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来到王绮雯家，最先刺激罗永浩眼神的，是她家里放着上百个酒瓶子。王绮雯早跟他说过他父亲嗜酒，母亲去世以后就喝得更多。罗永浩问，是不是因为你妈妈走了，你爸爸觉得寂寞，所以喝那么多酒。王绮雯答道，是没人管他了，所以喝得比较放肆。

王绮雯给互相介绍了，罗永浩叫一声“爸爸”，岳父很是高兴地招呼他坐下，拿出年货来招呼他吃。罗永浩呈上送他的礼物，他非常高兴。虽然也是做生意的，但罗永浩就觉得他是个老实人，远没有雷蕾父亲的那种精明干练。他在镇上开个小铺子，挣口饭吃，远说不上是经商、做生意，就是守着铺子给自己打份工而已，跟雷蕾父亲的生意那是没的比的。

雷蕾何尝不想回家看望母亲，可她怕这次服了软，以后母亲又在她的婚姻大事上指手画脚，狠下心来，说：“不可以！她既然要来插手我结婚的事，就要做好承受这种痛苦的准备！”

父亲听得雷蕾竟是理性地要让妈妈伤心，愤怒地说：“你怎么能够这样？她是你的妈妈！”

父亲是来劝雷蕾回家的：“过年回家吧，你妈妈想你。这几个月来她头发全白了，都是想你想的。”

年三十一早，两人下了火车，转乘汽车来到王绮雯家所在的小镇。小镇规模不大，人口不到三千，经济也不景气，所见的房子很少有新的。在回家的路上，王绮雯指着一家“东星商店”说：“这就是我家的店。”罗永浩应了一声。商店没开门营业，但他从旁边开门的铺子规模可以判断出，王绮雯父亲这店营业面积在三十平方米左右，若一平方米能赚五十块钱，则她父亲每月能挣约一千五百块钱。刨除衣食住行，估计没多少剩的。

雷蕾“哼”地冷笑一声，说：“曾经有人跟我说过，如果不敢于两败俱伤，就无法获得这个世界的尊重！”

父亲长叹一声，知道女儿是劝不住的——这么多年来她按着这套准则一步步走来，获得成功，是不会改变的。他是个做生意的，当然深刻理解这句话。许多年里他曾无数次跟人谈判，谈判的主旨便是“按我的方案走，合作对我们都有好处，否则就是两败俱伤”。芸芸众生光知道以和为贵，光知道退一步海阔天空，所以，他们成了待宰割的羔羊。而他和女儿这一类人，却成为世俗认为的成功者。

见面礼节过后，一家人坐了下来。王绮雯父亲问：“路上好走吗？”罗永浩听不懂他的方言，王绮雯说：“我爸问你路上好走吗？”罗永浩说：“还好，我们坐的是卧铺。”王父又说：“从那儿坐卧铺回来，票得多少钱？”王绮雯又把话翻译了，罗永浩回答。王绮雯父亲感到彼此语言不通交流起来有太多障碍，于是不再问话，招呼罗永浩吃东西喝水，打开电视来给他看。

雷蕾应道：“不，这件事情没有过去，我要把他抢回来。”

节假安排出台后，罗永浩决定买腊月二十八或二十九的票，这样的话大年三十下午就能到家。那天罗永浩凌晨四点半起床，来到小区附近的一家火车票代售点排队，很幸运地排了个第一，买着了腊月二十九回王绮雯家的火车票，卧铺。王绮雯再次说起她家的事：她的母亲早几年就去世了，家里只有一个父亲，在镇子上经营一家商店，卖烟酒、饮料、大米、油盐酱醋等。她还有一个叔叔，在镇子上开理发店。

王绮雯在结婚前征求他的意见。他是个小镇里开小杂货店的，女儿是大学生，过着大城市的生活，他还能怎样去指导女儿呢，于是对女儿说，既然你决定了，那就结吧。关于罗永浩的情况，王绮雯早对他说过，于是今日相见既然双方语言不通、沟通不顺畅，那他就不再问，唯有热情招待女婿。

