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要收回的手又按回去了。

相信舟微漪口中的“痛快”，一定是很痛快才对。

微微叹一口气，我按住了舟微漪手腕。

“可以了。”

舟微漪今日的心情好似真的很不好。我开始怀疑，他与纵横宗二长老是不是原就有什么旧怨。思及二长老那副德行，这个可能性还挺大。

在我准备收回手时，又听见他道，“既然阿慈这么说，就直接给他一个痛快吧。”

那些修士们早就吓得够呛，颤抖着缩在角落中，生怕因为卷入了某些大世族秘辛而被灭口的模样；更不必提还不明情况，只知道是“仙人”斗法的凡人了。

……其实那些凡人们说不定还好些，毕竟他们既不知晓舟微漪，也不知道纵横宗二长老。

“……不行。”我思索了片刻，很坚定地说，“你还不能杀他。”

因为这样的小人被波及，并无必要。

舟微漪配合地收了剑，很乖地对我一点头。

我虽然也抱有数次将二长老杀了的心思，但现在那些恼怒随着舟微漪的举动去的也快，排除掉我个人的情绪偏向，我反而觉得要留着对方才行。

倒不是忌惮二长老的背景，与舟家比起来，他还不足以在这方面让我为难。

更非心软，觉得他罪不至死——这二长老也是修真界一大毒瘤，引起人魔大劫不提，先前也不知道害死过多少人，死不足惜。

我其实不愿今日的事传扬出去。毕竟舟微漪名声一贯很好，肆意妄为的人从来是我。舟微漪的手段，我并不觉得过分凌厉，却顾忌随意折磨一名大能的消息落人口实，坏了舟微漪那清白无暇的名声。

我的思绪被扯回，见他这般模样，终于找回了一些和舟微漪作对的快乐，皮笑肉不笑地答：“不行。”

舟微漪见我意已决，倒是很听话：“好。”

舟微漪这样的性格，是连和二长老说一句“这次便放过你，下次必然杀你”之类的狠话都懒得说的人。他将天命剑收入丹田当中，便当完全看不见二长老这个人了，只非常烦人地依旧握着我的手，面含笑意地询问，“除那晦气东西外，阿慈今日玩的开不开心？”

我突然想起来，我好像是偷溜出来，目的就是为了反抗舟微漪那过于旺盛的照顾欲的，不禁微妙地沉默了一下。

仿佛能感受到我身边同行的几名修士，那紧张又绝望的目光。

我无声叹了一口气。

“不错。”虽然这的确是个混乱的夜晚，“挺开心的。”

“是吗。”舟微漪垂眸，浓黑而长的睫毛覆盖下来，配合他微微低头的动作，显得极多情又温柔，“看到传讯过来的地点，是在花楼的时候，哥哥可是吓了一跳。”

“……”

“还以为阿慈长大了。”舟微漪含笑说完，点到即止，也没多提什么。又询问我，“不过现在夜色深了，阿慈累不累？要不要先回府中休息？”

这一日实在过的跌宕，舟微漪一提，我才感觉到从骨头缝里弥漫出的那种懒散和疲惫，四肢百骸都闷闷的疼。

而且不仅是身体上的疲惫，更多是心理上的，紧绷的那根弦直至现在才松快了些。

我的确累了。

且非常不愿意再在外面呆下去——谁知又能碰上什么麻烦。

因此难得配合舟微漪，非常乖顺地回答，“回去吧。”

回去之前，当然也向同行的几人打过招呼。他们看上去非常拘谨，只闷声点头，也不答话，脑袋垂得很低，或许是因为舟微漪在身侧的关系。

和舟微漪这样的剑道天才相处一处，总是会有些紧张的，何况憧憬他的人数不胜数，这几名修士说不定也是，才这般害羞，连和我多说一句话也顾不上。

不过我也不在意。

自然，临行前我没忘了最重要的事——

我以灵力斩断凡人将军手上和肩颈部位的镣铐，铁链声落地，动静不算小。我吩咐暗卫，“将他带上。”

我委实不是如何细心体贴的人，但看着他身上的脏污血迹，过分微弱的呼吸，也皱了皱眉，转向舟微漪。

“哥哥。”在让舟微漪办事的时候，我还是很客气的，不冷不热地喊了一声，才说，“你身上有没有带灵药？凡人也能用，药性温和的那种。”

舟微漪怔了怔，视线才终于落到了将军处，好像才发现还有这么个活人似的，不动声色地开口，“灵药是带了。但大多灵气太盛，他如今的状况，不适合用。”

