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她名动天下的女魔头，大乘期修士，修真界内修为在她之上的绝不超过五个，如今却沦落到人尽可欺，惶惶如蝼蚁。

绾绾慢慢地露出苦笑。

滴答……

潮湿的土壤泅了团暗红，看起来触目惊心。

绾绾脸色苍白，冷汗从额头滑落，低敛紧蹙的眉彰显着无声的痛楚，她捂住唇猛烈地咳嗽，滑腻的液体从指缝里溜出。

要不是她现在浑身伤痛，虚弱无力，她早就让眼前的白眼狼消失。

齐子昂瞬间变了脸色。

她生气了？怪他了？不肯原谅他？

不过嘛，也不完全是坏事。她堕入封魔谷，本以为自己死透了，没想重生到一名跟她同名的玄霄派女弟子身上。

当时情况太过紧急，他害怕得昏了头，才会丢下师姐一个人跑了。师姐素来大度包容，不应该跟他置气。

手腕传来剧痛，绾绾厌烦地拨开他的手，嗓音喑哑虚弱，“你弄疼我了。”

她这副身体的主人痴痴爱慕着自己的大师兄，听闻大师兄出任务受了伤，万分焦急，又在师弟齐子昂的唆使下，傻乎乎地跟师弟闯入了后山禁地，想要取赤乌草给大师兄。

两人遭遇妖兽袭击，生死之际，她把身上唯一的护甲法宝阴阳盾给了师弟。

为了救齐子昂，她被妖兽抓穿了肩膀，腹部受到重创，丹田灵台几乎崩塌损毁。然而，这个由她拉扯大的，拼了命保护的师弟却扔下重伤的她跑了。

心底蔓出一丝惊惧，齐子昂不管不顾地捏住她的手，声音带着些错愕与委屈：“师姐你不要生我的气，我再也不乱跑了，再也不……不会丢下你了。”

哪怕她掏心掏肺地对师弟好，在他心里，小师妹仍比她重要多了。

……

这些全都是原身的感受，绾绾有意识时，发现自己重生时就已经待在地牢里了，她接收了原身的记忆，还有那些对她而言陌生又诡谲的情绪。

她似乎亲身经历了原身的痛苦，体会到原身那时候的绝望。

绾绾冷漠的目光从齐子昂脸上掠过，只想到狼心狗肺四个字。

她舔了舔干裂的唇，说：“琉光令是你从韩长老那里偷的吧？”

齐子昂袖子里的手蓦地攥紧，眼里划过心虚，随即又被他压下去，他垂下眼眸，说：“师姐我错了。”

绾绾蹙眉。

果然，满口谎言的小子，明明是偷，却骗原身说是借来的。

这下她身上的罪名又多了一条，除了私闯禁地，还有偷盗长老的东西，想必惩罚更重。

绾绾脸白如纸，喉咙泛起腥甜，又剧烈咳了几声，整个人透着病态。

她盯着齐子昂心虚的脸庞，问：“老实告诉我，赤乌草真的是大师兄说要的吗？”

当初是齐子昂说大师兄想要这东西，又恰逢大师兄受伤了，原身心如火灼，才会闯禁地。

齐子昂避开她的目光，呼吸有些急促：“是，大师兄想要赤乌草给……给小师妹补身体。”

冷风裹着潮气扑面而来，绾绾吸了口凉气，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喷出胸腔。

可恶，她拼死拼活得到的东西，却是要给另一个女人！

齐子昂知道，却不告诉她，就是怕她不去，这样小师妹就没有赤乌草补身子了。

全是为了小师妹。

绾绾越发疲惫，伤口好疼，她要咬住舌头才勉强让自己清醒。

“你走吧。”

她实在没功夫搭理他了。

饶是她见惯卑鄙奸诈之徒，还没有哪个比他更混蛋的了。

齐子昂微红着眼眶，“等师尊回来，我一定会替你求情的！”

站在阴影里的少年，眼睫挂着水花。

他后悔了，后悔把师姐一个人丢在禁地，让她独自面对穷凶极恶的妖兽。

更后悔自己没有第一时间找人来救师姐，等到看守禁地的人发现师姐时，她只剩下一口气吊着，又因为私闯禁地被关押地牢，连一点草草的治疗都没有。

潮湿的气息混杂着血腥味传来，听到耳边哽咽的颤音，绾绾更加烦躁，冷道：“要真为我好，为何不坦白此事因你而起，是你唆使我闯的禁地，既然如此内疚，为师姐分担责罚不好吗？”

齐子昂眼睫猛颤，一脸震惊地看着她，如见洪水猛兽。

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说：“师姐最疼我了，原谅我，别供我出来，我害怕……”

空气陷入凝滞。

绾绾偏过脸，“滚。”

