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七姐靠在阿耶身边，视线都不敢离开祖父身边那张薄薄的信笺，生怕有人一不小心就把那宝贝的信笺给弄破了，纸张可是既宝贵又脆弱的东西呐。

“俺觉得那少年就是不安好心。”二伯娘道，“这天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什么都不要就教人读书识字儿，肯定是要把人骗到齐州不知道怎么折腾呐！”

天下太平能活得下去，干就完了，土地不会欺骗勤劳的人；勉强能活得下去的时候，干就完了，勉勉强强填饱肚子，总比搞那些鸡零狗碎的事情要好得多；实在活不下去的时候，干就完了，谁让我活不下去，就把这群人干翻，换一个天下太平，再挽起袖子继续干下去。

所以后世的某个时期，知识分子在觉醒之后探索救国之路，游行了半天发现“民主国家”传进来的这档子操作几乎屁事儿不挡，算了，干就完了，政权是从枪杆子里取得的。

中国的老百姓自古以来就有一个极好的习惯，那就是——干就完了。

祖父盘着腿坐在那里，低着头不发一言，手中灵巧地将干燥的杨树内皮不断盘绕着——既然点着灯，那就不妨做点儿活，都是做惯的活计，也不耽误说话。www.xinminlan.cn 老幺小说网

但是也不能说这是绝对的好事儿。因为这样的大部分百姓其实是需要有真知灼见的、懂得思考、知道应该引导他们朝什么方向努力干下去的人领导的。

刘七姐并不是她爹娘的第七个孩子，实际上她的父母还很年轻，刘七姐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刘七姐的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刘七姐之所以叫刘七姐，是从她大伯的孩子那边数下来的，堂兄弟姐妹中排行老七，所以就叫刘七姐。

“这不好说，要是真是齐王殿下要人，那还真说不好。”大伯年龄最大，家里说话是除了祖父之外最有分量的人，他道，“看看那曲辕犁，那可是齐王殿下拿出来的好东西！这么好的东西不要钱，齐王殿下就是个好人。”

但是今天，一大家子十几口子挤挤挨挨凑在祖父的正屋里面，嘴里说的都是今天那封信的事情。

那封信如今就被端端正正放在祖父的身边，刚拿回来的时候家里的每一个人都朝圣一般看了一遍又一遍，可是明显，第一个将信笺展开的人把信笺拿倒了，一大家子就这么倒着将那封信看了一圈。

“大哥也不要这么说。”四叔道，“俺跟着三哥去长安城里卖过皮子，那齐王殿下的名声在长安城可不是太好。”

“长安城里名声不好的可多了去了。”阿耶却难得地摇了摇头，开口道，“老四你也不要听风就是雨。程家公爷在长安城的名声也不好，可是程家买皮子给的钱可丰厚。而且咱旁边就是程家庄子，那些程家的庄户过得日子可比咱们马家塬要好的太多了。”

祖父编绳子的手微微顿了顿，然后继续沉默着继续编起了绳子。

从记事儿开始，刘七姐从来就不记得家里像今天这般熬到了深夜还点着油灯。祖父向来寡言少语，他的儿子、孙子孙女也几乎都继承了老人家的这一性格。庄户人家晚上休息都早，就为了省那么一点点灯油。刘七姐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实际上在阿耶的口中，这几年家里的情况已经好了太多了。阿耶小的时候，家里穷的几乎没有一件好衣裳，祖父下地干活都是晚上漆黑一片的时候才出门，因为那时候不用穿衣裳，省的干活磨破了。

“听今天七爷和那少年的话，要是能要个恩典，保留去齐州的人家的田地就好了。”大伯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不管在齐州有没有生计，总归还是能回来的。”

“哪里能有这么简单的呦！”大伯娘却瞥了丈夫一眼，道，“朝廷的事儿，你一个庄户人家怎么知道会怎么样？”

刘七姐眨了眨眼睛，她已经听明白了，家里大伯、二伯、阿耶其实都想去齐州看看，。大伯娘、二伯娘、自己的母亲、四婶儿还有四叔，却不想去什么齐州。难得娘亲她们妯娌四个平日里总是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吵吵嚷嚷，今天却在这件事儿上取得了一致。

祖父将那封信又小心放下，将那卷绳子捡起来重新盘了一遍，终于开口道：“还是要听听官府的说法。要是真能和那少年与你们七爷说得那般，能留下去齐州的人口的田地，倒是能去看看。不过今日说这个还是太早，总归要有个说法，俺才能安心放你们去啊！”

祖父一边说着，一边抬头看了看阿耶。

“就是留下田地，到了齐州吃什么喝什么呐？”娘亲听到祖父的话，有些忧心忡忡地抬头问道。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想要去齐州看看，也知道劝不住这个打猎的本事比种田的本事好得多的汉子，只好寄希望于祖父能够开口劝住。

“那信里面不是说了吗？到了秋下，齐州的粮食就收了，到时候就有东西吃了。”阿耶开口道。

“可那是人家先去齐州的人种的粮食，能给你吃？”娘亲对阿耶道。

“不是说齐王殿下还给人买粮食嘛。”二伯抢先开口道。

祖父呵呵笑了笑，道：“你们还是没留意啊！写这封信的这个叫二蛋的小子，他们家可是将作监的匠人呐！他们都有口饭吃，孩子还能读书识字儿，别人还能没这个造化？肯下力气，到哪里都有饭吃！庄户人家，干就完了！”

“阿耶……”刘七姐的父亲闻言抬头看着自己的老父，咬着嘴唇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道，“俺想去。”

祖父便又微微点了点头，并不问自己的三儿子心中是怎么想的。

家里人有七嘴八舌讨论了半天，却只说今日那少年嘴里的话和那封信中说的话有几分真假，但是一家人心中到底想着什么，每个人其实都很清楚。

祖父编好了一条拇指粗细的柳树皮绳子，小心地盘成一圈放在一边，又拿起那封信来，看了看，最后朝刘七姐招了招手，温和道：“丫头，过来跟祖父再说说，你这信里面说的都是什么。”

“祐唐 (.)”！

刘七姐便凑过去，像模像样指着那封信上面的字，嘴里念叨了一遍。

她并不识字，但这封信只听了两遍，便记得极为清楚了。看着上面“刘七”、“二蛋”这样有数的几个字眼，甚至感觉分外亲切。

祖父一边听着，一边微微点头，等刘七姐“读”完了信，又稍稍沉默了一会儿，才抬起头来道：“老三，你是想去齐州吧？”

于是天下太平，并且越来越好。

不要说他们不懂得思考，因为大部分中国百姓的思想简单纯朴，他们所遵循的，永远是最基本的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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