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庆山连忙将床上的厚枕头垫在他的背后，让他半靠着，又拉了拉碎花的棉布，搭在言无憾的胸前。

“庆山，这么晚了，还来言家庄，有事啊……”

言庆山轻轻地唤了两声。

里面开始没有动静，过了几秒，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二叔，二叔……”

言无憾伸出手，抓住言庆山的胳膊，用了用力，半坐了起来。

言庆山推开门，进了屋，身后的卢千阳也抬起脚，跟了进去。

房间不大，墙角一张木床，墙面上开着一扇木窗，有些破旧的木床上半躺着一个人，满脸皱纹，白发苍苍。

言无憾喘了两口粗气，瞥了一眼言庆山身后的卢千阳，又回过眼睛，问言庆山。

“二叔……”

言庆山快步走到床边，双手扶住想要起身的言无憾。

言庆山坐在床沿上，伸出双手，紧紧地握着言无憾干瘦的双手。

“二叔，没什么事，就想来看看你……”

言无憾苍白的脸上渐渐一展，笑了笑，乌紫的嘴唇一裂，露出洁白的牙齿来。

自然是言无憾。

言庆山向言无憾介绍道，卢千阳朝床上的言无憾微微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

“卢队长，来，坐，坐下和我二叔聊。”

侧靠在床头的言无憾看了看卢千阳，冲着他点头，笑了笑。

卢千阳也不客气，从言庆山手中接过木椅，坐在了言无憾的床边。

卢千阳还未开口，那言庆山倒是说话了。

他双手轻轻地在卢千阳的肩上按了按，一脸笑容。

“卢队长，你和我二叔先聊着，我出去买点酒菜，好不容易来看我二叔一趟，多少还是喝点……”

说完，不容两人插嘴，言庆山转身就出了门，他还不忘把门关上。

卢千阳和言无憾都清楚，这是言庆山故意离开，让他们两人谈事。

“这言主任，变化大啊……”

卢千阳扭过头，看着言庆山出门的身影，慢悠悠地叹了一句。

苍老的言无憾侧着脸，看着卢千阳那双深邃的眼眸，满脸平静。

“言家庄的担子已经落在他的肩上了，不变不行啊……”

言无憾的话意味深长，卢千阳慢慢地转过头，看着言无憾，想了想，还是将在嘴边回转几遍的话说了出来。

“言主任也好，言庄主也罢，他的转变是不是太大？你们言家庄人真的认为他变了么？”

其实，卢千阳的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曾经给日本人当狗的言庆山，怎么会转变得如此彻底呢？

至少卢千阳心里是有疑虑的。

卢千阳心里有疑虑，言家庄的人呢？他们怎么看呢？

言无憾的眼神骤然一变，深沉寂静的目光让卢千阳也暗暗地吃了一惊。

“卢队长，你也许还不太懂得言家庄人……”

更令卢千阳吃惊的是言无憾的话。

“我们言家，历经两千多年，越是在危急的时刻，越是会出现一两个预想不到的怪才，带领言家庄人走出困境……”

“你认为这言庆山就是那个怪才？”

卢千阳接过言无憾的话，问了他一句，其实，话里带着淡淡的嘲讽，言无憾是听得出来的。

言无憾没有在意卢千阳话里的不敬，重重地点了点头。

“至少我认为他会是那个带领言家庄人走出困境的人……”

言无憾的话很笃定。

“……”

卢千阳紧闭嘴唇，没有开口，越是这种笃定语气，他心里越是没有底。

言无憾叹了一口气，他平静地看着卢千阳。

“庆山是给日本人当了多年的走狗，言家庄人都知道；现在他想回头，也已经回了头，我们言家庄人依旧相信他，还是相信他能够领着我们言家庄人走出困境。”

“……”

卢千阳一脸沉默，静静地看着言无憾。

言无憾继续说道。

“当年大唐的言峥甚至都到了日本国去了，我们后人不也当他是言家庄的英雄么？庆山，浪子回头，浪子回头，我们相信他……”

言无憾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眼里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

“现在的言家庄，现在的言庆山，只要他不是日本人，我们就都还有机会！”

卢千阳心里一怔，看来言无憾也知道言无忌是日本人，是涉谷三郎的儿子。

言无憾苍白的脸上狠狠地抽搐了一下，目光变得犀利而阴郁。

“在目前的中国，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日本鬼子换了中国人的身份，若是潜伏在社会各个角落的鬼子们假以时日，不知道未来的中国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庆山，言庆山，至少他是中国人，我能打包票，他是中国人……”

言无憾嘴里喃喃地说道。

“你知道言无忌是日本人？”

卢千阳侧了侧身，平静地看着言无憾，轻声地问了他一句。

言无憾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盯着卢千阳，终于明白了卢千阳来找他的目的。

“他不但是日本人，而且还是共济会的成员……”

言无憾的这句话并没有让卢千阳惊讶，而他接下来说的话，却让卢千阳大为惊诧。

“言无忌几十年来，几乎查遍全国档案馆，就想解开他心里的秘密……”

卢千阳心里正在暗暗地思量，言庆山站起身，从墙角拉过一把破木椅子，面带微笑对卢千阳说道。

“二叔，这位是从蓉城来的卢队长。”

“庆山，你现在是言家庄的庄主，不管什么事，我们都听你的……”

一直站在言庆山身后的卢千阳心里微微一惊，听言无憾这话，好像这言庆山并不简单啊……

言庆山领着卢千阳走到一扇木门前，伸出手敲了敲。

如果说言庆山刚刚给卢千阳的态度是幡然醒悟，那么言无憾的这一句话，却饱含着言无憾对言庆山“殷切”的期待。

对曾经的汉奸言庆山饱含期待……

这里面有文章！

“庆山哪？进来吧……”

话音刚落，里面的灯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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