那个疼他，无条件付出的师姐已经死了，死在阴暗潮湿的地牢，临死前身边空无一人。

如今绾绾鸟都不想鸟他，只想离开地牢，只可惜她身体残损，连活着都是问题，得想办法尽快疗伤才行。

齐子昂惊讶于绾绾的绝情，失魂落魄地走了。

待他走后，绾绾从怀里掏出赤乌草，眉眼如锋利刀刃，破开夜色的黑，透出几分凛冽。

原身在咽气前，还惦记着给大师兄的赤乌草，用帕子细细裹着，生怕沾了血。

这种太过浓烈，深入骨髓的情感她不懂。她只想修炼，变得更强而已。

片刻，绾绾便开始炼化赤乌草，这样可以直接吸收功效。

奈何她现在这副身体太弱了，灵力少得可怜，动用炼化之术过于勉强，她受损的灵台阵阵抽痛，疼得死去活来。

绾绾只好更加耐心，比以往放慢了几百倍的速度，一点点的炼化赤乌草，将灵力的收放控制得分毫不差。

要不是她对灵力的把控到达登峰造极的地步，绝不可能在灵力几乎枯竭的情况下炼化药草。

细密的汗从额头滑落，浸湿衣襟，唇角沁出缕缕鲜红，她都无暇顾及，直到力气耗尽，快要化成泥泞，才将赤乌草彻底炼化，吸入体内。

绾绾瘫在地上，乌发凌乱地铺开，微微垂下眼，只感觉一股热气从丹田冒出，又流遍四肢百骸。

体温越来越高。

绾绾知道，她发烧了，这是正常的反应。

既然有了重生机会，无论如何她都要活下去。

这么想着，眼前事物逐渐模糊，天地终究失了颜色。

……

“这种时候你居然还睡得着。”

绾绾被一道低沉冰冷的嗓音吵醒，睁开眼，入目是身材高挑，眉眼俊俏的白衣男子，风度翩翩的模样，那双眼眸却似一汪冰冷彻骨的寒潭，冷漠地瞥过来，叫人不寒而栗。

他的眉眼很深，眉微微蹙起，看着她就像看一坨烂泥。

绾绾脸上挂着病态的绯红，不缓不急地拿出一条手帕擦掉面上的血污，才开口道：“大师兄。”

没错，此人正是她的大师兄，穆承泽。

穆承泽的视线落在她手上，声音冰冷厌烦，“你竟敢用我送的手帕擦脸？”

摇曳的烛火映着他冷峻的眉眼，还有眼底化不开的寒意，好像她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坏事。

绾绾眼珠转了转，似乎有点反应不过来。

手帕上的血污异常刺眼，穆承泽俯下身，眼睛冷到极点，“你真脏。”

当初他随手从小摊那儿买来的手帕，送给她做生辰礼物，她收到时高兴坏了，根本不舍得用，宝贝得不行。

现在却将它弄脏，真是放肆。

他等着绾绾惊慌失措地认错，然而，她什么都没有做。

穆承泽注意到她不同寻常的眼神，像是错觉，没放在心上，又问：“赤乌草呢？”

绾绾：“吃了。”

“什么？！”穆承泽面色骤然狰狞，“小师妹需要，你怎么可以吃了？”

绾绾心里冷笑。

她用命换来的东西，凭什么不能用？

“我更需要。”她直白道。

穆承泽居高临下地睥睨她，掠过她身上斑驳的伤痕，眉头才稍微舒展，“明日，师尊就会回来，还有，此番你盗取琉光令，韩长老必然不会放过你。”

绾绾侧对着他，乌发垂在脸侧，眼角眉梢笼了层疏离，对他的话无甚反应，不知在想什么。

惹得穆承泽皱起了眉头。

既然受了伤，为何不像从前那般向他哭诉？又为何不哀求他替她求情？

刹那，心头好像冒出一丝道不明的烦躁。

片刻，绾绾开口：“琉光令是……”

就在这时，一道清丽娇软的嗓音打断了她。

“大师兄，打雷了，我好害怕。”

穆承泽飞快地拿起腰间的玉简，冰冷的脸庞如春雪消融，温声道：“我马上回来，等我，乖。”

白色的衣袍荡起一个勾儿，转眼消失在长廊尽头。

他甚至连一个开口的机会都不给她。

若是换做小师妹遇险，师弟会丢下她么？

心底倏地冒出这个念头，止都止不住，更让她惶恐的是，答案是不会，师弟会丢下她不管，却万万不会扔下小师妹。

齐子昂还带走了琉光令，没有此令，绾绾无法出禁地结界，如同困兽。

她仓皇逃生，无意间滚落深坑，四周漆黑一片，浓浓的腐臭味往鼻子里钻，身体每个细胞都叫嚣着疼痛。

残月被愁云掩盖，最后一丝光亮在夜色中殆尽，这时，地牢便显得越发昏暗阴沉，就连蛇虫鼠蚁都异常猖獗。

那一刻，绾绾绝望极了。

她整个身子都在发抖。

比起身体的疼痛，心灵的伤痛更是剧烈。她甚至控制不住哑声哭泣，想到自己疼爱有加，万般照顾的师弟竟然对自己置之不顾，心脏痛得快要撕裂。

“师姐，都怪我，是我连累了你。”齐子昂眼里浮出湿意，懊悔不已。

绾绾靠在灰扑扑的墙壁，头微微偏着，看他悔恨交加的模样，苍白无力地扯起唇角，似乎不愿搭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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