父亲打了个电话，很快家里就来了人，是王绮雯的叔叔婶婶夫妇二人。他们听说王绮雯结婚带着姑爷回来了，都过来看。他们夫妇跟王绮雯的父亲一样，普通话能听不能说，与罗永浩交流起来甚是麻烦。王绮雯不时得在其间充当翻译。尽管彼此语言不通，但聊得却算欢快。罗永浩是名牌大学毕业生，在大城市里干“主管”，拿税前六千元的工资，对于他这么个在小镇开理发店、月挣一两千的来说，只有仰望。他们夫妇绝不会认为罗永浩配不上他的侄女，只会觉得他人好，侄女跟对人了。聊天里罗永浩想起去年他去雷蕾家的时候，面对一官一商，这儿被人挑那儿被人嫌，说什么都不自在，真是天上地下两种感觉。

夫妇俩在王绮雯家坐了半小时就走了，王绮雯父亲让他俩看电视，自己下厨房弄饭菜去了。两人得空，拿出手机来。既然是年三十，自然少不了贺年短信。罗永浩回复了人家给他的短信，思虑要不要给雷蕾发短信，心想还是算了，免得再生出什么波澜来。

父亲只能聊作进取地说：“蕾蕾，小罗结婚了，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你再为这事跟你妈妈冷战着，一点好处都没有。”

点了菜，点了酒。酒能助兴，罗永浩怕出事，说：“你明天还有重要事情，今天就别喝了吧？”雷蕾答：“就喝一点，没事。”雷蕾问他最近生活如何，话题总是闲聊，罗永浩禁不住又问：“今天找我出来，是有什么事情？”雷蕾笑答：“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就是想你了，找你出来说说话。”

“是吗？”罗永浩说，“待会儿我还得回去加班呢。”

“你害怕我呀？”雷蕾问，“咱们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找你出来说说话，你怎么能这么快就回去呢？”

“我是怕影响不太好。”

“有什么影响！”雷蕾笑了起来，“放心吧，我吃不了你。吃完饭我就放你回去。”

接着雷蕾说起了这几个月的事情。她刚刚升了半级，成为西北分公司的总经理，接着以分公司总经理的身份获得十万股股票，而若是副职的话只有五万股。中国高科技公司多在美国上市，上市价多在十到二十美元之间。如此算来，几年之后雷蕾手里的股票价值不会低于一百万美元。罗永浩说：“恭喜你啊。”雷蕾惨淡一笑：“本来我去西安是想给我们的孩子挣尿布钱的，可惜股票我拿到了，你却让人家勾走了。”罗永浩应道：“你又把我拉开了一段距离。一百万美元啊，我这辈子都不知道挣不挣得到。”雷蕾笑问：“你又自卑了？”罗永浩答：“你本事比我高，这是事实。”

雷蕾说：“其实我一直没有忘记过你。”罗永浩最担心的终于来了，应道：“雷蕾，别这样，我结婚了。”雷蕾说：“今天我找你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一段时间我很累，为了要在分股票之前做到总经理，我天天都加班到晚上12点。累了我就喝咖啡提神，可咖啡喝多了又睡不着，于是我就吃安眠药。这么久以来，咖啡和安眠药我就没断过。你知道我那么拼命是为了什么？就为了多挣点钱，让我们以后不会面临那么多困难。我跟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我一直都在为我们的事情努力着，希望你能体会我的一片苦心。”

罗永浩说：“你对我好我知道，可是咱们俩真的不合适。我就是一个每月拿几千块钱的小白领，跟你差太远了。”雷蕾应道：“又来了。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这些？”罗永浩说：“你不嫌弃我，可不代表每个人都这样。”雷蕾应道：“你还在怪我妈妈？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别人怎么说不重要，关键是我想跟你在一起。”

