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的舞台上，驻唱歌手早已就位，在飞旋的暗昧灯光里，用沙哑的嗓音唱起了布鲁斯。

裴息让侍者给自己带了个角落的位置。

报警电话多少来着？

一定是我听错了吧？

我老板疯了？

酒吧里到处都是人。

杨克简直要哭了:“不是，这什么情况啊？你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万一出点什么事……”

裴息不耐烦:“扣工资。”

过道的花瓶里插着几枝晚樱。

裴息挂断电话，走进酒吧。

年轻人的夜生活才刚开始。

深粉的花瓣重重堆叠在一起，透过花叶的缝隙，正好能看见吧台那边正和赵舍得说话的林蔻蔻。

赵舍得今晚穿着一身镶满亮片的黑裙子，顶着一头绿毛，又性感又中二，只朝林蔻蔻挤眉弄眼:“可以啊你，都带着人来我这里团建了。他们都是你之前说的那个什么歧路的人吧？”

林蔻蔻点点头。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立刻改口:“好的老板，我办事你放心。”

赵舍得一家在她看来已经够夸张了，这人在赵舍得的嘴里，居然还要更厉害。

这么有钱，在歧路干什么？

林蔻蔻不由得皱起眉。

不琢磨倒也罢了，一琢磨，只觉得笼罩在这家公司身上的谜团，又多了一堆。

赵舍得已经在那边猜测起来:“不会是为了泡妹吧？陈错这人玩得挺开的。你们猎头这行业接触的人多，我听说还有人专门去当猎头，就为了找一个靠谱的老公。陈错如果是做奢侈品猎头的话，奢侈品行业，还有时尚圈，那不全是漂亮的妹妹？”

林蔻蔻听前半截还挺符合陈错形象的，可等听到后半截，终于是没忍住，幽幽提醒了一句:“做奢侈品行业的，漂亮妹子不少，但gay也多。”

赵舍得:“……”

林蔻蔻本以为这句话把她震住了。

没想到，赵舍得低头考虑半晌，竟然一本正经地道:“不是没可能啊。陈错跟他们混着，男女通吃很正常。”

林蔻蔻:“……”

打扰了，是我太孤陋寡闻，已经跟不上你们圈的潮流了。

赵舍得笑起来，可看林蔻蔻懒洋洋坐在这吧台前面喝酒，就不由叹气:“你说你，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成天接触的都是社会精英，可也没见你谈个恋爱。你就算跟陈错他们那样，玩玩也好啊。这搞得跟苦行僧似的，也太埋汰了。”

林蔻蔻翻个白眼:“你这是想给我介绍个长期饭票？有车有房，父母双亡的那种？”

赵舍得赶紧摇头，讪笑起来:“别别别，我哪儿敢啊。你的作风我还不知道？我今天给你介绍个饭票，明天你就给人撕票，我可不好交代。”

林蔻蔻被她逗笑。

但赵舍得却没笑，看了她好半晌，欲言又止。

林蔻蔻察觉到了:“怎么，有话要说？”

赵舍得小心翼翼地看她，慢慢道:“我今天看见贺闯了。”

林蔻蔻:“……”

赵舍得声音都变小了:“你知道的嘛，以前你经常带他来，他也认识我。这两天我看你回来，老高兴了。他来看到，居然直接问我，你是不是回来了。”

林蔻蔻皱眉:“你告诉他了？”

赵舍得连忙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林蔻蔻沉默片刻，道:“但你演技不好。这小孩儿聪明，应该已经猜出来了。”

她突然有点头疼。

赵舍得听她喊贺闯“小孩儿”，心说他也没比你小几岁，当下打量着林蔻蔻半掩在昏暗灯光中、显得暗昧不清的表情，还是大着胆子问了一句:“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林蔻蔻:“……”

她突然抬了眸，沉黑的眸底平静如深海。

过了一会儿，才道:“应该吧。”

林蔻蔻既然做猎头这一行，常年跟人打交道，对人跟人之间那点微妙的关系，自然不可能太迟钝。

何况贺闯藏得也并不高明。

只不过……

她嗓音微沉，平静道:“但我还是不知道的好。”

赵舍得哑然:“你一直装不知道？不找个机会跟他说清楚？”

林蔻蔻淡漠道:“他以前是我下属，我用着还算顺手。他不说，我也不知道，对大家都好。你知道我对谈恋爱没什么兴趣，如果挑破了，大家就不可能再维持表面的同事关系，他很有可能会辞职。我没那么蠢，自断臂膀这种事，我干不出来。”

赵舍得听得半天说不出话。

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林蔻蔻，你真的渣。”

