风于读书一事,确实没什么天赋。

在宋家的时候,宋卫风每日都不忘读书,足够勤勉。

可科举名额每年只有那么些,几万读书人争抢,有些事情,只有勤勉,尚不能够。

周自言捻着指尖,不知道怎么说才能不伤害宋卫风的自尊心。

宋卫风似乎从周自言的脸上看出了为难,拱了他一下,“周大哥,我对自己有数,这里又没有外人,你说就是了。”

“……好。”周自言顿了顿,指出宋卫风的问题,“你瞧末覆这道题,题目问你农桑工具,你就只写了农桑工具,哪怕你写了多种工具,还是没有绕开这个题目。这个题看似是问农桑工具,实际上是在问你对于目前的农桑情况有多少了解,又有什么看法,写这个的时候,自然要想到良种,轮作……卫风啊,家里以前不是务农的吗?怎么只答出这一些呢?”

宋卫风的情况和谢金玉有些类似,只是谢金玉是流于表面,宋卫风是思维不开阔。

题目问什么,卫风就答什么。

不能算错,但不能算好。

科举不像现代的考试,有文有理,科举的答案就看能不能写到主考官心里去。

卫风现在这样……应该不行。

宋豆丁嘴比脑子快,插嘴道:“我哥小时候可不会务农,他是大少爷来着。”

宋卫风连忙捂住宋豆丁的嘴,给他眼神警告。

宋豆丁立马自己捂住自己的嘴。

哎呀,不小心说漏了。

宋卫风叹气,“周大哥,其实夫子也说我思想僵化,但我不知如何才能改正。”

怎么旁人看到题目,笔下立刻如有神助,洋洋洒洒一篇文章就能写出来。

引经据典,角度丰富。

而他就只会照着题目回答呢?

周自言觉得宋卫风这个思维可能比较适合理科,一是一,二是二。

可惜大庆科举,还没有理科。

“没事,慢慢训练,思维是可以练出来的。”周自言想了一下,“若还是不行,那便只能套模版了。”

宋卫风像是听到了什么新奇的词汇,“什么是模版?”

“你瞧,写农桑,就有这么几个固定角度,什么是农,什么又是务农,要想务农,又该如何做才是最好……”周自言手里没有笔,只能凭空讲,“写民生,又可以从这些地方入手,大庆百姓分户籍,从商籍写,是这样……从农籍写,又是这样……”

最后,他反复叮嘱,“模版是死的,只能用来参考,最好还是自己利用所学过的知识去写。”

宋卫风和叶朗第一次听到‘模版’,没想到科考上还有这等‘舞弊’手段!

“周大哥……你怎么如此聪明……”宋卫风想着周自言讲的‘模版’,如获至宝,如果他能把‘模版’写好了,说不定也能避开思维僵化这个问题。

宋豆丁听了半天,天真无邪道:“这个模版听起来好像没什么用。哥,你写答卷的时候,脑袋里没答案吗?”

他答题的时候,脑袋里一堆东西,写都写不完,根本套不进模版里。

周自言摸了摸宋豆丁的额头,怜爱道:“待会你要是挨打了,夫子也救不了你。”

“啥?”宋豆丁一时没听明白,只感觉背后起阴风。

宋卫风站在宋豆丁身后,阴恻恻道:“豆丁……”

他可以接受自己不聪明,但不能接受被幼弟这样堂而皇之的‘嘲笑’。

宋豆丁像泥鳅一样从众人胳膊底下钻出去,甩开两条腿就跑,边跑还边道歉,“哥!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啊啊啊啊!”

他就是一时嘴快!

“你给我站住!”宋卫风追在身后,刻意控制脚步,保持一个不落后,又撵不上豆丁的速度。

像老鹰一样,耍着宋豆丁这个小鸡仔玩。

此情此景,周自言看在眼里,忍不住由心发笑,“他们兄弟俩感情真好。”

“是啊,难怪豆丁不愿意让卫风嫁人。”叶朗想到早上在宋家看到的景象,随口道,“早上我去宋家的时候,总有那不着调的媒人上门,说是做媒,可他们带来的那些人家,与卫风都不相配,我瞧着都荒谬至极。”

“那卫风的意思呢?”提到说媒,周自言又想起兰姨那句话,心中顿时装起一件心事,惴着。

叶朗回想了一下,说:“卫风的表情……我看着不像欢喜。但卫风总归是个哥儿,嫁人与否,得看宋伯父的意思,哎,我只盼卫风能找一个良人,待他嫁人以后还能与我在书院一起读书。”

叶朗下午还有事,闲话了一会便告辞离开。

宋豆丁觉得在家里烦,打算在周自言这里睡下。

反正周自言的架子床足够大,他在上面打滚都不会掉下床来。

周自言自然没什么意见。

周大哥都不说什么,宋卫风也不会反对,就帮着准备宋豆丁睡觉的被褥。

弄好以后,还不到傍晚。

宋卫风想了想家里的情况,便厚着脸皮多留一会。

周自言洗了一些水果,放到屋中。

再点上油灯,昏黄的灯光让整个卧房暖融融的。

宋卫风坐在窗边木椅上,翻看周自言的藏书。

而周自言坐在桌案前,正愁思钟知县说的文章。

只有宋豆丁这个小娃娃,躺在软乎乎的被褥上,翘着脚脚啃果子,还说:“夫子,我想听故事。”

周自言放下笔,正好歇歇脑子,“听什么故事?”

“不知道,夫子随便讲嘛!”宋豆丁从躺转趴,两只手捧着果子在窗边啃咬,确保嘴里的渣渣不会弄脏周自言的床铺。

周自言看了一眼宋卫风,想到一个故事,“夫子以前听过这么一个故事,据说有一户刘员外,从小就很喜欢看志怪话本,总想着将来自己也能遇到那等山野精怪变身美娇……美貌小哥,上门报恩。于是他经常从街市上买那些野物,拿到山中放生,祈祷有一天能遇到报恩的小哥儿。”

“可是直到他娶妻生子,还是没等到报恩的小哥,直到他三十岁那年,有一个顶顶漂亮的小哥敲开他家大门,说自己是他一年前山中放生的野狐,如今报恩来了。”

周自言讲故事节奏舒服,抑扬顿挫,不光宋豆丁听入了迷,就连宋卫风也放下手中书,开始听。

“刘员外小时候信这些,现在却多了一个心眼,只是那小哥对他的情况如数家珍,说的一句也不错,甚至还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而且小哥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图,甚至还经常拿一些银钱来给刘员外使用,时间一长,刘员外就信了,甚至还和小哥产生了感情。”

“这个时候,刘员外的正妻就不乐意了,趁着刘员外外出办事,就想把小哥赶出去。可正妻也害怕小哥真的是山中精怪,怕得罪了小哥,以后不好过日子,幸好小哥温顺,坦言不愿意破坏刘员外和正妻的生活,只要了一大笔银子,留下一封离别信留给刘员外,便自己离开了。”

“等刘员外回家后,才知道小哥已经离开,拿着离别信怅然若失。”

“啊?这就结束了吗?夫子,那小哥真的是野狐变的吗?”宋豆丁追问,迫切的想知道答案。

宋卫风也忍不住往前坐了坐。

周自言忍着笑,继续说:“可是刘员外不知道,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小哥,此时正敲开另一户员外的家,说自己是他救过的一名小动物,特来报恩。”

宋卫风:“……”

皱起眉头。

宋豆丁泄气,“我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就是个骗子。”

“是啊,他就是个骗子。”周自言用余光看着宋卫风,意有所指道,“别看那小哥对刘员外看着很是真心,其实就为了最后那一大笔银子,所以遇到对自己很殷切的人,千万要留个心眼。你说是吧卫风。”

“自然是的。”宋卫风点点头,还没明白周自言的潜在意思,叮嘱宋豆丁,“尤其是你,以后要是有人拿糖葫芦馋你,你可别和陌生人走了。”

“知道啦知道啦!”宋豆丁翻了个身。

周自言润了润嗓子,觉得今天务必要让宋卫风明白他的意思,“夫子这还有个故事,豆丁,听不听。”

宋豆丁眼睛亮亮,“听!嘿嘿,夫子今天怎么这么有心情,居然讲两个故事。”

“这个讲得是一个非常有善心的小哥,从小读书,对书中描写的夫夫琴瑟和鸣非常向往,所以长大了就一心想要嫁人。小哥家里人宠他,便给他找了一个夫婿。这个夫婿长得俊,也会读书,小哥一眼便相中了,所以还未弱冠就成了亲。起初两个人也过的十分恩爱,可等闲变故良人心,那夫婿后来一路考到京城,见到更多比小哥漂亮的人,渐渐的就对小哥不喜了。”

周自言编瞎话,信手拈来。

“夫婿隐瞒自己成亲的事情,与京城大官的女儿再结亲,徒留远方的小哥夜夜垂泪,悔不当初,若是他没有那么早嫁人,现在一定是另一番境地。”

宋豆丁气得捶床,“可恨,这种薄情的人,就应该打板子!”

“幸好京城有一个清明的大官,审了夫婿,还把小哥接到京城来,还他一个公道。”周自言拢着袖子说,“所以说,年纪小的时候,思虑不周就容易做错误的决定,一时冲动,不可取。”

这个故事实在太意有所指了,宋卫风抿唇,接话茬,“周大哥,这个故事应该还没讲完,我这里还有一个结局。”

周自言来了兴趣,“什么结局?”

“那小哥来到京城,得知真相后,怒气冲冲,一纸诉状直接告上天听,判那负心汉大罪,仗责五十,再用银子换了行刑的人,亲自把负心汉打成重伤。又趁负心汉被押解的时候,将他重打一顿,以解心头之气。”宋卫风用最平淡的口吻说出最狠的话,“最后,小哥恢复自由身,回家去了。”

周自言:“……”

宋豆丁:“……”

宋卫风放下书,笑道:“怎么了,你们不喜欢这个结局吗?其实我也不喜欢,若是我的话,我一定不会早早成亲,因为我心中已有倾慕之人。那人品性,学问都是最好的,这样的人,肯定不会叫我难过。”

宋豆丁脑瓜子没转过来,顺嘴问道:“哥啊,你有没有想过,要是那个人不喜欢你嘞?”

“不喜欢也是暂时的。”宋卫风轻描淡写,口出猛话,“逼问,下药,强迫……时间长了,我总会让那人喜欢我的,不着急。”

“……”周自言此时浑身发热,好像有一万只蚂蚁在身上爬。

宋卫风说的那个人,肯定是他,一定是他!