回去以后，日子平淡如水。罗永浩是个老实人，对王绮雯好，什么重活都不让她干，两人也没有像许多夫妻那样大吵小吵不断。

某日罗永浩突然接到雷蕾电话：“我有点事想找你谈谈，有时间吗？”罗永浩谨慎地问：“你有什么事情？”雷蕾答：“见面再说吧。”罗永浩不好拒绝，下班后赶去雷蕾下榻的那家酒店餐厅寻着雷蕾。见面时罗永浩问她什么时候来的，雷蕾答是明天有个会议，今天下午刚到。罗永浩问：“你找我出来，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谈？”雷蕾一笑，说：“不着急，我们边吃边聊吧。”

罗永浩不去招惹雷蕾，却料不到雷蕾招惹了过来。电话响了，不接不礼貌，于是他说：“雷蕾，新年快乐！”雷蕾说：“新年快乐！”罗永浩当是普通朋友拉家常地说：“过年你回家了吗？”雷蕾答：“没呢，不想回，我想一个人走走。现在我在潼关，你呢？”罗永浩答：“我们回她家了，现在在这儿呢。”雷蕾问：“她家里人挺喜欢你吧？是不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啊？”罗永浩总不能跟她解释丈母娘早已过世，于是笑了笑。

两人随便聊聊，挂了电话之后，王绮雯问：“是雷蕾吧？”罗永浩怕她多想，回答说：“是啊，过年了互相打个电话，说声新年快乐。”岂料王绮雯还是逼上来说：“看来她对你还是忘不了啊。”罗永浩厌烦地说：“说这话就没意思了吧？”王绮雯还是不依不饶：“怎么没意思？”罗永浩答道：“去年我跟雷蕾回家，你不也给我打电话了吗，人家雷蕾也没说什么。这就是过年的祝贺，有什么不合适的吗？”王绮雯说：“是啊，雷蕾好，我小心眼儿。”罗永浩说：“我们别说这个了，看电视行吧？”王绮雯就是这样，什么事情都好说，但只要与雷蕾有关，她定会生气。雷蕾什么都比她好，又一直惦记着罗永浩，她不能没有这种危机感。

离过年越发近了，商家逐渐打起贺年广告大战，公司同事也都在筹划回家过年，唯有雷蕾有家难回。想起去年过年见父母竟是一切失落的开始，心里更堵。父亲却来了西安，雷蕾心里感动，推掉一场商业会晤，亲自去机场接他，请父亲到一家颇上档次的特色馆子吃饭。

年夜饭吃火锅，还有饺子，自然也少不了酒。喝酒的时候出现了一点罗永浩和王绮雯没想到的意外。王父喝了几口酒，突然用手按住了胸口。王绮雯大惊：“爸，你怎么了？”岳父缓了过来，说：“没事。”王绮雯说：“这怎么能叫没事？有问题你得去看。”岳父说：“人老了总会有点毛病，没事的。”

罗永浩大致能猜得出来他们说什么，饭后对王绮雯说：“你爸爸这样喝酒不好，酒精都是有毒的，喝酒以后得靠肝来排毒。刚才我看你爸疼的地方好像是肝，有种病叫酒精肝就是喝酒喝的。回头你让爸爸去医院做次检查，别不舍得花钱。”王绮雯点点头。

罗永浩和王绮雯在这儿待了两天就回去了，走的时候是大年初二的早上。因为王绮雯身体有孕，必须坐卧铺，而大年初三以后买不着卧铺。

父亲的咆哮引得邻桌食客和服务员往这边张望，雷蕾仍淡定地说：“不可以！就算她是我的妈妈，也不可以！”

父亲声音低了下来，劝解说：“爸爸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你这样跟你妈妈赌气，你自己心里也不好受，何必呢？听爸爸的话，回家过年吧，你们这样下去，只会两败俱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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