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记事之日起，他的生活就处于战乱之中，一会是周金，一会是蒙金，还有一段时间是李瑄和蒙古军，所以他对连夜跑路并不陌生。

他急忙将老婆孩子叫醒，简单收拾家中的物件，拖家带小的出了门。

一个时辰后，莒州城除了惊吓瘫软的猪狗鸡鸭外，没有了其他活物。

四艘满载着莒州军备物资和百姓的福船起锚，向下游行去。

种喜儿下达了残酷的军令，就带着士兵赶去装运府衙库房和匠作所内的物资。

谁又打来了？这是齐晨脑中快速闪现的一个念头。

种喜儿坐在船首的舱内，透过窗户，看着天边泛着鱼白肚皮，想到岛上的热闹，对着东方升起的朝阳，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

齐晨站在船舷上看得突兀出现在眼前巨大的岛屿，目瞪口呆。

到了街上，发现满街都是都是背着锅碗瓢盆和被褥包裹的街坊邻居，大家神色慌张，被一些手持刀枪的士兵驱赶着，低着头往城外跑。

前天半夜，他在睡梦中被一阵激烈的拍门声吵醒，披着衣服开门，就看到厢典阿才急吼吼地叫喊着，让他赶快收拾家当，带着家人，跟着他一起逃命。

齐晨不明所以，正要细问，阿才一溜烟跑去拍隔壁家的门。

半路上，齐晨看到了同在广备攻城作干活的许三，连忙追上，问他怎么回事。

许三身体肥胖，跑的气喘吁吁，不过还是断断续续地将道听途说的消息告诉了齐晨。

周军杀了州府，把里面的蒙古人全杀了，听说我们城里有人也参与了。

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看到这个场面，齐晨迟疑起来，老百姓逃命，从没见过有人安排船只马匹接送的，怎么这一次居然会有人好心让他们上船呢？

心中有所怀疑，但是一切由不得他了，逃命的人非常多，前呼后拥，他被身后人流簇拥着，也没办法回头，只好带着家人上了船。

好在一家老小没有走散，大家都在一起，而且沿途，他也没看到有谁被士兵用刀枪砍到在路边，也许真的有心善的将军在帮助我们吧，齐晨心里安慰自己。

小船一次只能搭在二十人，约莫能坐三、四户人家。

齐晨看了看，居然看到了两家熟人。只是大家现在都精神紧张，感觉前途生死未卜，没心情说话，船工动作很快，一载满人，就划向河中的大船。

看着那船越来越近，巍如山岳，齐晨心想，这么高的船，如何能上的？

然而，当他们的小船滑到巨船之下时，看到了大船上那些垂下来一张大网。

船舷上的人高喊着，让所有人手脚并用攀附在网绳中，然后就听见一阵轴承滚动声，一船人随着巨网晃晃悠悠地被拽了起来。

到达船舷之上后，牵着网绳上方的巨木向甲板上空转去，然后降低高度，网绳垂地，攀附在网绳上的男女老少，全部安稳落在甲板上。

惊魂未定的众人，被人带下船舱，下到第二层。

领路的士兵告诉他们就在这里待着，随后便离开了。

齐晨在人群中，找到几个熟识的那户人家，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结果，都是一问三不知，齐晨的心沉了下来，不是遇到海盗了吧？

齐晨是登州人，虽然很小就随着父亲离开了那里，但是当他搭上这艘大船的甲板后，儿时的回忆立刻让他想起来，这是海船。

可是，海盗没有这么斯文有礼的，没有给他们捆绳上锁，还将他们引到二层船舱，看着这船身的高度，它应该还有第三层船舱才是。

船上的人没有把他们赶进最底层船舱，显然对自己这些人没有心怀歹意。

正在焦躁不安的赵思乱想的时候，甲板上传来一连串杂沓的脚步声，又进来很多人。

和齐晨他们一样，都是莒州城里的人家。

在人群中，齐晨看见阿才和许三两家人。

阿才神情也有些紧张，眼中却没有害怕，而许三的脸色，在微弱的油灯下，难看，显然他的那肥胖身体吃不消这一路的折腾。

不断有人进来，二层舱里站满了人。

头顶的一层舱里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显然人流开始分流到上面的船舱。

两炷香的功夫，脚步声变得遥远了起来，但是还是很密集，甲板上也沾满了人了吧。

当耳边不再传来脚步声后，大船晃动了起来，人群传出了惊呼声，齐晨知道，船起锚了。

从最初的晃动到平稳行驶，时间并不长。

舱内的人们安静下来，随后迷茫、惊惧和好奇像发酵的面团一样膨胀了起来。

大家相互打听询问，最后目光都盯到了阿才身上。

阿才告诉大家，船上的那伙人抄了州府衙门，杀了里面所有人，厢虞候担心蒙古人报复，和他们商量，他们允许让大家上他们的船逃命，原来是这样。大家闻言后，立刻放松了下来。

从上船的经历来看，大家也相信了阿才的话。只要不是海盗，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齐晨想看一看船究竟是驶向哪里，可是环视四周，发现船壁的舱口外黑漆漆一片，除了冰冷的海风外，什么也感受不到。

一个时辰之后，船身晃动的幅度骤然大了起来，浪头拍打的船身的声音也很大，齐晨知道船只入海了。

齐晨小时候随着祖父出过海打过鱼，可是后来他家的船被蒙古人强行征用了，就再没出过海。

没有生计，父亲就跟人学打铁，结果他们一家被蒙军编入了匠户。

父亲去世后，他顶替了父亲的岗位，进入广备攻城作。

一年前，蒙军为准备攻周，将整个作所从登州迁到了莒州，他被调整到火器司，“火作”间。

齐晨背着叮当作响的家当，抱着迷迷糊糊的儿子，带着老婆女儿，跟着人流跑，跑的苦胆都要吐出来时，终于看到了沭河上的四艘巨船。

河岸边有十多条小船，将岸上的人往那些巨船上送。

杀官？齐晨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当下不再迟疑，连忙抱起小儿子，喊上老婆和女儿，疯跑起来。

不管是周军，还是城里人，只要蒙古人被杀，全城百姓都没有日子过了。

“一个时辰后，全城百姓必须上船。时辰一过，斩杀所有依旧逗留在城中之人。”

蒙古人从不拿汉人当人，发起疯来，屠灭全城，可是连眼皮都不带眨的。

齐晨跟着闹哄哄的人群跑到城外，发现阿才在城门口张罗。

对方看到齐晨夹杂在人流，无所适从，连忙叫喊着让他跟着大家一起往沭河跑。

下游是日照。在种喜儿前往莒州城的时候，日照县衙的物资和人口就已经被彭天旭的福船劫走一空。

此次迁入如此多的人口，大人恐怕要拿出不少私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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