瞧瞧那势在必得的眼神,还逼问,下药,强迫……

要真是这样,能不能在药里放点糖,他怕苦嘞。

宋卫风看看天色,再不回家就来不起,于是起身整理衣衫,“豆丁,你在这睡吧。周大哥,我先回去了。”

“我送送你。”周自言受不了身上的热气,打算出去凉快一下。

两个人一路无言,只有一盏灯笼相伴。

周自言又停在拐角处,目送宋卫风回家。

宋卫风未动,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周自言,“周大哥,这是我写的……请你回去,认真阅读。”

“咱俩住这么近,你还给我写信?”周自言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收下。

看周自言收下,宋卫风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那好,我先回去了。”

“去吧。”周自言看着宋卫风回宋家,才转身回去。

回到家中,宋豆丁还躺在床上,不过他已经抓起一本杂集,正看得津津有味。

周自言借着灯光,打开宋卫风给他的那封信,就看了一眼,心头就开始怦怦跳。

这封信只有一句话。

【吾兄自言,愿君如我思朝暮,夜夜寄相思。】

“这人……真是……”周自言把信放到左胸口,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手脚发麻。

缓了好一会,他找出一个小盒子,将信小心翼翼地放进去,落锁藏好,免得叫宋豆丁发现了。

第56章

第二天, 周自言起了个大早,趁着清晨,披好衣裳, 在院中写了一封回信。

宋豆丁啃着两个包子, 带着这封信,一蹦一跳回家, 交给宋卫风。

宋卫风回房一看,心顿时要飞起来一样。

他忍不住把信按到胸口处, 听着那里跳动不停的心跳声。

这一整天的心情,都像吃了蜜饯一样甜。

现在县试也过了,周自言收拾收拾,准备重新上课。

结果几个小孩,硬是因为宋豆丁还要考府试, 说什么也不愿意来打扰宋豆丁。

就让周自言单独给宋豆丁一个人上课, 一定要让宋豆丁考过府试。

连宋豆丁他们教的那几个小娃娃, 也不愿意来上课了,都嚷嚷着等宋豆丁府试结束才来。

周自言没想到这些小孩这么‘讲义气’。

但学生们都这么选择了,他也不能硬逼着人家来上课。

说到底, 大家都是为了让宋豆丁考个好成绩而凝心聚力。

这样浓厚的情意,远比上两个月课要珍贵。

宋豆丁为了更好的上课, 干脆收拾好一个包袱, 背着在周家住下。

天不亮就开始上课,一直上到月上柳梢头。

洗洗,躺下。

第二天再重复前一天的行程。

宋卫风大概是他马鸣院唯一一个考过县试的哥儿,所以而马鸣书院的山长和廖为安, 都对他寄予厚望。

从知县大人那里回来没两天,宋卫风就被廖为安叫了回去。

从这天起, 宋卫风的休沐日就被取消了。

直到府试结束才能回来。

对此,宋父和宋卫风都没有意见.

毕竟能得到山长如此重视,他们应当更加勤勉用功才是。

一去便是两个月不能再见面。

离别时,宋卫风单独找到周自言,又递给他一封信.

还是什么话都没说,转身离开。

书信上带着淡淡的木质香味,周自言不记得宋家有这样的木料。

不过他没去过宋卫风的卧房,卫风大概是在自己房里写的吧。

周自言捏着信封,目送宋卫风离开。

不知道宋卫风是在哪里写的这封信,写的时候又是什么心情。

可打开一眼,他似乎又明白了宋卫风的心意。

【檐下影里看明月,月照头。君心蒙雾,朝去潮回。枯枝萌芽,又见春来。君心何时如春晴?】

何时如春晴?

周自言也不知道,他心口,现在乱的很。

府试距离县试就两个月时间。

这两个月里,宋豆丁潜心治学,进步飞速。

周自言也一点一点磨钟知县要的文章,总算磨出来一个大概。

两个月后,府试在即。

考试地点已经离开本县,去往遥远的府城。

掌管马鸣沟这个小城镇的府城,叫岳南府。

从马鸣沟坐马车,大概要一天半的时间。

大部分学子都是自己组团前往,像马鸣书院这样的,则是由夫子们带队,带着参加府试的学子去。

府试和县试的流程差不多,只不过区别在于覆试的场次多少而已。

若是考生只过了头场,那便不用等在府城,自己回家去就行。

宋豆丁年纪这么小,就要前往府城,心里慌得睡不着觉。

宋父倒是去过府城,可他在马鸣沟还有生意在,府试一考就是半个月,他不能一直耗在府城啊!

周自言摸摸宋豆丁的脑门,他这个夫子,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府城这一路,就由他来照顾小豆丁吧。

宋父放心不下,却又不能跟着,就拼命往两人的包袱里塞行礼。

金银细软,干粮零嘴,全都不落下。

宋豆丁最后只能扛着一个比他还重的包袱,走两步喘一下,走两步喘一下。

周自言哈哈大笑,从东街雇了一辆马车,亲自赶车上路。

以前赶考,他也是坐马车赶路。

但那个时候,他比较倒霉,遇到的是黑心马商。

马商给他的马匹和马夫都不好好干活,让他白费了好些银子。

所以他后来专门学了赶马车,就是为了避免再被坑骗。

一路上,虽然不算游山玩水,但也算闲情逸致。

宋豆丁的紧张感,终于被路上的青山绿水消散,和周自言快快乐乐到了岳南府。

岳南府坐北朝南,少了马鸣沟的水乡之情,多了许多高翘建筑。

屋头飞檐,旌旗猎猎。

“哇!”宋豆丁第一次来岳南府,站在城门口,像个小土包子一样张大嘴。

这里的房子也太高了,这里的人也太多了。

这里的糖葫芦也太大了!

周自言牵着马,让宋豆丁坐回去,免得招来牙人牙婆,“咱们先去客栈住下,和你哥他们集合。”

此次马鸣书院带队的是廖为安,早就已经和他通了书信,告诉他书院的下榻客栈。

还专门为他们留了一个房间。

现在正式府试的热潮期,岳南府再大,客栈也已经被各路考生和商人都订满了。

有廖为安留的这间房,他们就不用再去找别的客栈。

两人放好行礼后,来到客栈大堂。

这里已经坐满了各地的考生。

大多都按照学子服分区坐,一个地方的考生坐一起,一个书院的考生坐一起。

彼此之间泾渭分明,是敌非友。

宋豆丁捂着肚子,“夫子,我好饿。”

“走。”周自言牵着宋豆丁的手准备去要碗面填肚子。

刚从客栈楼梯转角下来,就听得旁边一桌考生闲言碎语。

“刘兄,这赶考的怎么还有带弟弟来的。”

“你管人家呢,带弟弟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好笑而已,说说罢了。别生气,别生气。”

说闲话的那名考生挥着折扇,衣衫华丽,正仰头看周自言和宋豆丁。

目光中不带嘲讽,自然也不带尊敬。

这人的傲慢和无礼,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此时他都不觉得自己欺辱了他人。

“夫子,他是不是在说我们啊?”宋豆丁在马鸣沟里一直被人宠着,第一次被人这么当面侮辱,原本弯翘起来的嘴角慢慢落下。

想发火,却觉得在这么多人面前吵架,有失脸面。

可是不反驳吧,又咽不下这口气。

周自言牵着宋豆丁,语气不咸不淡道:“不知道是谁。这是这岳南府就是大,多舌鹦鹉也能穿上人的衣裳了。不过沐猴而冠不足言也。”

宋豆丁紧紧抓着周自言的手,反应极快,“夫子,你先前讲得‘子贡方人’,是不是就是说的‘多舌鹦鹉’啊。”

“正是呢。‘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记住了没?要是有时间,就多看看书,咱们可不要做那等‘多舌鹦鹉’。”周自言虽笑,眼底却不见笑,牵着宋豆丁从楼梯上走下来。

周自言和宋豆丁穿得都是素色衣衫,和那个‘多舌鹦鹉’的华丽衣衫一对比,嘲讽之意简直要溢出来。

那人合上折扇,马上就要掀桌而起。

他旁边的人死死按住他,“你省省吧,明明就是你先开口说话的啊。”

“他们!欺人太甚!”那人悻悻坐下,还在气愤,“不过是来参加考试的考生,凭什么一副说教的模样,什么人啊……”

廖为安目睹全程,直接上前迎接,用稍大的声量道:“周秀才,你们可算来了。”

“路上耽搁了一些,多谢廖夫子能为周某留下一间客房。”周自言放开手,让宋豆丁去找他哥。

宋卫风一把抱住宋豆丁,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这一路,他就害怕周自言和宋豆丁两个人遇到什么危险,现在总算放心了。

廖为安的一声‘周秀才’叫住了周自言,也叫住了旁边坐着的考生。

秀才?

他们这里有秀才?

他们不都是来参加府试的童生吗,怎么就有秀才了!

周自言坐在木桌前,低头饮茶,对周围淅索说话声无动于衷。

本次府试,他这个案首不用参加,此时心情如古井一样无波无澜。

但马鸣书院的考生们就不一样了,各个抱着书卷,埋头苦啃,就怕府试把自己刷下来。

辛苦一遭,还是个童生。

可他们现在身边就坐着一个庆京省来的廖夫子,和一个本地案首。

不管哪一位,都能指点他们一二。

要不要开口问问呢?

考生们缩手缩脚,脑中设想一万遍请教两位的场景,可还是不敢开口说话。

廖夫子和周案首的气场实在是太大了,他们根本不敢啊!

宋卫风正也正抱着书,慢慢翻看。

他手上动作慢,可心里慌乱的要死,哪怕周自言坐在他身边,他也没有心情去谈风月。

府试,府试要来了啊!

宋卫风刚刚翻过一页,书本就被另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按下。

周自言侧撑着头,声音温如煮粥声氤氲,“看不下去就不要看了,免得心烦。”

“那哪行。”宋卫风此刻真的有些嫉妒周自言了。

案首就是好啊,不用担心府试和院试,哪像他们,至少要提心吊胆半年多。

“那不如来和我……和豆丁讨论一下学问?只看书没用的。”周自言把工具人宋豆丁揪过来。

宋豆丁懵懵懂懂,关他啥事啊!

宋卫风想了一会,把书推到周自言面前,“我还真有一些地方不懂……”

“哪里?”周自言顺势靠过去,紧紧相贴。

廖为安打开折扇,眼白差点翻到天上去,表情已经是嫌弃至极,“……”

他那冷淡不可侵犯的周大人,怎么现在还学会趁机调戏小哥儿了。

老师,你看错人了!

这才是周大人的本性,他才不是什么醉心学问,无心桃花的读书人,他以前只是没机会体现出来罢了!

周自言这么热心为宋卫风解答学问上的问题,撬动了其他考生的心。

既然周案首这么亲切,那他们去问一问,应该也可以吧?

这么想着,周自言身边渐渐围上许多人。

“周案首,学生这里……”

“周案首,您说……”

“周案首……”

原本两个人细声细语的讨论,逐渐变成许多人的探讨。

周自言眼看着宋卫风离自己越来越远,与其他学子越来越亲近。

悔不当初!

周自言:“……”

他只是想趁机讨点福利,怎么就变成问答大会了!

