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钧就淡淡应：“不曾。”

原本这么说了，女子就该退下，但她偏生大胆，顺着齐钧的视线竟然也向假山下望去。

换句话说，他生来就有脸盲症。

这脸盲症并不重，身旁经常见的，齐钧都能认出来，就是对那些只见过一面两面的，齐钧见了一面就忘，下一次再见，身边的侍从们向他提示，他才想得起来。

齐钧贵为大齐朝的三皇子，人人道他冷面冷心，人前疏离不见半分笑，但谁能知道，这么个尊贵无双的皇子，天生对辨认人脸有些迟钝。

脑海里是一片空白的，大概是不认识吧？

第一次见何悦，是在成国公府的赏菊宴上，齐钧入眼皆是一张张相似的面孔，他认不出这些花红柳绿是谁家千金，偏生这些千金还个个向他身前凑。

躲清闲的到了假山上的小亭上坐着，那一道素雅的身影慢悠悠的走来，行礼。

齐壬和一个陌生女子在假山间拉拉扯扯，齐钧看到就算了，这女子看到，要是长舌，外面又不知道该传怎样的风言风语。

这是搭讪？

这有些苍白的秀丽五官，一双眼眸倒是如秋水长空般湛静，他若是见过，总该有一些印象。

于是齐钧喊住她：“回来！”

“三殿下还有何事？”

“你是哪个府上的女子？”

“三殿下安康，不知三殿下是否见过我那走散的婢女？她块才能从此经过？”女子走到小亭前，齐钧才看她一眼。

何悦，何阁老和离回府的嫡亲孙女.

齐钧是喜欢何悦的。

他能记得的女子不多，但是非常巧合，每次齐钧见她，何悦都是清清淡淡，哪怕站在人群里，那眉目清远的模样也是自成一幅画卷。

京城里传，何悦和江尚书家的嫡女争风吃醋，在珍奇阁里竞拍一副头面，把头面炒热到两千多两黄金的价格。

京城里传，何悦身子骨不好，就算生得好，人也落落大方，但是年纪轻轻就不能为夫君生下子嗣，所以风头正劲的慕侍郎跟她和离。

京城里传，何悦为慕府主母时，心胸狭窄，容不下旁的女子亲近慕侍郎，随后两人大闹一场，和离收场。

……

京城里长舌妇人很多，消息都能传到齐钧这里，可见外面传何悦的流言有多厉害。

慕南澈寒门出身，年纪轻轻任职侍郎，才高八斗，还生了一张温润俊逸的好相貌，京城里的千金小姐们都很仰慕他，就算是有过一任妻子，他想续娶，各个府上的嫡女们还是愿意嫁给他。

齐钧根本记不住江柔是谁，只能记得户部尚书那张格外奸猾的脸。

花灯节上，齐钧看着何悦向他走来，她身穿的锦白色，跟他的锦白色竟然相映成辉。

这是巧合，还是缘分？含笑的女子向他走来，那一瞬间车水马龙，齐钧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想起前人那半阙《青玉案》。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大抵男人和女人的缘分，只在于某一瞬入了眼，为之怦然心跳，只觉得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能让自己如此满意、如此心动。

齐钧前半生眼高于顶，脸盲心盲，寻常女子皆不入眼。

忽然间遇到了何悦，就像是命里该有的一劫，他喜欢上她，哪怕她有些苍白的眉眼，对他来说都是比寻常女孩更出众的雪色。

这是齐钧义无反顾的爱情。

而这爱情，从一开始萌生便是单相思，直至后来，他千百般的想靠近她，她却一次次的拒绝。

她的眼眸依然清远湛静，她的脸庞依然鲜活，但是她所见所喜，皆不是他。

三殿下——

她只会微笑着福身，待他客客气气，大方而有礼。

后来她不见了，齐钧画了她小像，把卷轴藏在御书房里，想她的时候就打开来看一看。

卷轴被磨得老旧，小像也渐渐失色，可齐钧一遍遍的回想往事，想到的和她相处距离最近的一次，还是在花灯节那天，他们的花灯被水花掀翻，他心里生气扯着她去重新买了两盏灯。

他让她写他们百年好合，她气急，瞪着他，连民妇的自称都出来了。

那时齐钧扯着她的手腕，只觉得入手温软，雪肌生香，那时齐钧下定心思要找先皇给他们赐婚，不管何悦愿不愿意，他看上她了，她就要嫁给她，除了她，他这辈子谁都不要。

可是，京城里风云变幻太快。

齐钧为了营救先皇，调遣了城外十里的十万驻军，一路杀回皇宫，对峙大皇子齐壬，一力清了君侧。

入宫时他在马上，看到巡城军里有一小将穿着软甲，一双清亮的眼眸很是像她。

齐钧多看了一眼，来不及说话。

只这一眼，却是他见她的最后一面。

他做太子了，慕南澈原是处斩的罪过，因为献出了朝中和南疆勾结的朝臣名单，齐钧判他个充军流放。

齐钧坐上了太子之位，齐钧坐上了九五之尊的王座。

他脸盲症依然是没有治好，他看满朝的文武，只能靠日久天长的辨认和穿着服饰。

何阁老年纪大了，胡子花白，但是精神抖擞，看着那精气神跟小他十岁的左相差不多，听说他一直在练五禽戏。

这五禽戏，早先是他孙女教给他的，后来他孙女生了病，病了一场后，脑海里记忆全空，性格变了样，五禽戏也不会了，齐钧亲自去何府里见了那人一次。

脸还是那张脸，人，却不同了。

何悦……她真的叫何悦么？是不是什么孤魂野鬼？

齐钧一辈子独坐皇位，访遍道士和高僧，都想再见那人一面。

可直到他死，皇位传给了他的堂弟，他从洁白的机器里坐着醒来。

“孟齐，怎么样？这次任务完了，感觉是不是好了点？”胖乎乎的主管，巴结的迎上来。

视线从仪器里看向那边正在提交任务的女人身影。

秦薇高挑且明艳，看着是冷冷的，但是那股子说不清的东西在她身上，却让男人别不开眼。

是啊，他是齐钧，他是顾景琛，更是时空公司的孟齐。

秦薇，秦薇……

原来她就是他要找的那个她。

他府上谋士们提议的求娶和女子重合在一起，女子苍白秀丽却语言犀利的模样，让她的脸庞在齐钧的记忆里变得鲜活。

从那天起，齐钧牢牢记下了这个名字。

这本是极其正常的问话，但这眸色湛静的女子闻言抬起头，左右打量又有些诧异的看着他，像是他说了什么不对的话。

“是何阁老府上，三殿下。”她笑着应他。

吹雪满白头

何阁老府上？齐钧听着有些耳熟。

“三殿下先前托人上府提亲，说不计民妇许过人，愿以正妃之位相娶，如此情谊深重，怎么这才隔了没多久，三殿下居都忘了？”

女子笑吟吟的，那眸色映着齐钧，齐钧蓦然却有些狼狈。

所以齐钧人缘不好，朝中大臣们喜欢亲近他的大皇兄，对他的观感一般。

齐钧没有夺嫡的心思，但是，生为皇子，有些事为了自保不得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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