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这首曲子。”翟羡逢垂眸失笑，“那时候是小学吧，你和我打赌……”

“我和你打赌，如果我数学考试考过了你，你就要在我双簧管比赛时穿你最讨厌的红西装，在后台给我献花。”我下意识接话。

这是我小学比赛拿过奖的曲子。

刚学这首曲子时，老师问过我，“你觉得Oblivion应该是怎样的感觉？”

皮亚佐拉，《Oblivion》。

“太久没吹这首了，后面记不得了。”

“那我什么时候能懂呢？”

“你会懂的，会有一天，你会懂的。”

“原来你还记得。”

此时，我仍不明白，但我有一种直觉，这是我应该懂得体会的情绪。

我的乐音在再现部时戛然而止，手指顿在按键上许久之后，才放下手里的双簧管，无言半晌，对着翟羡逢抱歉道，

“想不记得都难。你穿那西装的表情可丑了。”我毫不掩饰面上的得意。

我以为他会照常回怼我两句，什么都好，至少说些什么。可是没有，他只是望着我，眼里闪着光，带着几十年我所不知的厚重。

最后，他只是俯下身，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

Oblivion，遗忘、淹没、赦免。www.xinminlan.cn 老幺小说网

那时翟羡逢爱和我打赌，可运气不好经常输，有一次还被迫戴了写着“我爹是常攸嘉”的徽章一个月。

阿姨抿嘴笑了，翻过一页页相册，“常小姐，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先生他是甘愿输给你的呢？”

“怎么可能？！”我下意识道。

“您不知道啊，小男孩最别扭了。我的一个侄子小时候不也一样。喜欢一个女孩子就天天捉弄人家。女孩子和他打赌，考试输了的人当小跟班，他就故意考差，心安理得黏在小女孩屁股后面了好几天。

“还有之前啊，他在超市打折时买了一大袋金币巧克力，给班上同学每人都分了三枚，却只给了那女孩一枚。但是，女孩子手上的那枚，不是超市甩卖的，是他自己都舍不得吃的进口巧克力。”

我笑，“为什么？喜欢那女孩子，简简单单表达出来不就好了吗？还那么多弯弯绕绕。”

“小男生嘛，要面子。”阿姨眼神意味深长，“总觉得自己先承认喜欢你了，就是输了。但感情上的事，哪里分那么多输赢得失高低贵贱？要是太斤斤计较，说不准还会把爱的人推得更远。”

突然想起很久以前，我得了水痘在家隔离了半个月，每天除了吃饭、学习就是睡觉，生活无趣得很。

直到下午，不巧下起了瓢泼大雨，我一个人窝在房间里睡午觉，刚躺下没多久就被外面一阵敲锣打鼓声给吵醒了。

翟羡逢那家伙，不知道从哪里借来了锣鼓，在我家楼下“乒乒乓乓”敲得起劲。

我推开窗户，对着雨里的他破口大骂：

“翟羡逢，你想死啊！”

他也不甘示弱，“常攸嘉你赶紧给我好起来，赶紧给我滚回学校！”

当然，我回学校还是把他狠狠揍了一顿。但不得不说，与世隔绝的生活并不好受。而昏昏沉沉地睡一下午，醒来后发现雨里有个傻子大喊自己的名字，总会有一种“原来我还没有被遗忘”的感慨。

我和翟羡逢的往事并不安宁，但奇怪的是，我居然还能从这些鸡零狗碎中感受到一丝荒谬的甜蜜。

一旁的阿姨看到我上扬的唇角，“想到什么开心的事了吗？”

我摇摇头，“只是感觉，嗯——大师，我悟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阿姨的话感动了，我晚上特意亲自弄了一桌子饭菜，化了个淡妆，装模装样地挽回一下我和他“岌岌可危”的感情。

没想到，翟羡逢回家尝菜的第一口就皱了皱眉，“阿姨最近手伤着了吗？水平怎么下降了？”

我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努力维持自己的微笑：“啊？我也不知道。”

屁，分明是你山猪吃不来细糠。

他抬头，似笑非笑地看我：“是吗？”然后又低下头夹菜。

我几番暗示，他都不曾抬头，等我嗓子都快咳哑了，他才略有些担忧地看我。

“你感冒怎么还加重了？”

“不是，翟先生，你难道没发现今天我有什么不一样？”我不死心，指了指自己涂了细闪唇釉的嘴唇。

他认真端详了我片刻，就在我以为他会说出什么非同凡响的赞美之词时，他故意问了我一句，

“……你是不是偷吃了猪油饼干没擦干净嘴巴？”

我终于忍无可忍深吸一口气，指着门口大声说：“翟羡逢，我数三个数，趁我还没磨刀霍霍向猪羊，你马上给爷爪巴！”

他仰头长笑，气得我在桌子下面直接狠狠踹了他小腿一脚。

果然，全都是错觉。

翟羡逢的魔鬼发言气得我一觉睡到了中午。

起床下楼时，本来还憋着一腔火，没想到阿姨突然告诉我，翟羡逢今天离开前给我留了份礼物。

礼物是一个白色小盒子，下面压着一张手写明信片，上面是翟羡逢龙飞凤舞的字。

“其实菜做得不错，但不用每天都做，别累着。”

“口红很好看，挺适合你，你就当我猪油蒙心吧。”

“最后，这个特别的今天，想送你特别的礼物。”

我打开明信片下的盒子，杜卡迪摩托车Superleggera?V4的车钥匙，差点把我亮瞎眼。

那次蜜月从泰国回来后，我就不服输地去考了摩托车驾照，可却一直没有买车，久而久之，干脆就把小本本压到箱底去了。

如果不是这把车钥匙，我可能会早忘记，姐当年也是考过摩托车驾照的人。

很难说清这种感觉。就好像所有人都忘记了你的曾经时，突然有一个人跳出来，拥抱了过去的你。

莫名有些感动。

可就在拿起车钥匙端详一阵后，我突然发现好像有些地方不对劲。在摸到一处可活动旋钮后，我整个人面部肌肉都耷拉了下来。

“常小姐！你怎么在家玩打火机？多危险啊。”阿姨惊呼。

我皮笑肉不笑地摁着手上的车钥匙，“哈哈，先生给的，惊喜吧。”

好家伙，你家车钥匙他妈能点火？

翟羡逢，我要是再为你的小把戏感动，我下辈子就去当你儿。

“对啊。你看他这表情，真是笑死我了……”我指着脸皱成一团的小翟羡逢。

我还向阿姨提起我们的学生时代。

“曲子很好听，晚安。”

我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随着港口大船的鸣笛声渐行渐远，彼此暌隔着千山万水，再未能相逢。我能明确地感受到，心脏中正在流失些什么东西，但是却抓不住一分一毫。

*

第二天，翟羡逢上班离开后，我翻出了以前的相册簿，找到了那年双簧管比赛的照片。

照片里的他一身骚红色小西装，一脸不情愿地站在我身旁。我一身香槟色礼服，抱着鲜花和奖杯，少时不愿蒙尘的张扬轻狂释放得淋漓尽致。

一旁的阿姨看见了，好奇出声，“这是，小姐和先生小时候？”

我试探道，“悲伤？”

老师摇摇头，“Oblivion并不是一种简单的情绪哦。如果你想要乐音丰富，就必须吹出它的复杂感。当然，你现在还小，不懂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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