可这些考生都是真心实意来问问题的,周自言又不能拒绝。

只能默默放弃自己的想法,正经起来。

廖为安独坐外围,摇摇头,和被挤出来的宋豆丁小声道:“瞧见没,小豆丁,长大了可千万不能学你周夫子。”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还从来没见过周大人这么狼狈。

“……噢。”宋豆丁摸摸脑袋,其实不太明白廖夫子在说什么。

宋豆丁的脑袋,现在装满了学问,一颗桃花都没开哩。

刚才被周自言评判为‘多舌鹦鹉’的考生,看着马鸣书院这里的闹腾,终于明白过来。

“原来他是秀才?!”

考生旁边的同伴隔着人群看了一眼周自言,“好像还是案首,估计是县试的案首,直接获得秀才功名。”

“哪个地方啊,怎么那么年轻,害我看走了眼,真丢人。”考生嘟囔,反正就不认为是自己的错。

“你快消停点吧,小心祸从口出。”同伴说着,坐远了一些。

他们在客栈里待了三天,终于听到府试开始的炮声。

这次,周自言只能和廖为安一起站在外围,目送宋卫风和宋豆丁进去岳南府的考棚。

“哎呀,真是许久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场景了。”廖为安站在最外面,看着其他家眷焦急等待的模样,闲散的十分讨打。

周自言背着手,看向已经关门的考棚,“既然这么怀念,不如一起下场?”

廖为安立刻往旁边跳了一步,“周夫子,我好不容易考过了会试,可不要再走一遭。”

周自言问道:“不去殿试,当真不后悔么。”

廖为安考过了会试,就没再向前考。

哪怕林范集说破了天,廖为安也不去参加殿试,始终在举人的身份上打转悠。

时间长了,竟然被他混出个‘居士’的名号来,林范集看他实在志不在仕,就随他了。

“去如何,不去又如何。去了当官,像老师,像周夫子一样,勤勤恳恳几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留下。”廖为安展开折扇,笑容不再,“再说了,我这宗族已经足够大了,廖氏子弟,不能再往上走了。”

他看得清楚明白,不光是他们廖氏,其他氏族,气息也快到头了。

只是除他以外,好像还没人看透。

周自言脚步一转,“你到底什么时候回京?”

“这里山好水好,人也好,当真不想回去了。”廖为安笑着说,“而且老师写信嘱咐我,要时刻跟紧周夫子,免得您再溜走。若是能摸清您收的那几个徒弟底细,那更好。”

“林范集这个老不羞,竟然这么狡诈。”周自言眼前好像出现一个小老头说这话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

头场傍晚结束,宋卫风和宋豆丁一脸疲色。

“府试好难好难好难啊。”宋豆丁背着小包袱,好像被压垮了一样,“差一点没写完。”

虽然考的内容和县试差不多,可要写的东西太多了。

他的脑袋里好像装了一个爆竹,随时都能爆炸。

宋卫风也额头胀痛,还有手腕酸麻。

幸好他们的辛苦没白费。

三天后,他们的名字都出现在头试通过的名单里。

‘宋卫风’和‘宋镇声’这两个名字,经过一轮又一轮的覆试,最后停在府试通过的名单里。

府试最后一场,开始出现排名了。

偌大的岳南府,治下十三个县,人口密集,可只通过了八十几人。

而宋卫风和宋镇声,堪堪在七十几名里。

在他们之上,是叶朗的名字,也不远,就高了两名。

虽然他们这三个人都有点吊车尾,但总算考过了。

距离成为秀才,只差一个院(省)试。

周自言特意找了一圈,没在名单里找到王大的名字。

王小妞这个大哥,看来是止步府试咯。

不过他倒是在最后面看到了谢金玉。

想想也是。

谢金玉毕竟是大书院出来的学子,擦线过很正常。

马鸣书院此去八人,通过了四个人,可喜可贺。

更绝妙的是,这通过的四个人,有三个都是周自言认识的。

剩下那一位,是一名更年长的学子,周自言不熟。

宋卫风却说那名学子虽然不善言辞,人却不错。

而且平时用功读书,这次能通过府试,他一定极为开心。

果然,当天晚上,廖为安特意买了几坛子酒,要为大家庆贺庆贺。

那名不善言辞的学子,直接抱着一坛酒,喝的酩酊大醉。

一边哭一边笑,抱着酒坛对月大喊,“娘!儿子马上就是秀才了!儿子能让你过上好日子了!”

周自言与其他考生一同笑起来。

这一刻,不管自己是否考上府试,都真心为这名用功读书的读书人开心。

宋豆丁不能喝酒,廖为安特意为他换成了酸酸甜甜的果酒。

“府试……过了……”从出成绩那一刻起,宋豆丁都好像踩在云朵上,不真实。

他当初只是想去试试童试,没想到自己竟然一路考到府试。

现在府试也过了,他只要能考过最后那一层,他就是妥妥的小秀才。

从此以后,他就有能力保护家里人了!

宋豆丁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清醒。

他知道,自己能有现在的造化,全靠自己拜了个好夫子。

宋豆丁端着小碗碗跑到周自言身旁,拉过周自言的酒杯,杯沿低一大块,认真道:“夫子……嘿嘿,谢谢你……”

至于他在谢什么,不用说,周自言也能知晓。

周自言也端起态度,认认真真与宋豆丁碰杯,“夫子也要谢谢你。”

当初在宋家门口,是豆丁先点醒了他。

若不是听到宋豆丁的童言童语,他也没那么快找到前进的方向。

他们师徒二人,也算相辅相成了。

“周大哥。”宋卫风在另一边叫了周自言一声,举着酒杯等待。

周自言转身,主动与宋卫风碰杯,杯沿与宋卫风平齐,“卫风。”

“……”宋卫风注意到周自言的杯沿,小幅度往下移自己的杯子。

哪想到,他移一点,周自言便跟着往下移一点。

宋卫风顿住不再动,“……周大哥……”

他明明就应该像豆丁一样,放低姿态,为什么周大哥却不愿意。

周自言没作解释,浅浅碰撞一下,一饮而尽。

二人相交,只有师徒、长幼才有高低。

他与卫风,既非师徒,又非前后辈。

他们平辈而论,两……两情相悦,自然不分尊卑。

第57章

从入岳南府考试, 到考试结束,又是半个月过去。

来的时候,这些考生满怀期待, 走得时候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不过幸好, 周自言在乎的人,都考过了。

“豆丁, 想不想在岳南府玩几天?”周自言靠在客栈的窗沿上往下看,楼下是与马鸣沟完全不同的繁华风景。

他之前科举, 起步便是北方,从未来过岳南府。

宋豆丁放下手里的包袱,‘哒哒哒’也跑到窗边,扒这窗户往外看,“好热闹啊!”

“看着好繁华, 比咱们那个小镇子繁华多了哩。”

“夫子, 你看那边还有做杂耍的!”

宋豆丁孩童年纪, 只一眼,便被岳南府的景象迷花了眼睛。

周自言揉揉他的脑袋,“想玩咱们就留下。”

“……”宋豆丁咬着嘴唇思考了许久, 最后摇摇头,“不了, 夫子, 爹肯定还在家里等着我呢,我不能光顾着自己玩。等以后我长大了,我一定还有机会再来的,到时候我要带着爹和哥哥一起。”

“那夫子呢?不要夫子了么?”周自言佯装生气。

宋豆丁急得一蹦三尺高, “要的要的,肯定要的!可是我不知道夫子愿不愿意……夫子见多识广, 说不定对岳南府没什么兴趣呢。”

周自言失笑,“怎么会没有,只要你邀请,夫子一定来。”

“好!咱们拉钩钩。”宋豆丁和周自言拉钩,“等我长大了,赚一大笔银子,带大家都来岳南府玩。”

“大家?你还想带谁?”周自言伸出手,和宋豆丁完成这个小小的约定。

宋豆丁掰着手指头数,“还有小妞,庆庆,大山,二棍……还有文秀姐姐,花婶子也要来……庞小妹一直叫我哥哥,她也得来……”

宋豆丁一口气数了数十个人,竟然连春六巷的小乞丐也算在里面。

周自言无奈地按了一下他的脑袋,去收拾行李了。

不过临走前,他们还有一件事要做。

那就是拜见知府。

来府城考试,尤其是在通过考试的情况下,得去见一见本地知府。

如果知府不见人,那他们手上的礼品也得送到知府手上。

这是礼数。

送礼,就得打听好收礼人的喜好。

这件事,廖为安已经做好了准备。

马鸣书院的山长毕竟是从庆京省回来的大学士,与这岳南府知府有些交情,提前告诉廖为安岳南知府喜欢什么。

“这位岳南知府,最好风雅。尤其喜欢字画,赏鉴玉石,可以买一些玉石摆件,玉如意什么的。”

这是廖为安的原话。

拿着从廖为安这里听来的情报,周自言买了三幅字画,又买了一个上好的玉如意和玉石摆件。

这钱也不白花,送礼的时候,用的自然是‘马鸣沟周自言’与‘马鸣沟学子宋镇声’。

不过,周自言还让宋豆丁按照自己的心意,准备了一些小孩子的礼物。

到时候让他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拿出来。

马鸣书院那边,以一个书院为主,集体送礼。

他们特意选了一个清晨,早早过来,哪想到,已经有其他学子等在门口。

知府作为府试的主持官,对于他们这些参加府试的学子来说,便有‘恩师’的意思。

既然考过了府试,那就得过来拜别‘恩师’。

这件事虽然没有任何明文规定,但已经成为众学子心中不争的潜规则。

各地知府也对此心知肚明,所以会在府试过后,常开大门,专门接见那些前来拜别送礼的学子。

因为是在知府门口,所以人虽然不少,但都不乱。

旁边更是站着一位捻胡微笑的大人,据说是知府手下的训导。

知府身边的训导,主管教育,也算知府大人的左膀右臂。

周自言站在门口,看着前面的那些学子,拎着东西进去,又拎着东西出来。

看样子,这位知府并不收取任何礼物。

周自言觉得正常。

人家知府大人,怎么说也是正四品大官,哪里缺这些东西。

若是留下东西,说不定还会落一个收受贿赂的名声,得不偿失。

不过,他们这些学子,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一下的。

轮到廖为安的时候,他们几人一同进入。

好像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又出来。

与之前一样,那些学子手上的礼品,一样没少。

“知府大人只问了几个问题,便要他们好好读书。”廖为安揉揉额头,“岳南知府清正廉洁,什么都没要。”

“不过……”

廖为安欲言又止。

周自言尚且不明,“怎么了?”

“没什么,你进去就知道了。”廖为安拍拍周自言的肩膀。

轮到周自言的时候,那位训导登记下‘马鸣沟周自言’与‘马鸣沟宋镇声’后,笔尖顿了顿,“您便是马鸣沟的周夫子,那这位,就是马鸣沟的小宋学子?”

“正是。”周自言道。

“知府大人正等着你们呢。”训导笑眯眯地写好他们的名字,说了这么一句话。

而此前,训导并未对任何一位学子说过。

廖为安还未离开,正好听到训导这句话,立刻想到宋豆丁之前的‘壮举’,顿时明白了知府大人的用意。

这位知府大人,这是惜才呢!