“……那就算了。”我开口。

反正按照前世轨迹，他不是因为伤重不治而死的，大概还能多撑一会，谁叫我们这么多修士加在一起，不提医修，一个会医灵术的也没有。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吩咐暗卫小心些，绝不能再让他伤势加重。

“阿慈。”舟微漪凑过来，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我的手，恰好挡住了我的视线。

“你要救下这个凡人？”舟微漪问。

就场上的情况，其实也看得出这一点。但舟微漪只以为对方是被阿慈顺手庇佑的凡人，没想到阿慈表现出来的，居然还有几分上心。

“是。”这种事我也不必隐瞒。

“这样啊……”舟微漪微微一顿，依旧含笑道，“我刚才看了一眼，他倒是福泽深厚之人，身具灵根。”

“虽不知资质如何，但修炼入门够了。我知这附近有一大宗门，掌门和我是忘年交。不如将他托付送去，入门拜师，走上修行之路，也算全这一场见面之缘。”

我心道，舟微漪果然还是心善，考虑得这样全面。

对一个凡人来说，这的确是再好不过的缘法了。

舟微漪行事妥帖稳当，要那将军是个普通人，我就丢下随舟微漪安排处理了，但他偏偏不是。

“不行。”我一口回绝，没有一丝余地，“不能送他去拜师。”

“我要将他带回舟家。”又沉吟片刻，补充，“做我贴身侍卫。”

无法。

放人魔出去游历未免太危险了，我很清楚，修真界大多散修过的可都是朝不保夕的日子，我这样自在，是因为我出身舟家。

但是人魔作为刚踏入道途的凡人，安危无法保证，我怕他哪天就死了。或死于同道争斗、又或是妖兽口下，都说不定。

这样的大麻烦，我却不能杀他。

最好的方法，竟是将此人压在眼下，时时看管着。纵使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天火雷，但只要能确保引线不被点燃，那它就是最安全的。

我不能将火引放在别人那里，唯独我一人可以掌控。

舟微漪的面色好像变了一下，快得像是我的错觉。

“如何可以。”

“阿慈，”舟微漪声音很沉，“他这样残缺不堪之人，如何配站在你身边？”

糟乱的黑发遮掩下，将军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像是尸体一般僵硬安静的人，只有刚才手指微微弯曲了一下，像是想要握紧，又因为手腕骨折无法做到。

我其实有些吃惊，因为舟微漪这样的人，是很少会用这样近乎尖锐、粗俗的言语去评价他人的，也果不其然，舟微漪顿了顿，又转向将军那处，微揉了揉眉心，“抱歉，一时心直口快说了出来，并非针对你，请见谅。”

这话才算恢复几分平日的气度。虽还是暗暗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舟微漪既道了歉，我总不可能再为一个凡人追究他，只漫不经心道，“有何不堪？身上脏点回去洗漱沐浴就好，舟家又不是供不起热水。”

至于肢体残缺，“肉白骨”也是要看情况的，人魔这种状况，估计要修至出窍期，才能重铸凡身。

既是做侍卫，当然不能不良于行，那不是成笑话了，也无法掩人耳目。我想舟微漪大概也是想到这一点，才反应激烈了些，不过……

“至于腿，我记得你先前送到库房一份灵宝，叫‘化神玉’。原本可捏为人形，作为一具身外化身使用，如今只取一部分，正好可用来捏制断肢，与原身也无异。”

甚至讽刺一点来说，可以容纳修士神魂的“化神玉”，说不定比其本身的体魄还要出色。

那宝物其实是舟微漪送我的玩意，只是我眼不见心不烦扔去库房了。如今见舟微漪神色有些微妙，不禁又想起来，我说好不要，如今又要取用，也有些脸红，开口道，“我拿别的灵器宝物和你换。”

舟微漪：“……”

我这般谋划，实在不算正大光明，但事关舟家，连舟微漪也牵扯进来，我不得不谨慎。

舟微漪非常难得的，露出了有些幼稚的赌气表情来。几乎是有些低落地问我，“真的不行吗？”

可他该死，却不该死在我和舟微漪任何一人手里。

我的目光，微瞥向了身后半死不活的凡人将军的身上。

“……”

上一世，二长老死在他手中。这一世，我总不能抢了他手刃仇人的机会。

而且……我极忌惮走上前世轨迹，怕他万一在这几年死了，因生前受的苦楚太多，心有怨气不甘，还是化身人魔，将见过他狼狈一面的人都灭了口。

二长老的命，就是吊着他活下去的最大动力——毕竟他总不知晓自己死后能成人魔。对于凡人而言，只有活下去才有复仇的机会。

不用再多做什么了。

此处有其他修士，甚至还有一些凡人，就不必让他们再多受惊吓了——如果我这时的阻止还算来得及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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