林蔻蔻不太了解他们对“渣”的定义，在她看来，自己只是做了符合自己利益的正确选择而已。

如果这是“渣”的话……

那就算她渣好了。

突然间提起贺闯，难免让林蔻蔻想起当初在航向的那些破事儿，心情不太好。

她朝旁边调酒小哥借了包烟，又拿了个打火机，就跟赵舍得道:“我出去透口气。”

然后就从酒吧门口出去，绕到旁边的小巷子里，放松了身体，靠在墙边，搭着眼帘，把烟点上。

这条巷子不宽，连着的是左右几家酒吧、餐厅的后门，没什么人经过。

整座外滩上那些繁华的声音，都飘在被光照得发亮的云层上。

巷子里却安安静静。

林蔻蔻抽了有半支烟，突然听到有脚步声，一转头，看见有道人影从赵舍得酒吧的方向过来。

长风衣，戴眼镜。

身材修长，长得也帅。

这不是她先前在门口不小心撞上的那个吗？

对方看见她，似乎也有些意外，显然也是认出她来，向她点了一下头。

林蔻蔻一怔，也点了下头。

这就表示他们都记得对方，相互打了个招呼。但毕竟陌生人，萍水相逢，点点头以示礼貌就行了，都没有搭话深交的意思。

对方从她前面经过，一面走，一面拿着手机，在给谁发着消息。

深色长风衣被风吹起。

远处巷口的路灯昏黄一片，落到他平展的肩膀，混着那一点似有似无的酒气，倒是在沉郁的冷静之外，洇出了几分春夜的寂寥。

林蔻蔻看了几眼，便要收回目光。

没想到巷口忽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

有人叫嚷起来:“前面，就是他！”

是四五个穿得乱七八糟的青年。有的染了一头黄毛，有的手里还拎着棍子。一进巷子，看见裴息，就围了上来。

地方离林蔻蔻有些远。

那男人背对着她而立，她听不见他们在交流什么，但看情况好像不大好，因为没说两句，其中那个黄毛就骂了一声:“别废话，今天就打你！”

话音刚落，就动起手来。

林蔻蔻一根烟还剩下一截儿没抽，见到这情况，便不由一愣。

以前她挺爱打抱不平的。

但那会儿还年轻，后来好歹混成了圈里有头有脸的人，这种事自然遇不到了。

她倒是想上，活动活动。

可一想自己这老胳膊老腿儿不比当年了，刚才那男人看着也不像是不能打的，干脆就靠在墙边没动，慢条斯理地继续抽烟。

裴息那边演了一会儿，她还没动静。

几个小混混都慌了。

裴息的眉头悄然皱紧，抽空回头一看，这女人还靠在墙边抽烟，一口气梗在喉咙里，差点没绷住！

但也就是看了这一下，走了片刻的神，没闪避开，对面那黄毛一棍子从他眼前扫过，竟将他戴着的那幅眼镜扫到地上。

林蔻蔻抬起头来看一眼，发现这人好像真的打不过，到底是正义感上来了，正好烟也抽完，于是把烟蒂摁在旁边的灭烟石子上，总算走上前去，懒洋洋地笑一声:“喂，我说你们，几个打一个，不厚道吧？”

听见这声音的刹那，裴息那颗悬着的心，便落了回去。

带着旧年的气息，有一种难言的安稳。

林蔻蔻这算什么呢？

变了，还是没变？

林蔻蔻就抄着手立在近处。

几个小混混相互看了一眼，仿佛觉得她在挑衅:“打架还用讲武德？开什么玩笑！我们连你一起打！”

大概是自恃人多，他们直接朝她动手。

噼里哐啷。

一顿乱响。

两分钟后，几个小混混东倒西歪，身上挂彩，直接被打傻了:麻蛋这女人为什么这么凶！金主爸爸给的剧本里没有这一出啊！

一时间，所有人都怂了。

林蔻蔻轻轻一脚把那根掉在地上的棍子踢回去，平淡道:“还不滚，等我报警吗？”

几个人顿时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跑了。

这时林蔻蔻才回头:“没事吧？”

裴息咳嗽了一声，身形好像有些摇晃。

林蔻蔻吓一跳，连忙伸手扶他。

裴息却是踉跄了一下，先从地上捡起了自己方才不慎摔落的银边眼镜，重新戴上，才直起身来，向她道谢。

男人额头的碎发有些凌乱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被巷口的光自动打上一层阴影，更显深邃，只是眉头紧锁，抿着薄唇，似乎是方才伤了哪里，脸色略显苍白。

林蔻蔻打量着他，不禁拧眉。

有那么一刹，裴息以为她是认出他来了，连心跳都剧烈了几分。

然而下一刻，就听林蔻蔻笑:“看你不像是惹是生非的人，怎么招上刚才那些混混了？”