“咱们走吧。”廖为安想通这一点,总算知道这一趟是白跑了。

看到身后学子们同样不解的表情,廖为安回头看了一眼知府大门,摇摇头,“哎,现在看来,光知道读书是不行的……”

这么多读书人,哪个像宋豆丁那样,七岁就敢上公堂背大庆律法,替友人出头?

不行啊,不行!

宋卫风抿了抿唇,“廖夫子,你们先回去吧,学生在这里等一等周大……周夫子。”

廖为安想到宋卫风是宋豆丁的哥哥,又与周自言暧昧不清,便同意了他的请求,“我们先回客栈等你。”

“学生知道了。”宋卫风拱手拜别廖为安,找到知府门口的一处茶摊,坐下开始等。

一门之隔,周自言牵着宋豆丁的手,跟在领路小厮身后。

而他们这位知府大人,正坐在小书房里等他们。

“知府大人。”周自言带着宋豆丁齐齐行礼。

岳南知府的年纪比他们两个人都大,看周自言和宋豆丁都像小辈,他笑呵呵道:“都起来吧。”

“多谢大人。”

周自言站在宋豆丁身旁 ,借着余光扫视这位岳南知府的小书房。

第一眼,先看到岳南知府身后的牌匾。

清正廉洁。

第二眼,看到的是牌匾之下的一幅小字,自在随心。

小字的笔记潇洒随意,像是兴起而作。

不在乎写的好坏,就像写的那四个字一样,只要自在随心。

周自言:“……”

如果他没看错,那幅小字的末尾,有一个落款,是游。

他总算知道廖为安为什么那幅表情了。

岳南知府现在最关心的便是宋豆丁,开口第一句就问他,“小宋学子,府试可难啊。”

“回大人,难的。但是学生都尽力回答了。”宋豆丁握着手,乖乖回答。

听到宋豆丁的回答,岳南知府摸着胡子哈哈大笑。

宋豆丁见这位岳南知府像个亲切好说话的伯伯,便壮着胆子道:“知府大人,学生本次蒙恩得过府试,特意准备了一些谢礼。”

“大人,学生现在没有钱,所以这些贵重的礼品是夫子准备的。不过学生自己也准备了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宋豆丁咧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敏锐地察觉到,这就是夫子说的‘时机到了’。

他从拿的礼品里拿出两根保存完好的大号糖葫芦,“大人,这是学生最喜欢的零嘴。而这个,是学生在岳南府吃过的,最好吃的糖葫芦,特意带来给大人。”

岳南知府摸着胡子,没看其他的贵重礼物,直接接过宋豆丁手里的糖葫芦,当着宋豆丁的面咬了一个下来。

糖葫芦味道酸涩,这位本地岳南知府并未吃出什么特别,但他还是笑着说:“不错,这是哪家的糖葫芦?”

“回大人,就是客栈楼下的,一个老婆婆在卖。”宋豆丁笑呵呵回答,“老婆婆的糖葫芦,和学生家乡的糖葫芦味道甚是相似,所以是学生心中最好吃的糖葫芦。”

“外面的东西再好,也好不过记忆里的味道。”岳南知府对宋豆丁的回答十分满意,转而询问周自言,“周夫子,听说你是县试的案首?”

周自言落落大方的回答道:“回大人,学生读书十余年,终是不负所托。”

“不错……”知府大人在面对周自言的时候,谨慎了许多,他捋着胡须问道,“周夫子,师从何处?”

“回大人,学生一直是自学。”周自言早就想好了说辞,“早些年学生曾出去游学,跟着各地的夫子都学过一些学问。”

“噢?那应该算集百家之长了。”岳南知府说着,从座位上走下来,随意扫了一眼他们带来的东西。

“怎的还带了这么多东西。”

岳南知府看了一会,就把手里的玉石摆件都放下,看起来没有一点兴趣。

他把每幅字画都展开一看,最后拿着一幅仙人问路的字画爱不释手,“不错……不错,形神具备。”

周自言本以为这位岳南知府会留下这幅画,没想到他看了一会,还是摇着头放下。

然后踱步到桌案身后,好像展开了另一幅画,仔细端详片刻,还是摇头道:“形似,神不似……”

岳南知府重新坐下,又问宋豆丁,“小宋学子,本大人之前听说你曾经为了你的小朋友,闹上公堂,可有此事?”

“回大人,有的。”提起这件事,宋豆丁有些害羞。

他现在知道自己当时有多鲁莽了,没想到知府大人也知道。

岳南知府看了一眼周自言,继续问送宋豆丁,“你为何有那样的勇气去做呢?要知道,你当时可才七岁啊。”

“回大人,夫子曾教学生,读书人,当有所为。当时学生读了几本书,在看到友人受委屈的时候,便有些冲动了。”宋豆丁实话实说,“若是现在再发生那样的事情,学生一定谨言慎行,想一个更好的办法出来。”

“周学子,可是你把小宋学子引到读书一途上的?”岳南知府深知,宋豆丁这个年纪,若是无人引导,自己是不可能想到去参加童试的。

周自言拱手,“回大人,是小宋学子自己潜心治学,学生见状,便提了两句。”

宋豆丁又开始‘嘿嘿’笑,“大人,学生心中一直有一位想要成为的人,这个人一直激励着学生努力进学嘞。”

“小小年纪,便已经有崇敬之人了?”岳南知府忍俊不禁,“不错,心中有目标,总比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强。这个年纪能明白这个道理,小宋学子,果然聪明。”

受到知府大人夸赞,宋豆丁又偷偷‘嘿嘿’笑。

“周学子,你又是为何去读书的?”岳南知府又把这个问题抛给周自言。

周自言微微弯身,“回大人,读书开智明理。学生想从书中探寻真理,也想用书中知识,让自己吃饱饭,为本朝子民做出一份功绩。”

岳南知府点了点头,“让自己吃饱饭……你这个想法,倒与当朝一位大人一样……不错,周学子,既然心有目标,便要更加勤勉才是。”

“学生明白。”周自言有些汗颜,他对岳南知府口中的大人身份,心知肚明。

毕竟他这个目标,从未改变过。

“小宋学子,本府吃了你一个糖葫芦,说吧,你想要本府还你一个什么东西?”岳南知府对着宋豆丁又扔下一个问题,笑呵呵的眼睛里满是考究。

这位七岁的小宋学子,是会索要金银,还是提要求?

周自言也侧目看去。

宋豆丁眨了眨眼,像个普普通通的小孩一样挺起腰杆,大声道:“大人,您能给学生写一幅字吗?学生想拿回去挂在屋中,日日鼓励自己哩。”

“一幅字?”岳南知府收回考究的眼神,摸须一笑,提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吹干墨迹,卷成卷轴,与刚刚看过的那幅画绑在一起,赠与他们二人。

“小宋学子,周学子,勤读书,贵有恒。希望有朝一日,本府能在庆京省见到你们。”

宋豆丁七岁的年纪,和他最小的孙子一个年纪。

他再威严,面对这样一个聪慧的小孩,也难掩喜爱之情。

而这位周学子,更是难得的聪明,又知进退,只要他们不松懈,他相信,将来的庆京省,必有他们一席之地!

“多谢大人。”周自言躬身道谢。

宋豆丁也跟着弯腰,“学生知道了。”

他们拿着知府大人给的东西,离开知府府邸。

两个人刚他出门,宋豆丁就迫不及待的彻底打开那幅字。

周自言在旁边一起帮忙,他没想到知府大人的字迹如此飘逸随性。

勤读书,贵有恒。

看久了,竟然和自己的字迹差不多。

再想到岳南知府书房里的陈设,周自言发现自己竟然在掉马的危机边缘走了一遭。

看完字,宋豆丁又赶紧打开另一个卷轴。

一位飘飘欲仙的仙人,手持一柄绿色玉如意,远在山水中,不似世人。

周自言:“……”

是了,这里远离庆京省,先前宋卫风就说过,他有几幅小画流传到这里。

没想到兜兜转转,他从知府手里拿到的,竟然是自己的画。

难道是因为他那个读书目标,所以岳南知府才送他们这个?

“这是知府大人画的吗?”宋豆丁摸着画,从头看到尾。

他不认识画卷末尾的落款,以为这是岳南知府的画作。

“豆丁,周大哥!”宋卫风看到周自言二人出来,立刻迎上去。

宋豆丁已经迫不及待向宋卫风炫耀,“哥哥哥哥,你看,你看,知府大人给的,他自己的字画!”

“知府大人给你东西了?”宋卫风愣住。

他们的礼品不仅没送出去,也没收到任何东西。

怎么周大哥反而拿到了知府大人给的礼物。

“知府大人很喜欢小豆丁。”周自言在旁边解释,没提自己的事情,“当初小豆丁闹上公堂的事情,知府大人也知道了。”

“……原来如此。”宋卫风终于明白廖为安为什么在临走时说那样一句话了。

确实,他们这些人,光读书,读到最后也不过一个读书人。

可全天下有那么多读书人。

小豆丁就不一样了,不仅年纪小,而且有自己的名气,就连知府大人都知道呢!

“哥,你快看啊!”宋豆丁不满意宋卫风的平淡反应,“知府大人不愧是知府大人,字画都好厉害。”

宋卫风跟着观赏了一番,蓦地,他抓住那幅画不松手,“这……这这!”

这幅画的落款,是一个潇洒的游。

全天下的姓游人有很多,可这个字体的人,只有一个。

“哥,你认识这个?”宋豆丁不解。

“真的啊……竟然是这幅画!”宋卫风小心翼翼地摩擦画卷,显然已经认出来这是谁的画作,“落款是这个字,肯定没错……”

周自言在旁边听着,觉得鼻子痒痒,好想打喷嚏。

“豆丁,你知道这是谁的画吗?”宋卫风拍拍小豆丁的发顶,“这可是‘总宪大人’的画,你看这个落款,是‘总宪大人’的姓呢。”

宋豆丁,眨眨眼,突然蹦起来,“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宋卫风点点头。

“娘嘞!”宋豆丁举着那幅画看来看去,“竟然是‘总宪大人’的画……可是知府大人为什么要给我们这个嘞?”

周自言轻咳了一声,“知府大人是谁,可能已经知道你崇拜的人是谁了。”

宋豆丁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知府大人可真厉害啊!”

“行了,咱们回去吧。”周自言让宋豆丁收好这两幅字画,“你都拿回去吧,到时候挂你屋里,激励你用功读书。”

宋豆丁紧紧抱着卷轴,用力点头。

宋卫风捻着指尖,殷勤地为宋豆丁捏肩膀,“豆丁,这个画……”

能不能给他啊!他真的很想要!

宋豆丁一眼便看出他哥要做什么,他摇头晃脑地走在前面,“我要……五十根糖葫芦!”

“宋豆丁!”宋卫风咬牙切齿,“你不要趁火打劫!”

“不然就不给,略略略。”宋豆丁对着宋卫风做鬼脸,然后迅速往前跑,

宋卫风看了看周自言,一跺脚,还是追着宋豆丁跑去。

不给就不给,还要什么五十根糖葫芦,摆明了趁火打劫。

他今天一定要打得宋豆丁屁/股开花!

周自言背着手跟在后面。

他们来这一趟,最后得到了一幅原本就是他的画,真是哭笑不得。

倒是宋卫风,不仅有了他的玉如意,将来还能拥有这幅画。

看来本次府城之行的最大赢家,只有卫风了。

第58章

拜见完知府大人, 他们这趟府试,就算彻底结束了。

周自言他们来的时候是自己驾马车,走的时候决定和马鸣书院一道。

至于马车么, 岳南府也有那家马车商行, 还是总行。

周自言把马车还了回去。

然后拿着总行开的单子,去马鸣沟的商行销掉自己的记录便可。

他们这行人, 刚刚踏上马鸣沟的地界。

还未下马车,便看到主簿大人带着一些衙役等在官道口。

廖为安第一个跳下马车, 询问情况,“主簿大人,这是?”

主簿看到廖为安,好像松了一口气,“嗨, 这不是外面闹山匪吗?知县大人怕你们这些考生出事, 便派我到官道上等着。若是有情况, 也能及时上报。”

周自言作为另一个大人,第二个跳下来。

他听到主簿大人的话,不免有些担心, “那其他考生情况怎么样?”

“放心吧,大家都好好的, 你们快回家去吧。我还得接着等呢。”主簿大人拍了一下廖为安的胳膊。

“那大人, 学生便先告退了。”

廖为安和周自言同时拱手告别。

马车上,宋豆丁忍不住掀开帘子,“哥……外面真的有山匪吗?”

他年纪小,还从未听说过山匪的事情呢。

“外面看起来不太平。”宋卫风抱着小豆丁, 也不由得往外看。

叶朗叹息道:“咱们现在已经算国富民强了,却还是不能避免山匪等情况, 到底何时才能来到天平盛世啊。”

周自言掀帘上车,刚上车就听到叶朗的话,他与廖为安相视一笑,道:“或许等你们这些人考到庆京省的时候,这太平盛世就能来了。”

“周夫子说的对,等你们都考上了,或许你们就能开创一个太平盛世。”廖为安摇摇扇子,“但前提是,你们得用功读书,更加勤奋才是。”

“廖夫子,我哥还不够勤奋啊!”宋豆丁抱怨道,“他最近都不抱着我睡觉了,天天就知道看书看书看书……”

周自言掐住宋豆丁的脸,“你都多大了,还要你哥抱着睡觉?”

宋卫风也跟着掐了一把,虽然他不和小豆丁一起睡觉了,但还是很喜欢欺负小豆丁的。

没了考试的紧张,大家一路说说笑笑,很快便回了马鸣沟。

宋卫风得先和廖为安他们回书院报道,才能回家,便和周自言他们在镇路口分别。

周自言牵着宋豆丁,在路上顺便买了两根糖葫芦。

宋豆丁左手一根,右手一根,吃的满嘴都是山楂。

这个时候的糖葫芦还不是后世的冰糖葫芦,所以这个月份,也能买到宋豆丁的最爱。

这里的糖葫芦,多是用糖浆泡一泡,再串到一起变成了。

而且原材料不只是山楂。

只要能吃的果蔬,都能泡糖浆,再统称糖葫芦就是了。

刚走到吉庆街,周自言就看到宋父等人站在街口,来回踱步。

走两步便往他们这个方向看一眼。

不过宋父或许是上了年纪,眼神不大好使,还没看到他们俩。

“府城的报喜应该已经传过来了。”周自言推了宋豆丁一把。

“爹!”宋豆丁直接冲到宋父眼前,两腿一弯,跳到宋父身上。

宋父牢牢把住这个大胖小子,狠狠亲了两口,“豆丁,爹的好儿子!”

“宋伯父。”周自言漫步走过去,向诸位长辈问好。

陪宋父等在街口的人,不光有花婶子等人,还有其他不太熟悉的街坊邻居。

周自言只能勉强叫出个人名,再多的印象就没有了。

幸好大家并不在意这个问题,只顾着把小豆丁团团围住,询问他岳南府的事情。

那几位小朋友先是乖乖向周自言问了好,然后才去围攻宋豆丁。

经过府城这一关,宋豆丁和宋卫风可以说半只脚已经步入秀才大门。

这对于大字不识一个的宋父来说,不亚于天降黄金。

考试的时候,宋父就天天烧香拜佛,夜夜跪在家里的小祠堂里,祈求他们老宋家的列祖列宗,能保佑两个小孩。

现在真的考上了,宋父直接举着三柱高香,把家里的祠堂熏了个遍。

而且大手一挥,一定要准备一大桌子好酒好菜,宴请周自言。

周自言之前已经推拒宋父许多次,这次,他说什么也推不过去,只能答应。

时间定在三日后,因为宋父要拿出整时间准备好酒好菜。

周自言本想随意吃点就算,却拗不过宋父和抱着腿哀求的宋豆丁,最后只说不用太过准备。

宋父答应是答应了,可看宋父那个兴奋劲,怕是没听进去。

周自言回家后,又重新写了一遍钟知县要的文章。

挑了个休沐的日子,带着自己的文章去找钟知县。

钟知县好似早就吩咐过,若是周夫子过来找他,直接放行。

这一路,周自言并未受到任何阻碍,顺利进入县衙。

周自言现在是秀才功名,见官可不跪,不过周自言还是稍稍弯腰,以示尊敬。

钟知县显然,非常受用周自言的尊重,面上笑容又深刻几分。

周自言双手递上自己写的文章,“大人,这是学生写的文章,《论育学》。”

育学育学,从自勉来看,便是教育的学问和意义。

他虽然很想结合一下实际情况再写,但他现在权利有限,实在没办法融合。

最后还是只能写了一些套话。

不过他倒是把自己开办家塾的情况写了进去。

以宋豆丁、王小妞、庞大山为例子,阐述教育的启明重要性。

钟知县静静翻看周自言的文章。

一人看尚觉不够,又叫来了县丞。

主簿大人现在应当还在官道上等学生,所以没有来。

钟知县捋这胡子,慢慢阅读,“人生小幼,精神专利,长成已后,思虑散逸……不错,若要读书,确实应当自小抓起。”

那位宋家子便是一个极好的例子。

小小年纪已经通过府试,将来必定能成秀才。

等他成为秀才,说不定都不到弱冠!

周自言拱手道:“学生曾看过《颜氏家训·勉学》一文,私以为说的极有道理,便用了进去。”

钟知县说的那句话,便出自这里。

虽然是古典,却说的针砭时弊。

县丞看完周自言的文章,心中萌生一个疑惑,“周秀才,你对于百姓读书,是否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大概模样?我观你这篇文章,字里行间似乎都在写某种制度。”

可这个制度,好像不是他们大庆的律令啊!

“这件事实在折磨人,学生日思夜想,夜不能寐,所以浅浅构想了一个全民读书的场景。”周自言说的就是现代义务教育。

历史和时间可以证明,在人口大国,义务教育绝对是最好用的办法。

所以他在写的时候,不免带上一些现代义务教育的想法。

可是他也知道,义务教育在大庆来说就是天方夜谭,所以不敢写的太深入。

钟知县放下文章,“周秀才,你说说你的想法吧。”

县丞收袖摆墨,准备记下周自言说的话。

周自言想了想,揣手而道:“回大人,学生心中只有一个不成样的设想。在学生心中,若能让全大庆百姓都读上书,那自然是最好的结果,可学生也知道,这样的想法根本不可能实现。”

“不错。”钟知县点点头,“读书艰苦,不仅费用极高,未读成之前,也没有任何进项。这对于一个小家来说,太奢侈了一些。”

“正是如此,所以学生觉得,一方面要想办法压下读书的条件,另一方面就是要宣传读书的普适性。不要再让民间认为读书是只有富贵人家才能做的事情。”周自言掀开茶盏,喝了一口润嗓,“许多百姓一直认为读书只有那些世家子弟,或者富贵人家才能读。他们那些泥腿子,一辈子只能做一个泥腿子。”

“有这样的想法在,不管怎么推动他们,他们也不会前进的。当下,应该先想办法让这些人知道,读书,是每个人都可以做的事情,并非某些人的专属。”

周自言顿了顿,这话他只敢在马鸣沟说。

要是在庆京省,他这些话一出,那些氏族子弟,就能一人一个臭鸡蛋砸死他。

——哪里来的竖子,竟敢这么玷污读书识字!

“普通百姓对于读书的理解,就是科举,做官,是他们一辈子也够不上的事情。非也。学生认为,读书也分阶段。”周自言缓缓说来他的想法,“第一阶段,就是认字。第二阶段才是读文章,去明理。第三阶段再往上走一走,便是感悟书中道理,明白世间一切,然后参加科举,再将自己所学,反哺给世间。这第四阶段么,则是抛弃人间功名利禄,成就圣人之心。”

“而大多数百姓,其实都只需要第一阶段。他们只要能认字,就能想办法改善自己的生活。”

周自言声音浅缓,说得内容条理清晰,有理有据。

钟知县听着,频频点头。

而县丞大人已经笔下如飞,记录不停。

钟知县咀嚼了一番周自言的话,好像明白了周自言的想法,“所以你的意思是,得先让治下百姓明白,读书并非那么高不可攀,也并非只有小部分人才能做到。”

“正是。”周自言小心观察钟知县的反应,想看看钟知县是否认为读书是神圣的。

钟知县站起身,在台上踱步。

“可圣贤书,当真能让他们理解么……”钟知县好像陷入了纠结,但没纠结多久,还是被父母官的责任心占据上风,“不过你说的在理。管他读书一道是否高贵,先让百姓们读上书,吃饱饭才是正理。”

他自己就是农家出身的,他这样的泥腿子都能做成一方知县。

凭什么他治下的那些‘泥腿子’不能读书?

没这个道理!

周自言心中赞叹,他果然没看错人。

这位农家出身的钟知县,真正能体会百姓不易,理解他的想法。

县丞搁下笔,对知县作揖,“大人良善!”

“都多少年了,你给本县少拍马屁。”钟知县摆摆手,对县丞这个老搭档的性格心中有数。

县丞低头笑笑,继续记录二人的对话。

钟知县又翻看周自言的文章,越看越喜欢,可这样一篇文章,要如何做,才能真真的实现?