“……”

裴息透过镜片望她，眸底掠过一抹难明的晦暗。

她没认出来。

倒是台词，这么多年过去，没怎么变，还是那意思。

他掩饰得很好，没露出半点破绽，只笑了一笑，并不说话。

林蔻蔻是有分寸的人。

她自动理解成对方不想提，或者不方便提，便没有再问，只是摸出手机:“我帮你报个警吧。”

细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

110的号码已经出现。

没想到，裴息咳嗽一声，竟然将她的手按住，声音低哑:“别打。”

她手指微凉。

他的掌心却带着温度。

林蔻蔻不太习惯跟异性有这么近的接触，不动声色地把手机一收，也就顺势避开了接触，只递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裴息笑笑:“不想惹麻烦。”

林蔻蔻道:“那算了。”

她也就是路见不平搭把手，倒也不是愿意多管闲事的人，只说了一句“自己小心”，便要回酒吧。

只是才一转身，就感觉头皮一痛，没忍住“嘶”了一声——

回头一看。

原来自己那长长的卷发，不知何时有几根不慎挂到了对方的风衣纽扣上，她刚才一动，自然扯着了。

两人都注意到了，几乎同时开口:“不好意思。”

裴息伸手去解。

但他动作太小心，半天都没解开。

林蔻蔻便道:“我来吧，你别动。”

那枚扣子，是漂亮的绿松石。

被远处路灯照着，闪烁着暗光。

她微微侧过脖颈，凑上前去，解自己的头发。原以为自己上手会好点，可没想到，非但没解出来，好像还缠得更死了。

裴息的身体，悄然紧绷。

林蔻蔻唇红齿白，今天毕竟去了一趟歧路，上过妆，眼角眉梢都是淡淡的精致。她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混着点极浅的青柠罗勒香，还有方才那一根烟所残留的隐约苦味，随着她的靠近，被他嗅到。

几缕发丝垂落，正好挨着她雪白的耳垂。

突起的喉结压抑着滚动了一下。

怕被她听见他渐渐剧烈的心跳，裴息克制地退了一步，嗓音带了点沙哑:“还是我来吧。”

林蔻蔻一怔抬头。

裴息搭下眼帘，没敢看她，径直拽着那枚扣子一用力。

“啪”一声崩响。

这枚扣子竟然被他硬生生拽了下来，于是，原本缠绕在上面的头发，也自然地松开。

“好了。”

他悄然松口气，僵硬着身形，又退一步，这才拉开了与她的距离。那股混着酒气与苦味的青柠罗勒香，被风一带，终于闻不见了。

好了？

林蔻蔻看着他那件昂贵的风衣，颇有些无语。

她没忍住认真打量了对方一遍。

风衣里面那件衬衫也不是便宜货，大概是因为刚才跟人动手，最上面那颗原本扣着的扣子松开了，露出流畅紧绷的脖颈线条，隐约能看到一侧锁骨。

她还没来得及生出什么想法呢。

裴息已经注意到她目光，喉咙微紧，默默抬手重新把扣子扣上去。

林蔻蔻:“……”

这人是马王堆汉墓刚出土的吗？

她没忍住笑了一下:“你这衣扣不会要我赔吧？”

林蔻蔻平时似乎都这样，永远漫不经心的口吻，好像什么事情都不在意，又好像是因为尽在掌握，所以不需要在意。

除了工作之外，没有什么事情值得她认真。

就像是此时此刻。

那枚绿松石的衣扣，被裴息攥在掌心，他眸底微冷，唇边却挂出一抹笑:“当然不用。”

林蔻蔻于是道:“那就谢了。”

裴息认真道:“该我谢你才对，请你喝杯酒？”

毕竟那一身荒唐得理直气壮的做派，家里要没俩钱，都装不出那种底气。

可她没料到，陈错家有钱到这地步。

边上帅气的调酒小哥带着迷人的微笑，给两人倒了点苏格兰威士忌。

赵舍得端起来喝一口，却突然道:“可不对啊，陈错怎么也在里面？”

什么“打”？哪个“打”？是我想的那个吗？

林蔻蔻诧异:“陈错？你认识？”

赵舍得道:“怎么不认识？他是我这儿的常客了，以前在别的地方也见过。穿衣服比我还浮夸，老骚包了，在我们那儿最能混，家里反对什么他就玩什么，老大个人了，还在叛逆期。不过人家算old money，跟我们这种暴发户不一样，所以平时大家挺捧着他的。今天你们一来，我就看见了。怎么，他难道也在你们那破公司？”

林蔻蔻早猜出陈错是富二代，并不惊讶。

杨克的声音在发抖:“我，我没听清，您刚才说什么？”

裴息道:“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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