“周秀才,你说的倒是不错。”钟知县坐回椅子上,好像瞬息之间就老了十几岁,“只是这落到地上,难啊。”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而且都这把年纪了。

他想做,又不敢做。

或许……他已经失去年少时的那股冲劲了。

“大人,学生不是已经再做了么?”周自言端起茶杯,隔着茶水雾气与钟知县对视,“一口确实吃不成一个胖子,所以大人不必担心,咱们可以一点一点尝试,哪怕只要一户人家明白读书的意义,就不算做白工。”

“学生底下那几个小学生,此前从未读过书,这才短短几个月,都已经能开始教他们家里的弟弟妹妹了。”

“弟弟妹妹学会了,便能继续去教他们的小伙伴。”

“如此一来,点点星火,亦可点燃整片天空。”

心之所向,会体现到实际行动中。

当初收学生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考虑到这么长远。

可现在返回头去看,他的一言一行,阴差阳错之下,正好和他现在这个想法不谋而合。

这或许就是书上说的,心行合一。

钟知县品了品周自言的话,觉得十分有道理,“你说的也是,哪怕只有一户人家能读上书,将来便能改变一户人家的门庭。一户一户积累下来,早晚有一天,咱们马鸣沟能焕然一新。”

“若大人信得过学生,便从学生这里开始考察吧。”周自言站起来,弯腰作揖,“学生这里有学生五名,这五名学生下面,又有七八个小娃娃,若是能通过他们,让他们的家里人明白读书的重要性,说不准这些大人能去影响更多的人。”

“长此以往,不需要大张旗鼓的做什么,只需要潜移默化的等待,便能看到曙光。”

钟知县与县丞商议了一下,最终拍板,同意了周自言的提议。

并且放权给周自言,凡是和这件事有关的一切,只要周自言过来说一声,就不用走那些复杂的审议流程,便能获得准许。

从县衙出来,周自言松了一口气。

被罢官的酸涩感终于散去,他好像又回曾经的感觉,干劲满满,心情雀跃。

转眼三天过去,周自言带着一些瓜果点心去宋家赴宴。

他已经有些时日没有来宋佳做客了,可宋家人待他一如往昔。

宋卫风和宋父坐在正厅厅堂,周自言陪坐,和他们说一些府城的经历。

宋豆丁和王小妞在厨房帮忙。

当然,主要帮忙的是王小妞,宋豆丁就是在厨房玩。

没过一会,宋豆丁哭着从厨房跑出来,“爹!爹!好疼,好疼!”

他张开两只红的像火烧过的手,哭着嚎叫,“爹,我手疼!”

“豆丁!哎哟,让你别去厨房瞎玩!”宋父抓着宋豆丁的手,上下翻看,却没找到伤口,“伤在哪儿啊,伤哪儿了啊!你说话啊!”

“不知道哇,就是疼!”宋豆丁也说不出他伤在哪里,他抽噎着说,“我、我就是在厨房抓了一个像扁炮竹一样的东西玩,然后不小心碾碎了,紧接着手上就开始着火一样的疼。”

周自言似乎闻到空气中有一丝辣味,“我瞧瞧。”

他抬起宋豆丁的手,仔细闻了一下,突然笑开,“卫风,你去打盆冷水来,家里若是有烫伤的膏药,也一并拿过来。”

“好。”宋卫风起身就去准备。

宋豆丁还在哭,“夫子、夫子我的手是不是不行了。”

他的手好疼,好疼。

他还没去考院试!

要是再来一次,他一定不去抓那个扁炮竹。

周自言摸了摸小豆丁的脑门,擦掉他脸上的汗,询问宋父,“宋伯父,商队是不是送来一些红色的,弯弯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宋父一拍大腿,“豆丁,你不是抓了那个火椒吧?那个可是用来生火用的!”

“啊?!”宋豆丁一口气噎住,“我、我也不知道啊……”

他就是看那个红彤彤的东西很有意思,便抓来玩了!

“宋伯父,那个不是用来生活用的,它可以用来调味,如花椒一样,不过味道比花椒要烈,是纯正的辣味。”周自言抬着宋豆丁的手,“待会水来了,好好洗洗就没事了。”

大庆原本是没有辣椒这个东西的,所以一直用花椒调辣味。

没想到远行的商队竟然带来了外邦的小红辣椒!

第59章

正说着, 宋卫风端来一盆凉水,帮宋豆丁洗干净手,又给他抹上清凉的药膏。

瞬间, 那股着火一样的感觉就没了。

宋豆丁把自己的手翻来覆去查看个遍, 惊讶道:“真的不疼了,不疼了!就是好肿, 像猪蹄。”

又红又肿,真的好像红烧猪蹄哦。

宋父还记着周自言说的那个辣味, “前些日子,商队从外邦带来一些那玩意,但我们都不认识,商队的人也不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的,我们看它长红的像火, 碰一下还像被火撩了一下, 便叫他火椒。”

原来只是一个调味的东西吗?

周自言挽起袖子, “宋伯父,我去厨房看看。”

若是可以,他今天说不定就可以用辣椒做菜了!

周自言带着药膏去厨房。

王小妞震天响的哭声, 从厨房直接传到外面的拐角。

果然,厨房一团乱。

厨师李师傅和帮厨大娘正拽着王小妞的手清洗。

周自言一看, 就知道王小妞这是也中招了。

这俩孩子, 上房揭瓦一起,吃苦受累也一起。

李师傅着急上火,“小妞啊,你说你抓火椒干什么!”

“我、我不知道!好疼, 好疼,眼睛也好疼!”王小妞皱着眼睛, 满脸泪水,看样子是用抓过辣椒的手……去抓脸了。

“别乱动。”周自言叫住李师傅和帮厨大娘,用清水帮王小妞洗干净手,和眼睛。

再慢慢涂上药膏。

清凉的药膏涂在脸上,王小妞终于能慢慢睁开眼睛。

就是她圆滚滚的杏眼,此刻肿的和核桃一样。

“夫、夫子……我、我是不是要死了。”王小妞从没受过这么大的疼痛,害怕的抽抽。

她还没有去考童试,她不想死!

周自言强忍笑意。

王小妞现在太像现代那个悲伤蛙,只看一眼就要笑出声。

“没事,过一会就好了。你怎么去抓那个火椒啊?你没看豆丁的手肿成猪蹄了吗?”周自言把小姑娘抱到外面的围栏上,让她做着休息。

王小妞还想揉眼,却被周自言制止,她抽着鼻子道:“我、我不知道,豆丁本来在厨房自己玩,突然叫着往外跑。我过去一看,就看见一堆被碾碎的红东西,我、我想看看是什么,就抓起来一把,没想到手就开始疼,眼睛也熏得难受,用手一揉,眼睛也开始疼……”

“……”周自言拍拍王小妞的脑袋,“你和豆丁真是……一对倒霉催的。行了,坐这儿休息会吧,不要再进厨房了。”

王小妞像个小可怜一样抱着暗红色的立柱,惨兮兮点头。

周自言走进厨房,正好看到李师傅和帮厨大娘要把那些火椒扔掉,连忙制止。

“李师傅,大娘,别扔别扔!”

“周夫子,这些可都是火椒啊!留着干啥。”李师傅虽然不明白,但还是没扔掉。

周夫子说的话,一定有道理,他们得听。

面对两位长辈不解的眼神,周自言洗干净一个火椒,直接咬了一口,“这个叫辣椒,是一种调味用的东西,不是什么吓人玩意。”

嘴里虽然火辣辣的疼,可周自言越嚼越高兴。

熟悉的辣味,熟悉的品种,他们这终于传进来辣椒了!

大庆在这之前,没有正经的辣味,所以只用花椒等材料来代替辣味。

可花椒做出来的味道,麻大于辣。

没想到宋父的商队兄弟们竟然从外邦带来了辣椒!

帮厨大娘擦着手,把周自言这个张口吃火椒的人看了个遍,“周夫子,你……你确定没啥事?”

李师傅也颇为好奇。

周自言仰头灌了一罐子凉水,缓解嘴中辣味,“没事!你们瞧,就是有点辣,别的都没事!”

“真能吃啊?”帮厨大娘忍不住又捡起一个辣椒,尝试性咬了一口,立刻‘呸’出来,“嘶哈——这是什么怪味道!”

李师傅也咬了一口,忍耐度不比帮厨大娘高,不过他一辈子都在做饭,尝到的东西稍微多了一点,他砸吧嘴,“这个味道,比花椒要烈啊……”

“是的,花椒的味道主要是麻,而这个就是纯纯的辣。”周自言在看到辣椒的一瞬间,就已经想到几十种辣口菜。

这么多年了,他终于又能吃到辣口的菜了!

“周夫子,你是怎么认得这个东西的?”帮厨大娘问道。

周自言拎起一条鱼,开始快速处理,一边去鱼鳞一边道:“自然是书中看的。一本民间杂集上说,在前朝见过一种番邦来的椒类,吃入嘴中,似疼非疼,似麻非麻,像含了一团火一样。”

“就是这个感觉!就是这个感觉!”帮厨大娘想到刚刚吃到的味道,一张脸皱成麻花。

“李师傅,大娘,待会我用一下厨房,我想用这个辣椒做两道菜。要是能行,以后咱们这也能多一种口味。”周自言刀法迅速,处理好鱼后,又开始切豆腐。

还有什么比水煮鱼和麻婆豆腐更经典的辣菜呢!

李师傅觉得这是个好事,要是能开发新的味道,那他们这些大厨也能跟着研发更多菜式。

厨子么,谁还不想留下几个传世名菜呢!

这么想着,李师傅和帮厨大娘变成周自言的下手,帮周自言处理东西。

前院正厅,宋豆丁虽然手不疼了,可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

疼着一遭也够难受的,正在老爹和哥哥身边撒娇。

“爹,我手还是疼,我想要吃点甜的。”

“你想吃啥?”

“我要吃糖葫芦!”

“吃,买最大的!好好补补。”

“嘿嘿,谢谢爹!”

“哥哥哥哥,你看我的手,是不是像猪蹄,我是不是变丑了,变丑了就找不到媳妇了。”

“哪有,夫子不是说了,待会就好了。”

“可它真的好像猪蹄啊!”

“那你这个小猪崽就用你的小猪蹄,拿上这些银子,想干嘛就去干嘛。”

“嘿嘿,谢谢哥!”

宋豆丁在两个大人之间走了两圈,立刻赚到糖葫芦和零花钱。

正当他咧嘴嘿嘿笑的时候,有个小丫鬟过来,请他们去偏厅用饭。

偏厅里,周自言和文秀她们端着餐盘上菜。

周自言亲自端着一道还在沸腾的香辣水煮鱼过来。

一放到圆桌上,浓郁的香辣味立刻袭击在场所有人的鼻子。

“哎哟,这是个什么味道?怎么这么……这么……”文秀捂着鼻子,想了半天都想不出该用什么形容词来形容这个味道。

周自言擦擦手,笑道:“这么刺鼻,对吧。”

“对对,就是刺鼻!却不难闻,仔细闻闻,还有点香。”文秀多闻了一会,现在已经开始想知道这道菜是什么味道了。

周自言仿佛知道文秀在想什么,说:“厨房还有单独装出来的一份,你带着和大家分一分吧!不过要提前备好水,免得嘴疼,若是有治腹痛的药,也备上一点。哦对了,给宋伯父他们也准备一份。”

第一次吃辣的人,不仅会嘴疼,还有可能窜稀。

宋豆丁像个小炮仗一样蹿到偏厅,直接扒着圆桌盯上周自言做的那道香辣水煮鱼,“这道菜没见过,肯定是夫子做的!”

现在在豆丁心里,只要出现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那就一定是夫子的杰作。

他的夫子,就是这么神奇,神仙下凡!

“这个盆里面的,你不能吃。”周自言说着,从另一个小丫鬟手里端出一个小碗,“你吃这个。”

宋豆丁年纪小,肠胃弱,不能吃太辣的,所以周自言单独给他调了另一个辣度。

宋豆丁看看自己面前的小碗,虽然也是一样的味道,但看着就是汤水清淡,味道也不如大盆的浓烈。

再看看桌上那个,红艳艳的颜色,又浓又烈的味道,呛鼻。

夫子是不是欺负人,这明显不一样嘛!

“你少摆出这么一副控诉的模样。你肠胃还弱,不能吃这个。难道你想半夜肚子疼吗?”周自言说什么也不让宋豆丁碰那盆香辣的水煮鱼。

“……哼!”宋豆丁直接气成一个大包子。

宋卫风故意坐到宋豆丁身边,发出‘啧啧’的声音,“哎呀,好香啊,周大哥,这是什么啊?怎么看着这么好吃啊!”

“……”宋豆丁抱着胳膊,看向他哥,又重重地‘哼’了一声,看起来非常愤怒。

宋卫风笑着摸摸宋豆丁的发髻,做作地闻了闻。

“哎呀卫风,你就不要气豆丁了。小心他半夜去折腾你。”宋父开了一坛子酒,给周自言满上,“周夫子你看,明明是叫你来吃宴的,结果你还自己动手了……”

这叫他老汉咋面对人呢!

“没事,我就做了几道。”周自言主要是看到辣椒手痒痒,他收好袖子,一道一道为大家介绍,“这个,香辣水煮鱼,这上面漂着的,红彤彤的那些,就是刚刚的那个火椒。这道豆腐,上面淋的酱也是用火椒做的,还有这道小清炒,上面红色的颜色,正是火椒炼出来的。”

“其实这个火椒,本名叫辣椒,主要是提供辣味,吃起来比花椒要过瘾。”

周自言又搬出民间杂集那套理论,解释了一下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辣椒这个东西。

宋父用筷子夹起一根火……辣椒放于眼前,这根辣椒上还站着油,混着汤汁,闻起来异常扑鼻。

活了大半辈子了,确实第一次闻到这样的味道。

这真的能吃吗?

……算了,既然是周夫子说的,那就试试!

宋父大着胆子,把辣椒放到嘴里。

第一口,确实很像花椒,有一种又辣又麻的味道。

可这个味道,又比花椒要香。

不仅香,还热。

吃一口就像跳进一个火坑一样,热的全身烫。

“香!”宋父在嘴里嚼了半天,最后留下这样一个字的夸赞。

不过这一个字,就足够了。

宋卫风见自己老爹已经尝试过,也快速夹走一根辣椒。

“嘶——好辣!”宋卫风刚吃进去立刻被辣到舌尖,“但是好香!”

他似乎更喜欢这种辣辣的味道,只吃了一口,便再也不下来,一直夹桌子上的小辣椒吃。

周自言帮宋豆丁挑好鱼刺放到碗中,见宋父和宋卫风一直在吃辣椒,哭笑不得,“宋伯父,卫风,辣椒可不是主菜。”

说着,又帮宋伯父布菜,把豆腐和鱼肉都放到宋父面前。

宋父尝了一口鱼肉,瞬间被鱼肉的香辣和软嫩俘虏,他看着筷子上的鱼肉,“这么说来,辣椒其实是可以入味的……那也就是说,咱们这也可以培育辣椒!这样咱们这还能多加一种口味!”

“这些辣椒,吃多了还能御寒。大冬天的吃些辣的,胃里也热乎。”周自言想的略多一些,“这样鲜红的辣椒,除了满足口舌之欲,其实还可以用来提炼颜色。若是数量足够多,做染料也是可以的。”

古代一直有从各种东西里提取颜料的作法。

辣椒便是提取红色的一种材料。

宋父脑海中瞬间闪过许多念头,最后决定,“种!”

他们要大量种植这种辣椒,为大庆百姓的口舌多加一道辣味!

“伯父爽快。”周自言就欣赏宋父这种说干就干的魄力,与宋父杯杯相撞,饮下。

宋父不停地为周自言倒酒,“多亏了周夫子,不然我们还不知道火椒叫辣椒,来来来,再喝一杯。”

周自言刚放下的手,又抬起来。

敬完辣椒敬学问,最后又绕到宋豆丁身上,两个人是喝完一杯又一杯。

而宋卫风已经吃疯了,他的双唇被辣的通红,却还是停不下来。

好吃!

这是他吃过的,最和他胃口的菜式!

宋豆丁只能抱着自己的小碗碗,眼巴巴看着宋卫风吃得‘嘶哈嘶哈’。

哼,大人有什么了不起的。

再等上几年,他就长大了,到时候他一定吃个遍!

饭后,周自言详细地为宋父写下关于辣椒的一切,好方便宋父种植。

宋父收好,与周自言约定,若是能种植成功,到时候一定给周自言分红,还会免费为周自言提供辣椒。

周自言坦言,这就够了。

他要辣椒,除了做调料外,还想试试古法提炼。

若是能提出来,就可以当做颜料或者染料卖出去。

宋豆丁抱着自己之前收到的银子跑过来,小手还是有些红肿。

“夫子夫子,这些银子给你,你拿好。等我长大了,记得给我也做一道鱼鱼。”宋豆丁想的很好,提前把银子付了,等他长大就能直接吃啦!

周自言拿了钱,笑眯眯道:“行啊,等今天开始,你就跟着我进厨房,我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将来等你长大了就能自己做了。”

“啊!你把银子还给我!”宋豆丁大喊,那是他的饭钱!

“不还,这就当是你的学费了。”周自言按着宋豆丁的脑门,把他转了个方向,“你看人家小妞,这么小就开始学会做饭了,难不成你要一辈子都让别人给你做?将来你要是进京赶考,也让别人给你做吗?”

做饭这项技能,就应该小时候慢慢培养兴趣。

不然越长大越拖拉,明明不困难的一件事,等长大了可能哪哪都是困难。

他也不要求宋豆丁现在就学会做什么,最起码先培养出动手的意识吧!

宋豆丁眨眨眼,他面前的王小妞正捧着一个碗,跟在文秀身后,帮忙收拾残余。

是哦,小妞这么小就已经会做饭,会打扫,还懂女红……

他嘞?

他好像什么都不会啊!

不行不行,决不能被王小妞比下去,不然一定会被嘲笑的!

“夫子。”宋豆丁仰头,像小狗狗一样看着周自言,“我要学做饭,我要学打扫,我要学女红,我要学——”

周自言听得头疼,打断宋豆丁的啰嗦,“打住,你这样,什么都学不会。先拿上抹布,开始擦桌子吧。”

“好嘞!”宋豆丁立刻拿起一块抹布,跟着一旁正在收拾桌子的小姐姐一块擦桌子。

那小姐姐就是文秀手下的一个小丫鬟,看到小少爷跟自己一起擦桌子,受宠若惊。

文秀冲她眨眨眼,让她安心。

小丫鬟定了定神,手把手教宋豆丁这个小少爷,该如何擦拭一张沾过油腥的木桌。

不得不说孩子年纪小,就是好。

完全不知道什么是累,什么是疲。

宋豆丁像个勤快的小骡子,跟在所有人身后干这干那,要不是宋卫风把人抱起来,宋豆丁现在已经去伙房烧火了。

第60章

所有琐事都处理好, 周自言本想打开大门继续上课。

可以想到府试的情况,他特意去问了问小学生们的意见。

果然,他们和府试时态度一样——必须等宋豆丁考上秀才才行。

宋豆丁一日考不上秀才, 他们就一日不能安心。

他们不安心, 也就不想上课。

周自言早就料到这样的结果,同意了他们的请求。

再次拎着宋豆丁和他的小包袱, 回家,上课!

府试结束后, 再有两个月便是院试。

不过马鸣沟这里是省级制度,所以也叫省试。

省试虽然比府试高一级,但主考官还是之前的知府。

只是这次,会多加一位从京来的学政大人。

学政由天子亲派,最低也是国子监出身。

若是考生能通过省试, 得见主考官, 那就真的算面见京官了。

省试是考秀才的最后一关, 每位走到这一步的考生都憋足了一口气,绝不能在这最后一关掉链子。

钟知县知道现在对于本县一些考生来说,是十分严峻的时候, 所以叫主簿颁布律令,要求各方百姓一定谨言慎行, 不可肆意妄为, 打扰准备省试的学子,若有违者,仗刑!

这条律令,主要针对那些家中有恶亲的考生。

若是他们在此时被家里人磋磨, 就可以越过本村村长或者族长,直接告到衙门, 由衙门出手为他们主持公道。

衙门一经查实,哪管你什么宗族村落,直接仗刑,决不轻饶。

铁律之下,再没有敢随便打扰考生的人,大不了憋着这股气,等考完试再说。

这些考生们在家中为钟知县点上三炷香,终于能安心温书。

宋豆丁也是如此。

他深知自己和其他考生的差距,两个月时间,他牟足了劲,日夜不分的弥补看书,争取缩小差距。

而宋豆丁他哥,宋卫风也被书院叫了回去,由山长和廖夫子一起集中授课。

绝不让他们几个考生在省试掉链子。

省试和县试、府试都不一样,因为有两个互相约束的主考官,所以主观因素太大。

答卷的时候不仅要考虑知府大人的喜好,还要考虑京官学政的喜好。

“夫子,学政大人是什么官啊?”宋豆丁又听到一个不认识的官员,咬着笔头好奇。

周自言放下手中书,叹了口气,“你记得,学政乃天子亲自派遣的官员,就是为了主持科举。所有能当选学政的大人,全都是进士出身,而且进过翰林院、国子监,在各地都有极高的威望,能够压服人心。”

“学政大人与知府大人一起,主持省试,采选生员,若是不熟悉学政大人的学问倾向,盲目去考,可能功亏一篑。”

宋豆丁撇嘴,“这样啊……我还以为只要做好学问就可以了呢,真无聊。”

明明就还要考虑主考官的意思,哪里还有公平呀。

“世间追求公平,可公平哪有那么容易。”周自言笑道,“现在没能力,只能适应。但是等你成长了,说不定可以去改变这一切。”

“那我要先当上大官才是。”宋豆丁重新抱起书,斗志十足。

七月上旬,省试开启。

若是要参加省试,这个时候就该出发,前往各府了。

参加省试的考生比较少,所以集中在某几个府中。

去过岳南府的考生就幸运了,省试其中一个考点就在岳南府。

有上次府城的经验,再去岳南府总比去一个陌生的府城方便一些。

这次岳南府之行,马鸣书院还是廖为安带队,不过这次他身后只有四个人了。

而周自言还是只带宋豆丁。

省试之大,许多外府的人也会聚集到岳南府。

人多眼杂的情况下,廖为安和周自言决定,一起上路,免得落单出现意外。

一路官道上,随处可见前往各府的考生。

而官道两边,是各地官员和兵差。

镇守之下,暂时还没有劫道的情况出现。

廖为安作为廖氏子弟,财大气粗,提前定好了客栈,让他们一进岳南府就能住下。

而客栈之外,是许多抱着包袱,苦苦寻求住宿之地的考生。

他们家境贫困,又离得太远,不能像廖为安那样提前预订,现在只能现找一处住的地方。

宋豆丁上次来岳南府,还未看到这等光景,现在看到了,心中难受,“夫子,我们不能帮帮他们吗?”

“放心,他们不会找不到住处的。”周自言太了解各地人民对科举的看重,“只要他们肯愿意,多的是人家收留他们。普通百姓只盼留下一点印象,将来他们若是高中,能记得还一份恩情。”

“原来是这样,那就好了。”宋豆丁那点小小的酸涩终于被安抚,他也不用对于自己睡大床而有愧疚感。

省试的声势浩大,全然不是府试能比拟的。

考试那天,他们一行人早早来到指定集合的地方。

还是府试的那处考棚,而此时的考棚外,已经被重兵把守。

一字排开,牢牢守住这处考试之地。

为首的那名带刀之人,正是之前在钟知县那里见过的陆明学,陆大人。

此时的陆明学,一身棕褐软甲,腰配红穗银刀,站在最前方,俯视着前来的考生们,不苟言笑,威严至极。

“娘嘞,陆大人好吓人。”宋豆丁从没见过这么吓人的陆明学,忍不住往周自言身后躲了躲。

周自言把宋豆丁拎出来,小声道:“看到了吗,这才是当官之人本来的模样。之前那么亲切和蔼,不过是场合不对,加上又对你比较欣赏罢了。”

宋豆丁看着陆明学,明白了,原来当官的人,都是两张脸。

一张脸用来亲近别人,一张脸用来吓唬别人。

陆明学带来的兵分成几队,各有一人代表各府,手上还拿着一块木牌,称为‘照准牌’,以县为单位,考生属于哪个县,就跟着哪个小队伍站好。

若是敢大声吵嚷,兵爷的银刀也不长眼。

周自言和廖为安不属于考生,不能跟着进去。

只能目送宋豆丁和宋卫风独自进入。

府试还分哥儿队伍,到了省试这边,全都一视同仁。

管你哥儿女娘,通通排到一个队伍里。

顶多就是在搜身的时候,换一换人。

二十人一组,缓慢前行,如此窒息的场景,已经保持一个时辰之久。

所有陪同的百姓全都大气不敢出一下,生怕惊扰那些拿武器的‘兵痞子’,连累即将进场的考生。

县试的时候,宋豆丁最小,所以他给人的印象最深。

到了府试,像他一般大的孩童多了一倍。

而现在的省试,多的是正直年少的考生。

放眼望去,最小的考生竟然可以划到五岁。

而最大的考生,竟然是头发花白,耄耋之年的老人。

这些人,有的只穿着一双草鞋,有的却华衣加身。

人与人,从出生那一刻起便注定不一样。

不过此时,这些人不管穿得有多华丽,通通都要脱下来,赤身裸体,经受检查。

一旦进入考场,那么他们之间,再无差距。

等到考试结束,他们的身份地位说不定就会天翻地覆。

周自言看着眼前的场景,也忍不住屏住呼吸。

排队的考生们慢慢进入,一个个消失在考棚大门之后。

省试不同于之前两场,省试只有一天。

而秀才功名成与不成,就看今天一天。

要是能过,从此改换门庭,踏上更高层的道路。

若是不能过,那便只能继续参考。

说不好这一辈子都要耗在这一场童试上。

“周夫子,你觉得他们行吗?”等在门外的廖为安,再没有之前的云淡风轻,紧张地挥开扇子,却吹不散心中的焦躁。

“不知。”周自言老实回答,“科考,实力和运气缺一不可,只希望上苍保佑,不要让他们的辛苦浪费。”

宋豆丁的勤劳他看在眼里,若是没考上,这孩子还不知道要怎么伤心。

他不希望看到这样的场景。

因为本次考试只考一天,周自言和廖为安决定就等在门口。

一定要第一时间把考生们接出来。

“今年的学政是哪位大人?你可知道?”坐到考棚之外的茶摊,周自言询问道。

学政大人由京中指派,到了各府直接进入考棚,不允许与除布政使以外的人接触。

除非考试结束。

所以他们根本不知道今年派下来的人是谁。

“我也不知道。”廖为安没收到风声,不过他能根据目前的情况猜测,“今年老师退位让贤后,没听到朝廷上有什么变动。我猜能用的,也就是翰林院那几位大学士。”

“学政之位不能连任,而且也不能去亲眷所在的地区。稍微排一排,能来咱们这的也就三个人。”

周自言心中有了谱,“你是说宋方清、符宣还有孔瑞明?”

“正是这三位大人。”廖为安可不敢像周自言那样直接叫名字,“不过到底是哪一位,不好说。”

“多半是孔瑞明那个老不死的。”周自言很少这么说一个人,但他提到孔瑞明,立刻冷嗤。

廖为安赶紧压下周自言的声音,“周夫子……小心隔墙有耳。”

周自言叹道:“只希望来这的不是孔瑞明,不然豆丁……悬咯。”

他和孔瑞明互相看不上,是敌非友。

若是孔瑞明看到和自己有八分像的豆丁,能不把豆丁的卷子扔了都是好的。

而考场内,宋豆丁和宋卫风恰好被分到一排,一左一右。

考场上不允许说话,宋卫风也只是和宋豆丁相视一眼,在无声中为对方加油。

宋豆丁安稳坐到自己的小板凳上,安静答题。

省试和之前的考试真是哪哪都不一样。

之前的考试,他们面前都不会有人在,而这次不光有官兵看门,最前方还有两位大人坐着。

两个人都是五十多岁的年纪,一位是曾经见过的岳南知府,看着和蔼熟悉,另一个……严肃又吓人。

两位大人揣手坐在上位,一点一点观察着下面的考生。

宋豆丁差一点和他们对视,连忙低下头,专心答题。

好吓人,好怕怕。

这就是京城官员的压力么……怎么和门上的神官一样黑脸,也太吓人了!

“方大人,咱们似乎吓着下面的考生了。”其中一位大人摸着胡须轻笑。

被叫‘方大人’的人便是岳南知府,他无声笑笑,“若是连这点压力都顶不住,将来如何能去京城面圣,孔大人,你说是吗?”

“这倒也是。”孔大人端起茶杯与岳南知府轻碰,“预祝方大人今年治下能取个好成绩。”

岳南知府也举起茶杯,“多谢孔大人。”

下午考完试,宋豆丁和马鸣书院的考生,刚出考场就被廖为安和周自言接住。

所有人都被塞了三个热腾腾的包子。

话不多说,宋豆丁一口咬掉半个包子。

宋卫风也顾不上哥儿身份,直接在外面就开始吃。

虽然他们就考一天,可这一天的疲惫感比之前两次加起来都重。

中午吃的又是冷馒头,可真是受罪。

幸好一出来就能喝上热茶,吃上热包子,这才勉强缓过来。

同行的其他考生看到他们刚一出场就能吃到热的吃食,羡慕的不行。

可谁叫他们没有等在外面的亲朋,没办法,还是自己去买吧!

拖着疲惫的身体,一不三摇,慢慢爬到卖包子的摊位,“老板……来、来两个包子……”

老板:“……”

怎么感觉这帮考生好像要死在他摊位前一样。

宋豆丁吃了两个半,直接打饱嗝,“嗝!”

宋卫风到底是大人,一连吃了三个都没事,不过他有些苍白的脸色倒是缓过来了。

周自言惦记着学政的信息,等不及直接问:“你们可见到监考的人了?”

“见到了,一个是知府大人,另一个不认识。”宋豆丁咽了一下口水,“都黑着脸,可吓人了。”

没想到那位知府大人也是两张脸,一点都不像记忆中的和蔼。

宋卫风点点头,“另一位大人面生,应当就是从京城来的学政大人。”

周自言心一沉,完了,“学政大人……是不是方脸,眉压眼,唇边好像还有一个痣。”

“没注意。”周自言问的实在是太细了,宋豆丁一点都想不起来。

倒是宋卫风确定了周自言的想法,“确实有,而且是在右边。”

“坏了。”周自言颓唐坐下,“真是孔老头……”

豆丁啊,夫子对不起你!

廖为安也明白了,忍不住拍拍宋豆丁的肩膀,“没关系……”

大不了,明年再来。

宋豆丁不知道两位夫子在打什么哑谜,可他却觉得廖夫子看自己的眼神甚是可怜。

他咋了嘛!

他今天可努力,可努力的答题了呢!

“咱们先回去吧。”周自言揉揉额头,事已至此,多想无用,不如赶紧回家烧香拜佛,祈祷孔瑞明那个老头直接瞎掉。

“夫子,到底怎么了嘛!”宋豆丁现在敏锐的吓人,已经察觉到两位夫子不同寻常的态度。

周自言见瞒不住,只能把宋豆丁拉到一边,悄悄和他说,“你知道本次省试,是由两位大人共同阅卷的吧。”

“知道呀,知府大人和学政大人嘛。”宋豆丁点点头。

周自言告诉他这个噩耗,“那位学政大人从庆京省来,他和夫子……有些愁怨,怕是能认出你的文章风格。”

然后毅然决然的,把你卡掉。

豆丁啊,夫子对不起你!

要是这次拿不到秀才功名,夫子一定给你买一个糖葫芦摊安慰你!

宋豆丁:“……”

他明白了。

但这不是夫子的问题。

“夫子,明年我还有机会考试不。”宋豆丁抱紧自己的小包袱,觉得自己好可怜。

“明年还有机会。”周自言摸摸小豆丁的脸,心中喟然。

现在能不能考上,全看孔瑞明的态度。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努力的机会。

商定排名的时候,只要各府有通过的考生,那么考生户籍所在地的知县也要来岳南府。

到时候,大家会对有争议的文章和学子,进行统一商议。

虽然最后还是由知府大人和学政两位大人拍板,但他们多少会听一点各位县令的建议。

要是真走到这一步,那他为人夫子,就是舍弃这张老脸,也要用现在的秀才身份,和孔瑞明那个老不死的辩一辩。

周自言被绣娘们安排着量身段,宋父在旁边不停点头。

此情此景,周自言恍惚觉得自己好像成了宋父第三个儿子。

为了庆祝县试的顺利结束, 知县大人于后日傍晚,宴请各位通过县试的学子。

地点就在衙门里。

第51章

宋父自从知道要面见知县大人,就和打了鸡血似的,忙里忙外。

不仅天天从外面往家里搬各种礼品,还叫来几位绣娘,专门为要去宴会的三人缝制新衣。

绣娘得知是要为三位读书人缝制新衣,其中一位还是本次县试的案首,当即决定拿出看家本事,无比要让三位小郎君风风光光的去面见知县大人。

周自言假装不知道宋豆丁的偷听行为, 将主簿告诉他的话转达给宋家哥俩,让他们俩这几天别乱跑,免得错过知县大人的消息。

宋豆丁一听能去和知县大人一起吃饭,乐得差点找不着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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